三
從柳州,有火車通往西南方廣西壯族自治區(qū)的行政中心南寧。在唐代,南寧一帶稱為邕州,是南方邊境很重要的一個軍事?lián)c。柳宗元的頂頭上司,桂管觀察使裴行立,當年便駐守在邕州。然而,我暫時還不想到南寧去。我想把這段充滿歷史聯(lián)想的行程,保留到將來。希望有一天,中越邊界重開后,我可以從北越的河內(nèi),乘火車北上南寧,再沿著唐代的滇越通道,乘火車往西北的云南省去。
其實,一千多年前,河內(nèi)本屬于唐代的嶺南道,當時稱為交州,也就是漢代伏波將軍馬援征服的交趾。唐室有好幾次進攻現(xiàn)屬云南省的南詔,便是從交州出兵的。難怪,曾經(jīng)統(tǒng)治過越南的法國,它20世紀初期的好幾位漢學大師,如馬伯樂(Henri Maspero, 1883—1945)和伯希和(Paul pelliot, 1878—1945)等人,對馬援將軍以及安南與廣西和云南的交通路線,都那么感興趣,發(fā)表過不少的專書和論文。他們的興趣,看來不只是學術(shù)研究那么單純。
南寧通河內(nèi)的鐵路,早在20世紀初即建成,法國人還參與其事,但自從中越邊界多事以后,就一直關(guān)閉著。所以,我決定還是先到梧州去。不過,從柳州到梧州,也沒有鐵路。我只得乘搭長途汽車了。這是我回國內(nèi)以來,第一次乘坐汽車旅行。
柳州到梧州的班車還不少,甚至還有一種晚上開行的“豪華旅游車”。但晚上行車,看不到沿途的風景。我還是選搭了清早七點的那班普通班次,和其他乘客擠一擠。
車上沒有我想象的擁擠。一排三個人的座位,遠比火車的三人座窄小,但我那排只坐了兩人,反倒寬暢舒服。不過,國內(nèi)百姓穿得簡樸,我又一次自覺自己穿得太“好”了,太引人注意,決心下回來,一定要好好“改善”。
從柳州到梧州,沿途都是山區(qū)道路,一邊是山,一邊是水。車子乘渡輪越過柳江后,整個早上,便幾乎一直沿著一條河的右岸,在彎彎曲曲的小路上奔馳。這一帶的風景,非常秀麗。小河旁邊,經(jīng)常出現(xiàn)翠綠的小沙洲,牛群在草地上吃草?;蛟S因為早上剛下過一場雨,天氣清涼,空氣清新,沒有人煙的污染。到了中午,司機把車開到路邊一家無名的餐廳,讓大家下車吃飯。
這家無名餐廳,顯然是司機相熟的一家人開的。司機和跟車的徑自走進里邊的一間“雅座”。一名看來像店主女兒的女孩,馬上過來敬煙、上茶、擺好筷子,再過一會兒,便端上幾樣熱騰騰的炒菜。我們十來個乘客,則擠在破陋的廚房門邊,點菜買飯。
我見到菜單上列了密密麻麻的五六十種菜名,有糖醋鯉魚、清燉全雞、魷魚海參等等,心想國內(nèi)鄉(xiāng)下也吃得不錯啊。但后來才知道,那是婚宴菜,要預訂的,平時不備。平時有的,便是幾樣時蔬,清炒或炒肉,不然就是面條或包子,而且價錢不便宜,動不動要三四塊錢,照國內(nèi)的標準是很貴的了。店主人顯然想把我們這些路過的旅人,狠狠地砍一刀。怪不得,車上另三十多個乘客更聰明,早有準備。他們都走到樹下乘涼,或者打開自己的小提包,取出自己帶來的干糧充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