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講 翦除豪強

苻堅當了天王之后，在王猛的輔佐下，采取了許多措施修明朝政，改善民生，發(fā)展農(nóng)桑，建立學校，撫恤鰥寡孤老。凡是有特別才干者，孝順忠義品行優(yōu)良而有聲譽者，都讓推舉上來，苻堅皆量才錄用。就在他登基第二年秋天，關中大旱，苻堅下令將自己的御膳減少一些菜。過去朝堂中的裝飾非常豪華，皇帝與大貴族吃飯的時候有音樂伴奏，所謂鐘鳴鼎食。現(xiàn)在苻堅讓撤掉這些音樂，把宮中的許多金銀玉器等散發(fā)給官兵，后宮從皇后妃子開始一律不得穿絲綢衣服，不許將衣服拖在地上。同時興修水利，不進行戰(zhàn)爭，讓百姓休養(yǎng)生息?？傊?，被苻生糟蹋得不成樣子的朝政煥然一新，老百姓非常滿意。（“堅舉異才，修廢職，課農(nóng)桑，恤困窮，禮百神，立學校，旌節(jié)義，繼絕世，秦民大悅?！薄顿Y治通鑒·晉紀二十二》）看來這些取得良好社會效益的措施很多都是王猛的主意，因此本來就被他比作孔明的王猛“親寵愈密，朝政莫不由之”（《晉書·苻堅載記上》）。他們君臣相得，如魚得水，開始了十余年如一日融洽無間的合作。這種絲毫沒有嫌隙而且一以貫之的君相關系，在中國古代史上極為罕見，大概也只有劉備與諸葛亮可比。

木秀于林，風必摧之。苻堅處處采納王猛的意見，勢必對權貴利益集團的特權造成損害，尤其是對人才量才錄用，影響了那些權貴的親朋故舊的前程。按說不打仗是好事，可以使老百姓免于死傷，休養(yǎng)生息?？墒且恍└呒墝㈩I不高興，因為打仗就有戰(zhàn)利品，他們分得最多。這些權貴不敢反天王，于是樹大招風的王猛就成為他們發(fā)泄不滿的首要對象。權貴集團成分復雜，分文臣武將，來自各地。影響最大、膽子也最大的都是當年追隨苻洪起事，從老家隴西氐族聚居地出來的一些貴族大臣。苻洪被后趙主石虎任命為龍驤將軍、流人都督，駐軍于軍事重鎮(zhèn)枋頭（在今河南省東北部）。幾十年來這些枋頭老氐一直在苻洪、苻健、苻生麾下長年累月作戰(zhàn)，多有戰(zhàn)功。他們自恃資格老，功勞大，地位高，除了皇帝誰都不怕。從輩分上說，他們是天王苻堅的爺爺輩，哪還會把投奔大秦不久的一介書生中書侍郎王猛放在眼里！要不是看在天王的面子上，他們早就拿王猛撒氣開刀了。

這些人中特進、姑臧侯樊世是個突出代表。氐族由許多不同姓氏的部落組成，他是其中的頭頭之一。當年苻洪死后，苻健奉父親遺命將原先在中州（今河北南部，河南中部）的氐人軍隊帶回關中的戰(zhàn)斗中，樊世是立了大功的。特進是一種次于各種公但地位待遇相當于公的官爵，所以樊世一向居功自傲，盛氣凌人。（“特進樊世，氐豪也，有大勛于苻氏，負氣倨傲?！薄稌x書·苻堅載記上》）他見王猛如此受天王重用，朝廷不少有損于他們這些枋頭老氐特權的決定都出自王猛的建議，心中的氣不打一處來。有一次終于忍不住了當眾侮辱王猛道，我們都是當年追隨先帝打天下開創(chuàng)大秦事業(yè)的人，可是都不能參與朝廷大事。您沒一點汗馬功勞，怎么竟然敢專門管這些大事！這不成了我們種地您專管吃了嗎！

王猛雖然被苻堅認為是當世孔明，不過王猛的脾氣和諸葛亮可大不一樣。諸葛亮非常儒雅溫和，而王猛性格剛烈，尤其是他的文人脾氣最討厭的就是憑特權當上大官者。于是王猛不客氣地回擊說，我正打算讓您去當屠夫殺豬宰羊呢，哪里僅僅是種地而已?。ā氨娙杳驮唬骸彷吪c先帝共興事業(yè)，而不預時權。君無汗馬之勞，何敢專管大任？是為我耕稼而君食之乎？’猛曰：‘方當使君為宰夫，安直耕稼而已！’”《晉書·苻堅載記上》）從這第一個回合中可以看出，樊世與王猛之間雙方積怨已非一日，一開始就不是就事論事，而是涉及權力問題和對王猛整體評價的徹底的否定。所以王猛也火了，反唇相譏。不過從雙方都還稱對方為“君”來看，還沒到完全撕破臉的地步?？墒蔷o接著第二個回合沖突就急劇地一連升了好幾級。其實王猛的回擊并沒有達到樊世完全否定“無汗馬之勞”的程度，不過是挖苦說還要讓你去當比農(nóng)民地位更低的屠夫，干更臟的活而已。可是一向居功自傲的樊世豈能受此辱！于是大怒，不但威脅非要殺了他不可，而且要把王猛的腦袋懸掛在長安城門上示眾，要不然的話他樊世就誓不為人了。（“世大怒曰：‘要當懸汝頭于長安城門，不爾，終不處于世也。’”《晉書·苻堅載記上》）即使從稱呼的變化也能夠看出來，樊世火氣大得多了，不再稱王猛為“君”，而是“汝”，就是“你”了。

樊世把話說到這個地步，就已經(jīng)不是光打打嘴仗的事情了。那是發(fā)下毒誓，非殺了王猛不可的宣言，還是當著眾人的面說的，分量更加非同尋常。對這些行伍出身的老將來說，殺個把人算不了什么。因此這就不是一般的威脅，而是性命攸關的大事，決不能到此為止。所以王猛將這個沖突報告了苻堅。苻堅聽了大怒道，一定要殺了這個無法無天的老家伙，然后才能把整個朝廷官員隊伍整頓好。（“堅怒曰：‘必須殺此老氐，然后百僚可整。’”《晉書·苻堅載記上》）

苻堅這句話有兩點值得格外注意。

一是他一聽就大怒，決定一定要殺樊世。

要知道苻堅為人十分仁義，有時候甚至仁義過頭。他是輕易不殺人的，即使俘虜了敵方大小官員甚至皇帝也不殺。由此可見，樊世這家伙平時在天王苻堅面前肯定是放肆慣了，苻堅早就對他極其惱火，只是礙著他是幾朝老臣，一忍再忍沒有發(fā)作罷了。

二是苻堅決定通過殺樊世來整頓百官。

當時的氐人屬于半牧半農(nóng)民族，在北方少數(shù)民族中漢化程度較高，但是由于秦國是苻洪的軍隊建立起來的政權，各級官員多數(shù)出身行伍，沒有什么文化，散漫成性。文化高的漢族官員多為文職，地位普遍較低。因此朝廷上下百官缺乏應有的素質(zhì)與紀律。在苻生當政的兩年中，要么全都唯唯諾諾，保命為上；要么為虎作倀，壞事做盡。苻堅顯然早就打算進行整頓，現(xiàn)在拿這個位高權重膽子賊大資格最老的樊世開刀，其震懾作用必定極大，沒有再合適的了。

沒多久，樊世上朝說事。苻堅問王猛說，朕打算把公主嫁給楊璧，你了解楊璧嗎，他人怎么樣？樊世一聽就火氣大了，說，楊璧是我的女婿，婚姻早就定下了，陛下怎么可以讓他娶公主呢？王猛就批評他說，整個天下都是天王的，可是您竟然敢和陛下爭奪女婿，這不就成了兩個天子了，你眼里還有上下尊卑嗎！樊世大怒，站起身來，想要揍王猛，被大家制止了。樊世就口出臟話大罵王猛，這下子激怒了苻堅，于是苻堅下令把樊世在西馬廄里斬首。（“俄而世入言事。堅謂猛曰：‘吾欲以楊璧尚主，璧何如人也？’世勃然曰：‘楊璧，臣之婿也，婚已久定，陛下安得令之尚主乎？’猛讓世曰：‘陛下帝有海內(nèi)，而君敢競婚，是為二天子，安有上下！’世怒起，將擊猛，左右止之。世遂丑言大罵，堅由此發(fā)怒，命斬之于西廄?！薄稌x書·苻堅載記上》）

樊世這個家伙確實不是東西，居功自傲，目中無人，甚至以殺死對方相威脅，狂妄至極。他竟然敢在朝堂當著天王的面破口大罵，甚至毫不猶豫地站起身來想對王猛動手，也足見樊世平時傲慢厲害，目空一切，不可一世之一斑。不過從這個記載來看，所謂讓楊璧娶公主，是苻堅和王猛事先商量好設的局。故意用此事來激怒樊世，讓他朝堂失禮，從而名正言順地殺了他。所以，從傳統(tǒng)道德的角度說，此事有失厚道。當時在場的許多氐族大臣顯然也看出了這個問題，議論紛紛，爭先恐后地說王猛的不是和他的缺點。苻堅聽了非常生氣，就罵那些批評王猛者。大概有的大臣頂嘴或者罵王猛罵得更加厲害了，苻堅命侍衛(wèi)把這些大臣拉出去在殿前院子里拿鞭子抽。（“諸氐紛紜，競陳猛短。堅恚甚，慢罵，或有鞭撻于殿庭者。”《晉書·苻堅載記上》）這時候權翼出班提醒苻堅說，陛下做事一向?qū)捄甏罅?，善于結交和使用各路英豪，神武英明，總是記得別人的功勞而不是老把別人的過錯放在心上，有漢高祖的遺風。但是怠慢和看不起大臣的話，還是不說為宜。（“權翼進曰：‘陛下宏達大度，善馭英豪，神武卓犖，錄功舍過，有漢祖之風。然慢易之言，所宜除之?！薄稌x書·苻堅載記上》）苻堅聽了笑道：“這是朕的不是?！钡前俟購姆乐乐械玫搅耸置鞔_的信號，那就是天王對王猛言聽計從，天王的主意往往來自王猛的意見。反之，王猛的建議天王往往就會采納。因此得罪王猛就可能得罪天王，所以不能對王猛無禮。從此朝廷大小官員沒有不怕王猛的了。

長安附近的始平縣地處關中平原，土地肥沃，物產(chǎn)豐富，人口眾多，是個萬戶以上的大縣。當年從今河北河南一帶回來的那些枋頭老氐歲數(shù)大了不能再當兵打仗的，有不少都安置在這里。其中有些人自恃有功或者有權勢，在當?shù)貦M行霸道。有些人在朝廷有后臺，地方官根本不敢管，也管不了。始平盜賊蜂起，社會秩序亂得一塌糊涂。于是苻堅派王猛出任始平縣令。這可是把部長下放當縣長的大手筆！我推測此舉很可能是王猛毛遂自薦，請求前往治亂的。王猛一到始平，就重申法律，表示要嚴格依法辦事；一面明察暗訪，弄清善惡，掌握證據(jù)，懲罰豪強，用鞭刑打死了一個惡吏。結果有人把狀子告到朝廷，有關官員就彈劾王猛在始平濫殺無辜，要求對他問罪。讓王猛想不到的是，對自己十分了解，一向極其倚重的天王苻堅，竟然降旨將王猛用檻車押回京師！檻車就是那種用牛拉的刑車，犯人雙手和脖子被枷板夾住，腦袋伸在車頂外，人們可以通過一根根木條做的車廂看見犯人站在里面。這是一路示眾！

于是王猛被關入廷尉大牢，苻堅親自舉行廷審，要問他的罪。（“百姓上書訟之，有司劾奏，檻車征下廷尉詔獄?！薄稌x書·苻堅載記下》所附王猛傳）苻堅在朝堂當著文武百官批評王猛道，對為官者來說，最重要的是以德治理，首先要進行教化。你到任不久，就殺了許多人，多么殘酷?。。ā皥杂H問之，曰：‘為政之體，德化為先。蒞任未幾而殺戮無數(shù)，何其酷也！’”《晉書·苻堅載記下》所附王猛傳）這時候王猛已經(jīng)不是在始平接旨時那么意外和不平了，他明白是有人誣告，苻堅舉行廷審正好可以讓自己有公開申辯的機會，不但能夠澄清事實，辨明是非，還可以教育百官。王猛說，臣聽說太平之地以德治理就可以了，而對社會秩序亂七八糟之地就要嚴格法治才能治理好。陛下并不因為臣能力平常而不重用，將臣派到這亂得出名的始平去，所以臣是為了不辜負陛下的英明而為朝廷除掉那些窮兇極惡的家伙。臣剛剛殺了一個，還有不計其數(shù)的沒動呢。如果陛下認為臣不能把那幫殘暴的壞蛋都除盡，肅清違法亂紀者，臣情愿受到最嚴厲的懲罰，以對辜負陛下重托而謝罪。至于說臣動用了酷刑暴政，臣實在是不敢當呀。（“臣聞宰寧國以禮，治亂邦以法。陛下不以臣不才，任臣以劇邑，謹為明君翦除兇猾。始殺一姦，余尚萬數(shù)。若以臣不能窮殘盡暴，肅清軌法者，敢不甘心鼎鑊，以謝孤負?？嵴?，臣實未敢受之?！薄稌x書·苻堅載記下》所附王猛傳）經(jīng)這么一審，苻堅完全弄明白了究竟是怎么回事，就高興地對大臣們說：王猛實在是像夷吾、子產(chǎn)那樣忠貞能干的大臣呀。（“王景略固是夷吾、子產(chǎn)之儔也?！薄稌x書·苻堅載記下》所附王猛傳）于是赦免了他。

這件事情的整個過程有幾個值得琢磨的地方。

第一，把王猛告上朝廷的始平“百姓”顯然不是一般平民，而是當?shù)睾缽姡徊贿^打著百姓的旗號而已。他們在朝廷有人，所以有關部門官員馬上配合，對王猛進行彈劾，想趁機把他徹底扳倒。

第二，為什么苻堅不采取通常的辦法先由廷尉審問，拿出初步審判結果自己再進行定奪而是直接廷審呢？有可能是怕廷尉審判不公或者將王猛屈打成招甚至在牢里就想辦法害死他，干脆自己當朝進行審理。

第三，不論是苻堅派王猛去還是王猛自告奮勇去始平治亂，中書侍郎而且是天王最得力的助手下去當縣令，都是一件非同尋常的大事，只能成功不能失敗。聰明絕頂?shù)能迗栽趺淳瓦@么輕信別人的誣告？會不會是他有意將這個案子采取廷審的辦法，讓王猛自己現(xiàn)身說法？這樣不但可以還王猛清白，而且能夠震懾某些與始平豪強沆瀣一氣者。

總之，這件事使王猛威名大振，他的魄力與掌握政策的水平都令人折服。王猛地位的提高實際上加強了苻堅的執(zhí)政力量，雖然王猛此時還只是中書侍郎，但是長達近二十年的君相一體體制卻從此建立起來了。這是苻堅后來能夠統(tǒng)一整個北方的基本原因之一。

天王苻堅善于用人也在始平治亂事件中再次得到確認，于是苻堅就放心大膽地使用王猛，讓他先后兼任和升遷了八九個職務，其中包括咸陽內(nèi)史。咸陽是秦國僅次于京師長安的大城市，又在長安附近，咸陽內(nèi)史名義上相當于郡太守，其實和州刺史差不多。王猛還出任京兆尹，那就等于是長安市長，所以地位相當于尚書（部長）。他還擔任各部曹中地位最高，管人事的吏部尚書，后來又出任尚書左仆射，相當于整個尚書省的總負責人，又擔任主管京畿一帶郡縣治安的司隸校尉，還被授予最高軍職之一的輔國將軍。那年王猛三十六歲，按說也并不年輕了，但是一年之中升遷了五次，不少宗室、外戚和老資格大臣都對他受寵如此極為不滿。（“時猛年三十六。歲中五遷，權傾內(nèi)外，宗戚舊臣皆害其寵?！薄稌x書·苻堅載記下》所附王猛傳）有兩個高官多次詆毀王猛，苻堅非常生氣，把一個尚書降級弄到邊遠地方當官，另外一個還干這工作，但沒了頭銜，有點像今撤職留用。這下大家不服也服了，沒人輕易再敢說王猛的壞話。（“爾后上下咸服，莫有敢言。”《晉書·苻堅載記下》所附王猛傳）王猛則繼續(xù)升官，成為太子最主要的老師太子太傅，也是一個最高榮譽。王猛屢次辭謝，苻堅不許。后來苻堅又讓王猛任三公之一的司徒和總管各部曹的錄尚書事，王猛說什么都不肯接受了。

盡管王猛在苻堅的支持下大力翦除豪強，打擊那些無法無天的枋頭老氐，總還是有些人稟性難移，自恃背景過硬，別人不敢拿他怎么樣，繼續(xù)作惡。特進強德就是這樣一個不知好歹深淺的家伙。強德是先帝苻健妻子的弟弟，即國舅。苻健是苻堅的叔叔，苻堅現(xiàn)在當了皇帝，強德就成了太國舅。雖然姐夫皇帝死了，可強德身份照舊，且是特進，地位高于一般尚書。他不但強兇霸道，而且常常飲酒飲得昏天黑地，酗酒之后更加無法無天。他搶掠百姓的財產(chǎn)子女，無惡不作，成為長安百姓的一大禍害。公元358年八月，咸陽內(nèi)史王猛已經(jīng)是天王身邊的侍中、中書省首腦中書令（相當于今中央辦公廳主任），苻堅又讓他兼任相當于長安市長的京兆尹。古代地方官的一大任務就是搞好治安，所以王猛一上來就面對能不能處置強德的問題。王猛究竟是王猛，他毫不猶豫地把強德抓了殺了，而且讓他的尸體在街頭擱著不許立即收尸，就是“棄市”！從而達到震懾豪強、安定民心的作用。（“（強德）昏酒豪橫，為百姓之患。猛捕而殺之，陳尸于市?！薄稌x書·苻堅載記上》）《資治通鑒》的記載更有意思，可以看出苻堅和王猛性格的不同：“猛下車收德，奏未及報，已陳尸于市。堅馳使赦之，不及。”（《資治通鑒·晉紀二十二》）王猛辦事極其果斷，他對強德的惡行肯定早有所聞，只是自己無權處置而已?，F(xiàn)在天王讓自己出任京兆尹，來得正好。所以他剛剛到任就立刻下令抓捕強德。王猛顯然十分了解苻堅為人，有時候仁義過頭，又礙于強德是先太后之弟，說不定不讓殺。于是王猛索性先斬后奏。苻堅知道強德被捕的消息，果然馬上派使者（通常是宦官）來宣詔，但為時已晚，強德已經(jīng)暴尸街頭了。

可這就怪了：第一，苻堅為什么派人宣旨赦免不讓殺呢？第二，對于地位如此高貴的貴戚強德，王猛怎么就敢擅自做主下令斬首了呢？他不可能不知，不經(jīng)皇帝批準，擅自誅殺大臣本身就是死罪哪！

我的看法是，這是苻堅和王猛合演的一出好戲，一個唱紅臉，一個唱黑臉。

此話怎講？

試想：苻堅為何派王猛出任京兆尹？還不是由于長安被這幫無法無天的權貴搞得實在太不像話，他天王都忍無可忍無計可施了嗎！因此苻堅既然派王猛去，一定授予了王猛某種臨機專斷之權。

王猛疾惡如仇，對強德的惡行肯定早有所聞，只是長安不歸自己管轄，無權處置，有勁使不上而已?，F(xiàn)在天王讓自己出任京兆尹，豈不來得正好！于是他剛剛到任立刻下令抓捕強德，一面上奏朝廷，請求將罪大惡極的強德斬首。妙就妙在“奏未及報”四字！關鍵是“未及”二字。換言之，奏折肯定已經(jīng)報上，只不過是還沒報到苻堅手里。天王沒看見，否則他批示赦免放人豈不就一了百了！那么苻堅是怎么知道強德被捕的呢？顯然是強德家的人進宮求見天王，請?zhí)焱醴ㄍ馐┒魃饷??？梢M宮見天王談何容易，天王也許正忙著呢，故而強德家人面見苻堅請求放人有個過程。雖然苻堅得知此請趕緊派使者去向王猛宣旨赦免強德，可強德已經(jīng)身首異處，陳尸于市了。

何以見得王猛一定有苻堅親自授予的臨機專斷之權，或者準許他在重大案子上奏朝廷一段時間朝廷沒有批復的情況下就可以執(zhí)行？最有力的證據(jù)就是，苻堅后來沒有追究王猛擅殺大臣的責任！想當初王猛出任始平縣令，只不過鞭殺了一個沒有品級的小小酷吏，被人告了，苻堅就把他檻車押回京師進行廷審，當眾責備他殺人是酷政；現(xiàn)在殺了強德這個比尚書還大的特進都不再追究，就是因為事先苻堅有過授權。不過苻堅立刻派使者快馬去宣旨赦免，對強家人總是個面子，可以緩和一些他們的不滿。

順利地處決了強德之后，王猛信心大增。地位再高，背景再硬，脾氣再大，還有比太國舅特進強德厲害的？當時擔任主管彈劾官員的御史中丞鄧羌為人正直不阿，敢作敢為，王猛和他齊心協(xié)力，互相配合，幾十天里接連殺了二十多個。個個都不是小蟊賊，全都是皇親國戚、貴胄豪門、高官名將。只要你觸犯秦國法律，民憤極大，無論是誰，格殺勿論。這樣一來把所有的大官都震懾住了，誰還敢再橫行霸道！開始夾起尾巴做人，再不敢胡作非為。這一來整個社會風氣大大好轉(zhuǎn)，社會真正安定下來了。（“中丞鄧羌，性鯁直不撓，與猛協(xié)規(guī)齊志，數(shù)旬之間，貴戚強豪誅死者二十有余人。于是百僚震肅，豪右屏氣，路不拾遺，風化大行?！薄稌x書·苻堅載記上》）苻堅感慨地說，我現(xiàn)在才知道法律對于治理天下的重要，天子的尊嚴要靠法律呀。（“堅嘆曰：‘吾今始知天下之有法也，天子之為尊也，”《晉書·苻堅載記上》）于是他派遣使臣巡視各地和居住在邊遠地區(qū)的少數(shù)民族，指導地方官員治理，鏟除暴政，勸導發(fā)展農(nóng)桑，鼓勵孝悌、勤學、努力耕種的好品德，上報朝廷進行表彰，進一步改善社會風氣。

盡管這些事都是王猛在做，鄧羌等協(xié)助，但歸根結底真正的力量還是來自于苻堅。不僅是由于苻堅重用了王猛，而且王猛在重大問題上肯定都要請示苻堅，或者苻堅要給他某種授權，尤其是臨機專斷之權。在古代交通、通信極其不便的情況下，這是很正常的。所以王猛的成功關鍵在于，苻堅的及時與強有力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