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甬道將至盡頭，可能性只剩下一種，應該就是最后那間教室。

開學第一天，四處喧囂得像口滾著沸水的鍋。

教室后門溢出笑鬧聲，其中一個夏樹覺得熟悉。但時間洇成霧氣籠罩記憶，最關鍵的線頭匿在其中，理不出。

經(jīng)過時，向門內(nèi)匆匆瞥去一眼。

大片白光從對面窗外奔涌過來迷了眼，什么也沒看清。

年級組長兼班主任終于停下來，回轉身面向夏樹：“你在這兒等一下。”

“這兒”的所指，紅色的教室門上嵌著金色班牌——

二年(A)班。

夏樹乖巧地點點頭，倚墻而立。老師推門進去，吵嚷的室內(nèi)頓時靜了不少。女生把書包的部分重量分給墻壁，一邊勾著頭神游外太空，一邊無意識地用腳后跟蹭著墻根。

面前一個人經(jīng)過，影子在夏樹臉上晃了一晃。

近在耳畔的女聲喊著“報告”。

教室里傳來老師“進來吧”的應答。

等她抬起頭看，視野被墻壁切去大半，留在教室外的只剩下對方被氣流揚起的發(fā)尾。

聲音，談不上甜美，卻有種獨特魅力，尾音比一般人拖長半拍，又不過分發(fā)嗲。

頭發(fā)，應該很長，淺淺的琥珀色。

那瞬間從門邊飄出的氣息，非常的，恬淡清新。

從小到大，幾乎每個班都有那么一兩個班花級的人物，相貌未必是殊色，偏有種氣質(zhì)，讓人忍不住多看兩眼。笑容異常溫暖，也足夠和悅、開朗，卻給人下一秒就會落淚的感覺，說不出好在哪里，卻使每個和她相處的人感到舒心。

無論如何，最終這種女生總會成為全班甚至全年級大部分男生的夢中情人。

夏樹一心想著剛才喊報告的女生，以至于教室里再次傳來老師“……給大家介紹一位轉學來的新同學”的引薦詞時，沒能立刻反應過來走進去。

獨自在門外發(fā)了會兒呆，意外造成“千呼萬喚始出來”的登場，但并沒有什么驚艷效果。

夏樹，瘦臉頰，寡薄嘴唇，齊著下頜的短發(fā)。

毫無讓人眼前一亮的特質(zhì)。

自我介紹也稀松平常：“我叫夏樹。夏天的夏，樹木的樹。以后將和大家一起學習……”說話和呼吸兩件事不好協(xié)調(diào)，聲音重心不穩(wěn)地懸浮半空上下打顫。

這還不止，話說了一半，突然像錄音放送卡了帶，下文憑空消失。

結巴了嗎？少數(shù)人有點好奇地再次看向她。

怪事。

瞳孔里像猛地亮起一盞燈，有種驚訝的輝芒噴薄而出。

靜了兩秒，連班主任也察覺到夏樹自我介紹的戛然而止。

老師詫異地轉頭看看她，又循著她直愣愣的目光往教室后面望，卻被更為動態(tài)的東西轉移了注意。

也許是空調(diào)作用，教室里氣流微動，某個座位下無聲又緩慢地滾出一只籃球。

中年女老師威嚴地皺起眉，慢吞吞卻嚴厲地說：“程司，跟你說過多少遍，不要把籃球帶進教室?！钡拇_，自從某次大掃除時為了清除墻上的球印不得不大費周章地把墻壁重新粉刷了一遍之后，她就明確制定過這條班規(guī)。

不過男生們還總是明知故犯。

名叫程司的男生低頭看看從自己腳邊滾向過道的籃球，吐了吐舌頭，嬉皮笑臉地把籃球撥回座位下。

班主任點點他：“再讓我看見就直接沒收了?，F(xiàn)在你將功補過，幫新同學去物業(yè)部搬一套新的課桌椅回來?！钡鋵嵳Z氣并沒有那么認真，不是責備是嗔怪。

男生仗著老師的溺愛毫無悔悟意思，反倒還搞怪敬個禮：“遵命！”

絢爛的盛夏一點一滴在眼前鋪展。

誰的視線落定在誰身上，誰的淚泛在眼眶。

誰的目光失去焦點，誰的微笑和誰重疊。

誰看不見誰灼熱的眼神，聽不見誰嬉笑的聲音，全心全意只在乎你。

珍惜的過去和憧憬的未來，在這個瞬間，這個狹窄的空間，模糊了界線。許多年后，已經(jīng)長大的你能不能明白，現(xiàn)在的我是以怎樣的心情站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