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龍森林
20世紀20年代,美國人約瑟夫·洛克把云南麗江作為營地,數(shù)十次進入橫斷山腹部探險,在27年的時間里,走遍了川、滇、藏三地結(jié)合部的大部分地區(qū)。他跟英籍匈牙利人斯坦因和瑞典人斯文·赫定一樣,通過在中國西部地區(qū)的行走,取得了一個探險家在俗世的最高成就。洛克為全世界的精神流浪者準備了香格里拉、納西女兒國瀘沽湖兩個神奇的紙上家園。八十多年以后,洛克這個人可能被許多人遺忘了,但由他發(fā)現(xiàn)并通告世界的香格里拉和瀘沽湖女兒國,被文字和圖片流傳了下來,至今仍是一個讓人充滿想象和向往的地方。
九龍森林(姜曦攝)
九龍縣在四川攀西平原與青藏高原的過渡地帶,這個地區(qū)在歷史上作為各民族頻繁遷徙的區(qū)域,舊時稱為康區(qū),既是地理上內(nèi)地與西藏的結(jié)合部,也是藏族和彝族主要的聚居地之一。從成都出發(fā)去九龍,要經(jīng)過甘孜藏族自治州首府康定和新都橋,公路里程約580公里。人們曾經(jīng)把新都橋譽為攝影家的天堂。20世紀末,它的光線和色彩迷倒了大批旅行者,也是一個風吹草低見牛羊的美麗牧場。隨著物質(zhì)科技和工業(yè)革命的君臨天下,新都橋已經(jīng)被道路和人群趕出了天堂。那個天堂,可能撤退到了九龍,或其他還沒有被汽車和水泥道路瘋狂擴張的地方。
難以確定,當年洛克是從四川的大涼山木里到了九龍,還是從稻城亞丁進入的瓦灰山。也許,翻過海拔4298米的折多山,我們就已經(jīng)跟當年洛克收集動植物標本的探險線路重疊了。只是,洛克只能依靠騾馬和雙腳烏龜樣蝸行,而我們可以乘坐在舒適的汽車里虎狼樣飛奔。新都橋過往的寧靜和柔性業(yè)已消失,正在成為文本和畫冊的追憶。從新都橋進入川藏南線,沿立啟河谷行進一個小時以后,就可以聞到茂密森林和雪山連綿的氣息了。
我們進入了九龍森林。毫無疑問,我們見到的森林河流、高山峽谷、雪山草甸、牛羊村莊,跟洛克當年看到的沒有什么變化。洛克曾經(jīng)在這個由當?shù)赝了局卫淼牡亟纾艿搅烁髯迕癖娍涨敖^后的盛情接待。歷史上的九龍,以民風剽悍、匪盜橫行而著稱,自古“驕橫排外,漢官常遭蔑視”。九龍讓人意外地沒有為難洛克,較之于早他30多年深入這個地區(qū)的英國人H.R.戴維斯少校遭遇的蔑視和子彈,洛克幸運多了。鍋莊和美酒醉倒了他所有的行程,狡猾的洛克進入之前,就用武器彈藥把這里的土司賄賂了,一個摸準了最高地方頭領(lǐng)性情的人,自然要受到必要的保護,以及一方水土能夠拿出的最高禮遇,乃至于讓這個原籍奧地利的家伙一直不想離開九龍,就跟我們今天在九龍森林旅行一樣樂不思蜀。
洛克于20世紀30年代在《美國國家地理》中發(fā)表了眾多贊美九龍的圖文,讓處于精神恍惚時期的世界耳目一新,他宣稱九龍森林是“世界上美麗的森林”,“那里的景色和動植物太美妙了”。就是這個當年在洛克筆下天堂般純凈美麗的地方,至今仍保持著原始的自然生態(tài),實為中國剩下的為數(shù)不多未被工業(yè)革命毀掉的地區(qū)之一。這里有未被現(xiàn)代文明統(tǒng)戰(zhàn)的動物王國、植物王國和生物王國,至今尚有許多物種隱藏在大地深處,還沒有被發(fā)現(xiàn)和正確地命名。自然生態(tài)資源富集的九龍,僅森林覆蓋率就高達35.4%。茂密的森林在九龍的地域,一路延伸到了四川稻城、雅江,涼山彝族自治州的冕寧和木里。遺憾的是,九龍森林沒有因為洛克而聞名世界,也沒能像香格里拉和瀘沽湖的地名那樣如雷貫耳。
這是一個難以被人熟記的地方。一個在歷史上被不斷命名的地方,總是很容易被時間和空間遺忘,乃至完全遙遠而陌生。
九龍在康藏茶馬古道的歷史上處于東線,最早的名字叫“吉日宗”,藏語含義為八角,而這個可以查證的地名,居然源自明穆宗隆慶元年(1567)從西藏來康區(qū)傳教的僧人建造的一座寺廟。后來,這個在清朝一直由土司自治管理的地方,出現(xiàn)過“奇卜龍”“結(jié)署絨”等變來變?nèi)サ牟卣Z稱謂。九龍在馬路和汽車還沒有出現(xiàn)的年代,可能距離政治和經(jīng)濟中心太遙遠了,乃至于在所有的文書典籍中,很難準確查證到它的真實身份。直到1926年,這個主要居住著藏、彝、漢族的古老地區(qū),九龍這個地名才被正式固定下來。
各民族世代混居于此,在時間里互相融合,逐漸形成了今天以藏民族傳統(tǒng)文化為主導的多元文化景觀。
洛克沒有把九龍推向世界,原因可能就是九龍這個地方在文字典籍中就像叛徒,名字被換來換去,當然難以被人牢記。何況,牢記從來就比遺忘艱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