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世界還保存在天真的人那里
時光背景里,總有一些對白會有自己端莊的名字。
諸如兩個人兩小無猜的青梅之諾,或一個人設(shè)問來去的終極應(yīng)答。
成全了他們因被命名而和生命一樣清晰獨立的,定是那個叫信守的語詞,且像風(fēng)只能停在風(fēng)中,他們也只來自每個人最深處的自己。
雅拉神山(羋友康攝)
如此一本書被翻開,同時發(fā)生的情景就可能是這樣的:
時間最像早晨。陽光溫暖,天藍如安。一個半生流連雪岳江川,又執(zhí)意要從遙遠零散的自己追求完整的人,幾無遮掩地站起來。
孤本獨臨一如潑墨當堂,舒徐慢道而汪洋恣意。細數(shù)高山大澤的拙樸和一些古老事物的迅疾逝去,用一種守望了千年惜護如親而禮敬若神的口吻,時時反省著曾經(jīng)眼里的灰度和瞬時一念的無明,對頻繁的與亙古未改顏容的那些美好裸心一見,每每質(zhì)疑自己:有沒有資格,是否會是一次次沖撞?
感恩如畏!
熱切或憂傷。認真到鄭重。
我不常讀他的文字。這個人非故意半生都在流浪,走遍有名無名的冰峰長河,一路大睜著驚訝的眼,在巨人已然離開的時段,懷想人的心智原初,追逐尚未離遠的一絲絲靈性和真我影蹤。他的書,只是他那近乎凱魯亞克式的一生行走在蒼茫中尋找的如實筆錄,對漸如煙輕的千古故國的情懷,有深情至切的挽留。
我一直在聽他和我說,數(shù)年都用著同一種語氣,時光相陪在側(cè)。
那時我想,生命終將變成沒有語言的寂靜,而所有敘述的生息想來都不會消失。每一個微小個體對任何得不到終極救贖之美的純真觀照和細微洞察,及由此而生的深深嘆息,應(yīng)該就是叫愛或信仰的那個東西。在愛的現(xiàn)象里,悖論如此,再怎么接近也終會有段距離。
那是所有深愛者的悲傷,也是擁有者的端莊權(quán)屬。
我知道自己必須同樣端莊以聽,這無關(guān)深刻膚淺。
荒涼越來越磅礴。自愿的沉睡不醒,以實用和快意安撫,日益加增著隊列。莊嚴認真的簡單有信,這個世界,很多人失去它很久了。
而其時,花朵仍在,白云仍在。只是給永恒和大信留的空間,大多一豆不及。缺了對宇宙和生命來去的大奇大疑,是否因此自身心靈深處的輝光也就輕薄暗淡了?為對抗荒蕪,辛勤地用物堆擁精致繁華,不知怎么的,又總有塑料玩偶的替身嫌疑。
我們應(yīng)該是比自以為的樣子更深邃的一種存在吧!
自然始終敞開邀請的姿勢,又安詳如昔。
可能要將所有的灰塵和垃圾都丟出去,才能干凈互待。
如有神。如神有諭。
總有那么一回。至少有一回。
在曠野高岡靜待清晨。太陽還在地平線下,周遭草木蔥蘢,不久東方光亮散金般涌出,仿佛一個隆重典儀正緩緩揭幕,空氣中恍然有一闋交響輕奏,無聲而輝煌。
天地屏息。
忽然你發(fā)覺自己在整飭妝容,似乎是怕輕慢了某個神祇的出場。
茫然而訝異。
驚訝的,是你可能并沒信仰著某種宗教,然而此時醒轉(zhuǎn)的只能是宗教的意識,才無端的,千般鄭重如祈禱。
其實呢,一個有宗教信仰的人,不過是一個一直能和驚奇生活在一起的人吧,裝著一顆原住民的初心,就有了能和天地萬物感應(yīng)的單純。
單純地驚奇并相信。
想想活著,可能再也找不到比她更好的朋友了。她不知道答案,驚奇和信仰都不會是一個答案,她只是引領(lǐng)你。不用某個繁雜的量子理論首肯,你也能覺察,真的驚喜仿佛打動了目光所及的花草水滴,一剎那光鮮熠熠,天空也因你傾心仰望而澄明親近。莊嚴已是互稱。
隨處都是它的簽名。
如此,生命就成了一種恩澤,一種饋贈,一段玄妙的羅曼史。屆時會驀然生出更深的驚訝吧?是誰毫不計數(shù)我們?nèi)鄙凫`魂,一生典當給欲望,深度迷失依舊以無所求取的恒久輝光深切注目,未棄未離,無近亦無遠。
而你給萬年之下那令人顫抖的信任和清澈看護一個什么語言上的名字,似乎都可以。
比如愛。比如佛。比如神。
如果有那么一天。很久以前是曾有過這么一天的。
許多世紀的文明一瞬間消失,突然再度裸露在星空下,退回好幾千年前,連我們在內(nèi)的每一個存在都洗白成從前的樣子,看上去魔力無窮卻又晦澀不明,而典藏生命深蘊的文本,已一無所存。其實我們忘了,就是在那個剛剛劫毀的過去,撰述生因死義、魂靈有無的篇目,我們用時也并不多啊,仿佛語言是不夠用的。
記憶的殿堂里有比需要更深的玄秘,在這里所有文字才無一不是回憶。
然后發(fā)覺,龐大的遺忘山谷,就因曾經(jīng)回避面對的那些事物,而找不到走出終極洪荒的路。于是一種模糊而深層的懷念輪回而歸,洶涌如我們現(xiàn)在的內(nèi)心。每個人從出生就隱約背負著一個千年古國的影子,我們在生活與生命中尋覓她的輪廓,卻什么也沒找到。
靈魂或叫別的什么吧,總是比人明了,很多東西都可被消滅。
唯獨對某個被遺忘故國的懷念不會徹底消滅。她將一回回被帶進各種顏色的眼睛,重現(xiàn)在每一個真正大拙者的心里:
一個片刻一個片刻真實地活,透過驚奇自然成長,而始終莫名地保持著對欲念的天然警覺;未曾帶任何現(xiàn)成答案前來,也沒繞過和諸如魂魄、生死那些大詞生硬相撞的疼痛悲傷。
這會讓最單純的人體會到無言的深刻。
悲傷確是深些的。沒有笑能像悲傷那么深。悲傷有自己的端嚴,它的深處有某種神圣的東西在里面。
猶如一些隱約看見并相信有個完整存在的人,不論走多遠、走到哪里都沒覺得回家。一個來自內(nèi)心的呼喚,一直在敲門。
每一個人自愿流浪的伊始都來自心靈深處。這樣的人一生會歷經(jīng)無數(shù)流浪。
一個住過很多人的房子,和一個一直空著的房子,不會一樣。
而很久很久以后的那一天。
早晨定是原初模樣,天空過著它的童年。一群初民圍坐在一起,像很久以前的初民一樣,殷殷地等著傾聽,等某些可以講述很久很久以前故事的人。
“小鳥唱歌花開草落都是神在說話呢?!?/p>
“宇宙就是這樣一個完整的藍色日子啊?!?/p>
世界,世界還好好地好好地在天真的人那里。
一直會被一些水晶般純凈的人好好保存吧!
有個人一聽就說:是這樣,一定是這樣。
要修幾生幾世才能靠近一些?。〉档?。幾生幾世都值得!
他的自然詩意;他一直深為人譽美的文字和獨特的身心歷險,都在書里。我說不出什么。
我知道的嘎瑪,只是一個會相信很多這樣很像童言的人。
權(quán)作序。
格桑梅朵
2014年1月于遼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