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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失日本·之三 她打死了她的丈夫

迷失日本:十一位赴日新娘的情感實錄 作者:(日)安藤雨倩,也文 著


迷失日本·之三 她打死了她的丈夫

講了陳林菲的事之后,無意識中我就自然而然地修改了另一篇稿子,我并不是說兩篇稿子中有什么聯(lián)系,更不希望如此,但它們畢竟有相同之處。其實,這本書的內(nèi)容都有其相似之處,只不過,這兩篇稿子之間的相似之處更多一點。

我坐的飛機(jī)在札幌新千歲機(jī)場降落了,我是去札幌的一所監(jiān)獄,去采訪劉麗的——2003年5月,她打死了比她大二十六歲的六十六歲的日本丈夫。我是以書信的方式先與她聯(lián)系的,我介紹自己,并準(zhǔn)備以朋友的身份見她,我希望她能對我說出事件背后的東西,她通過警方爽快地答應(yīng)了。進(jìn)了監(jiān)獄,我不免有些害怕起來,我是第一次見“殺人犯”,其實也是第一次走進(jìn)監(jiān)獄,好在這所監(jiān)獄比較衛(wèi)生、安靜,我也沒有聽到想象中的聲嘶力竭。

我們隔著一個長桌坐下,在警察的視野下開始了第一次談話。

“你是第一個以朋友的身份來看我的。”她一開始就說,“不過,你沒有必要動這樣的腦筋,我也會對你什么都說的,我太寂寞,想找人說說話,現(xiàn)在很少有人來看我了,就是出事的那幾個月,有警察、檢察官、記者密集的提審和采訪,他們把事情都搞清楚了,就不來了?!?/p>

“我只是想與你聊天?!蔽艺f,“你父母和兄弟都沒有來過嗎?”

“我家在農(nóng)村,在安徽與湖北交界的大別山區(qū),哪里有錢來啊?”

我仍然仔細(xì)端詳著她,似乎想找出“殺人犯”特別的地方,然而我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她長得并不兇惡,也不丑陋,當(dāng)然也不漂亮,頭比較小,身體就顯得胖了些、大了些。只不過臉顯得蒼白、細(xì)膩,這僅僅是關(guān)得過久的原因吧。

“你怎么不說話,你不就是來采訪我的嗎?我是第一次見到你這樣的記者。”她口氣中根本就不接受我這位朋友,她遲疑了一下又說,“你說你要做我的朋友,還不如給我?guī)б恍〇|西,我已經(jīng)厭煩了監(jiān)獄里的東西。”

“你需要什么,我下次來的時候給你帶來?!?/p>

“你還會來?”她懷疑地看了我一眼,“如果你要來,你給我?guī)c什么,就算我們做點交易,這里的日子難熬,你把你寫的書帶一兩本給我看,要中文的。”

我的臉紅了起來:“我現(xiàn)在是第一次寫書,我可以帶別人寫的書給你?!?/p>

她隨后開始聊起了她的事,但我還沒有明白或者理清頭緒,會見的時間就到了,我得走了。

下一次去時,我向警方申請對她進(jìn)行長時間采訪,得到了批準(zhǔn),我才得以走進(jìn)她的牢房,隨即牢門關(guān)上,我這才略微體會到了坐監(jiān)獄的滋味。我給她帶去了許多吃的東西和用的東西,包括一些女人用的東西。她對每一件東西都翻來翻去地看,檢查是否是新的?是否是不好的便宜貨?隨后她才把它們仔細(xì)放好,坐在了我的旁邊,與我談話了。其間,還重新拿上我送她的鏡子,在自己眼前晃動著,才繼續(xù)與我說話。

我共去了監(jiān)獄三次,才獲得了她較完整的故事。

一、她被她的經(jīng)理騙了、賣了

她二十歲的那一年,在農(nóng)村嫁過人,因為沒有生孩子,五年后被丈夫拋棄了,離了婚,就與家鄉(xiāng)人一起到珠江三角洲打工。她們村里很窮,村里就一條黃泥公路通向大山,下雨就走不得車了。平時,也就只有村里的一個人買的舊“雙排座”(汽車)上下,運貨、運人,駕駛員的座位下還放著鋤頭和鏟子,遇上路上坑大一點兒,就要下來填,之后再慢慢走,十幾公里的路要開上1個小時。所以種出來的東西要是拉出去賣,運費會很貴,東西又賣給誰?拉進(jìn)村里賣的東西也很貴。那種日子怎么過啊?所以年輕人都去外面打工去了,就剩下年老的人在家種地,一到晚上九點,他們就排在村里唯一的電話旁邊,守著在外地的兒女打來的電話??傻酵饷嬗帜芨墒裁茨??大部分人是在工地上挑抬(東西),或者就是沒日沒夜地倒菜賣,或者拿著幾件質(zhì)量很差的小東西沿街叫賣,對于女人,做保姆的都算幸運的了。她的運氣更好一些,因為念過初中,可以到飯店當(dāng)服務(wù)員。但她打了八年工,都已經(jīng)三十多歲了,也沒有找到合適的人再結(jié)婚。平時她也為自己今后的歸宿著急,但不管怎樣,她是決不回到農(nóng)村去的,她死也要死到外面。

她是被“賣”到日本去的,四百五十萬日元(不包括她家里收受的一部分錢財)。只不過與拐賣案件不同,她預(yù)先知道是到日本當(dāng)別人的媳婦,知道要嫁給比她大很多的男人,也履行了正常的出境手續(xù),只不過她不知道介紹人向?qū)Ψ揭四敲炊嗟腻X。一樁普通的國際婚姻,就成了買賣婚姻。

那是1999年7月上旬,廣州的天氣異常地?zé)帷K蚬さ哪羌绎埖?,白天來吃飯的人都很少,仿佛幾只蒼蠅和蚊子也不是為了混吃混喝才進(jìn)飯店,而是為了躲避炎熱,卻也被打死了。

然而有一個三十多歲的穿西服的日本男人帶著一個翻譯,卻天天來,且是下午一兩點鐘,人更少的時候來。但引起她們注意的并不是這個原因,不是因為他那樣子彬彬有禮,不是因為他隨時拿著紙巾擦汗,卻始終不肯脫掉西服,而是飯店經(jīng)理對這位日本人格外熱情,像是招待他的親爹似的——不就是吃頓飯嗎?他們一坐下來,就是兩小時,經(jīng)理總要讓兩三個人輪流給他們服務(wù)。也許服務(wù)都很難讓這個日本人滿意,幾天下來,飯店三十多位服務(wù)員都分別給這個人端過菜、送過水。到了第四天,服務(wù)員就固定在四五人了,然而日本人的脾氣也大了起來,不僅說話不好聽,且總是在訓(xùn)斥她們,她們都默默忍受著。引得廚師和服務(wù)員在背后大罵“日本鬼子”、“漢奸”,可人家是有錢人、是客,她們只是打工的。

最后的一兩天,就只有她與另外一個服務(wù)員了,日本人卻也不發(fā)什么脾氣了,轉(zhuǎn)而通過翻譯問她們這,問她們那,都是她們家庭、工作的事。她們已經(jīng)估計到了什么,只不過日本人一臉嚴(yán)肅,她們只是感覺奇怪,況且留下的兩個服務(wù)員是年紀(jì)較大的——她已經(jīng)三十四歲了,且不怎么漂亮,他總不會娶她去做老婆吧。

最后一天,就只剩下她為這位日本人服務(wù)了。那天,飯店經(jīng)理也陪同日本人一同用餐。

原來那個日本人叫井上康夫,他是為了給他父親尋找一個妻子而來的,他認(rèn)為她比較合適。接著翻譯說了他家里的境況。最后問她是否同意。

這件事太突然了,她猶豫了一下說:“我不想去?!逼鋵嵥菦]有心理準(zhǔn)備,再說有那么多人在,她又能說什么?

翻譯勸她道:“他父親年紀(jì)又不大,還不到五十歲,他家的農(nóng)場也很大,在日本札幌城區(qū)還有很大的一幢別墅,你去又用不著像在這里這樣辛苦,去做太太,這樣好的機(jī)會。”

經(jīng)理隨后半開玩笑地說話了:“你真是傻瓜,如果我是女人,我都會把這飯店賣掉跟他去,可是就算我是女人,也不會有這個機(jī)會。你說他為什么會選中你?這說明他父親不是那種圖一時高興的人,他是要與你好好過日子,這樣的人才可靠?!?/p>

隨后翻譯從日本人那里要過了老頭的幾張相片給她看,她仔細(xì)看了,老頭看上去不像蒼老的樣子,很精神的,且給人有些風(fēng)度的感覺,她問:“這是他最近的照片嗎?”

翻譯說:“當(dāng)然是,你看這張照片旁邊還寫有日期。”

她早已經(jīng)動心了,這難道不是一個好的歸宿?作為一個農(nóng)村女人,且是一個結(jié)過婚的大齡女人,還希望什么?去了實在過不下去,回來就行了,也不見得要損失什么。她當(dāng)時想得就這樣簡單。她如果有什么擔(dān)心,不是擔(dān)心什么,是她擔(dān)心自己如果猶豫,讓日本人不高興,他就不來了。她想先答應(yīng)下來,之后再仔細(xì)問一些情況。

然而經(jīng)理現(xiàn)在倒不急了:“好了,你回去好好想想再答復(fù)他,不用急,你先去上班吧?!逼鋵?,他也許早已經(jīng)看出她是同意了的。

之后的事都很順利,一個星期過后,她、井上康夫和翻譯一起去了一次她的家。她在家里很容易地就答應(yīng)了,只是“試著”提出了一些條件,不過是要一些彩禮錢,井上康夫稍稍猶豫了一下,按要求給了一百萬日元。

二、到了日本,她就想回家了

一個月后,她踏上了去日本的旅程。飛機(jī)降落后,如每一個中國人一樣,當(dāng)看到四處是漢字夾雜著日本字的地方,她知道自己到了日本,舉目無親的感覺,不安和擔(dān)憂襲上心來。再后來,坐上新干線和小汽車后,當(dāng)她看到山坡上的松林、竹子和花園圍著的一排白色光亮的房子時,井上康夫就告知她到了,這就是她的家,比她想象的還要好。

只不過,井上康夫沒有與她一起把行李搬下車,她就自己搬動了,她曾經(jīng)就是以此為職業(yè)的,她慢慢挪動腳步穿過花園,才把它們放到了門前,這多少讓她感覺不快。不過,她想,如果她不搬,會有別人幫助搬的,只不過初次進(jìn)門,留一個好印象總是必要的。

當(dāng)她搬完最后一個箱子,抬起頭來,又不得不把頭低了下去,因為老頭井上健已經(jīng)出來,正在仔細(xì)看著她,她的臉也稍稍有些發(fā)紅了。

但她的眼睛在老頭臉上一晃而過時,她最大的擔(dān)心放下了,因為井上健如照片上的一樣,很精神。她學(xué)著日本人鞠躬,井上健也同樣地回應(yīng)了她,僅僅是相見的這一時刻,她就感覺到了對老頭的愛——實際上,人就是這樣一回事,當(dāng)有人告訴他(她),某個人是他(她)的丈夫或者妻子時,只要對方第一印象過得去,就會在內(nèi)心立即產(chǎn)生一種情感,并迅速地讓這種情感升溫。她就是感覺到這種情感了,讓她迫切地想對他做一點什么,做一頓飯,或者洗洗衣服什么的,她的愛是樸實的。

井上健似乎也體會到了這種情感,他立即叫出家里一個上了年紀(jì)、矮胖的日本女人,讓對方把行李搬進(jìn)去,這個女人是他家的女傭。

井上健也已經(jīng)給她準(zhǔn)備好了房間,就是他臥室隔壁的一間,這間房足足可以放下十張大床。里面雖然沒有床,與其他房間一樣地面是草席——她知道,這就是日本的“榻榻米”了,陳設(shè)雖然素一些,卻也精致,比不上原來在國內(nèi)打過工的賓館,但比打工住的地方寬敞得多。她已經(jīng)相當(dāng)滿意了,她有理由對未來充滿希望。

第二天,井上健的四個子女及兒媳、女婿和孫子輩都到了。是來參加他們的婚禮的?她不知道,但他們還找了一個中文翻譯,還沒有去做結(jié)婚登記,翻譯就按照井上健的要求,拿過一份協(xié)議讀給她聽,內(nèi)容大概是這樣的:

井上健與中國女人劉麗自愿結(jié)婚,劉麗承認(rèn)到日本之前和之后,都沒有個人財產(chǎn),所有的財產(chǎn)都為井上健所有,今后,她也自愿放棄對井上健的財產(chǎn)繼承權(quán)。劉麗必須細(xì)心照料井上健的生活,即使他有時候脾氣不好,她都要忍耐和體諒。劉麗的生活費用和養(yǎng)老保險金等由井上家支付,井上健過世之后,視劉麗對井上健照料的情況,除她正常領(lǐng)取養(yǎng)老保險金之外,井上家還給她一百萬到一千萬日元的生活費,她可以選擇回國,或者繼續(xù)留在日本,包括留在日本另嫁別人。

劉麗聽完之后,她立即感覺到自己受到了污辱,但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當(dāng)翻譯再次確認(rèn)之后,她哭了起來:“你們不是在給他找老婆,你們是在找女傭。我不同意,我要回國去?!彼f話的聲音不大,她不是善于用大嗓子來抗議的人。

井上一家都感到意外,井上康夫說道:“來的時候,我們都對你說明白了的,你現(xiàn)在怎么反悔了?”

“你是什么時候說的,我沒有聽到過?!?/p>

“我第一次走進(jìn)你做工的那家飯店,就告訴了你們經(jīng)理井上家的這個打算和要求,希望他們協(xié)助尋找合適的人,我答應(yīng)給他和翻譯一百五十萬日元。確定你后,經(jīng)理開始說你不同意井上家的條件,后又說要是同意給你家人五百萬日元你就會答應(yīng),我只是同意總共付四百五十萬日元,他們也同意了。我當(dāng)時還認(rèn)為不保險,但答應(yīng)辦完事之后付錢。后來,他們說你答應(yīng)了。我還當(dāng)著你、他和翻譯的面,把我們家的所有條件都說了一遍,你也是同意的。最后,你家里還直接向我又索要一百萬日元,我也給了。我們回日本之前,我都把所有的錢給了他們?!?/p>

她大哭著喊了起來:“我不知道,我根本就不知道這些事,我一點兒都不知道?!比欢呀?jīng)明白,她是被經(jīng)理和翻譯合伙賣了,至少經(jīng)理的為人她知道一些。

井上一家也你看我、我看你的,臉上是困惑和生氣的面容。

“我要回去,我要回去!”她站了起來,瘋了似的跑到外面,然而才跑出他家的院子,她就站住了,這里除了一條公路,就是山和十多公里外的大海,就算她進(jìn)了城也舉目無親,她又能去哪里呢?她重新跑回井上家,仍然叫喊著:“我要回中國?!?/p>

此時,井上康夫激動地打電話給在中國的那位經(jīng)理和翻譯,但他們都一口咬定她是同意了的,還不承認(rèn)收取了井上康夫的四百五十萬日元。

他們知道受騙了,但是他們不知道是被那兩個人欺騙了,還是被劉麗及她家人騙了,或者被這些中國人合伙欺騙了。

他們一家向日本警方報警了。但對方為難了,因為井上康夫拿不出一項實際證據(jù),主要是他做這些事時沒有留下任何字據(jù),同時,在日本也無法了解在中國的當(dāng)事人。迫于無奈,日本警方建議他們家通過日本駐中國大使館向中國警方報案。然而他們一家冷靜下來之后猶豫了——一旦向中國方面報案,中國肯定要讓井上與劉麗去中國接受調(diào)查,他們擔(dān)心去了之后,因為沒有證據(jù),不僅劉麗不回來了,錢也沒法要回來;況且他們對中國方面本身就不太信任。他們還不如讓劉麗先暫時留在日本,再看看問題怎樣解決,萬不得已的情況下,再向中國警方報案。

于是,他們再次打電話給中國那邊的兩位當(dāng)事人和劉麗父母,威脅對方要報案,想把被騙取的錢財要回來就了事。但他們反被那位經(jīng)理和翻譯威脅了,因為他們家沒有證據(jù),即使有證據(jù),井上家也有買賣人口之嫌。劉麗父母說這件事與他們無關(guān),也不同意退回那一百萬日元,理由很簡單,劉麗是嫁過去了的,如果再讓她回去,村里人會怎樣想?

這件事就拖了下來,一個星期之后,劉麗已經(jīng)感覺到自己被扣押了,她不吃飯了。井上家答應(yīng):如果這件事一個半月內(nèi)解決不了,井上一家就向中國警方報警,也帶劉麗回去接受調(diào)查,實際上也是送她回家。她這才吃飯了。

由于他家看不到這件事有什么結(jié)果,也累了,一個星期之后,雖他一家人仍然來來去去的,人數(shù)卻逐漸減少了,最后只剩下井上健和井上康夫,其他人都住城里。但他們都沒有給她太難看的臉色,也許他們認(rèn)為她騙他家的可能性并不大,她可能也是受害者。

日子對于劉麗來說是難過的,她整天就在臥室里,吃飯時,也是井上家的女傭送進(jìn)來的。那件事后,她就拒絕與井上家人一起吃飯。

她在房子里待得煩了,她就在井上家周圍走走,后來她就順著公路走,走遠(yuǎn)一些,路就一條,她不用擔(dān)心找不到“家”。農(nóng)場真大,雖然不平坦,卻也跨越了幾個山坡,有種果樹的,有種鮮花的,每天清早,都會有幾輛小貨車裝著滿滿的鮮花離開。干活的似乎就幾個人,大多數(shù)開著機(jī)器。他們都注意到了她,是一副討厭的眼神,井上家的事,他們一定都知道了。

她發(fā)現(xiàn)井上健總是八點鐘開車或騎自行車出去,她想,井上一定是去上班的——子女都不在這里上班,管理農(nóng)場的事主要是他干的。

那是一個月后的一天,她在農(nóng)場的路上走,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井上的白色轎車開過來了,她想躲開,鉆進(jìn)梨樹林中,以免雙方都尷尬,卻覺得太狼狽,因為對方也一定看到了她,于是,她索性轉(zhuǎn)過身去,靠著路邊向井上家慢慢走。此時,井上健卻把車的速度降下來了,但太慢了似乎也不太自然,于是,車按照一定速度卻也很快地到了她旁邊。他停了下來,隨即有些慌亂地下了車,竟然還給她鞠了一躬,讓她上車,她沒有動。井上健回身想走,似乎又覺得不太禮貌,就站在了那里。劉麗獨自向“家”的方向走,但她到家之后,回頭看看,井上健仍站在原來的地方,過了好一會兒才把車開回來。

這件事讓她對井上健的好印象又增加了許多,井上健也是受害者,還對她這樣有禮,她的內(nèi)心有了一點感激之情,也突然間,發(fā)現(xiàn)自己有一種犯罪感,好像自己真的騙了這個仁慈的老頭,因為井上家忙了這么久,什么也沒有得到,她雖然受騙,回去了卻也沒有損失什么。同時,她也隱隱約約地害怕被送回去了,面子上的事小,如果能在這里生活下去真好。但她想到那份協(xié)議,她就感到心堵,他們家如果“蒙”著她,卻是事實上不給她繼承權(quán),她或許也不會有很多的怨言。那一天晚上,她想了許多。

第二天中午吃飯,女傭照例給她送飯菜到臥室,但吃完飯,也許是為了感恩什么的,她直接把碗拿到了廚房,與女傭默默地把碗都洗了。這些,井上父子都看在了眼睛里。到了下午吃飯的時候,女傭就沒有給她送飯了,而是比劃著讓她出去與他們父子一起吃。她猶豫了一下,也就出去與他們一同用餐了。接著又與女傭一起收拾碗筷,但這一次她并沒有去洗碗,她不想向?qū)Ψ絺鬟f自己愿意當(dāng)女傭兼夫人的信息,她只是為自己即將離開感到遺憾才那樣做。

后來她發(fā)現(xiàn),井上健中午回來吃飯的時間多了起來,井上康夫回來的次數(shù)卻少了。井上健有時會趁她不注意的時候偷偷地看她一眼,或者默默地把什么好菜推到她面前,讓她不要只是吃面前的菜。但他們都是默默不語,因為說的話相互聽不懂,更主要是因為不知道要說什么。

其實,她很想對井上健說點什么,一方面,她不想繼承他的什么遺產(chǎn),另一方面,她也不會簽?zāi)欠N協(xié)議。她雖然很遺憾,但她已經(jīng)打定主意要走了。

一個半月就要到了,那是一個周末,井上家開了一個家庭會議。她不懂日語,他們也就沒有特別回避她,一直商量了兩天,有時候他們還很激動地爭論。

這次會議討論的是她的去留問題,有的人反對她留下,理由是經(jīng)過那件事后,雖然不能肯定她參與了詐騙,但他們已經(jīng)很難相信她了,即使被騙的錢要不回來,也不能留一個隱患在家里。但有的人說看上去,她還是信得過的,況且他們也可惜那些錢,如果再找,再花錢、花時間不說,也難找到符合他們原來的要求的那種人了。讓劉麗留下來的意見占了上風(fēng),但又怎么把她留下?他們當(dāng)然死活也不愿意給她遺產(chǎn)繼承權(quán)的,而且遺產(chǎn)繼承權(quán)事小,因為井上健只要寫一份遺囑,劉麗就沒有法定繼承的權(quán)利了??蓜Ⅺ惒恍枰^承權(quán)就可以分井上家的財產(chǎn),因為結(jié)婚,井上健的財產(chǎn)至少有一部分就屬于夫妻共同財產(chǎn)了。所以這讓井上家很傷腦筋的,之后不想讓她留下的意見又占了上風(fēng),這讓井上健也生氣了,因為他慢慢地愛上劉麗了。

隨后,井上家找來了一個懂得漢語的日本女人,最后一次試探劉麗的口氣,看劉麗怎么辦,其實是看她是否愿意主動放棄繼承權(quán)。

日本女人告訴她:井上健的妻子十年前就死了,他本來是不想再娶的,可是,去年得了一場重病,他家里的孩子替換著回來守護(hù)他。病好后,他小病不斷,病了就感到特別孤獨。他的子女才想到應(yīng)該找一個人長期照顧他,但是家里的女傭雖然能照顧他,卻很難二十四小時隨時守著他,也無法給他的內(nèi)心一些安撫。他們在日本試著尋找這樣的日本女人卻沒有找到(其實,是找不到既做妻子又做女傭的女人),他們家才想到去中國找。

說完,那日本女人說道:“井上一家讓你簽?zāi)欠輩f(xié)議,只是懷疑有的女人是為了他們家的財產(chǎn)而來的。其實,你只要對他好,井上家是不會虧待你的。不過,井上健也已經(jīng)對這件事非常懊悔了,覺得對不起你,他說,如果你果真簽了那份協(xié)議,他之后或許不知道怎么與你生活在一起了,因為任何一個正常的女人都應(yīng)該對那種協(xié)議反感的?!闭f到這,那日本女人沒有后話了,似乎在等待劉麗說什么。

劉麗也沒有說話,只是不自覺地嘆了一口氣,因為她更覺得離開井上健是一種遺憾。

“他家也不知道怎么解決這個問題,不過,井上健不愿意讓你走?!?/p>

“那他們家可以把財產(chǎn)先分了,井上健不就什么都沒有了,也就用不著擔(dān)心我分他們家的什么了?!彼X得這是一個解決的辦法,可又覺得這樣是受辱,于是,這話是帶著生氣的口氣說的,隨后她向自己的臥室走去,“還是讓我走吧?!?/p>

不過,那日本女人從劉麗的口氣中,再次確認(rèn),劉麗實際上是不想走的,有這一點就足夠了。

第二天井上家又繼續(xù)開家庭會議,如劉麗所說的那樣,他們一家決定先把井上健的財產(chǎn)分割了,再讓他們結(jié)婚,這樣劉麗就不能得到什么了。這樣的結(jié)果與他們最初的想法沒有多大差別,只不過方式不一樣罷了。

(這些事是一年后劉麗與他們一家鬧得很僵的時候,才從他們嘴里知道的。)

一個半月時間過去了,她沒有提出要走,他們家也沒有提出要去中國打官司的事。可是也沒有提出結(jié)婚的事,但她與井上健的關(guān)系卻融洽多了。

他們家沒有別的人在的時候,她有時候會不顧女傭的勸阻,自作主張地把餃子煮了,之后就會在井上健的面前示范著蘸著為煎餃準(zhǔn)備的調(diào)料吃起來。井上健竟然還不知道餃子是可以煮著吃的(日式餃子是煎著吃的),也跟著大口大口吃了起來,把水餃吃了個精光,再看女傭在旁邊一臉的不解,老頭的臉也紅了一半。從此,他們家的餃子就煮著吃了。

兩個半月后的一天,也就是井上健的兒女把他的財產(chǎn)分得差不多之后,他們家這才對她賠禮,并問她是否愿意與井上健結(jié)婚,他們家會平等地對待她的。她終于同意了。

三、她的丈夫愛她,她愛她的丈夫

她與井上健終于去辦理結(jié)婚手續(xù)了,那一天,他穿上了一套新的西服,臉也做了仔細(xì)的清理,顯得更年輕了。她穿的是一套粉紅色的裙子,當(dāng)然是新的,但款式并不新——是井上健前一天偷偷地給她買來的,因為他害怕讓他的兒女們看到他的一點柔腸。再說,井上家的子女在他們來登記結(jié)婚的同時,才拖拖拉拉地給他們集中采購結(jié)婚的東西。她就穿著這套裙子跟在他后面,一直到區(qū)役所。

在辦理登記的過程中,她才知道,他實際上已經(jīng)六十歲了,不過她已經(jīng)感覺不到這件事的重要了——如果她來日本之前多是為自己的未來生活考慮的,那經(jīng)過這兩個月的波折、兩個月的戀愛,她已經(jīng)完全確信,她愛他!不管他有七十還是八十歲。

走出區(qū)役所,他仍然在前面走,她始終跟不上他,她走快,他也走快,她知道老頭或許是因為老夫少妻這件事害臊,舉動就如她在國內(nèi)村子里看到的一些剛剛戀愛的男女,總怕遇見熟人,似乎在偷偷摸摸談戀愛,她更是覺得老頭可愛了。一高興,她拉了一下老頭的手,讓他與自己并排走,老頭很緊張地縮回了手,隨后四下張望了一下,這才別別扭扭地與她走在了一起。

回到家,只有女傭一個人在忙著殺雞殺鴨,洗大堆的蔬菜,她脫下新裙子,換上舊衣服,就幫著干了起來。一直到了下午,井上健的兒女們回來,帶回來一些盒子,還帶回來了一個廚子。大女兒把她拉進(jìn)臥室,把盒子打開,讓她換上新裙子,給她化了妝。廚子做了一頓豐盛的晚餐。

當(dāng)他們一家人舉杯慶祝時,她都不清楚,這就是給他們舉行婚禮了——雖然她不知道日本的婚俗,但照幾張相片、布置一下新房子總是應(yīng)該的吧。但只是前天,井上健的兒子給他們倆照了一張貼在結(jié)婚證上的照片,就沒有照什么相了。

喝了酒,吃完飯,這些人都走了之后,房子里就只剩下她與井上健了。

他們各自坐在小客廳的榻榻米上看電視,一邊是井上的臥室,一邊是劉麗的臥室,他總是偷偷地看她兩眼,她向他笑笑,與他坐近了一些。他們坐到晚上十一點,她才示意井上健進(jìn)盥洗間,隨后與往常一樣,她進(jìn)了自己的臥室,關(guān)上了門,她要等到舉行婚禮后才同房。

第二天一大早,她起來準(zhǔn)備給井上健做第一頓早餐。然而她起床時,住在幾公里外的女傭已經(jīng)到了,還差不多做好了早餐。不過,她第一次恭恭敬敬地給井上健盛了飯,遞到他手上,井上很感激地又躬腰了。

第二天晚上仍然平靜地度過了,她只是有些疑惑,他們家準(zhǔn)備什么時候給他們舉行婚禮。

第三天中午,井上沒有回來吃飯,她不由得擔(dān)心起來,真擔(dān)心他出了什么事,打手勢問女傭。女傭微笑著也比劃著說什么,只是她聽不懂,不過她至少看出來,井上打電話回來過,他沒出什么事。

于是,她出去游逛,也是在農(nóng)場四周看井上健到哪里去了,但她沒有看見,她又回家去看,這樣來來去去的幾次,也沒有見到他,她有些急了,就在路上徘徊。

一直到傍晚,也就在這條路上,她終于看到井上健的車開過來了,她高興地?fù)]起手。他在她身邊停下了車,還沒有等她開門上車,他就下來了,先把行李廂打開,又把后門打開,里面裝滿了衣裙、化妝品的盒子,他還從口袋里拿出兩個精致的盒子,是精致的鉆石項鏈和鉆石戒指。

他就是忙著給她買這些東西的?她感激他這樣看重她,她第一次摟住了他,把臉貼在了他的臉上。

但她不知道,他是因為她沒有與他同住一室而產(chǎn)生誤會了,他感覺對不起她,就這樣草草地舉行了婚禮,對于一個女人來說,生一點兒氣也是應(yīng)該的,他就采取這種方式來彌補(bǔ)。

他們回到了家,好不容易熬過吃飯,女傭走了。她嬌羞地把他買的裙子一件件地穿給他看,但合身的沒有幾件,不是寬了,就是小了,然而正是因為如此,更能讓她想起她剛來的時候的事,不一會兒,她的鼻子酸了,隨后倒在他懷里抽搐著哭了起來。老頭竟然也像小孩一樣哭了,他也認(rèn)為他們這種感情來之不易。

這一晚上,井上健把她背進(jìn)了自己的臥室,她沒有掙扎什么,只是覺得他還很開放的,沒有舉行婚禮就這樣了。那一晚上他們都很快樂,他們是一對結(jié)過婚又十年沒有碰過異性的男女。

之后,每天早上井上健上班之后,她就坐女傭開的車,一起去鄰町的超級市場去采購食品,回來后,就一起做飯、清掃房間。女傭干活是很賣力的,樓上樓下、廚房里、院子里的事都是她干的,一天也夠辛苦的。她也盡量多為女傭分擔(dān)一些活兒,兩個人的關(guān)系也不錯。

她想盡快學(xué)會開車,既可娛樂,采購什么也方便。下午吃了飯,天還沒有黑之前,她會讓井上健帶上她,在不很寬敞的鄉(xiāng)村柏油路上學(xué)駕駛。路上很少有人,車在她的操縱下,繞來繞去的,險象環(huán)生,她每次驚恐萬狀的表情都會引起他的哈哈大笑。她會倒在他胸口上,任他一只手去駕駛。

四個月后,她已經(jīng)能較熟練地駕駛了,不知不覺中,在與井上健的對話和嬉鬧中,她也開口說日語了,雖然只是簡單的單詞。她也漸漸淡忘了婚禮的事,之后再回過頭來想,她也明白他們是舉行了婚禮的,她也不計較婚禮的簡單了。只不過,在她的要求下,井上健與她去補(bǔ)照了一些婚紗照。

井上的子女也很少回來了,他們很忙——井上康夫在城里經(jīng)營包括他們家農(nóng)場作物在內(nèi)的農(nóng)產(chǎn)品,他的女兒與女婿開了一個不小的鮮花批發(fā)公司和鮮花超市,其他兒女干的是與農(nóng)場無關(guān)的生意。偶爾回來,也會對老頭的精神狀態(tài)很滿意。

他們一直對她沒有什么稱謂,卻也沒有直呼她的名字。她能夠理解,畢竟她與他們一般大。

老頭的孫子輩們在房間戶外跑來跑去,從來就對她視而不見。她為他們做一些事后,他們也稱她“喔全”(平輩你的稱呼)。日本是很講禮節(jié)的國家,這些行為完全可以說是“大不敬”了。

井上健在這種場合總很尷尬,讓兒孫叫她這個、那個,也沒有起什么作用,就轉(zhuǎn)而安慰她幾句。她倒也不計較什么,只要老頭對她好就行。

劉麗過得很愉快,因為她對井上健乃至對他一家人的情感是真實的,感激也是真實的,他們家沒有讓她簽?zāi)欠輩f(xié)議,這說明他們家已經(jīng)給了她一個基本的身份。她也有信心慢慢與井上健的子女們搞好關(guān)系,今后她會過得更好。

四、她發(fā)現(xiàn)被女傭監(jiān)視,矛盾浮出水面

劉麗在這個家高高興興地過了半年后,她到日本也已經(jīng)九個多月了。冬天過后,櫻樹、桃樹,所有的植物,都從常青樹沒有覆蓋的區(qū)域中露出綠意,接著又一口口地把灰黃色蠶食掉,直到公路邊和屋子的墻下,才停止了綠色的蔓延,不過大地已經(jīng)是生機(jī)勃勃、萬紫千紅了。然而劉麗的不幸卻開始了,是從她發(fā)覺女傭的舉動越來越怪開始的——

女傭偶爾接那么一兩個電話,聲音壓得很低,看劉麗進(jìn)來,就神色慌張地掛了電話,好像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似的。她也沒有計較什么,誰沒有一點兒私人的秘密?可有一次,她從外面回來,看女傭又神神秘秘地打電話,出于好奇、出于玩笑,她隨即繞到窗子外面偷聽,她聽出來了:女傭是在向井上健子女報告她的情況!她突然明白了:此人一直就在監(jiān)視她。只不過原來她一句日語都聽不懂,女傭就可以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也不必嚴(yán)格地避開她向他們匯報情況,隨著她對日語的熟悉,女傭做這些事時就越來越隱蔽了。

她對女傭比較好的印象立即就煙消云散了,轉(zhuǎn)而相當(dāng)反感這個人,也反感他們家的人——井上健的子女、傭人,都把她看成什么人了?不過,她寧可相信這完全是傭人主動這樣干的,意在討好主人,與他們家沒有關(guān)系,可這種理由說服不了她自己。但她又能怎樣?

她這一天都悶悶不樂了,井上健也不是一個粗心的人,也就問她怎么樣了。

“我們結(jié)婚已經(jīng)半年了,你覺得我是一個好妻子嗎?”

“怎么了?”他愛憐地?fù)ё∷?,惶惑地說,“原來我只是想找一個能照顧我的人,不嫌棄我就行了,可是我卻找到了你,我只是覺得自己老了,有些對不起你?!?/p>

“可是……”她忍住了,沒有說下去,她能向井上健“匯報”這些事嗎?如果這樣,不就挑起他們父子、父女之間的矛盾?她也會得罪他的子女,她在井上家待著不就困難了?

她開始學(xué)會口氣僵硬地使喚女傭了,讓對方做這樣,做那樣,把對井上健子女的不滿,一起在女傭身上發(fā)泄,因為她知道,她對他們無可奈何。

女傭倒也勉強(qiáng)聽劉麗的話,也許是怕她去井上健那里告狀什么的。其實,女傭本來就不是刁鉆的人,如果真在劉麗背后使壞,井上健的子女早就會對她表現(xiàn)出來了,可他們還是一如既往地不冷不熱地對待劉麗。

她有時候也想克制自己,認(rèn)為自己應(yīng)該對女傭好一些,這樣,對方也許就會在她背后多說一些好話,可她不愿意這樣做,因為她的憤恨就是因為他們沒有把她當(dāng)成家庭成員對待。她不想在女傭人身上顯示她是主人,因為她自己也懷疑自己不是主人,可她又是什么身份?

劉麗對女傭越來越不好了,只要看到對方打電話,不管是什么電話,她都很厭煩。于是,女傭打什么、接什么電話都很緊張。她更是覺得女傭無時無刻都在“匯報”她的事。而且她知道自己對女傭不好,對方也不會說她什么好話。

井上健的子女們來的次數(shù)雖然多了,但只是對劉麗投去一些懷疑的目光,卻沒有直接說過什么。劉麗明白,他們不對她說什么,是因為他們害怕她把這些事告訴井上健。

冷戰(zhàn)又持續(xù)一個月后,有一次,傭人打過電話后,劉麗就讓對方開著除草機(jī)去修草,把院子里的青草都剪了一遍,傭人已經(jīng)累得汗水直冒,劉麗卻又讓她去剪枝。老太婆怎么也不干了,坐在花臺上流淚。

“我沒有說過你什么,你為什么要這樣對待我?是他們讓我,唉……”傭人也感到委屈,她似乎想說:這件事不是她想干的,而是他們要求她干的,但她又不方便說出來。

“那你……”劉麗也怕說什么,讓井上健的子女知道,不過她看見對方哭,也有些同情對方了,也就暫時放過了女傭。

然而到了下午,井上康夫就回來了,剛進(jìn)門,他就對劉麗說:“我們想了解家里的事,了解爸爸的身體,佳美(女傭的名字)把這些事告訴我們,也沒有什么不好的,你不應(yīng)該為難她,她也沒有說你什么壞話?!?/p>

這一次,他們終于與她“談話”了。她雖然感到淡淡的不快,不過她覺得對方說的話還是有些道理的,也就打算不為難女傭了。

可這一天過后,女傭看劉麗干的活少,也有些不服氣了,似乎井上健的子女私下告訴她:劉麗在他們家也如同傭人一樣。她也就盡量少干活了。

劉麗也不說什么了,忍著,因為她不想與井上健的子女把關(guān)系弄僵,但不等于她放過女傭了。她改變策略了,她要讓井上健去教訓(xùn)對方——因為她們都看著對方,不主動干活,往往要等到井上健就要進(jìn)家之前,女傭才忙著去做飯、做菜。

這樣的事發(fā)生了幾次后,井上健對女傭大發(fā)了一次脾氣,因為影響到了他上班,還數(shù)落到了家里的骯臟。

女傭低著頭哭哭啼啼的,在那里足足站了一個多小時,且一聲不吭,完了,她自然認(rèn)為是劉麗害她的,對劉麗的恨更多了,不過,除了恨,她也不缺乏報復(fù)的手段。

下午,劉麗開車買菜回來,看電話響,女傭就是裝作沒有聽見,當(dāng)她拿起電話時,那邊就傳來井上健女兒的說話聲:“劉麗,你開車出去是買菜,可總要這么晚回來,你一定是在躲活兒。你不要只想著使喚佳美,你自己也要多做事。你去摸摸窗子邊、榻榻米邊角上,灰都積了一米厚了。劉麗,你告訴我,原來我們家是很干凈的,現(xiàn)在多了一個人干活,為什么還臟了?”

劉麗有些驚訝,對方教訓(xùn)她的口氣,如同教訓(xùn)一個傭人!她雖然有足夠的心理準(zhǔn)備,但一旦對方說出了口,她還是感到格外的生氣,她甚至想開口罵對方,可話到嘴邊,卻說不出來,因為她是老實人,沒有那么大膽,她只能沉默著聽完對方的話,才放下電話。

下午,井上健一進(jìn)家門,她就不顧與井上健子女翻臉的危險,很委屈地對井上健說:“把保姆辭了吧,家務(wù)事都由我來干,我在中國時,也是干這種事的,否則你們家也不會娶我的。”

“你為什么要說這樣的話?如果你自己干,就太辛苦了。”井上健說,“她平時干活很賣力的,日本人一般不會輕易辭退人的?!?/p>

她哭了:“我知道我在你們家是傭人,可也不需要有另一個傭人監(jiān)督我干活?!?/p>

“她怎么了?”

她沒有說話,她怎么也不敢把他子女怎樣對待她的事說出來。

井上健把佳美叫了過來,問是怎樣的情況。傭人站在旁邊,連頭都不敢抬一下,更不敢說什么,任他怎么說,她也只是哭。

劉麗也哭:“你就讓她離開吧,有這樣的女人在,井上家不得安寧?!?/p>

井上健聽她這一說,也有些激動了:“佳美,你做了什么,讓劉麗這樣傷心?你是不敢說嗎?你今后不能讓她不高興,也要聽她安排,她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否則,井上家就不得不讓你離開了。”

第二天下午,井上的兩個兒女回來了,女傭很是激動地到院子外把他們迎了進(jìn)來。

井上惠美看井上健不在,臉上的怒容一下就顯現(xiàn)出來了:“劉麗,你為什么要鼓動爸爸,趕佳美走?她都在我們家干了十多年了,你才來幾天?”

劉麗小聲地說:“我會有什么企圖?佳美一直在挑撥離間?!?/p>

井上惠美又不停地嘮叨,井上康夫好不容易插上話,卻說了更“關(guān)鍵”的事:“你這樣急著要趕佳美走,是什么企圖?這個家如果只剩下你,你想要做什么?”

井上兄妹倆的眼睛死死地看著劉麗——井上健的財產(chǎn)已經(jīng)歸他們所有了,但還有許多錢掌握在井上健的手上,這一直是他們的心病,在他們看來,劉麗趕走女傭,就是要動井上家財產(chǎn)的前兆。即使他們不相信劉麗參與了那次詐騙,可也不能說今天她就不想占有他們家的財產(chǎn)。

看劉麗不敢大聲說話,井上惠美又說道:“今后你不能為難佳美,你要聽她的,她比你來得早。你要多干活,少想別的?!?/p>

劉麗哭著跑了:“我不聽你們的,即使我是傭人,我也只聽井上健的?!?/p>

“你不要用爸爸來威脅我們,我們不怕。”井上康夫說,“他可能會被你迷住了,可是我們很清醒。開始時,我們不想通過佳美了解你的事,想從爸爸那里了解,可他總說你的好,可他越是這樣,我們越是警惕?!?/p>

過了一會兒,井上惠美上樓到了劉麗的房間外面敲門,劉麗沒有開,井上惠美在窗子外說話的口氣卻好多了:“我們并沒有說你一定有什么企圖,我們只是防著,只要你做得好,我們會把你看成我們家的新成員的。家里的活兒,你就與佳美商量著干,她有什么不好的,我們也說她了,她會對你客氣的。好了,這件事就這樣過去了,我們要走了,請你不要對爸爸說我們來過。”

窗子外沒有了說話聲,隨后傳來一陣急促的汽車聲,并遠(yuǎn)去了。

劉麗仍然沒有下樓,過了許久,倒是女傭在門外叫她:井上健要回來了,讓她下樓,準(zhǔn)備吃飯。劉麗走了出來,看女傭并沒有因為他們教訓(xùn)了她,而趾高氣揚,她的內(nèi)心稍稍平靜了一些。

她對女傭發(fā)泄了一些不滿后,從第二天開始,卻也不敢再使喚對方了,當(dāng)然也沒有被對方使喚,相反,對方看到她還有些惶恐的,還主動給她一些笑容,仿佛要與她和解??墒窃谒磥恚畟蛑皇钦剂吮阋?、占了上風(fēng),才故意表現(xiàn)一些寬容和大度,她也就沒有心情和對方和解。

她想對井上健更親熱一些,因為她更深刻地知道,他是她唯一可依靠的,她也為自己的未來多考慮一些了,然而越是這樣想,她越發(fā)現(xiàn)自己做什么都很勉強(qiáng)、很虛假了,她整天悶悶不樂的。

有時候她會對井上健說:“如果有一天,我回國了,你會去中國找我嗎?”

“會的?!彼f,“日本有什么不好嗎?”

“沒有什么不好?!彼f,“你還沒有和我回一次中國呢。”

“我們抽時間去?!?/p>

井上健也是老實人,他沒有其他更有效的辦法讓她高興,只有結(jié)婚時那一次讓劉麗高興的經(jīng)驗。于是,第二天下午,他早早就下了班,換下工作服,讓劉麗與他一起去札幌,去給她買一些東西。她沒有說什么,就搶先坐在了駕駛座上。

劉麗把車開得很快,這下是老頭一驚一乍的了。她就是愛開車,開上車,仿佛什么都忘記了。到了札幌,是他一個勁地讓她停下,她才停下來。

她對井上健帶她去看新衣服依然不感興趣,只是勉強(qiáng)跟在井上健的背后走。

然而當(dāng)他們走進(jìn)一家首飾店時,她卻盯上了一條很大的鉆石項鏈,她不是欣賞它的華貴氣派,而是它標(biāo)簽上二百萬日元的價格。她嘆息了,如果她有錢,或者說有幾件有價值的東西,她就不用為自己未來的生活擔(dān)心了,因為她早就感覺到了在井上家的危機(jī),但每天買菜省下來的錢也太少了。

她情不自禁地讓服務(wù)員把它端了出來,不過她隨便看了一下,就讓對方把它放了回去,因為她仿佛看到井上健的子女們正在看著她,她有了一種罪惡感。

井上健也不說話了,對于這個依靠農(nóng)活發(fā)家的農(nóng)民,買這樣貴重的東西僅僅為了裝飾,也許也是不可想象的。

劉麗心事重重地走到前面去了。

“想要嗎?”井上健跟上來猶豫了一下說,“這東西是能保值的,我再去問問,如果確定能保值我們就買。”

她隨意地說道:“我只是覺得它很漂亮,如果買了,你的子女看見,還會有誤會?!?/p>

井上健的自尊立即受到了傷害,他頭也不回地去了服務(wù)臺,聽說天然鉆石能保值,就毫不猶豫地用信用卡付了賬,把它送到劉麗的手里。

她半真半假地生氣道:“你根本就不應(yīng)該買它?!钡謪s接了過來,仔細(xì)看了它一會兒,又塞給了他:“那就放在你那里,你只要經(jīng)常拿給我看看就行了?!?/p>

井上健笑了,說到底,這首飾畢竟只值二百萬,與他的資產(chǎn)比起來,實在算不了什么,他重新塞到了劉麗手里,但有些擔(dān)心地說:“你好好放好,不要把它戴出來,日本雖然小偷很少,但強(qiáng)盜并不少,他們只偷有價值的東西?!?/p>

劉麗很快醒悟,老頭不僅是擔(dān)心被盜,還擔(dān)心讓他的兒女們看見就不好了,其實她本來就沒有戴的打算。

她也仿佛突然間明白了什么,與傭人斗,就是鼓足勇氣再與他的子女斗,她又能得到什么?還不如務(wù)實一些,讓自己化被動為主動。再加上自己心虛,她又開始打起精神努力地做家務(wù)事了,除了自己開車去采購食品,還幫女傭干所有的事。

女傭的好感很快就呈現(xiàn)出來了,也就少用那種眼光看待她了,自然在背后說她壞話的可能性也降低了。

井上的兒女及媳婦、女婿來的次數(shù)也明顯降了下來,他們本來就不喜歡農(nóng)村,來這里往往也是迫不得已。

他們偶爾來,劉麗除了更努力地做家務(wù),也試著與他們交流,他們也樂見她的“妥協(xié)”,因為他們認(rèn)為她是被他們威懾住了,老實了,他們也會給她一些笑臉,鼓勵她繼續(xù)老實。

買鉆石項鏈后的兩個月之中,她還為這件事忐忑不安,可什么事也沒有發(fā)生,她漸漸認(rèn)為,給自己家一點兒東西,似乎也是理所當(dāng)然的事了。她還打算在合適的時間,以家里面困難為由,要井上健給她父母寄一些錢去,然后她讓家里給她存起來,一次雖然給得不會太多,可加在一起就不少了。況且她還可以通過別的方法弄錢。不過,有一件事,卻讓她猶豫不定了,或者說暫時打消了這些念頭。

那是她與井上健結(jié)婚一周年紀(jì)念的時候,他專門請人把戶內(nèi)戶外都布置了,到處都擺滿了鮮花;他還把子女們、親友們叫來慶祝,比他們結(jié)婚時還要辦得隆重許多,他是借這個機(jī)會來彌補(bǔ)結(jié)婚時給她留下的遺憾。那一天,公路的岔道到他家院子的路上都停滿了轎車,她還暗自數(shù)過,因為轎車的多少似乎能證明他家對她的重視,三十六輛車,比國內(nèi)一般家庭結(jié)婚還多,雖然都是客人的普通轎車,雖然在日本這些轎車算不了什么,她已經(jīng)感動得不得了,況且她收到的禮品和祝福也不計其數(shù)。井上健還請人做了錄像,她決定過幾天就把錄像寄回家,她家一定會請村子里的老少觀看的。

其實,一時高興之中,她是想把那條鉆石項鏈戴上的,可是她不敢。因為她仍然從他子女們的神情中,看到了一點什么——

如果這次慶宴有什么遺憾的話,也正是在這里,她感覺到他子女的祝愿有些虛假。她能理解,他們的父親對她越好,他們就越難以對她進(jìn)行約束,但這畢竟是他們對她最禮貌的一次了。她已經(jīng)知道怎么與他們搞好關(guān)系了,她會繼續(xù)努力的。

五、買鉆石項鏈這件事終于“暴露”,她在他家的處境又急轉(zhuǎn)直下買鉆石項鏈過了半年后,這件事還是“暴露”了,她現(xiàn)在也不知道井上健的兒女們是怎樣知道的,女傭告的狀?可她從來就沒有在對方面前戴在身上過,只是晚上偶爾戴上,在房子里走上幾圈,給井上健看、照照鏡子給自己看。平時都鎖在他的保險柜里。傭人是怎么知道的?如果不是此人看到的,那他們又是怎樣知道的?

2001年的春節(jié)剛過,周圍的山還沒有吐綠,天氣還很冷,那是一個星期四,井上健的四個兒女一起到了——他們在日本的不同地方,可見之前他們先邀約聚集在一起,對這一“事件”進(jìn)行了分析,形成統(tǒng)一意見,并研究了斗爭策略。

那天井上健回來得早,正巧在家,他和劉麗一樣,都對他們的突然到來感到吃驚,因為兩人都不知道他們是為什么來的。

他們沒有把自己的憤怒立即體現(xiàn)出來,卻讓井上夏(井上健的大兒子)把老頭引到農(nóng)場去,剩下的三個就從廚房里把她叫了出來,開始了對她的審訊。

井上康夫問道:“知道我們?yōu)槭裁磥韱???/p>

“不知道。”她說,她的確也沒有想到項鏈的事。

“不知道?”井上惠美大聲說道,“都已經(jīng)成了詐騙老手了,當(dāng)然裝得很像了。你讓我們爸爸給你買了鉆石項鏈!二百萬啊,我最貴的一個首飾,還不值它的十分之一?!?/p>

“我并沒有要,是你父親給我的。”她說。

“如果你伸手要,就不是騙子了。”井上康夫又說,“前一些時間,我們就很糊涂,你怎么一下就變了,不偷懶了,而且對女傭也好,她也總是說你的好話。原來,你不僅要收買父親,還要收買女傭,還假裝對我們很禮貌,好奸猾的女人!”

“那讓你們的爸爸來說?!彼棠筒蛔?,又哭了,她對他們頂撞的時候,都是很委屈地哭著說的,因為眼淚可以抵消大部分負(fù)面影響。

“你不用再?;ㄕ辛耍覀円呀?jīng)預(yù)料到了。”

隨后,井上康夫打電話給井上夏,讓對方立即向老頭揭穿她的陰謀——他們之所以同步進(jìn)行,是他們無法單獨處理這件事,如果讓老頭事后通過劉麗知道這件事,他們除了遭到父親的訓(xùn)斥外,不會有什么結(jié)果,今后也無法插手這類事了。

然而,半過小時過后,井上健開車回來了,井上夏“爸爸、爸爸”地喊叫著,一副驚慌的樣子跟在后面,老頭還沒有進(jìn)房子就大聲罵道:“我的什么都讓你們分了,還剩下什么,我現(xiàn)在僅僅是你們雇傭的農(nóng)場管理人。她能得到什么?不就是一兩件首飾嗎?它還放在我那里呢。你們根本就不關(guān)心我的死活,就關(guān)心錢,我才是受了你們的騙。你們?nèi)绻€是這樣,我就收回我的財產(chǎn),你們不還給我,我就去法庭起訴你們?!?/p>

劉麗這才清楚,結(jié)婚之前,井上的財產(chǎn)已經(jīng)被他們分了。她雖然早已經(jīng)有這心理準(zhǔn)備,但此時她還是感到了羞辱。

“爸爸,爸爸,”井上惠美上去扶井上健,卻被他肩膀一甩,坐在了地上,但她仍然哭著說,“我們只是擔(dān)心她并不愛你,純粹是來騙錢的?!?/p>

井上健大步上樓走進(jìn)臥室,把保險柜打開,取出鉆石項鏈,隨即扔在客廳的桌子上:“你們?nèi)绻湍萌?,你們都給我滾。”

他們當(dāng)然也沒有滾,只是垂頭喪氣地站在客廳的墻角上,對劉麗又氣、又恨,又無可奈何。他們還是后悔考慮不周,其實他們不知道考慮、商量了多久,卻仍然是這種結(jié)果。但是也許他們怎么也不會后悔把這件事說出來,他們決不讓劉麗的“陰謀”得逞!老頭再趕他們時,他們也就出了院子,一直站到天黑也沒有回去。

劉麗只是一個人躲在臥室里關(guān)上門哭,井上健不時敲門想安撫她,劉麗也沒有開。

最后,她覺得這樣鬧下去對她也沒有什么好,才開了門,并勸井上健讓他們進(jìn)來。老頭不肯,她就去找女傭叫他們進(jìn)來,她在貯藏室里才找到女傭,女傭此時已經(jīng)被嚇得半死。劉麗這才想到可能是這個人告的狀,可又不便發(fā)問,只是大聲呵斥對方去叫他們進(jìn)來,再去做飯。

這幾個人排著隊進(jìn)來了,仍然站在墻邊。女傭把飯菜做好,端上桌子,劉麗叫他們吃飯,老頭不吭聲,他們也就與傭人一起站著,一直等到井上健與劉麗吃完了飯,才坐在桌子邊,雖然早已經(jīng)餓了,卻仍然沒有胃口,又害怕不吃飯有抵觸之嫌,也就吃了。等井上健氣消了大半之后,他們才回城里去。

劉麗今天非常解恨!可她實在高興不起來,因為她知道今后會有她好受的時候。

他們剛剛上床睡覺,井上健覺得內(nèi)疚就嘮叨著:“我一定要收回我的財產(chǎn)?!?/p>

“不要這樣了,不要這樣了。我嫁給你,不是為了你的錢?!?/p>

“你不會計較?”井上健說,“不過,你放心,我給你留下了一筆錢?!?/p>

她沒有說話,不過,她聽他這句話并沒有什么欣慰的感覺,相反,她似乎感覺到,好像井上健也并沒有把她當(dāng)家庭成員對待。井上家事前把財產(chǎn)分了這一件事,她不知道倒罷了,她希望自己能稍稍糊涂地過日子,可她偏偏知道了,于是,她對井上健的情感有了一道裂痕,這說明老頭對她不信任,如果他原來不信任她,可現(xiàn)在呢?她仍然說不清楚。她那一晚上,一直在偷偷地流眼淚。

劉麗又慢慢地懶惰起來,無心干什么,對井上健仍然一如既往,可是已經(jīng)很虛假了。

他的子女兩周都沒有來,之后又來了,來的次數(shù)又逐漸多了起來,但絕對不兩個三個地來,更不會四個人一起來,而是單獨來。井上惠美和井上康夫來的次數(shù)多,因為其他那兩個,一開始對劉麗的看法就沒有他們激烈。但他們除井上健在場的時候,都不再給劉麗好臉色了。

時不時井上健也會安慰劉麗說,“沒辦法,他們畢竟是我的兒女,我不能不讓他們來。他們不敢對你怎樣的。”

有一次,她說:“你的兒女早已經(jīng)長大了,就把農(nóng)場交給他們吧。我們搬到本州島去居住,就拿一些維持生活費用的錢就夠了。這樣對誰都好?!边@樣說,她雖然也有些不甘心,可又能怎樣?

“可是我還沒有老啊,就什么事都不干了?”井上健說,“我二十幾歲開始經(jīng)營這個祖上留下的農(nóng)場,開始沒有這樣大,我一步步把周圍地主的地買過來、改良,才成了今天的樣子,一下交給他們,我不放心?!?/p>

“你的子女容不下我,你能為我多考慮一下嗎?”

他又摟住她安慰了許多話,但仍然不同意她的建議。

劉麗只有忍耐著過了。她不指望與他的兒女們搞好關(guān)系,希望不要繼續(xù)惡化就好。但是她卻慢慢發(fā)現(xiàn),他的兒女對她好了起來,開始只是與她點點頭,回去的時候也與她搖搖手,后來他女兒偶爾還與她說上幾句話。雖然她對他們的轉(zhuǎn)變有各種猜測,但她心里面畢竟好受多了。

有一天,井上康夫又來了,老頭不在,他用聊天的口氣對劉麗說:“父親也老了,再這樣干下去不太好,你勸他把農(nóng)場全部交給我們管理吧。他也應(yīng)該好好休息了,到處走走,你們一起去中國看看,你也兩三年沒有回家了?!?/p>

劉麗很明白對方的用意,不過她與他們之間的想法卻又出奇的一致,甚至他們考慮得更周到,她真想回家去看看。

“我知道上次的事對不起你,我與弟妹們商量好了,除了你今后的養(yǎng)老金和房子,我們準(zhǔn)備再給你一千萬日元,這些錢你可以存起來,我父親去世后你再用?!?/p>

劉麗仍然沒有說話,但她立即就動心了:這是一個好辦法,對誰都有利,對誰都無害。

井上康夫也從她的表情里看出來了:“但你不要把這件事告訴我父親,他會誤會的。父親把農(nóng)場交給我們后,我們就把這些錢打在你的賬戶上?!?/p>

條件已經(jīng)說好,剩下的事就是她去做了。于是,她總是在井上健耳朵邊說起退休、移居的事,但老頭始終不為所動,或者搪塞、或者沉默,但從不生氣,因為在他看來,她這些都是通情達(dá)理之舉,既不為錢,也是為他兒女考慮了,他應(yīng)該感謝她才對。

她說得多了,老頭最多說:“我離不開這里啊,退了休,我也想住這里,到城里我一天也住不下去。如果身體真不行的時候,我會把那些交給他們的?!?/p>

“你!”她生氣了,“我們不走,這一家人又怎么相處呢?”

“你不是已經(jīng)和他們相處得很好了嗎?”

劉麗語塞了,的確,她與他子女說好了條件后,他們對她更好了。

一年過去,其間,劉麗與他的兒女們對這件事,別別扭扭地說過幾次話,他們也開始懷疑她是否有合作的誠意了,還給她加到一千二百萬,可這件事仍然沒有著落。最終他們懷疑:劉麗是不是想侵吞掉老頭的所有財產(chǎn)?這樣想,他們也就更急了。

終于,有一天,井上健的子女一起找上了井上健,用關(guān)心對方和劉麗的口氣說道,他們今后對劉麗的安排和一千二百萬的事,讓父親放心,讓父親好好養(yǎng)身去,不要再操勞了。

井上健還沒有聽完,就憤怒地吼道:“原來你們是串通好的,一起來對付我?!贝罅R了一氣之后,走出去了。

可是,劉麗正好開車買菜回來,在路口上就被井上健攔住了。

“就為一千二百萬,你就與他們串通好了,我原來以為你是為我好,為他們好。其實,你知道井上家分了財產(chǎn)后,你就無心對我好了,你嫁給我就是為了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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