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鼓歌

——韓愈

張生手持石鼓文，勸我試作石鼓歌。

少陵無人謫仙死[1]，才薄將奈石鼓何。

周綱陵遲四海沸[2]，宣王憤起揮天戈[3]。

大開明堂受朝賀，諸侯劍佩鳴相磨[4]。

蒐于岐陽騁雄俊[5]，萬里禽獸皆遮羅[6]。

鐫功勒成告萬世[7]，鑿石作鼓隳嵯峨[8]。

從臣才藝咸第一，揀選撰刻留山阿。

雨淋日炙野火燎，鬼物守護煩撝呵[9]。

公從何處得紙本，毫發(fā)盡備無差訛。

辭嚴義密讀難曉，字體不類隸與蝌[10]。

年深豈免有缺畫，快劍斫斷生蛟鼉[11]。

鸞翔鳳翥眾仙下[12]，珊瑚碧樹交枝柯[13]。

金繩鐵索鎖紐壯[14]，古鼎躍水龍騰梭[15]。

陋儒編詩不收入[16]，二雅褊迫無委蛇[17]。

孔子西行不到秦，掎摭星宿遺羲娥[18]。

嗟余好古生苦晚，對此涕淚雙滂沱。

憶昔初蒙博士征[19]，其年始改稱元和。

故人從軍在右輔，為我度量掘臼科[20]。

濯冠沐浴告祭酒[21]，如此至寶存豈多？

氈包席裹可立致，十鼓只載數(shù)駱駝。

薦諸太廟比郜鼎[22]，光價豈止百倍過[23]？

圣恩若許留太學[24]，諸生講解得切磋。

觀經(jīng)鴻都尚填咽[25]，坐見舉國來奔波[26]。

剜苔剔蘚露節(jié)角[27]，安置妥帖平不頗[28]。

大廈深檐與蓋覆，經(jīng)歷久遠期無佗[29]。

中朝大官老于事，詎肯感激徒媕婀[30]。

牧童敲火牛礪角[31]，誰復著手為摩挲[32]。

日銷月鑠就埋沒，六年西顧空吟哦[33]。

注釋

[1]少陵：杜甫。謫仙：李白。[2]周綱：周朝的朝綱。陵遲：衰敗。[3]宣王：周宣王，周室中興之主。揮天戈：喻宣王之開疆擴土、平定叛亂。[4]諸侯句：形容朝拜的諸侯眾多，以致劍佩相磨而鳴響。劍佩：劍上的玉飾。[5]蒐（sōu）：打獵。岐陽：岐山之南。[6]遮羅：被網(wǎng)圍攔捕。[7]鐫功勒成：刻功業(yè)成就于石上。勒：刻。成：成就。[8]隳（huī）：毀壞。[9]撝：通“揮”。呵：喝叱。[10]隸：隸書。蝌：指蝌蝌文，一種古文字。[11]快劍句：此句是寫石鼓文已然殘缺。斫（zhuó）：砍。蛟鼉（tuó）：蛟龍。[12]鸞翔句：形容字體活潑靈動，有如鸞飛鳳舞，天上眾仙飄忽而下。翥（zhù）：飛。[13]珊瑚句：形容文字相互交錯。[14]金繩鐵索句：喻字體的蒼勁鉤連。[15]古鼎躍水：形容字體沉穩(wěn)而有靈氣。龍騰梭：古有龍化梭的傳說。[16]詩：指《詩經(jīng)》。[17]二雅：指《詩經(jīng)》中的《大雅》、《小雅》。褊（pián）迫：狹小。委蛇：迂遠壯闊的樣子。[18]孔子兩句：意謂孔子因未到秦地，故采詩未收石鼓文，就像只取了星宿而遺漏了太陽和月亮。掎（jǐ）摭（zhí）：摘取。羲：羲和，指太陽。娥：嫦娥，指月亮。[19]憶昔句：指元和元年韓愈召為國子博士。[20]臼科：埋石鼓的坑穴。[21]濯（zhuó）：洗滌。

羲之俗書趁姿媚[34]，數(shù)紙尚可博白鵝[35]。

繼周八代爭戰(zhàn)罷，無人收拾理則那[36]？

方今太平日無事，柄任儒術崇丘軻[37]。

安能以此上論列[38]，愿借辯口如懸河。

石鼓之歌止于此，嗚呼吾意其蹉跎[39]。

【賞析】

我們?nèi)耘f能從這篇《石鼓歌》上領略石鼓文當日的風貌。詩中“辭嚴”八句便是對石鼓文形態(tài)氣韻的極佳寫真。但作者作此篇的目的并不在描畫石鼓文上，而是在替石鼓千年來歷盡雨打風吹水淹火燒而不為人知的身世痛惜嘆惋，希望它們的珍貴價值有朝一日能被人們所認識，能被完好地保存起來，為更多的人所研究琢磨。韓愈一生勤于治學，尤其喜歡鉆研古代文獻，他以如此激情為石鼓譜寫下史詩般的贊歌，可見其對古文化的深愛之情。而這篇作品也因“體勢恢弘，音韻鏗訇”而為人所稱道。

【詩評】

大開大闔，段落章法井然，是一篇絕妙文字。

——《歷代詩發(fā)展》

注釋

[22]薦：進獻。郜鼎：太廟中的神器。[23]光價：聲價。[24]太學：國子監(jiān)。[25]觀經(jīng)鴻都：到鴻都門觀看、摹寫經(jīng)文。鴻都門：藏書之所。填咽（yè）：擁塞。[26]坐：即將。[27]節(jié)角：文字的棱角。[28]頗：歪斜。[29]無佗：不出其他問題。[30]詎（jù）肯：豈肯。媕（ān）婀（ē）：無主見，猶豫不決。[31]敲火：敲石取火。礪：磨。[32]摩挲：撫摸玩賞。[33]六年西顧：此詩是元和六年作。[34]羲之：東晉王羲之。[35]數(shù)紙句：王羲之愛鵝，曾書寫《道德經(jīng)》以換一山陰道士之鵝。[36]則那（nuó）：又奈何。[37]柄任儒術：尊儒之意。丘軻：指孔子與孟子。[38]論列：議論。[39]其蹉跎：意謂將只是白費心思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