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

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1〕。

今夕復何夕，共此燈燭光^〔2〕？

少壯能幾時，鬢發(fā)各已蒼^〔3〕。

訪舊半為鬼，驚呼熱中腸^〔4〕。

焉知二十載，重上君子堂。

昔別君未婚，兒女忽成行。

怡然敬父執(zhí)^〔5〕，問我“來何方”？

問答未及已，兒女羅酒漿。

夜雨剪春韭，新炊間黃粱^〔6〕。

主稱會面難，一舉累十觴^〔7〕。

十觴亦不醉，感子故意長。

明日隔山岳，世事兩茫茫！

【題解】

《贈衛(wèi)八處士》詩作于乾元二年（759）春天。處（chǔ）士，古時稱有才德而隱居不仕的人，后來也泛指沒有做過官的讀書人。當時杜甫從洛陽返回華州任所，途中拜訪了二十年不見的老友衛(wèi)八（八為排行），寫下了這首贈詩。詩以“人生不相見”發(fā)端，以“世事兩茫?！笔战Y，著重抒發(fā)了亂離時代“別易會難”的滄桑之感，也暗寓了對國家命運的關注與憂慮。全詩平易真切，如訴衷腸，卻又層次井然；一氣流走，卻又不失杜甫特有的沉郁的風概。

【注釋】

〔1〕 動：每每，往往。 參（shēn）與商：二星名。兩星此出彼沒，永不相見，因以比喻人分離而不得相見。

〔2〕 “今夕”二句：暗寓《詩經(jīng)·綢繆》“今夕何夕，見此良人”句意。

〔3〕 “少壯”二句：暗寓《古詩》“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句意。

〔4〕 熱中腸：形容五內(nèi)悲傷，心如熬煎。

〔5〕父執(zhí)：父親的老朋友。執(zhí)，執(zhí)友的省稱，志同道合的朋友。

〔6〕 間（jiàn）黃粱：指根據(jù)民間的一般習慣，在鍋中一邊放白米，一邊放黃粱做成的飯。兩種米在鍋中所占比例的多少，可隨意安排。一般是先放入一種米，待開鍋后再將另一種米放入鍋頭同煮。也稱“二米飯”。

〔7〕 觴（shāng）：古代盛酒的器具，即酒杯。

【譯文】

命運讓人們長別不見，往往像參星和商星那樣無緣會面。今晚啊是怎樣一個美好的夜晚，同一處燈燭下，我們促膝歡談。青春的年華是那樣地短暫，我們兩人都已白發(fā)斑斑。尋問故人，一半都撒手塵寰，心生感慨，禁不住大聲呼喊。誰能料到二十年流光如水，又有了登門拜訪君子的機會。昔日分別你還沒有婚配，如今一下子兒女已經(jīng)排成了長隊。他們和悅地向著父親的老友行禮，問我這一回來自何地。一問一答還沒有完畢，小兒女已把酒菜備齊。夜雨間剪一把春韭味美無比，新米飯摻著黃粱散發(fā)出香氣。主人說久別重逢實在不易，把十大杯美酒連連舉起。十杯酒下肚我也沒有醉意，只因為感激你深長的情誼。到明天高山又將把我們隔離，國事家事，都茫茫不可預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