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逆境共處的智慧
她們被稱作名媛,當然不僅僅是因為出身高貴。在任何人生境遇下都能迸發(fā)出的生命能量才賦予了她們強烈的個人魅力,也許每一個可以在暗夜中行走的人,無一例外都有一顆隱忍、豐沛之心。安逸時從不受寵若驚,困頓時從不大呼小叫,順境逆境都是風景。
命運不過是一場隨遇而安的旅行,常有風寒陰霾的苦礪,可是沒有哪一種痛苦是單為誰準備。當歲月的傷痕與生命的苦難不期而至,有人沉溺于悲痛不能自已;有人不堪重負從此心底投下濃重的陰影;有人將種種苦澀化為唇邊云淡風輕的一朵微笑,然后,用生活的價值和意義去抹去時代的艱辛、歲月的風塵。
鄭念:用堅強抵御生命的無常
她的生活曾風和日麗:名校畢業(yè),留學英國,家世優(yōu)越,供職外企,婚姻美滿,女兒聰慧;
她的生活也曾烏云壓頂、身陷絕境:中年喪夫,七年監(jiān)禁,晚年喪女,九死一生;
65歲時,她定居國外,積極生活,即使容顏老去,眼神卻晶亮幽邃;
94歲時,她孑然一身,寂靜離去,帶著萬般磨難后的勇氣與尊嚴。
鄭念出生于北京,父親曾留學日本,后任北洋政府官員。她是一個成長在開放西化的家庭的知性女子,在南開女中就讀時,她曾因美麗的容貌與不凡的談吐修養(yǎng)四次登上《北洋畫報》的封面,成為那個年代一道迷人的風景。
鄭念原名姚念媛,改名是為了追念早逝的丈夫。她與丈夫鄭康祺相識于英國,兩個人同在英國倫敦留學,鄭康祺雖不是世家出身,但是為人勤奮努力、博學多識,因此鄭念完全不理會所謂門當戶對的傳統(tǒng)觀念,毅然與其結為伉儷。丈夫并未讓她失望,完成學業(yè)歸國時,因為自身的學識和能力,鄭康祺成為了一名外交官,被派往澳大利亞使館。那時抗日戰(zhàn)爭已經(jīng)爆發(fā),但是鄭念一家并未遭受戰(zhàn)爭之苦,在澳大利亞平靜地生活了七年,其間,家里還多了一位新成員,唯一的女兒出生了。1948年之后,夫妻二人回到了中國,定居上海,鄭康祺在上海繼續(xù)擔任外交官,后來轉任殼牌公司上海辦事處總經(jīng)理。這期間,她的生活依然精致優(yōu)裕,不用為金錢及生活瑣事所累,飲食起居有仆人和廚師,自己又有雅致的情趣,多年的旅外生活讓她更樂于與外國友人交往,她平日讀書看報,雖優(yōu)越卻不張揚,她愛穿旗袍,古典沉靜又有些魅惑性感。
1957年鄭康祺突然患病去世,對于丈夫的離世,鄭念的痛苦自不必多說,但作為一位新女性,她知道如何走出這樣的陰影。她接受了殼牌公司邀請,成為新任總經(jīng)理的助手。這并非是因為她是前任經(jīng)理的遺孀才獲得工作機會,更主要的是,她有熟練的英語交流技能以及被西方世界極為認可的文化氣質。而工作對于她來講也并非為了謀生,鄭念不但家產(chǎn)豐厚,國內外銀行的存款也數(shù)以萬計。工作的忙碌也許可以讓她忘記亡夫的痛苦,作為倫敦經(jīng)濟學院的畢業(yè)生,這份工作自然完全可以勝任。從1957年到1966年,雖有時偶感孤立無援,但波瀾過后,她依舊把自己和女兒的生活照顧得很好。
她的女兒鄭梅平雖然出生在國外,從澳大利亞回國時已經(jīng)6歲,但顯然,她更多的是受中國文化的影響。在動蕩剛剛開始時,鄭念曾有機會去香港,可是,在征求女兒意見時,女兒卻不肯離開,鄭梅平遺傳了母親的基因,外貌極其漂亮,她在中學就經(jīng)常演戲,后來在電影廠工作?!拔母铩遍_始時,她在文藝小分隊,經(jīng)常到各地演出,她在演出時還經(jīng)常同當?shù)厝艘黄饎趧?,在這樣的生活中她感覺到充實滿足,因此不愿意離開,而鄭念自然不肯放心把二十二三歲的女兒獨自留在內地生活,因此她沒有申請馬上去香港。正是由于一個母親對于女兒的尊重和順從,讓她們的生活從此進入嚴酷的黑夜。
鄭念曾在英國留學,后又長期供職于外商公司,因此她被指控為英國間諜,并開始被瘋狂猜疑和漫長迫害。家庭遭到洗劫和摧毀,陳設的明清古董被砸爛,連住的床鋪都被搬走,最后,她被關進單身牢房,一待就是六年半,經(jīng)受過無數(shù)精神和肉體的折磨。
在獄中,鄭念首先面對的是如何反駁對于她里通外國、為英國人充當間諜罪名的指控。本來就是莫須有的罪名,沒有任何證據(jù),只不過審訊人員氣焰無比囂張,他們覺得這樣完全可以讓一個柔軟的女人承認自己的“罪行”,可是這個女人卻用無可辯駁的道理將質詢她的審訊者弄得啞口無言。審訊者無法從精神上制服她,自然氣急敗壞,于是她便遭受到毆打、饑餓、病痛的折磨。她曾經(jīng)被手銬反扣很多天,雙手血跡斑斑,每次如廁后欲拉上褲側的拉鏈都痛如刀割,她卻沒有一次因為疼痛而衣不遮體。當有人好心勸她用放聲嚎哭來博取同情,她卻說:“我實在不知道該如何才可以發(fā)出那種嚎哭的聲音,這實在太不文明了。”
日復一日的審訊讓她有些筋疲力盡,還有極其簡陋的房間、陰暗的光線、杳無音信的親人,這些都讓她感到有些絕望,她在后來的回憶錄中寫道:“如果我失去清醒思考問題的能力,那要比頭發(fā)大把脫落、牙齦出血和體重驟減更使我害怕。”
她知道一個人如果被消磨掉意志才是最大的酷刑,不管外部環(huán)境是如何嚴酷,自己都要保持頭腦清晰。于是她背誦唐詩、毛選來保持不服輸?shù)亩分?。李子旸在《鄭念以及她的上海生與死》一文中寫道:“古典人文教育確實是世界上最可寶貴的東西。接受過這種教育的人,即使沒有專門研究過哲學、政治學、經(jīng)濟學等學科,也自然會對人的權利、尊嚴的體驗和珍視,有對自由和正義的向往,有對邪惡勢力的天然厭惡和警惕。他們中的杰出者,如鄭念,還會因此而具有對抗邪惡的無盡勇氣和堅定決心。”
這樣的努力和堅持還是讓她看到一點兒成績,在交代材料的底部,落款是“犯罪分子”,鄭念每次都不厭其煩地在“犯罪分子”前面加上“沒有犯過任何罪的”這幾個字。在多次重寫交代材料以后,再給她的紙上終于不再有“犯罪分子”這個落款了。
在獄中,她隱隱約約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女兒從沒有來探望她,這絕不僅僅是要劃清界線這么簡單。她縝密的思維怎么可能猜不到女兒是出現(xiàn)了意外?只是,作為母親的她不愿相信這樣的事實,直到出獄后,她才知道,女兒已在她入獄期間被毒打后墜樓身亡。
相信這世界上再沒有任何傷痛能苦于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了。
鄭念并不是那個時代唯一的受害者,但她可能是最堅強的那個。1980年,鄭念離開上海前往香港,后定居美國。已經(jīng)六十幾歲的她,身體經(jīng)過多年在獄中的折磨因此總是疼痛難忍,尤其是關節(jié)的疼痛。但她積極地適應在美國的生活,自己開車,去銀行,寫書,演講,94歲時因腎衰竭辭世。
從鄭念年輕的照片看來,確實不負美女的盛名,而看到她頭發(fā)花白時的照片,你才真正會驚嘆于歲月在一個美麗的女人身上留下的優(yōu)雅。
她幽邃晶亮的眼中有提防外界的警覺,有堅不可摧的強硬,有無所不知的睿智,有看淡一切的從容。
也許正如福樓拜所說,一位真正的貴族不在于他生來就是個貴族,而在于他直到去世仍保持著貴族的風采和尊嚴。鄭念用自己一生的經(jīng)歷向世人詮釋了一個名媛的所有內涵。
生活的價值不來源于男人,不來源于物質甚至不會受外界各種阻力的羈絆,絕不用淚水和軟弱背叛正確的價值觀念,也不用“不文明的大聲嚎哭”去獲得同情。在反抗外部環(huán)境的壓迫無果時,不斷豐富自我來獲得生活的意義,再黑暗的時光她都可以看到生命的希望。
也許每個人隨時都要承受命運突如其來的考驗,生生不息的變幻讓人措手不及?;蛟S就是在這一瞬間,心靈的卑微與高貴便呈現(xiàn)出不同的姿態(tài),愚鈍者,改變自我去遷就一份貌合神離的情感;睿智者,參透了生命的真諦,去煥發(fā)生命不竭的光彩。
鄭念說:“如果我失去清醒思考問題的能力,那要比頭發(fā)大把脫落、牙齦出血和體重驟減更使我害怕?!边@是一個強者的姿態(tài),也是一個智者的心聲。沒有一個清醒的頭腦,怎么能在紛繁的世界中不隨波逐流,不倉皇失措?如果她沒有用理智的頭腦看清動亂終會終止,公平必將到來,她又怎能在苦難中堅守?而這一分理智、這一分清醒又來自于哪里?
早年留學國外開闊了眼界、年輕時認真讀書,就是在獄中,鄭念還堅持背誦唐詩、毛選。所以說,沒有一分生活智慧是與生俱來的。千萬不能輕視知識的力量,也不要對學習有任何懈怠,內在的積累越薄弱,外界環(huán)境的影響越巨大。沒辦法用堅定的內心去面對多變的環(huán)境,人才會越來越不快樂,越來越不自由。日復一日,一件瑣事都可能是壓倒你的最后一根稻草。
當生活變作負擔而不是樂趣,這就是對生命褻瀆。而只有積極地活著,才是對生命最大的尊重。
鄭念在安逸時從不受寵若驚,也不曾傲慢驕縱,困頓時從不大呼小叫,依然保有自尊。當歲月的傷痕與生命的苦難不期而至,也許人生最大的勇敢之一,就是經(jīng)歷傷痛之后,還能保持自信與能力。
所謂精神貴族,也許說的就是這樣一分從容。
里希特有一句名言:苦難猶如烏云,遠望去但見墨黑一片,然而身臨其下時不過是灰色而已。也就是說,苦難也好,逆境也罷,都并非我們想象中那么難以跨越。當生命中的遺憾我們無法繞過,也無法逃避時,不如想辦法突破生活和命運的樊籬。
就將生命當作一場隨遇而安的旅行,不管是順境逆境都當作是風景。用積極向上的心態(tài)去面對人生,自然可以打破一切煩惱、憂慮的屏障。只要心存美好,坦然面對,總會看到想看的風景。
靜思小語
也許每個人隨時都要承受命運突如其來的考驗,生生不息的變幻讓人措手不及?;蛟S就是在這一瞬間,心靈的卑微與高貴便呈現(xiàn)出不同的姿態(tài),愚鈍者,改變自我去遷就一份貌合神離的情感;睿智者,參透了生命的真諦,去煥發(fā)生命不竭的光彩。
潘玉良:在流言蜚語中成就傳奇
她曾是蕪湖迎春坊的一名雛妓,出身貧寒,地位卑賤;
她也是蕪湖新任海關監(jiān)督潘贊化的小妾,得以贖身,跳出火坑;
她幸運地接觸到繪畫,人生從此別有洞天;
她曾兩次遠渡重洋,在巴黎從事藝術活動達50多個春秋;
她是一代畫魂,享譽中外;
她曾因為出身遭到輕視,只能與丈夫長久分離;
她傾盡畢生心血和精力,在藝術的世界成就不朽;
她用她堅韌的靈魂演繹了一個極富傳奇色彩的逆襲人生。
很多影視作品總是會把潘玉良改造成絕色佳人,于是,她之后的一切成績也似乎理所當然,理所當然會有人英雄救美,理所當然美人就有大智慧,而美人的故事總是更能撥動看客的神經(jīng)。
可是當你看到潘玉良的照片,你會發(fā)現(xiàn),她相貌平平,苛刻一點來說,她的五官甚至有些丑陋。而她的人生本來就不是以相貌取勝的。
她在生命歷程中,能取得如此成就,是因為有堅不可摧的靈魂,她幸運地找到了自己最了不起的特長,并為此付出極大的辛苦和努力。她從最黑暗的社會底層去仰望生命的曙光,她掙扎,渴望蛻變,她用高超的筆觸去探尋生命的神秘,并最終找到靈魂的寄語。
同民國時代眾多名媛相比,潘玉良有著太多的與眾不同。她出身卑微,曾在妓院生活的經(jīng)歷讓她飽受爭議。
1895年,潘玉良出生于江蘇揚州,這個山清水秀的風景勝地并未給這個女孩太多的安逸。在潘玉良出生不久,父親病故,8歲時母親也撒手人寰。父母的雙雙離世讓還未成年的女孩從此無依無靠。無奈,投奔于舅父家寄人籬下,舅父卻沉溺于賭博根本不想承擔這個額外的負擔,并常常在賭輸之后對她拳打腳踢,將所有的煩悶發(fā)泄在這個無辜女孩身上。潘玉良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生活了5年。13歲時,嗜賭成性的舅父從她身上看到了“財源”,于是將她騙到安徽蕪湖,賣給那里的妓院。
在這樣一段童年生活的經(jīng)歷中,沒有絲毫的溫暖、幸??鞓房裳裕械闹皇潜瘧K和不堪。在那么多關于潘玉良的童年資料中,很少有她對于那段生活的回憶,那些“孤獨”“難過”之類的主觀詞匯很少出現(xiàn),資料中記述她很小就這樣生活,仿佛她有與生俱來的能力可以承受這些苦難,因為,她之后要承受的比這些還多。
雖出身貧寒,但潘玉良性格倔強,絕不愿卑微。在妓院的生活,如果她肯順從,說不定會比在舅父家好得多,但她不想過這樣的生活。雖然年紀不大,但她卻有超越年齡的成熟,她看到妓院的女人雖然衣食無憂,可是出賣靈肉被迫順從的生活更是悲慘,女人在這里要諂媚討好,同不喜歡的人甚至是十分厭惡的男人逢場作戲,也許別人可以為了溫飽而妥協(xié),但是潘玉良卻拼命反抗。
于是,她開始看準一切機會想要逃出妓院,可是妓院已經(jīng)有太多處理逃跑妓女的經(jīng)驗,嘗試幾次不但沒有成功,還得遭受一次次的毒打。她還曾經(jīng)上吊,自毀容貌,種種極端行為也沒能改變現(xiàn)狀,對于妓院來講,從她來的第一天起,就沒有了普通人的自由,她的任務就是成為一個賺錢的工具。潘玉良不得不聽從安排,學一些吹拉彈唱的技藝,以取悅尋歡作樂的客人。長相平庸的她,卻顯示出不一般的藝術天賦,她不愛唱吳儂軟調,卻愛唱京戲,尤愛唱黑頭、花臉,這在當時的花蔭柳巷中無疑是一種豪舉。
就是這樣一段她想盡辦法擺脫卻無能為力的妓女生涯成為了無數(shù)人諷刺她的根據(jù),在她進入高校學習美術時,有人退學,聲稱“誓不與妓女同校”。她的《人力壯士》作品展出時,被寫上“妓女對嫖客的頌歌”。相比人生的眾多苦難,世俗的偏見恐怕最讓人難以承擔。
能從妓女的身份變作一代畫魂,潘玉良最感謝的,就是丈夫潘贊化。如果沒有潘贊化,她怎么能有機會將脂粉化為油彩,重新涂抹自己的生命?
兩人的相遇,仿佛命中注定。
“不是愛風塵,似被前緣誤?;浠ㄩ_自有時,總賴東君主。去也終須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滿頭,莫問奴歸處?!?7歲的潘玉良輕撥琵琶,將早已爛熟于心的曲調珠圓玉潤地唱出,這曲《卜算子》古調格外能唱出她的心聲,詞中傾訴的被迫墮入風塵的無奈,不正是自己的心聲嗎?這份哀怨在廳內婉轉回蕩,也撥動了一個男人的心弦。
這天的客人是海關監(jiān)督潘贊化,因為來蕪湖上任,當?shù)剜l(xiāng)紳富豪為他接風宴客,特地找來潘玉良弦歌助興。潘贊化早年有過留學日本的經(jīng)歷,也曾追隨孫中山參加過辛亥革命,追隨蔡鍔參加護國運動,后來告別軍旅生涯,開始從政。聽到如此辛酸悲涼的唱腔,他便在席間同她有了幾句交談,只是寥寥數(shù)語,他們便惺惺相惜。因為這樣一位懂得民主、自由的人聽得出這位歌女演繹的是渴望幸福和自由的旋律。
鄉(xiāng)紳富豪看出端倪,便趕緊順水推舟將潘玉良作為他們孝敬監(jiān)督的禮物送進了潘家宅邸。
對于身處這樣環(huán)境的很多妓女來講,每一個客人都恨不得是自己可以抓住的救命稻草,如果能替自己贖身,就可以離開這個人間地獄。沒有人喜愛這賣娼營生的日子??墒桥擞窳紖s很少將改變命運的希望寄托在這些嫖客身上。
在潘贊化的府邸,對于身世,對于生活,兩人必定是做了很深的交談,以至于潘贊化越發(fā)欣賞這個與眾不同的女人。一個男人為了一個妓女贖身并不稀奇,因為,通常這樣的女人都有美艷的外表??墒?,潘玉良不過相貌平平。能吸引潘贊化的,應該是那個曾經(jīng)歷無數(shù)苦難卻依舊倔強的靈魂。當他說出要救她于水火之中時,讓他驚訝的是,潘玉良沒有感激涕零的狂喜,只是說:“鄉(xiāng)紳富豪把我送來,您雖是好意救我,卻欠了他們一個人情,日后必將有不得已卻不得不回報他們人情的時候?!彼辉敢驗樽约毫顒e人為難。
潘贊化聽后,也更加欣賞這個與眾不同的女人。
不久,潘贊化替她贖身,并在陳獨秀的證婚下,與她正式結成伉儷。
潘贊化在鄉(xiāng)下是有一個原配夫人的,作為受過“五四思潮”影響的年輕人,他從不曾打算納妾,遇到潘玉良也是因為感情特別投緣才希望能一起生活。而鄉(xiāng)下的夫人非常不愿意自己的丈夫娶一個妓女出身的小妾,生活中,對潘玉良也就諸多刁難。
三個人的生活也時常波濤暗涌,并不十分愉快,于是,后來有機會,潘贊化帶著潘玉良從蕪湖來到上海。
在上海,潘贊化經(jīng)常在外面奔波,潘玉良待在家里無意間看到鄰居作畫覺得很有興趣。這個鄰居是上海美術??茖W校的教授洪野先生,繪畫水平很高。當時潘玉良并不懂得繪畫藝術,就是偶爾跟著臨摹涂鴉,畫起來也有模有樣,這樣的天賦被陳獨秀發(fā)現(xiàn),他就勸說潘贊化讓潘玉良去跟著洪野先生學畫,潘贊化也開通明理,自然贊同。于是,潘玉良就這樣成了一位繪畫教授的學生。
也就是從這時開始,她有機會用油彩重新涂抹自己的人生。
在接觸到繪畫后,潘玉良的潛質迅速被激發(fā),繪畫水平也飛速提高,她希望能到正規(guī)的院校學習,于是在丈夫潘贊化的鼓勵下,潘玉良報考上海美專。
對潘玉良來講,考試并不難,入學卻遭遇了最大的困難。
入學考試時,她的成績最好,可在發(fā)榜時,卻并沒有她的名字。當時美專的教務主任考慮到美術學校的特殊性——時常有人體繪畫,在當時已經(jīng)很不被眾人理解,經(jīng)常受到社會各界的攻擊,若再接受一個妓女出身的女子,會引起更大的風波,就沒有錄取她。愛才心切的校長劉海粟卻頂著社會壓力,提筆在榜上添上她的名字——就這樣,潘玉良成為上海美專的第一個女學生。
在上海美專,她學習刻苦,因為這樣的學習機會來之不易,而繪畫也成了她最癡迷的愛好,她將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繪畫當中。
在三年的學習中,她接受的是基礎的繪畫練習,進行了大量的素描、速寫和寫生。她最感興趣的,對她來講也是最有挑戰(zhàn)的,應該是人體。由于當時世俗的觀念還不能接受裸體繪畫,模特很少,她為了更好地創(chuàng)作,有時就去浴池觀察,這也常常遭到非議,不得已,她就常常在家里,插好門窗,拉上布簾,坐到穿衣鏡前,給自己當模特。在這樣的練習中,她逐漸地提升了創(chuàng)作水平,在她所畫的裸體中,仿佛能觸摸到肌肉的彈性,能感覺到血液在皮下流淌,當她的習作在學校中展出時,因為超越常人的水平曾引起一時轟動。
隨之而來的,自然有一些非議和誹謗。有人開始用她的身世做文章,又因為她所從事行業(yè)的特殊性,更是招惹得污言穢語漫天飛揚。她又一次感覺到前從未有的壓力,這樣的壓力,不是靠一己之力就可以擺脫的,隨著她名氣的變大,壓力也隨之增大,她預感到,這會影響她的創(chuàng)作。
幸運的是,她的丈夫一如既往地支持她。這樣的支持是發(fā)自內心的信任,更重要的是,他愿意創(chuàng)造一切有利條件幫助她成長。
劉海粟曾對潘玉良說過:“西畫在國內的發(fā)展受到很多限制,畢業(yè)后還是爭取到歐洲去吧!”潘贊化也認為要使潘玉良真正有所成就,就得幫助她擺脫這個令人窒息的為封建思想所包圍的惡劣環(huán)境。當時恰逢留法勤工儉學之風興起,潘贊化千方百計地通過安徽省教育廳為她取得了官費留學的名額。于是,潘玉良遠渡重洋,開始了第一次歐洲之行。
這一走,竟去了七年。這七年里,她在藝術上有了更大的長進。
她先后師從達仰、布佛萊教授和西蒙教授學畫,同徐悲鴻一道在藝術的道路上砥礪前行。很快,她的作品得到了國外藝術家的認可。1927年,她的油畫《裸女》入選羅馬國際藝術展獲得金質獎章。
她的同學徐悲鴻曾這樣評價她:“夫窮奇履險,以探詢造物之至美,乃三百年來作畫之士大夫所決不能者也……士大夫無得,而得于巾幗英雄潘玉良夫人?!?/p>
于是,曾經(jīng)歷經(jīng)磨難的孤女在一點點地創(chuàng)造屬于自己的輝煌。而對她付出最多的,還是那個無論是精神上還是物質上都默默給予她最大幫助的,也是她唯一的親人——潘贊化。
學習和生活的費用都是一筆不小的支出,潘贊化的經(jīng)濟收入已遠不如從前豐厚,但是他從未表現(xiàn)出半點兒為難。
于是,終于等到那日,她學成歸來,衣錦還鄉(xiāng)。
可以想見,久別重是如何欣喜。七年的分離足以考驗一對夫妻。沒有疏離,沒有隔閡,潘贊化開心,因為她歸來,更因為看到她的成長,他對她的感情早已超越愛情,他從不求福德一致的回報,他更像是她至高無上靈魂的伴侶,竭盡所能地為一個追尋自由與美麗的靈魂提供無限的空間和可能。
而對于潘玉良來說,除了樂于在繪畫藝術上尋求美與自由之外,回到中國,她希望能同丈夫團聚,享受家庭的溫暖,并能學有所用,將歐洲吸收到的精髓授予祖國的學子。于是,她接受導師劉海粟的邀請,回到上海美專任教,之后還被南京中央大學藝術系聘為教授。
但是,縱使她百般努力,世俗始終不愿放過她的難堪。
1936年,潘玉良舉辦個人畫展,她的作品仍是以人物為主題,尤其是那幅《人力壯士》,是結合當時日本侵華的背景悲憤而作:一個裸體的中國大力士,雙手扳掉一塊壓著小花小草的巨石,巖石下脆弱的小花才得以綻露笑臉。
她不能憑一己之力改變祖國的命運,但是,她希望用自己心中的激情和畫筆下迸發(fā)的千鈞之力來激蕩起國人奮起的決心。
奈何,少數(shù)國人溝渠般狹窄陰暗的心靈絲毫映襯不出她如明月般殷切的希望之光。
在即將開展之時,有人蓄意破壞畫作,還留下一張字條:妓女對嫖客的頌歌。
這污蔑帶來的傷痛遠比曾經(jīng)受過的任何責罵毒打都來得慘痛。
她千辛萬苦,只身一人遠赴他鄉(xiāng),全身投入藝術創(chuàng)作,只為找到生存的尊嚴。在異鄉(xiāng)她獲得了認同和尊重,滿心歡喜回到祖國,卻被傷害得體無完膚,尊嚴被無情踐踏。
對于潘玉良來說,自始至終,不管身份為何,自尊為大。
所以,她只能逃到一個允諾她獲得尊嚴的地方,一個可以埋葬過去的地方,一個不再有歧視和誹謗的地方。
潘玉良選擇了巴黎,在那里,她決定做一個“三不女人”:不談戀愛,不加入外國籍,不依附畫廊拍賣作品。能做到這三點的女人很多,可她一做,就是40年。
不依附畫廊拍賣作品,是因為她希望自己有更多的獨立創(chuàng)作空間。
她專注于藝術創(chuàng)作,也進行了很多藝術創(chuàng)新。雖然在她的藝術創(chuàng)作中更多的是采用西方技法和文化,但是,她源于內心強烈的難以泯滅的民族意識讓她逐漸嘗試把中國畫中的線引入油畫創(chuàng)作中,在色彩處理上也更具主觀傾向。
于是,她用她與眾不同的經(jīng)歷和性格,傾畢生心血和精力,用獨特的女性身份追尋一條不同尋常的藝術之路,成為20世紀前期最為突兀,也最具代表性的女性藝術家。
即使你對繪畫藝術并不精通,對于藝術鑒賞也并不專業(yè),但是,你卻依然可以感受到她畫中蓬勃的生命能量。她毫不遮掩對于女性裸體的歌頌,她酣暢潑辣的筆觸總能綻放出別樣的精彩,有人說,畫中人并非現(xiàn)實所有,不過是她用想象構筑起的理想之物。
在她獨享藝術世界的自由與美好的同時,現(xiàn)實生活的窘迫也讓她舉步維艱。
1940年,納粹的鐵蹄踐踏了巴黎,潘玉良唯一的畫室也沒了,生活早已入不敷出,難以為繼。
也許是上天眷顧,在她最困難的時候,總是有人愿意無怨無悔地伸出援手。
在她狹窄的朋友圈中,就有這樣一個默默支持她的朋友。他叫王守義,曾同周恩來、郭隆真、傅鐘等一批留法學生共同在巴黎學習,后來準備回國與一些愛國志士一起抗日,卻遭到國民黨駐法國組織的追殺。王守義一度到瑞士避難,后來重回巴黎,就和同鄉(xiāng)開了一家中餐館。
在結識潘玉良后,他常常照顧這位只知創(chuàng)作不顧生活的畫家。
在她饑寒交迫、食不果腹時,他送來面包和咖啡;畫室漏雨無法作畫時,他就買來材料修葺屋頂;她獨自創(chuàng)作沒有靈感需要與朋友接觸擴大藝術視野,他就幫忙舉辦藝術沙龍,竭盡所能地為她提供一切幫助,讓這位天才的畫即使在最落魄的歲月里,也沒有停止追尋藝術的腳步。
潘玉良的繪畫和雕塑作品逐漸在法國引起轟動,曾被法國教育部、美術館和博物館收藏,也獲得了法國金像獎、比利時皇家藝術學院藝術圣徒獎等多項獎項。
1954年,法國曾拍過一部紀錄片《蒙巴拿斯人》,作為片中唯一的一個東方人,潘玉良成了這個地區(qū)著名的文化名人。
這時,距離她第二次離開中國已有十多個年頭。在整日忙于創(chuàng)作之余,她怎能不思念家鄉(xiāng)的親人?她走時中國一片腥風血雨,到了巴黎后,也與潘贊化失去了聯(lián)系,直到1952年才收到潘贊化的來信,信中丈夫告知自己的近況,他已在安慶居住,并任安徽省文史館館員之職。丈夫在信中自然希望她早日回國團聚,多年漂泊在外的她也是歸心似箭,可是當時原定要舉行畫展,她打算完成后回國,而等到這一切就緒時,事情又出現(xiàn)變故。潘贊化在后來的信中和她說起,兒子潘牟(潘贊化大夫人所生)被打成“右派分子”,潘玉良也并不適宜此時回國。潘玉良只得再等時機。這一等,又是十年。1964年,中法正式建交。王守義給中國駐法國大使館寫信,輾轉打聽到潘贊化的消息,結果讓潘玉良悲痛欲絕。早在1959年,潘贊化就已撒手人寰。潘玉良期待已久的與潘贊化團圓的美夢徹底破滅。
她一生中從來沒有像此刻這樣感到孤獨和寂寞,潘贊化在她的心中的分量不言而喻。
65歲的她,憂郁成病。
這就是她的愛情,不同于俗世的模范夫妻那樣舉案齊眉、白首相依。幾十年的分離,他們將熱情悄悄地埋藏心底,她為尊嚴,他為成全。
他在她心中永遠精神奕奕,一如當初救她于水火之中般英勇瀟灑。聚少離多也不曾沖淡百般深情,陰陽兩隔也必定不會使這感情有半分消減。
雖然他已離去,她依舊想重回故里,以解鄉(xiāng)愁。她寫信給兒子,希望可以辦理好探親手續(xù),帶著作品榮歸故里,卻只可惜,夙愿終究未了。再等到合適時機時,她已百病纏身,無法遠行。
1977年7月22日,潘玉良在巴黎逝世。
臨終前,她向最好的朋友王守義交代了三個遺言:第一,死后為她換上一套旗袍;第二,將她一直戴著的鑲有她跟潘贊化結婚照的項鏈和潘贊化送給她的臨別禮物懷表交給潘家后代;第三,一定要把她的作品帶回祖國。
項鏈和懷表她貼身珍藏了40年,銀殼懷表是蔡鍔將軍送給潘贊化的珍貴禮品,潘贊化在分別前送給潘玉良當作臨別紀念。而項鏈中系有新娘、新郎照片同心結,是兩個人愛情的信物。
王守義不負重托,認真幫她完成遺愿,只是,他雖盡所能,卻還是沒能將她的作品帶回中國。
2014年,潘玉良1946年的作品《窗邊裸女》在保利香港春季拍賣會中舉槌。畫作以2000萬港幣起拍,后又經(jīng)五輪競價,最終以3453萬港元的成交價賣出。
這樣高昂的價格應該是世人對潘玉良藝術成就最大的認可。不再耿耿于懷她身世的不堪,沒有了當時偏見和嘲諷的有色眼光。世間并不全是猙獰的人性與污穢的眼睛,多年后,人們從她的畫作中感受到一種蓬勃的生命狀態(tài)并為之而感動,那一條條水墨勾勒出的精湛鏗鏘的線條,所描繪出的體態(tài)如地母一樣的健壯的女體,從容而優(yōu)雅,沖淡了人性的無知和丑惡。
在世間紛擾的嘈雜中,總有人愿意在別人的人生中指指點點,他們喜歡躲在陰暗角落窺視,然后抓住一切機會去詆毀別人的成績。千萬不要迷失在別人的評價里,而是要對自己保持最基本的信任,相信自己的價值,相信自己的夢想,更要懂得抓住夢想綻放的瞬間,成就一個更精彩的自己。
靜思小語
即使對流言和誹謗傷心不已,她也從未因此放棄人生,即使容貌不嬌媚,她身上所散發(fā)的魅力依舊,這是因為她用一種更為超拔的視角去審視自己的人生。她知道只有夢想的實現(xiàn)才可以讓人生綻放不一樣的光彩,生命才能有不一樣的活力,而她才可以跳出并超越別人為她設置的人生陷阱。
郭婉瑩:有忍有仁,精致有fun
她是上海的金枝玉葉,家族掌管上海永安百貨公司,她從小錦衣玉食;
她不驕縱,有理想,她的理想是過“有fun”的生活,讀書、擇偶都以此為準則;
她尊重的是一個人在生活中的權利,她享受的是生活帶來的每個樂趣;
她在動蕩的歲月中經(jīng)歷了可怕的事、危險的事、傷心的事,可是她并未大呼小叫;
她流淌的是真正貴族的血,具備嵌入骨髓的優(yōu)雅;
她身上有著任何困苦際遇也顛撲不破的精致;
她是真正的貴族。
郭婉瑩大多數(shù)時候都會被叫作Daisy(戴西)。
戴西是她的英文名字,她從小在澳大利亞生活,6歲時,全家搬到了上海,她的父親是上海永安百貨公司創(chuàng)始人。在舊上海,永安、先施、新新、大新四大百貨公司代表著最新的商業(yè)業(yè)態(tài),其中,上海永安百貨公司最負盛名。
作為郭家四小姐,自然從小錦衣玉食,一切應有盡有。她們家住在一棟西式帶花園有鮮花會客廳的大房子里,這里還經(jīng)常舉辦晚宴舞會,她就像是生活在城堡中的公主。
郭家的財富經(jīng)常被人覬覦,所以,家里都避免讓兒女在公共場所出現(xiàn),她們只有很少的機會公開社交,她們的朋友差不多就是宋家的兒女。宋子文每天都在這里進進出出,宋美齡和郭家二姐姐波麗形影不離。戴西的朋友不多,有時她也渴望去學校結識更多的朋友。
11歲時,戴西進入中西女塾讀書。在這里,她接受了當時最好的教育。
中西女塾是一所美國基督教女子中學,宋慶齡和宋美齡都曾在這里就讀。戴西讀書時,她們都已從這里畢業(yè)。貴族化的學習風格始終不變,這里面對上海上層階級的女兒,注重培養(yǎng)的是學生的綜合素質,成就一個年代名媛的淑女名譽。這里英語授課,教材也是選用全套美國教材,課程設置有音樂、體育、科學等科目,除了這些理論知識的學習,學校更注重的是教培養(yǎng)學生嚴格的教養(yǎng)。這教養(yǎng)就包括,不以金錢為基礎的道德和素質,即使是一夜之間千金散盡,教養(yǎng)也深植其中。
戴西11歲入學,19歲時從中西女塾畢業(yè),八年的學習經(jīng)歷加上她極其優(yōu)越的家庭背景,讓她的身上有著不可磨滅的獨特氣質。
她很多時候都是淡定自若,在畢業(yè)之后,她漸漸穿起中式服裝,當有人采訪她時問她:“你為什么要堅持穿中式衣服呢?”她說:“沒什么理由,因為喜歡,所以做了?!彼褪沁@樣,說不出什么輝煌的字眼,很多事情都是因為喜歡,因為“有fun”所以去做。
畢業(yè)后,家里為她選定了一門親事,富家子弟艾爾伯德成了她的未婚夫。要不要與這個人共度一生,戴西有自己的判斷。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交往,她發(fā)現(xiàn)艾爾伯德的人生觀價值觀和自己不太一致,這要從一次關于絲襪的談話說起。艾爾伯德送給她美國玻璃絲襪的時候說:“這襪子真結實,穿一年都不壞?!甭犉饋磉@是一個務實的男孩,也許做個丈夫正合適,可是戴西卻覺得,一個男孩關注的是絲襪結不結實,無趣,no fun,所以不是首選。她拒絕了這門親事,自己前往北京求學。在當時的社會背景下,有很多這樣的富家女孩,為了宏大的革命理想有奮不顧身的熱情??墒谴魑饔峙c她們不同,她沒有革命情結,卻是優(yōu)秀的理想主義者,她向往美好的人生,這樣的美好人生大概主要一個主題:有fun。
這就是她的個人理想,她要尊重自己在生活中的權利。
于是,當她對兒童心理學產(chǎn)生了興趣,她就成了燕京大學心理學系的學生,并在畢業(yè)時獲得燕京大學畢業(yè)證書和理學學士學位證書。
而當她在遇到極其有趣且風流倜儻的吳毓驤時,她覺得這個人才應該是自己的人生伴侶。
吳毓驤母親的奶奶是林則徐的女兒,因為出自書香門第,他在氣質上獨有一種清雅,加上人又聰明,19歲就考上庚子賠款的公費留學生,到清華大學的留美預備部讀書。在麻省理工學院,他主修電機工程,輔修工商管理。他很快適應了美國新鮮自由的生活,對一些新鮮流行花樣甚至無師自通,滿腦子都是新鮮主張。畢業(yè)回國后,吳毓驤先在清華大學教書,可是已經(jīng)習慣了美國自由散漫生活的他不喜歡這份清苦刻板的工作,他辭職回到上海虹口,成了一家外國牛奶廠的行政人員。外企的工作習慣讓他很適應,一年四季穿筆挺西裝,工作洋派又自由。到了訂婚的年齡,家人給他找了一門親事。
他這樣的人自然不會隨隨便便就同一個陌生女人共同生活。他拿出三百塊錢給來相親的女子,讓她隨便上街買自己喜歡的東西。這個女人買回來一堆花布和胭脂粉盒,他很不喜歡這樣俗氣又平庸的女人,便斷然回絕了這門親事。
在擇偶這一點上,他倒是和戴西有著驚人的相似。
戴西選男朋友,自然不看重金錢,她的生活已經(jīng)不需要別人的金錢給她帶來安逸,也不太在意所謂的前途,她反倒不喜歡那些躊躇滿志的男人,因為她也不需要一個前程似錦的男人給她所謂的風光,這就是一個富家女孩的優(yōu)勢。她只需要一個有共同語言、共同愛好的男人,這樣兩個人就可以追求以快樂為本的生活。
吳毓驤的性格顯然滿足了戴西對幸?;橐錾畹囊?。
25歲時,戴西嫁給了吳毓驤。郭家嫁女,場面自然十分隆重。
在婚紗照中,戴西就像西方的公主,典雅高貴,長長的眼睫毛優(yōu)雅地揚著,眼中流露出喜悅有種安靜的美。
關于對婚姻生活的憧憬和期待,戴西有一段的回憶:
婚禮的前夜,我突然意識到明天我們得在一起吃早餐了。我一點也不知道我丈夫的飲食習慣,我們在一起吃過午餐和晚餐,在一起喝過茶,但從沒在一起吃過早餐,而且我發(fā)現(xiàn)我們也從來沒在一起商量過這件事?!澳敲?,”我想,“我得準備一下。我不能讓他發(fā)現(xiàn)我是一個無能的家庭主婦?!?/p>
我腦子開始飛快地轉起來。是不是應該準備中國式的早餐呢?稀飯加上肉松,腌黃瓜,花生和松花蛋,還有豆類小菜?;蛘咚麜矚g西式的?于是我回憶從前我在馬尼拉或者香港的酒店里住的時候,吃過的典型英國早餐,我不想出錯。
第二天早上,我起了大早,指揮我家廚子準備我們新家的第一頓早餐。我親自擺了桌子,然后去叫我丈夫,告訴他可以下來吃早餐了。
我們坐在桌子前,我著手做新鮮桔汁,然后在麥片粥里加了牛奶和糖,可我什么也吃不下,只是忙著照顧他。好容易等早飯吃完了,我緊張地看著他問:“你喜歡嗎?告訴我你平時吃什么式樣的早餐?”
“哦,很好吃,”他說,“但是通常我早上只在牛奶里打一個雞蛋,當作早餐。你平時習慣早上吃什么?
“哦,”我回答說,“我只喝一杯咖啡。”
顯然,戴西已經(jīng)做好了做一個賢惠太太的準備,而吳毓驤并未對丈夫的角色有太大熱忱,否則,他會對妻子的表現(xiàn)給予更多的贊美。
戴西卻十分滿意自己的婚姻,她把家里弄得溫馨舒適,對丈夫體貼入微,晚輩們回憶起她的家,就說:“那時候他們這一家人,都那樣好看,那樣體面,那樣幸福,家里那么溫馨,家狗那么漂亮,客廳里的圣誕樹那么大,福州廚子的菜燒得那么地道,真的像是好萊塢電影里才有的十全十美?!?/p>
婚后的戴西還同朋友海倫張創(chuàng)設了一個“錦霓新裝社”,她們設計一些中西合璧的時裝,希望帶動新流行,戴西自然不是以盈利為目的,她只是想尋找婚姻之外的生活樂趣。
這時的戴西非常幸福,幸福感一是來自于家庭,一是來自于自己的事業(yè)。
可是,這樣的幸福卻不長久。
吳毓驤是一個樂于享受生活卻不愿對家庭負責的男人,他不滿足于過居家生活,也不肯改掉玩世不恭的生活方式,常常玩牌到深夜回家,偶爾也會給戴西一些浪漫,大多數(shù)時候都是不見蹤影,總之,這個雅致卻不實用的男人適合戀愛卻并不適合結婚。不過戴西也不抱怨,她雖受西式教育,卻有舊時女子的寬容,她樂于接受丈夫給自己帶來的快樂,也寬容了這樣個性。
可是,吳毓驤卻不體諒戴西的辛苦,雖然家里衣食無憂,不需要他為一家人的生計奔波,但還是有一些事需要丈夫來承擔自己的責任。比如,兒子中正出生時,戴西難產(chǎn),他作為丈夫應該守在身邊,戴西在醫(yī)院兩天生不下孩子來,女兒靜姝正在家里靜養(yǎng)肺炎,他卻在俱樂部玩牌到深夜回家,幾乎不把家人放在心上。
這個生性風流的丈夫開始逐漸厭倦平淡的家庭生活,他同一個年輕的寡婦糾纏不清。這個年輕的寡婦是戴西一家的舊識,是她和丈夫共同的朋友,之前戴西還曾對她提供幫助,但如今兩個人卻共同背叛了自己。丈夫不肯回家,她敲開了那個寡婦的家門,領回了她曾千挑萬選的男人。
她同破壞他們家庭的兇手沒有太大的爭執(zhí),對自己的丈夫也沒撕心裂肺地指責,也沒有跟別人叫苦連天地抱怨。
那些關于吳毓驤高攀戴西的言論再一次升級,可是戴西始終沉默不語。
她所受的教育和她的成長經(jīng)歷教會了她什么叫作自尊心。
對這樣一個自己曾經(jīng)深愛并共同擁有兩個孩子的丈夫,她能抱怨什么?是將丈夫詆毀得體無完膚讓自己站在道德的制高點以求得輿論的支持和同情,還是無休止地控訴他的花心和背叛求得丈夫的浪子回頭?
這都不是她的選擇,她不可能不惱怒、不傷心,可是,卻始終沒有人知道她如何表達自己的憤怒。她靜靜地把丈夫領回家,繼續(xù)生活。
也許,在她看來,丈夫早已成為自己榮辱的共同體,詆毀他、控訴他、埋怨他,最后因為愛他,還會和他一起生活,那控訴、詆毀不但使丈夫沒了顏面,自己也不會光彩。
家丑不可外揚,這也是她保護自尊心的一部分。
吳毓驤對日常生活抱著游戲的態(tài)度,讓幸福的戴西受到了傷害。這樣一個一直生活在童話世界的公主不得不面對現(xiàn)實的無奈,于是,那時,在她的笑容中,會有那么一抹淡淡的驚痛。
因為戴西的寬容,吳毓驤不再無動于衷,他默默地回歸家庭。
當時,她的家庭除了要面對感情危機,物質情況也曾面臨巨大的考驗。
因為太平洋戰(zhàn)爭爆發(fā),日本人炸了吳毓驤的牛奶廠,他失業(yè)在家,沒有了經(jīng)濟來源。幸虧戴西之前同朋友弄了時尚沙龍,現(xiàn)在就成了家里的重要經(jīng)濟來源,為了貼補家用,戴西還找到一份幫中醫(yī)學會的雜志拉廣告的工作。戴西并未因為要出去工作感覺不幸,工作也許比無聊的主婦生活更有吸引力。
好多過著悠閑的少奶奶生活的朋友特意來同情一下現(xiàn)在的戴西,這樣一個富家的女兒要拋頭露面來養(yǎng)家,還不是因為選錯了丈夫。面對這樣的同情戴西卻沒什么遺憾,吳毓驤帶給她的快樂她們不懂,況且去工作總比整天打牌逛街要有意義得多。
這樣略為緊張的經(jīng)濟狀況大概有幾年的光景,等到戰(zhàn)爭結束后,她的生活終于有了轉機。
由于同當時國民黨的財政部長是親戚,吳毓驤被安排了一份工作,負責管理德國人在滬的資產(chǎn),一直事業(yè)不順的吳毓驤終于時來運轉。1947年,吳敏驤成立興華科學儀器行,借由同德國人的關系,做起醫(yī)療器械進口到上海的生意。邁入中年的吳毓驤漸漸務實起來,經(jīng)過幾年的努力,生意也漸入佳境。對戴西來講,不用再擔心一家人的生活,丈夫不再花心,日子繼續(xù)過得體面而輕松。
20世紀50年代初,戴西經(jīng)常陪著丈夫去香港,當時香港的商業(yè)發(fā)展遠不如上海,他們自然也沒有搬家或移民的準備。
1954年,國家開始控制外貿生意,1955年,興華科學儀器行與國家聯(lián)營。在這過程中,戴西還獲得了工作的機會。因為國家不允許用英文以外的語種與外國通信,所以丈夫的德國生意要用英文,因為戴西的英文特別好,后來她就正式作為公司的英文秘書參加工作。
這時的戴西已經(jīng)46歲,她的臉上仍是美和寧靜,他們一家人都是美麗、健康、體面的。只是,當時的環(huán)境讓戴西的穿著有了改變,優(yōu)雅華麗的旗袍只能在家里穿。
吳毓驤繼續(xù)開著他的黑色福特去上班,即使在被通知不再擔任業(yè)務科長的工作,改做清潔工,他也是開著他的福特去打掃衛(wèi)生。他回家來,向傭人學怎么將拖把擰干。當時,美國的廣播是不允許收聽的,可是他還是要冒著當反革命的危險聽美國棒球比賽的實況轉播。
不久,吳毓驤被劃為右派,后來直接被警察帶走。
1961年,戴西再次接到從監(jiān)獄來的通知,丈夫由于心肺系統(tǒng)疾病,在提籃橋上海監(jiān)獄醫(yī)院去世。
三年的監(jiān)獄生活,讓這個高大風流的男人瘦成細細的一縷,戴西見到尸體時,幾乎認不出這是自己的丈夫。她握起不再有溫度的手掌,那樣熟悉的紋路才讓她確定,這個同她生活了28年,曾給她快樂和煩惱的男人這一次是真的離開了。
戴西取回了丈夫的骨灰盒和遺物,她伏在骨灰盒上,哭著說了一句:“活得長短沒有什么,只是浪費了你三年的生命啊?!?/p>
戴西年輕時,就是被他神情里的機靈與時髦以及對新鮮花樣那種無師自通的秉性所吸引,吳毓驤的生活總是要追尋快樂,這三年的監(jiān)獄生活對于他來講,應該是生命最殘忍的時刻。戴西最懂他,也最寵他。二十幾年的夫妻生活,她從不因經(jīng)濟狀況的好壞過多地苛責或改變他,所有關于他高攀她的言論從未影響過她對自己選擇的堅信。她覺得丈夫的人生就該是那樣體面,充滿趣味,她為丈夫最后的三年感到痛心。
丈夫死后,就只剩下她照顧自己的兩個孩子。兒子中正和女兒靜姝一直以來都被她照顧得很好,不單單是在物質上,還有在美好的靈魂和公正自信的品格培養(yǎng)上,她都小心翼翼地照料著。
在他們的童年里,戴西常常為他們讀一本1913年出版的著名美國童書《波麗安娜》。
故事中的女主人公總是很樂觀,即使遇到倒霉的事兒,也向好的一面看,因為凡事樂觀,所以她總是開開心心地接受那些美好或不美好的事兒。波麗安娜總是說:“我永不相信我們就應該拒絕痛苦、罪惡和不適,我只不過是想,先愉快地迎接不知道的將來,要好得多。”
戴西喜歡波麗安娜這樣的人,她也希望自己的兒女變成這樣的人,不管是在順境還是逆境。
在吳毓驤被抓進監(jiān)獄的時候,戴西被派到上海東北部遠離市區(qū)的江灣正奔路外貿農(nóng)場勞動。在那里,喂豬,勞動,每天5點從家出去,晚上工作完還要進行教育學習,很晚才能回家。這些勞動對于她來講,自然極其辛苦,但是她的孩子從未聽過母親抱怨和發(fā)牢騷。
兒子中正因為父親的緣故在學校受到很多委屈,甚至連他的名字也受到強烈的批評。戴西想辦法讓兒子開心,她找來一個毛茸茸的小雞,放在一個舊的紙盒里,晚上回來的時候中正已經(jīng)睡熟了,戴西輕輕地把兒子叫醒,把這份禮物送給他。中正特別喜歡,特地為它照了相。
靜姝因為家里出了事,所以特地跑回上??赐赣H和弟弟。戴西并未讓靜姝看到一個憔悴無助的母親,還抽空帶她去了錦江飯店樓下的裁縫店做大衣和裙子。她還為靜姝設計了新的發(fā)型,戴西眼里,這個年紀的女孩應該是漂亮的、無憂無慮的,不應該讓她為家里的事情煩惱。靜姝看到母親依舊平靜美麗,心里也沒有那么難過了。
后來吳毓驤在監(jiān)獄中去世,她只是把這份痛苦留在心中,不想兒子女兒有太多的陰影和痛苦。吳毓驤去世后的二十三天,她去參加家族聚會的平安夜,平安夜和圣誕節(jié)是戴西一直以來都要過的節(jié)日,即使現(xiàn)在她要承擔很多痛苦——丈夫去世,兒子和女兒的前途堪憂,而自己對一家人的命運卻完全無能為力,可是她還是參加了聚會。聚會中,她還是那樣安靜優(yōu)雅。日子總要繼續(xù),戴西除了堅持別無選擇,只讓孩子看到美好溫暖的事兒,是她保護自己孩子的方式。
高強度的勞動讓她的雙手粗糙不堪,冬天時,她要剝東北大白菜被凍壞的菜皮,冰冷的溫度讓她的關節(jié)都不再靈活。這些事情,她從不對孩子說,有時說起自己的近況,她也是當作趣事來說:“我總是對沒見過的事抱著很大的好奇心,當時我已經(jīng)60歲,沒有力氣下去挖河泥了,于是被安排去照看大灶,為工人們燒開水。爐火總是不好,我于是老是往里面加東西,想讓它燒得好,突然我感到火滅了,我馬上把頭伸進去,想看看到底怎么了。這時從煙囪里吹下風來,爐里的柴突然燃燒起來。我的臉上立刻遍布黑灰,半邊的頭發(fā)和眼睫毛被燒掉了?!?/p>
“她說這些的時候,并不是訴苦,而是帶著一種驕傲。好像是說,你看,我還做過這些事。我是能干的……照我看來,那就是波麗安娜的樣子?!膘o姝說。
這是戴西給兒女最好的禮物:不管何種境遇都從不缺席的樂觀。
1963年,55歲的戴西被調到外貿職工業(yè)余大學去教英文。1964年,中國“四清”運動開始,戴西在業(yè)余大學中成為被攻擊、被批判的對象。戴西像一個靶子一樣接受一些人無理的污蔑,他們將戴西之前的優(yōu)越生活無限制地夸張和演繹,以便在攻擊時有更多的說辭和理由??蛇@還遠遠不是最黑暗的歲月,后來戴西被安排做清洗女廁所的工作,把這最臟的活給她也是為了貶低和羞辱她。后來她又被送到工廠勞動,這是一個比監(jiān)獄還可怕的地方,她默默地咬著牙挺了過來。
從1958年開始,戴西就陸續(xù)經(jīng)受生活的一系列重大變故,到了1967年,這些情況不但沒有改善,反而更加嚴峻。身邊很多人在這場運動中自己結束了生命,戴西則盡量與命運合作。
和她在一起勞動的一個人曾說:“這個外國老太婆不愧是1934年燕京大學心理系的畢業(yè)生。她竟然能夠在那樣的環(huán)境里保護了自己的自尊,滿足了干部的成就感和統(tǒng)治欲,給他留下馴服的好印象,還沒有傷害別人,不給自己的心里留下傷痕,而且以自己堅強的生存安慰和鼓勵了自己的孩子?!?/p>
戴西的家中早已沒有了傭人,東西也被搬走了,最后,連房子也沒有了。
所謂的工資都不夠她和兒子的伙食費。這段時間應該是她最窘迫、最困難的時候,但是,戴西有時還會在一貧如洗的屋子里烘焙蛋糕,她用僅有的一只鋁鍋,在煤爐上蒸蒸烤烤,在沒有溫度控制的條件下,巧手烘烤出西式蛋糕。當年康同璧曾特意教了她用鐵絲在煤火上怎樣烤出金黃的吐司面包來。在沒有電烤爐的環(huán)境中,她還可以做出甜點,不管外面的境遇如何變遷,喝著下午茶、吃著自制蛋糕的那份悠閑從來沒有變。
1976年,67歲戴西再婚,對象是大學的同事汪孟立。他畢業(yè)于英國牛津,曾經(jīng)給予困境中的戴西很多幫助。兩人有共同的話題,晚年也可互相陪伴。
可是汪孟立四年后患了癌癥,戴西細心照看了兩年,汪孟立去世。
到20世紀70年代末時,高考制度恢復,全民重新興起學習的熱潮,戴西在這一年被請到上海硅酸鹽研究所,為所里的專業(yè)人員上英文課。在課余時間,家里收了一些學生,這些學生大都為了考大學,或是出國留學,戴西非常喜歡這些學生,在這些求知若渴的孩子身上,她感受到了生命的蓬勃和希望。上海開始慢慢恢復了和國外的貿易聯(lián)系,戴西熟練準確的英文又派上了用場,英文的商務信函她信手拈來,很多和外企有業(yè)務往來的企業(yè)都要請戴西幫他們處理商務信函。
20世紀80年代,戴西去了美國看自己的親人,也去了自己的出生地澳大利亞。戴西曾八次出國,后來,醫(yī)生認為她有中風預兆,所以她決定不再出去,就留在上海。她說:“我沒有錢在澳大利亞生活下去,也已經(jīng)沒有足夠的時間重新建立自己的生活?!彼鋵嵅幌虢o兒子和女兒帶來負擔。
晚年她留在上海,時常陪她的是她家里曾經(jīng)的茶房松林。松林剛在戴西家做工時還很年輕,所以常常不小心把碗打碎,一個叫金花的女傭人就向戴西告狀,可是戴西卻當著金花的面說:“要是碗都是不會碎的,還要碗鋪子干什么呢?”幾十年之后,松林依然清晰地記得這件小事,始終感激能有遇到這樣善良的主人。
1998年9月24日黃昏,戴西在上海去世。直到去世前,她依然獨立生活,每天干凈、體面。
這就是戴西的一生,曾錦衣玉食,曾食不果腹,曾貧富懸殊,她卻寵辱不驚,境遇不同,她始終淡然自若。
很多人都說,是因為從小富裕而明亮的生活和公正樂觀的教育,賦予了她純凈淡然的品質。
因為在物質以及精神層面的富足,所以她不以從他人身上獲取利益為人生目標,他人也包括她的丈夫以及她的子女。在選擇丈夫時,她僅僅從“有fun”的角度出發(fā),即使選中的丈夫雅致卻不實用,一度不能給她帶來安逸的生活,她不抱怨,也不勉強,她愿意去包容這個“有fun”的人。對于她的兒女,工作、婚姻她都愿意尊重他們的意見,自己年老時,也不肯給他們帶來半點兒負擔。
這就是一個真正貴族的品質:重尊嚴和品行,優(yōu)越卻不驕縱。
她不把生活的意義和希望寄予他人,也因此有了超越他人的從容。在面對世間的種種無奈,她依舊愿意尊重生命,不去追問,不去強求。
她在婚姻中的態(tài)度也是一個精神貴族獨有的品質。她寬容丈夫的出軌,愿意把他領回家,他也從此沒有別的花邊新聞。這也不過是源于對丈夫的了解,這個以玩樂為人生目標的男人是不是有挽留的價值,只有她自己最了解。愿意挽留,就要真正寬容,這一點,她也做到了。
別人常常議論她的婚姻,同情她的遭遇,她并不為所動。她只相信自己的判斷,安安心心地過自己的日子。
其實,有時這樣的同情不過是一個輿論陷阱。
很多時候周圍的人會談論別人婚姻的成敗,所謂成敗不過是常人眼中的物質生活水平或是她們眼中的感情是否牢固,一旦發(fā)現(xiàn)某一方面不足就愛感嘆同情:某人所托非人。被談論的對象如果不能用理智的心態(tài)去面對這樣的感嘆同情,就會掉入這樣的輿論陷阱,逐漸產(chǎn)生失衡心態(tài),將所有不幸福的根源統(tǒng)統(tǒng)拋給婚姻中的另一方,因為,連旁人都認為,自己“所托非人”,也就更覺委屈,換句話說,不知不覺就活在了別人的眼光當中。
其實,旁觀者怎能體會一段婚姻中雙方的感受?吵架也好,出軌也罷,其中的原因錯綜復雜,別人看到的不過是表面,婚姻或愛情,本來就如人飲水,冷暖自知。有時,要是像戴西這樣,能將“自己的感受”和“別人認為她應該有的感受”區(qū)分開,才是處理好婚姻問題的前提。
婚姻中的戴西還做到了相守不忘初心。初心除了指相愛的誓言,最重要的還包括,最初選擇這個人的心情和期許。尤其是建立在彼此了解基礎之上的婚姻,能不忘最初最吸引雙方的特質,在漫長的婚姻中失望和抱怨也許就會少一些。
當時風流倜儻、花樣頗多的吳毓驤用了很多浪漫的方法去打動戴西。對戴西來講,這些東西確實很受用,她喜歡吳毓驤這樣的性格,而這一性格導致的花心,她也默默包容。
你不能一邊喜歡他的踏實,婚后又覺得他不浪漫;也不能想著物質基礎,婚后又對精神交流特別看重。她也從不妄想,婚后如何改造對方。
“改造”這個詞其實特別不道德,尤其是在婚姻中。
改造就意味著要對方改變之前的行為習慣或思維習慣,強迫對方按照自己的想法去改變之前已經(jīng)形成的思維方式或生活方式,即使是以愛情的名義,也是強人所難。最重要的是,大多改造都無疾而終。
所以,開始一段婚姻時,最好還是衡量好對方的性格特質,不但接受好的一面,對所帶來的負面問題也要有所考慮,不要盲目樂觀寄希望于后天改造,磨合和改造是兩碼事,磨合更多的是彼此遷就,而不是彼此改造。
戴西在這些問題上都處理得很好,所以,她的婚姻雖小有波瀾,最后也都歸于平靜,幸福多于煩惱,她自己也覺快樂,這應該就是好婚姻。
除了婚姻,戴西在困境中表現(xiàn)出的自尊從容也讓人欽佩。
一次次境遇的改變,一次次苦難的經(jīng)歷,都沒能打敗這個曾養(yǎng)尊處優(yōu)的郭家四小姐。眾多苦難困頓只在她的額頭和手指間留下痕跡,卻未在這個詩意的靈魂上留下烙印。在艱苦的歲月自制糕點,偶爾自己享受下午茶的悠閑心境,對她來講,哪怕幸福只露出了一根線頭,她也有本事將它拽出來,織成一件暖身的毛衣。
于是,連命運都不得不同她和解,最終還給她一段安穩(wěn)平靜的生活。于是,她依然微笑得體,文雅地享受屬于她的下午茶時光,即使頭發(fā)已經(jīng)雪白,可是靈魂卻飄散著香氣。
這個真正的貴族承載了太多的美德,她用生命未知的體驗蔑視苦難,那些艱苦的工作對她來講不過是自己從未體驗的事物,體驗就是樂趣。她有享受貧窮的勇敢,她說多年的勞動讓她保持了體型,她有原諒一切的寬容和公正,所以,她從不愿抱怨那個特殊的年代,她還愿用所有的知識去培養(yǎng)她的孩子,讓孩子對世界有更全面和公正的眼光。她給了子女最寶貴的財富。
“有忍有仁,大家閨秀猶在。花開花落,金枝玉葉不敗?!钡吭~完美地概括了她的一生。
縱使浮華俗世里有再多糾纏,疏離的歲月中有再多繁亂,只要保留幾分率真和幾許天真,總能夠跨越過生命殘冬的貧瘠,沒有這樣的情懷,怎么去承載撲面而來的濃濃情意?
優(yōu)雅是日子一點點小火煨出來的,是一個個經(jīng)歷磨煉出來的,它也是一種淡定從容的心態(tài)。不要在挫折失意時就妄自菲薄,也不要把自己緊緊包裹在內心里。好或壞,?;虻?,都能以這樣恬靜安寧的心態(tài)去對待。優(yōu)雅的人生活會有艱辛、坎坷,但你可以從容地接受,有能力讓自己在不幸福中找到快樂。
即便艱難又如何?我們用詩一樣的情懷去澆灌,就能讓塵埃中開出花朵。
靜思小語
心似蓮開,清風自來!面對周而復始的生活的洗禮,不管是我們的容顏還是靈魂都難免刻上歲月的痕跡,既然我們每個人都逃不過老去的命運,不如用優(yōu)雅拂去歲月的輕塵,保持一顆隨意平和的心,讓心中的花開,隨幸福存在。將種種苦澀化為唇邊云淡風輕的一抹微笑,然后,用愛抹去時代的艱辛、歲月的風塵。
江冬秀:一世夫妻千載情
她是一個裹著小腳的女人,依靠媒妁之言有了一個最為傳統(tǒng)的包辦婚姻;
她的丈夫是一個新時代的自由主義者,學識、思想同她如此不同;
于是,她同一個新式人物有過一場舊式婚禮;
他們的婚姻被稱為民國史上的“七大奇事之一”;
她的能力讓丈夫久而敬之,她成功地獲得丈夫的認可,一次次取得婚姻保衛(wèi)戰(zhàn)的勝利;
她將大家不看好的包辦婚姻過得風生水起;
她的婚姻讓世人了解,所謂溝通代溝,都是可以逾越的;所謂婚姻危機,都是可以化解的,一位強勢能干的主婦,才是幸福舒適生活的保證。
江冬秀同胡適結婚伊始,曾引起很多文化名人的好奇。一位溫文儒雅的高級知識分子同一個從未接受文化教育且裹著小腳的女人的婚姻,說白了,并不被大家看好。
一個傳統(tǒng)女人善于操持家務,這個眾所周知,可是,單憑持家能力顯然不能抓牢一個學識豐富、思想活躍的知識分子的靈魂,江冬秀有自己的御夫辦法,事實證明,很有成效。
首先,江冬秀落落大方,不低眉順眼也不妄自菲薄。早早定下的婚事,胡適自然有過反抗。胡適曾寫信給母親,拒絕回家完婚。理由可想而知,他不喜歡這個沒有知識文化的鄉(xiāng)下女人。也許,從那一刻起,胡適就已不再掩飾他的輕視。最后,胡適雖未違背長輩之意接受了母親的安排,自然也是心不甘、情不愿。
婚后兩人生活在北京,平日交往的也都是文化名人。江冬秀對著一群高級知識分子以及一個心里不情愿的丈夫,并沒有唯唯諾諾,也沒有低眉順眼看人臉色。她雖是一個舊式女子,但既不死板也不自卑。她以一個家里女主人的身份迎來送往,并將一切安排得妥妥當當。她同人交往不卑不亢,甚至周圍很多夫人在丈夫背叛時都要求助她來解決。北大教授梁宗岱成名之后,要同他的妻子離婚,梁妻忠厚懦弱,求助于江冬秀,江冬秀將梁妻接到自己家中,給她助威壯膽,最后鬧到法院打官司,江冬秀還親自到法庭代她辯護,結果使梁宗岱敗訴。一時間,江冬秀的名聲不小于胡適這個北大教授。
事實證明,她非常勝任胡夫人的角色。于是漸漸地,胡適也就放棄了對江冬秀的文化要求。他說:“女子能讀書識字,固是好事。即不能,亦未必即是大缺陷。書中之學問,紙上之學問,不過人品百行之一,吾見有能讀書作文而不能為良妻賢母者多矣。吾安敢妄為責備求全之念乎?”換句話說,熟讀百書、知識淵博的女人未必是過日子的好手。居家過日子也是門學問,在這門學問中要勤勞能干還得識大體有遠見,最好別有太多個人主義,凡事以男主人的利益為中心,所以那些有知識、懂文化的女性大多會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和人生目標,哪會以服侍別人為人生目的?胡適在這一方面倒是想得通透。這也成為兩個人婚姻和睦的基礎,起碼胡適懂得欣賞一個舊時女子的好處,不像徐志摩,從未正眼看過張幼儀一眼,也從未有一次愿意試著接受。所以,江冬秀也用自己不錯的表現(xiàn)證明著自己的不可取代。
其次,江冬秀性格潑辣,善于抓住丈夫的“軟肋”。胡適雖是新時代的文化人,難免也有反抗舊式傳統(tǒng)的思想,但他終究是溫文爾雅、謙和孝順的。于是,在他遠赴美國學習時,江冬秀以未婚妻的身份恭恭敬敬地照顧胡適母親多年,所以,即使胡適有過反抗,也是不了了之,因為在他骨子里也有對中國傳統(tǒng)婚制的認同,孝順的他認定父母擁有更多的人生經(jīng)驗,于是也就接受了這個婚姻。也就是說,江冬秀很聰明,先搞定了一個孝子的母親,也就搞定了一場姻緣。另外,胡適還有一個特點,就是愛惜名譽而且很要面子,尤其看重他那作為國人導師的聲譽。所以,在處理感情上一些棘手問題時,江冬秀動之以情說服不了的,索性就動之以粗來處理。胡適才華橫溢,在文學界、思想界名聲很大,常常有女學生來請教問題,時間一長,江冬秀覺得不是滋味。有一次,一位女學生讓胡適修改詩歌,兩人面對面坐得很近,敏感的江冬秀感覺到其中的曖昧,潑辣的她竟高聲訓斥那女生不懂男女規(guī)矩,缺少教養(yǎng)。胡適雖然尷尬,卻也不敢聲張,真要爭吵起來,最終還是自己名譽受損,后來索性也就同女學生交往有所顧忌??墒呛髞?,胡適同心儀已久的表妹曹誠英重逢,竟無所顧忌地同她墜入愛河。胡適結婚的時候,曹誠英給江冬秀做伴娘,當時她對胡適便頗有好感。曹誠英曾在女子師范讀過書,在同胡適溝通交流上自然有更多默契。兩人重逢時,曹誠英離婚單身獨處,胡適對枯燥的婚姻已經(jīng)厭倦,于是兩人一拍即合相伴游西湖,吟詩賦詞相談甚歡,后來情不自禁地發(fā)展到短期同居,胡適有意同她重組家庭。這時,整日全力相夫教子,使胡適在學問上、事業(yè)上無后顧之憂的胡夫人憤怒了。胡適下定決心要和江冬秀提出離婚,他回到家中剛剛提及此事,江冬秀就將一把剪刀扔向了胡適。你在外風流我在家辛苦,你不知羞恥還敢提出離婚!江冬秀徹底爆發(fā),說到激動處,她抄起家伙告訴胡適,他要想離開得徹底,她就敢將自己和孩子都作了斷。江冬秀拿起菜刀,把胡適嚇得半死。他知道,即使江冬秀不鬧出人命也會弄得滿城皆知把自己搞得身敗名裂,愛面子的他哪經(jīng)得住丑事外揚,趕緊求饒。不久,他與曹誠英的這段情事也就不了了之。經(jīng)過這場風波,江冬秀胡夫人的地位也就越來越穩(wěn)固。
再次,江冬秀還是一個雖無文化但自有眼光不圖富貴的賢內助。胡適學識淵博,一生書生本色,江冬秀非常了解丈夫的性格,所以一生勸他不要走仕途之路,因為他單純的個性并不適合官場的黑暗。為此,胡適曾不得已為官幾年,在給夫人的信中說:“現(xiàn)在我出來做事,心里常常感覺慚愧,對不住你。你總勸我不要走到政治路上去,這是你在幫助我。若是不明大體的女人,一定巴望男人做大官。你跟我二十年,從不作這樣想……我感到愧對老妻,這是真心話?!闭嬲龔恼杏X到為官不易,胡適更加感激妻子的苦心。江冬秀不求富貴顯赫,只求丈夫事事順意。這樣的情意,怎能不讓胡適事事順從?于是,胡適有很多關于懼內的言論,也很樂意扮演懼內的角色。
最后,能讓江冬秀在家里有至高無上的地位,還是源于她對胡適無微不至的照顧,在非常時期生財有道,保證了經(jīng)濟來源。
江冬秀廚藝過人,安徽菜特別地道,胡適愛吃,還經(jīng)常叫朋友到家品嘗江冬秀做的美食。胡適愛讀書,也愛藏書,而江冬秀對這些并不感興趣。胡適曾跟朋友說:“我家里的那些書,我太太是不會去看的,我那些哲學和思想,我太太也是不懂的?!笨墒?,雖然自己不喜歡,江冬秀卻知道這是胡適的命根子,抗戰(zhàn)時期,在戰(zhàn)火紛飛中,江冬秀即便逃難也不憚煩難地始終帶著胡適的幾十箱書,所以,胡適的藏書才得以保全。
1949年,胡適來到紐約,由于謀生乏術,生活窘迫,日常生活無人照顧,第二年,江冬秀也來到紐約,胡適有妻子照顧生活才有了改善。剛到紐約時,江冬秀不懂英文,卻也不得不盡快適應國外生活,他們住的地方簡陋,連安全設施都不完善,有一天,江冬秀獨自在家做飯,有賊從窗戶里爬了進來,江冬秀看到這位不速之客,驚慌之余又臨危不懼,她義正詞嚴地對賊說了一個英文單詞:“GO!”如果她要是同一般女人一樣大聲尖叫,也許歹徒反倒肆無忌憚,可是,看到這東方女人這樣冷靜,他反倒害怕了,然后就真的按著江冬秀的指示出去了。
有一次,胡適在和友人閑聊時,說出一個小秘密:在胡適的領帶下端有一小拉鏈,內藏一張5元美鈔。胡適說,這是太太非常仔細的地方,即使真被人搶了,還有這5元可以搭一輛計程車平安回到東城公寓。
1955年,張愛玲在紐約初見胡適和江冬秀。“他太太帶點安徽口音……端麗的圓臉上看得出當年的模樣,兩手交握著站在當?shù)兀瑧B(tài)度有點生澀,我想她也許有些地方永遠是適之先生的學生。使我立刻想起讀到的關于他們是舊式婚姻罕有的幸福的例子?!?/p>
在那個時代,江冬秀成了舊式婚姻中為數(shù)不多最后能功德圓滿的女人。
晚年胡適對江冬秀十分體貼,經(jīng)歷太多風雨,他越來越知道這個傳統(tǒng)女人的可貴。江冬秀愛打麻將,而且大多數(shù)時候都是只贏不輸,在家里經(jīng)濟狀況不好時,江冬秀經(jīng)常去搓麻將來貼補家用。后來他們在臺北定居,物質條件已大大改善,胡適就讓秘書物色合適的房子供妻子搓麻專用。
胡適曾經(jīng)說:“西方婚姻里的愛是自造的,而中國舊式夫妻間的愛是名分造就的,它產(chǎn)生于婚后,產(chǎn)生在彼此各讓五十步、相互妥協(xié)磨合的過程中?!憋@然,他和江冬秀的婚姻就印證著這個道理。
曾經(jīng),那個安徽鄉(xiāng)下的傳統(tǒng)小腳女人與胡適理想的愛人相差甚遠,他甚至把愛情的期望降至最低,對婚姻也不抱太多幻想,這反倒給了他們婚姻更大的和諧空間,沒有那么多期望自然也就沒有太多失望。反倒是江冬秀處處為他著想的赤誠和生活最實用的種種方法讓他有些驚喜,兜兜轉轉的文人即使沒能抵擋住塵世紛擾,最后還是決定回歸家庭,也并非全歸功于江冬秀的潑辣和胡適的膽小。
江冬秀最簡單的人生哲學處處影響著這個學識淵博的留學博士。遠離官場的險惡,是一個妻子不慕權貴的質樸和對丈夫最真切的關懷。
于是,生活上,胡適離不開妻子的照料,情感上,也在一次次的感動中日久生情。
有時,以狂熱愛情為基礎的婚姻反倒不歡而散,就像徐志摩和陸小曼暴風驟雨似的感情最終不得善終,而像胡適和江冬秀靠著在婚姻中產(chǎn)生的感情反倒相伴白頭。
所以,有時把愛情和婚姻看得太重、想得太好不一定是好事,期望越大失望越大。戀愛時千依百順、婚后原形畢露也是很多矛盾的基礎。兩個人搭伴過日子,感情當然重要,交流也很重要,而真正接納生活所賦予婚姻的現(xiàn)實意義更為重要。尤其對于一個妻子來講,營造一個給丈夫安歇和休整、給孩子幸福和溫馨的環(huán)境是婚姻美滿的必備條件。
而作為妻子,江冬秀在婚姻中也確實承擔了更多的責任,她始終充滿蓬勃的精神和旺盛的生命力,讓自己的家庭始終充滿幸福和溫馨。
張愛玲說過一句話,沒有用的女人,是最厲害的女人。
所謂沒有用的女人不過是事業(yè)上沒什么建樹的,這樣反倒全心全意以家庭為中心,家庭即自己事業(yè),投入所有精力經(jīng)營,自然容易成功。
即使胡適曾有過情感背叛也能最終使他再不敢越雷池,江冬秀能同胡適相伴一生,曾一時間成為民國時期正妻的典范。
那時,郁達夫為了迎娶王映霞,休發(fā)妻小腳女人孫荃,孫荃只能暗自垂淚;徐志摩為了林徽因,狠心拋棄張幼儀,張幼儀遠走異鄉(xiāng)不得不依靠自己;郭沫若棄了發(fā)妻張瓊華,陸續(xù)有了新歡;福芝芳雖然留住了梅蘭芳,可是強勢中總有些委曲求全。只有這位愛打麻將的胡太太扭轉了乾坤,把舊女性在家庭里的地位,提高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程度。
胡適還留下了一套新“三從四得”:太太出門要跟從,太太命令要服從,太太說錯要盲從;太太化妝要等得,太太生日要記得,太太打罵要忍得,太太花錢要舍得。
江冬秀自有一種霸氣,但婚姻能走到最后她也是幸運的。她的所有努力能有回報,在很大程度上更是由于她遇見了胡適。于是,她可以不用在一方天地里枯望清空。不像朱安。
朱安和江冬秀在遭遇包辦婚姻后的境遇很相似,因為她們都是舊式閨閣女子同一個新派學者結合。
朱安是魯迅的原配夫人。她身材矮小,習慣于在輕視中低眉順眼。
在日本潛心學醫(yī)的魯迅被母親病危的家書催促回國,到家后不忍拂逆母親的意思,默默地聽從家中安排,同朱安舉辦了婚禮。
魯迅并未像胡適一樣,他對這樁沒有愛情基礎的婚姻不抱一絲幻想,婚后第四天,魯迅就攜二弟周作人去了日本,離開了新婚妻子。
后來,就算朱安傾其一生最終還是沒得到“大先生”的眷顧,魯迅把朱安當作“無奈的禮物”,于是,朱安的經(jīng)歷,留給歷史深處一聲長長的嘆息。
朱安曾說:“我好比是一只蝸牛,從墻底一點一點往上爬,爬得雖慢,總有一天會爬到墻頂?shù)摹!?/p>
但這不過是她美好的希望,她始終不二地忠誠于丈夫,卻不能得到感情上半點兒回報。她的愚忠和固執(zhí),就是她最大的不幸。
而江冬秀雖是不成功便成仁,也是咬準了胡適的脾氣,才能在與情敵的對壘中屢屢獲勝。
不管是福芝芳的委曲求全、朱安的固執(zhí)效忠還是江冬秀的堪稱完勝的婚姻保衛(wèi)戰(zhàn),其實都是當時社會給予的女性逼仄的生活空間。她們沒有空間施展才華,否則,這樣的女人把料理家事的智慧和對丈夫出軌的寬容用在哪一個事業(yè)上,都應該是戰(zhàn)績赫赫。
靜思小語
有時,以狂熱愛情為基礎的婚姻反倒不歡而散,就像徐志摩和陸小曼暴風驟雨似的感情最終不得善終,而像胡適和江冬秀靠著在婚姻中產(chǎn)生的感情反倒相伴白頭。所以,有時把愛情和婚姻看得太重、想得太好不一定是好事,期望越大失望越大。戀愛時千依百順、婚后原形畢露也是很多矛盾的基礎。兩個人搭伴過日子,感情當然重要,交流也很重要,而真正接納生活所賦予婚姻的現(xiàn)實意義更為重要。尤其對于一個妻子來講,營造一個給丈夫安歇和休整、給孩子幸福和溫馨的環(huán)境是婚姻美滿的必備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