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個人走山水，就想去看看這個世界

巴黎

香港

上海

荷蘭

西班牙

巴黎 像塞納河一樣

你常常聽《少年》。巴黎的雨，下個不停。

你終于懂得，那是你們回不去的從前?？迚蛄?，你要往前走，就像塞納河一樣。

夜晚的巴黎鐵塔浪漫到叫人心融化，卻也同時殘酷到撕心裂肺。

五彩燈光下，A字形的塔時而嫵媚，時而俏皮。國慶之日，在萬眾矚目下，煙火漫天。而細(xì)雨里，坐在塞納河岸仰望鐵塔，有多少戀人相擁親吻，就有多少心碎的孤影心痛拭淚。

“當(dāng)初說好一起來巴黎的，可是我的身邊卻沒有了你。”聽完朋友的故事，我仰起臉，又望了一眼在夜雨中朦朧的鐵塔。

男孩和女孩無法忍受異地戀情帶來的思念煎熬，放棄了各自不錯的學(xué)校與夢想，一起學(xué)法語，一起報考巴黎的大學(xué)。春天還沒有結(jié)束，最初提出想要去法國生活的男主角卻牽起了別人的手。帶著一顆破碎的心，女孩來到這里，終于見到了鐵塔，淚流滿面。

我們常常愿意在愛的時候，付出一切也要在一起，做了傻事還自以為其實很值得。每天牽著手在東方明珠塔下走過，那幸福都好似在巴黎鐵塔下一樣滿到溢出來。不過是為了一個約定里的執(zhí)拗未來，傻呵呵地就把它當(dāng)作每天睜開眼面對生活的動力。

后來，我又聽到很多同樣的故事。為了那個人所在的城市，你放棄一切來到一片新的土地，只為了每天更貼近對方，然后呢？沒有了然后。你尷尬地飄零在原本就不屬于你的陌生世界，那個曾屬于兩個人的夢想，結(jié)果唯獨你一人還在扛著。

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fēng)。舊日的你儂我儂，如今斯人卻早已陌路。有時候路過鐵塔，想到這些故事我也恨不能像是莫泊桑一樣，大半時間在鐵塔里的咖啡廳度過。原因很簡單，因為太不想看見它，索性就身在其中，不再哀愁。

哀愁的并不是異國他鄉(xiāng)孤身一人，而是回憶洶涌來襲的時候，站不穩(wěn)腳，一不小心就被浪卷了進去渾身濕透。牽手走過的路，說過的誓言，背誦過的電影臺詞，為愛做過的瘋狂小事，你以為面對這一棟冰冷的鐵建筑，距離家鄉(xiāng)上萬公里，可以像是罪犯一樣逃之夭夭，可你的心卻沒走多遠(yuǎn)。

那天，當(dāng)你終于抵達(dá)，飛機親吻大地的一刻，鐵塔看起來卻那么刺眼，在一片白色巴黎樓房中高傲矗立。心融不掉了，那個人不在，碎成一小片一小片拼不回去了。多少次你只是呆呆坐在那里，抬頭看塔。

忍不住眼淚的時候，你望向塞納河的水。告訴自己，塞納河的水流不止，你也要往前走。只是偶爾有時，你傻傻問自己，還剩下多少勇氣呢？

其實，勇氣就是要百分百的完整才叫勇氣?。∮龅较乱粋€的時候，你依然奮不顧身地去愛，依然不留任何遺憾，依然瘋狂而熱烈。每一場戀愛都是新的冒險，不讓過去的傷口懲罰現(xiàn)在這個新的人。誰不曾在愛里受過傷害？誰不曾被回憶的甜美刺傷？我們都一樣，在戀愛的腥風(fēng)血雨里一路勇敢。

你常常聽《少年》。巴黎的雨，下個不停。

你終于懂得，那是你們回不去的從前。哭夠了，你要往前走，就像塞納河一樣。

巴黎 巴黎的地鐵

巴黎地鐵的尿味，散發(fā)著淡淡的哲學(xué)之香。

巴黎的地鐵?？上У氖牵谝粋€念頭并不是關(guān)于輕快浪漫的法式小調(diào)，或者吐著煙圈姿態(tài)優(yōu)雅的法國女人，而是一股濃烈的尿味。

很多次從荷蘭抵達(dá)巴黎的時候是在凌晨三四點，乘坐Euroline（歐洲長途大巴），最便宜的就是這個時段了。巴士站與地鐵站相連，即使不認(rèn)路，只要順著隱隱約約的尿味走，就可以找到地鐵進口處。為了躲避室外的嚴(yán)寒，這里是流浪者的最佳棲息地，一塊毯子當(dāng)墊背，一件大衣蓋在身上，就是一張張溫暖的“小床”。在我抵達(dá)的時刻，他們許多人都已睡得深沉，一排排的大衣蓋住身軀，露出一顆顆表情安然發(fā)絲凌亂的頭。

這里常年有人“居住”，因此各個角落也就成為“公用廁所”，巴黎地鐵的尿味揮之不去。也并不是單獨汽車站這里才有這股味兒，其余站也都相似。常看見有地鐵清潔工并不是在掃地，而是用水沖刷著地面，他們應(yīng)該最清楚這地下空間里發(fā)生的一切。

同樣有流浪漢常年居住，甚至背包客搭帳篷的巴塞羅那地鐵站，卻從未聞到過一絲尿味。當(dāng)然，每座地鐵都是有自己獨特味道的，空氣的不流通，讓巴塞羅那地鐵常年有一股封閉塑料瓶的味道。地鐵通常挖得很深，換乘線路有時候在地圖里看起來明明是同一站臺，可在地底下卻要繞來繞去十幾分鐘。再冷的冬天，這里始終是溫暖的，可想而知夏天這里就像是濕熱的桑拿屋，行走其間恨不能裸體。

巴黎地鐵雖說有尿味，但勝過巴塞羅那的，便是車廂里的讀書氛圍。

在巴塞羅那地鐵，是很少看見有人捧著一本書在閱讀的，往往人們都會小心提防著小偷，或玩弄手機游戲，或手舞足蹈地和朋友情緒激昂地交談，西班牙人性格特別外向，周圍落單的陌生人也都可以加入。在這樣的環(huán)境，即使想要閱讀，都很難。

可是巴黎的地鐵里，往往可以看見一個年輕女人，或中年男人，或老人，捧著一本書目不轉(zhuǎn)睛地讀著。有時候可能還是一本極厚的書，但是早已讀到了最后幾頁，令人對其巨大的閱讀量敬佩不已。

“是不是抽煙和閱讀是巴黎人熱愛的兩件事情？”我問約翰。一個巴黎男孩，高大消瘦，有著一張國際男模的臉和身材。每次我見到他，他總是在抽煙或者拿著煙正準(zhǔn)備抽。早晨一根，是早餐；中午一根，是飯后消化；下午一根，是提神；晚上一根，是睡前好夢，他總有自己的一套抽煙哲學(xué)。至于讀書，他也熱愛，總是在包里放一本。

他笑著說：“讀書，的確是喜歡的，而且還有一個功能，就是不需要和人面對面坐著的時候眼睛不知道往哪里放了?！彼c起煙，望著我揚了揚眉毛，問道，“你不覺得很尷尬嗎？讀書的話，大家都有一個地方放思想放眼睛了?！惫?！抽煙的話可以裝深沉，不用說話，舉著煙找些事情做。

對于他的答案，我無言以對，而后突然笑了出來。何必一定要給某個文化找一個高深的理由：巴黎有著深厚的文化底蘊，巴黎人熱愛閱讀的風(fēng)氣令人贊許。其實地鐵本來就是一鍋麻辣燙，各類人都有，每個人閱讀，都有自己的理由。

又況且，走出地鐵口的時候，誰都能聞到那股昨日的尿味。生活就是那么實實在在，讀個書都要找那么多理由累不累？甚至在巴黎的各大書店結(jié)賬處，還能看見各式各樣不透明的包書紙。

我對約翰說：“你們愛書還真的到了一定境界了?！蔽易罱淮伟鼤€是在初中時候包教科書。

他又哈哈大笑：“這不是愛不愛書的問題，而是我們?yōu)榱瞬蛔寗e人知道自己在看什么書。讀歷史也好宗教也好小說也好，甚至色情雜志，讀什么書都是我們自己的選擇?！?/p>

想起小資常常給巴黎扣上一層光環(huán)，巴黎被當(dāng)作圣地，不知道當(dāng)他們揭開巴黎人的一張張書皮，看到的卻是千百類型的書籍，會不會頓生失望。

讀書并不如同擇友，讀完一本書也就幾天時間，不喜歡或者不同意其中的觀點，可以扔到一旁，在下一本書里重組思緒。而朋友，怎么可能幾天就轟轟烈烈一起經(jīng)歷滄桑，然后不喜歡就扔了？人與人之間，始終帶著沉重的感情，倒是書，輕松簡單，不需要任何承諾。

什么時候讀書，讀什么類型的書，未必硬是要拔高到“人類進步階梯”的高度。幾次友人談?wù)摰揭岩恍€俗的暢銷作家的書銷毀，可她便是曾經(jīng)閱讀著那些無營養(yǎng)的書長大的。未知事的時候，家里也不曾有人閱讀，于是在書店里，父親幫我一同抱回家了一籮筐《十日談》《查泰來夫人》等，索性再審視一番如今的自己，也照樣心理健康。

巴黎地鐵的尿味，散發(fā)著淡淡的哲學(xué)之香。

荷蘭 自由，你的名字叫阿姆斯特丹

再也沒有哪座城市，能夠?qū)⒆杂稍忈尩萌绱肆芾毂M致。

黃耀明在《阿姆斯特丹》里唱：“找我的一種旅行，自由得昏天暗地?！?/p>

歌中所指的，就是這座名叫阿姆斯特丹、瘋狂到張牙舞爪眾人皆知的城市。

大街小巷，被禁止的大麻，堂而皇之地充斥在這里，帶著一股驕傲撲鼻而來；沿街的性表演與用品商店，公然叫賣，毫無遮掩，亦無人面紅耳赤虛情假意；櫥窗女郎，霓虹燈照射下光彩照人，是你情我愿合法的，或者說，自由貿(mào)易。

再也沒有哪座城市，在這個地球上敢如此公然挑戰(zhàn)人類底線，如此義正詞嚴(yán)地將sex、drug、rock'n'roll擺于廳堂。

于是，被束縛慣了的世人，將這塊土地稱作天堂，即獲得心靈自由的好地方。居住此地，便可言行怪異，驚世駭俗，放浪形骸。

殊不知，若接觸過阿姆斯特丹人，就不會被這表層的自由所蒙蔽。阿姆斯特丹城市，與阿姆斯特丹人，兩者相結(jié)合才構(gòu)成了真正的阿姆斯特丹文化——自由。

再也沒有哪座城市，能夠?qū)⒆杂稍忈尩萌绱肆芾毂M致。況且，自由本就是一個令人疑惑充滿矛盾的哲學(xué)詞匯，倒不妨來此一行，與阿姆斯特丹人在這片土地上居住，就可以悟出所謂的自由，其實如同當(dāng)?shù)厝艘话?，是有些矛盾卻又合乎情理的。

阿姆斯特丹的城市是自由開放的，但令人驚異的是，它的人民卻是循規(guī)蹈矩的。他們說好了時間，就一定會準(zhǔn)點到達(dá)，上課或者開會，晚到了好似犯罪一般；他們每一個項目，都有一個評判標(biāo)準(zhǔn)和體系，逐條對應(yīng)最后才給出一個科學(xué)的結(jié)果；他們的演講，都有一個大綱和行程；他們分?jǐn)傚X的時候，每一分每一毫都算得清清楚楚。

對于大麻，阿姆斯特丹人又是這樣的：他們與全世界人一樣，對于抽大麻有一股負(fù)面情緒。一位年長的當(dāng)?shù)睾糜褜ξ艺f：“大麻合法化不代表阿姆斯特丹人愛抽這個玩意兒，而是這樣做最好，不像別的地方，越是不自由的東西人們越是要去做，特別對于青少年，好奇心太盛。那干脆合法自由化，擺在外面，人們的神秘感也就消失了，完全靠自覺性?！?/p>

這也解釋了為何阿姆斯特丹大街小巷的coffee shop里面坐著的大多是前來嘗鮮的游客，當(dāng)?shù)厝撕苌?。記得有一次參加一個瘋狂的全城派對，大街小巷每個人打扮得光怪陸離，在一群人中，最鮮明的對比就是一個荷蘭中年男子，騎著他的自行車，悠閑地穿過人群，身穿灰色西裝，頭發(fā)一絲不茍，典型的荷蘭人臉與金色頭發(fā)以及瘦長身軀，公文包掛在自行車上。他對這里沒有任何的驚喜或好奇，日子照樣在過，或許他對于朱自清那句“熱鬧是他們的”也深有感觸吧。

阿姆斯特丹對酒精是自由開放的，這里有喜力啤酒，這里有沿街的酒吧紙醉金迷。因為酒精，它的夜生活是狂放的，與靜靜流淌的運河形成對比。但荷蘭法律規(guī)定，不可以在街上喝酒，甚至是超市買了酒，不能拿在手上要放在袋里，不然會被警察抓住罰款。阿姆斯特丹人愛喝酒愛派對，但是他們不會在錯誤的地方出現(xiàn)。

阿姆斯特丹人說話是荷蘭人典型的直白與自由，有時候直白到讓你不知所措。他們有一說一，不滿全部直白講出來，即使會傷害人。與荷蘭人相處，沒有什么隱秘，他們的喜怒哀樂都表現(xiàn)出來。但他們又是保守的，對于臉面與尊嚴(yán)，看得很重。紅燈區(qū)這些地方，他們是不會公然去的，私底下的當(dāng)然另當(dāng)別論。

放縱與自由，是有差距的。

阿姆斯特丹人花錢的時候是束手束腳卻又大筆自由的。他們驚訝于中國的父母對于孩子的慷慨，要知道，他們是與小孩直接算錢的，一同去超市，是各買各的。小孩到了打工年紀(jì)就要學(xué)會照顧自己，政府亦是給予一定房屋和交通補貼，鼓勵其獨立。但對于旅行，似乎荷蘭人又是舍得的。

荷蘭人對于荷包里面銀子的態(tài)度是任其自由的，天底下全是“飛翔的荷蘭人”，他們能出去見世面就出去。在上海虹口足球場，曾多次遇見申花球迷，居然是親切的荷蘭人。連三毛的《萬水千山走遍》都描述過其與一位荷蘭女背包客之間的故事。在荷蘭，大部分人收入都是很高的，但幾乎不見當(dāng)?shù)厝舜┟埔路虮成莩薨?，質(zhì)樸至極。午餐他們吃的是最簡單的三明治，對于折扣他們更是趨之若鶩。

自由的定義很多。但人是社會的人，一切都要在法律的框架內(nèi)行事。如果沒有了這個框架，放縱所謂的自由，一切隨心而為，又令人冒冷汗擔(dān)心起社會秩序。

所以說，阿姆斯特丹無愧為最懂得適當(dāng)?shù)淖杂傻某鞘?。阿姆斯特丹人常被說成是冷漠無情的，與阿姆斯特丹旅行城市那熱情自由的形象毫不搭界。但只要是在他們法律允許范圍內(nèi)行走，卻又是萬分自由的。只要你滿足了要求，你就和任何人一樣有平等的權(quán)利。交了學(xué)費就是本校的學(xué)生，就有權(quán)利在規(guī)定時間內(nèi)收到作業(yè)評價與考試結(jié)果，老師沒有達(dá)標(biāo)就可以去告他；交了稅就是社會合法公民，公司員工不滿足社會最低工資標(biāo)準(zhǔn)，就有權(quán)利拿到該拿的數(shù)額。

在我身上發(fā)生過一件永生難忘挺悲劇的事：在學(xué)校讀書的時候，一次考試，考前發(fā)現(xiàn)學(xué)生證弄丟了，于是班主任幫助寫了證明書，以為會無事平安。但當(dāng)日，系里掌管考試的荷蘭人硬是不肯，無論多少老師前去替我求情，他都只是鐵面無私地拿出了考試規(guī)章制度不肯通融，哭也不成鬧也無門。結(jié)果，因為辦個證太久，所以我那一周所有考試都沒有資格參加。自此，每每有考試，我定會小心讀規(guī)章制度。

這件事也可多少看出，在荷蘭，中國所謂“關(guān)系行事”在這里是很難行得通的。馬云的那句“人際關(guān)系是最不可靠的”在這里得到了最完全的詮釋。即便你和老師一起深夜派對，但第二天考試回答不出來還是會被批評；和老板私底下關(guān)系好半夜去酒吧買醉，第二天遲到還是要扣工資。這里的一切公私分明，他們對于傳統(tǒng)習(xí)慣的堅持亦是。從一件小事就可以看出：在歐洲其他地方，見面與分別親吻只有兩次，但在這里硬是成為三次，難不成是阿姆斯特丹人為了掩蓋太過冷漠專門設(shè)定的？每當(dāng)在火車站看見正在道別的荷蘭人，即使火車下一秒要開走了，他們也硬是要按照傳統(tǒng)來匆忙親吻三下。

阿姆斯特丹人冷漠與熱情并存，我曾在火車上遇見一位大叔，他興高采烈地和我一個陌生的異鄉(xiāng)人聊起等下要開家庭聚會，多年不見的兄弟姐妹讓他很是激動，忍不住與我分享。但是吧，你覺得他們?nèi)绱藴厍槿绱藞猿謧鹘y(tǒng)的時候，他們骨子里要自由的勁又來了。在阿姆斯特丹，年老的父母是從來不與子女住在一起的，往往被理所當(dāng)然地安排到老人院。這讓以孝道為首的中國人瞠目結(jié)舌，問其究竟，居然換來一句，大家都很獨立，需要各自自由的空間，我們要，老人也要。

漫步在阿姆斯特丹，你就會看到運河兩旁如積木般的房屋，無比高大而威嚴(yán)的房門，但走進去，里面也不過是充滿生活氣息的一個個小房間，為了節(jié)省空間，樓梯被設(shè)計得很狹窄。

大概，再也沒有比阿姆斯特丹更懂得拿捏尺度的城市了吧！

荷蘭 鬼地方，我會想念你

城市永遠(yuǎn)不會變老，而只有我們，在不斷行走不斷經(jīng)歷，無時無刻不在細(xì)微地老去。無論曾經(jīng)在這里掙扎也罷，厭棄也罷，始終，這里占據(jù)了我最青春最自由的一段時光。

《理想的下午》里，最喜歡舒國治寫過的這段話：“有一種地方，或是有一種人，你離開它后，過了些時間，開始想著它，并且覺得它的好；然而你在面對它的當(dāng)下，不曾感覺它有什么出眾之處，這是很奇怪的?！?/p>

我會想念這里的一切小細(xì)節(jié)，我和所有人一樣，曾經(jīng)打心底里咒罵過它：

“無聊的鬼地方?！?/p>

“天氣惡劣的鄉(xiāng)下。”

“簡直就是個大農(nóng)村嘛！”

但無論這些小細(xì)節(jié)與我今后人生相關(guān)還是無關(guān)，這個住了一共兩年的地方，它占據(jù)過我生命的一部分，曾帶給我成長、失望和希望，這些我都一直沒有忘記過。

我心懷感激，不帶遺憾地離開了。

我沒有喜歡過你，可是，在我的青春歲月里，你留下了一道奇特的痕跡。

我會想念那一聲荷蘭人獨特意味的doei，拖拉著元音i，然后不自覺嘴角拉出一絲笑容。

我會想念和朋友見面時不厭其煩左右左臉頰親吻三下的習(xí)慣，以至于每次其他歐洲國家的人只是兩下就要放開我，但我還是會任性地多加一次才感到完整。

我會想念荷蘭朋友說話時候不斷發(fā)出g吐痰音時默默感受到的暢快感，會想念模仿他們口音說話，理所當(dāng)然地在英文演講里用uit/huis代替正宗的英文。

我會想念總是按照時刻表運營，萬分準(zhǔn)時的tram。想念它關(guān)門一剎那“?！钡囊宦?，想念遠(yuǎn)遠(yuǎn)看見了電車就奔過去摁開門，司機卻倔強不肯開門的那股小憤慨，想念每當(dāng)有婦女推著嬰兒車要上車時，總有人立刻過去扶一把。

嗯……我更會想念打格卡放入機器里，那一聲清脆悅耳卻令人心疼的“叮”。更會想念自己沒有頭腦，再一次忘記check-uit OV卡時候，狠狠瞪一眼已經(jīng)遠(yuǎn)去的tram。

我會想念藍(lán)色的Albert Heijin（荷蘭連鎖超市），想念里面各式各樣價位的東西，沒錢的時候買euroshopper；有點小錢心情好的時候充當(dāng)暴發(fā)戶買AH excellent，看見有紅色標(biāo)志bonus的東西一定要過去瞧一瞧，買東西的時候，就算沒有bonus折扣，也要讓營業(yè)員把自己的bonus卡照一下。

我會想念親切而總是雜亂骯臟的歐媽OMA，熱鬧的小菜場還有親切的小販，那些包著頭巾的土耳其大媽推著小車，悠閑漫步其間。

我會想念土耳其烤肉店，下課后饑腸轆轆的我，買上一個即便是沒有肉的土耳其比薩都會覺得是一種美味的奢侈，有點小錢的話就去買五歐元里面要什么有什么的卡帕薩隆。

我會想念東方行里中國商品的充實，捧著老干媽回去的激昂，想念那里滔滔不絕的廣東話。

我會想念在市中心總是騎著馬瀟灑散步的騎警，雖然我總是覺得他們無所事事，把馬拿出來遛遛罷了。

我會想念呼嘯過街聲音刺耳的急救車，在安靜的星期天早晨，即使躲在被窩里，也能聽著它急促的聲響：由遠(yuǎn)及近，再由近及遠(yuǎn)。

我會想念到了四點鐘以后像是死寂一樣的市中心街道，商店都關(guān)門行人也沒有，可是所有人的自行車都在不斷丟失，我想念那個傻里傻氣的小猜測：大家都去了哪里？是不是在玩藏自行車的游戲？

我會想念每到星期四夜市那天荷蘭人全部出動買打折商品的熱鬧，這一刻，我又很好奇，大家是從哪里突然冒出來的呢？

我會想念女王節(jié)的全城派對，還有大街小巷的橘黃色，和滿地的啤酒瓶碎片。

我會想念NS火車，雖然它經(jīng)常晚點。我會想念每次要去哪里都在家里面查好ns.nl或者9292.nl，到了時間再出門，不用提前早到茫然地等待，繼續(xù)在家里面上著網(wǎng)磨蹭。我會想念火車到點關(guān)門時候的那哨聲，那一刻我充滿想象力地編織一些凄美的電影情節(jié)。

我會想念荷蘭火車出發(fā)時候，看著窗外發(fā)呆的時刻。從小我就喜歡坐火車，即使只是從上海到蘇州，都會激動一個晚上，在荷蘭坐火車卻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從一個城市到另外一個城市，只需要二三十分鐘，跨越整個荷蘭四五個小時也就夠了。我喜歡看著另外一邊的窗外，就如同電影一般。往往景致是牛羊在平曠的綠地上吃草，有時候閉上眼，這些景致便化成一張張畫。配合著火車與鐵軌敲打的聲響，一切都是那么寧靜，大自然的景致令人敬畏與心曠神怡。即便下雨，在窗戶上面的水珠都是俏皮的問候。

我會想念窄小的荷蘭樓梯，總是被迫害妄想癥地覺得穿高跟鞋如果絆倒了會跌得很慘。

我會想念那一整年的冬天和雨季，無論外面的世界正在如何水深火熱，這里就算出太陽也要下雨，不用帶傘因為大家都在雨中行走。比起巴黎，這里的人們更懂浪漫。

我會想念大冬天到了中午仍然烏黑的天，無論刮風(fēng)下雪天雷滾滾，堅毅的荷蘭同學(xué)仍然在一清早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騎著小車準(zhǔn)時出現(xiàn)在教室里。我會懷念那些孩子坐在自行車前的籃筐，母親在后面騎著送去上學(xué)，感覺那些孩子可以論斤來買。

我會想念在火車站一邊總是排列整齊到壯觀的自行車，還有所在運河上的自行車們。我懷念每時每刻走在街上內(nèi)心的由衷感慨：怎么那么多！是自行車會生小孩嗎？

我會想念從炸魚的小店鋪傳來的香味和門口排著隊流著口水的荷蘭人，我會想念總有一兩個人站在那里手里拎著一條新鮮的魚，沾滿了切成小顆粒的洋蔥，以一種標(biāo)準(zhǔn)的國民吃魚姿勢，張大了嘴巴往里面放。

我會想念高高大大的荷蘭人，和我說話總是要低下頭來，而我呢，那脖子快要斷了的仰望。

我會想念北部小島上的旅途，會想念夏天那一如既往的陰冷多雨。

我會想念運河兩岸如同積木一樣的紅色荷蘭房屋。

……

城市永遠(yuǎn)不會變老，而只有我們，在不斷行走不斷經(jīng)歷，無時無刻不在細(xì)微地老去。無論曾經(jīng)在這里掙扎也罷，厭棄也罷，始終，這里占據(jù)了我最青春最自由的一段時光。也同樣地，它以一個旁觀者的角度一直看著我成長的某一段軌跡。

半年前，畢業(yè)后離開荷蘭來到巴塞羅那生活。前段日子收到了一封郵件，同樣是在荷蘭讀書的留學(xué)生，也同樣很想快速離開這個“鬼地方”。很奇怪，我居然會站在荷蘭那一邊說荷蘭的好話，我在回信里寫道：

“回到在荷蘭生活這件事情上，無論決定繼續(xù)留下來讀書，還是一走了之，每個地方就像一個人一樣，你了解得越多，往往越會接受它的合理性，也漸漸會去接受它。最北部的小島很美，有機會一定要去那里踏著自行車沿著海港逛一圈。最南部的荷蘭、比利時、德國三國交界點藏得很隱蔽，徒步尋找發(fā)現(xiàn)的時候令人感激涕零。從Venlo火車站下來，一路沿著公路走到德國邊境，看著提示牌上在荷蘭畫一個叉，有股越獄的快感。而沒事干去一次阿姆斯特丹混在游人當(dāng)中拍拍照，到紅燈區(qū)觀察變態(tài)地瞄著姿色各異櫥窗女的變態(tài)叔叔。去一趟鹿特丹鬧市區(qū)，非要讓自己感受一下上海的氣氛?；蛘咴诖蠖齑┑孟駛€熊一樣，去海牙的皇家海灘，對著冬天的大海大喊大叫。

一口氣說了這些地方，即使相比巴塞羅那，荷蘭實在不能算hot或sexy。但，走得越近，越是會被那些自己發(fā)現(xiàn)的美吸引住。至于荷蘭人，外熱內(nèi)冷也好，外冷內(nèi)冷也罷，無所謂他們?nèi)绾危龅搅伺笥?，他們就是“朋友”，不再是“荷蘭人”了。

其實，我多希望三年前有人能告訴我這些。

鬼地方，謝謝你帶給我的成長。

荷蘭 那年冬天寧靜的海

沒什么是理所當(dāng)然的，只要一點點任性，一點點珍惜，幸福就容易了。

所有不按常理出牌的人，喜歡在大夏天里將空調(diào)溫度開到最低，灑一身花露水，然后躲進厚棉被幸福地哆嗦；喜歡在冬天盡情曬太陽，街頭看到雪糕柜如獲至寶，邊用力吸鼻子邊幸福地舔棒冰。

越是稀缺的資源，越是珍貴。那么這個經(jīng)濟學(xué)原理，可以讓一個擁有一切卻不快樂的城里人，在偏執(zhí)里給自己一點幸福。

歐洲的度假勝地，往往是萬里無云陽光充沛的南法或西班牙海島；我總向人稱贊的，卻是海牙冬天的海。

海牙皇家海灘在夏天時的擁擠盛況是無法想象的，一家家酒吧搭起了擴展到沙地上的露天座椅，迪斯科音樂此起彼伏，簡易搭建的零食車可以買到便宜卻美味的炸春卷或香腸，沙灘上海水里滿是拖家?guī)Э诘暮商m人。

因此，但凡想來荷蘭的游客，大多被建議在郁金香花開的四五月來最好，那時天氣溫暖，陽光也是一年四季難得好的。其余時節(jié)，尤其冬日，簡直miserable！那時上課，千年準(zhǔn)時的荷蘭同學(xué)一覺醒來，看到窗外正午十二點依然風(fēng)雨大作一片漆黑的天也會產(chǎn)生厭世感，紛紛找理由給導(dǎo)師發(fā)郵件不上學(xué)。

冬日，一切是死掉了的。

我呢？卻興奮至極，挑個下雪的周末，全副武裝：最厚的羽絨服、雪地靴、褲襪，踏上開足暖氣的一號電車（貫穿海牙城市兩端，從代爾夫特一直到海灘），到站后在凜冽寒風(fēng)中張開雙手奔向大海。

因為積雪，沙地是一片雪白的。遠(yuǎn)處的海永不結(jié)冰，深藍(lán)色不動聲色地潮起潮落。我走在沙灘留下深深淺淺的一個個腳印，偶爾能遇到同樣怪癖好的荷蘭人，他們歡快地打雪仗，看到我和同伴，友好地喊“kom！”調(diào)皮奔放地，就直接一個雪球扔過來。噢！還不能忘了去堆雪人，在沙灘上堆出來的雪人都是奶油巧克力味道的！秘訣在于積雪下是濕了的沙子。

玩得累了，就躺下來，深深陷在雪地里，不遠(yuǎn)處的深沉海浪，呼吸也跟著慢了下來。

路燈昏黃，烏云密布，時間早已無關(guān)緊要。

可以大吼可以打滾可以盡情奔跑跌倒。這樣純真的幸福，夠濃烈。

想必，也有很多這樣不按常理出牌而快樂的人吧。世間萬物如同春夏秋冬，不斷毫無懸念地循環(huán)往復(fù)，沒有一個季節(jié)是完美的，總能找到不愛的理由：太熱，太凍，太曬，太陰……偏執(zhí)的人卻能找到自己的快樂邏輯來：如果冰棍吃太多就不被珍惜，那就在冬天當(dāng)作寶貝吧；如果夏天太擁擠，那就找到屬于自己的冬日之海吧。

沒有什么是理所當(dāng)然的，只要一點點任性，一點點珍惜，幸福就容易了。

香港 減法生活

香港的狹小空間教會人不去浪費，更學(xué)會生活，不斷做減法題，最后擁有的，都是最需要的東西。蝸居，對于人生是一種很有趣的練習(xí)。

去年今日，跑到香港住朋友家。

我從太子站下來，穿越狹窄擁擠的商鋪，跨入一寓所。電梯不斷攀升，抵達(dá)后，再于潮濕空氣以及魚蛋面香味中，穿越只容一人通行的走廊。途經(jīng)一戶戶鐵門，有的對外敞開，可聽見屋內(nèi)小童嬉笑大人對話，電視與吃飯的碗筷碰撞聲交錯。

最終角落處，友人掏出鑰匙，邊轉(zhuǎn)動邊囑咐：“你可別期待太多??！這邊寸土寸金，房租死貴，能住在靠近市中心已倍感滿意。”

門一開，只見十五平方米左右的小客廳，連沙發(fā)和吃飯桌子都無。四方衛(wèi)生間，沖涼與如廁共用。朋友的臥室，一張小床、一張書桌、一把小椅、一個衣柜，早已塞滿屋，兩人同時出現(xiàn)其中，擁擠出奇。

原來滿大街奢侈品、滿眼高樓大廈的香港，居住其中的人卻過著如此生活。朋友看我愣在那兒，更起勁，說：“來，看看我室友的房間！”一開門，只是張小床，竟空間已滿！

“就在這里，我的香港房東一家五口就曾生活了十多年?！迸笥呀榻B道。我一想到炎炎夏日，工作忙碌，香港出街吃飯因為人多地少都需要拼桌，過馬路人潮洶涌胳膊肘互相碰觸，回到家，又是抬頭不見低頭撞到，那么狹小的空間里，人不浮躁滿是野心追逐大房子生活已夠難，又該如何幸福呢？

突然想起，舒國治認(rèn)定的“家”，不過是睡覺沖涼和大便的地方，意即一張床一個衛(wèi)生間足矣；三毛向往的“家”，萬水千山走遍，僅需一個燈泡下和愛的人吃飯；喬布斯的“家”，簡簡單單沒有擺設(shè)，一張放電腦的矮桌，照片里他就坐在地上。

難怪乎，在香港誕生了一位生活家——歐陽應(yīng)霽。關(guān)于蝸居，他認(rèn)為這并不是“問題”，反而挺好的。香港的狹小空間教會人不去浪費，更學(xué)會生活，不斷做減法題，最后擁有的，都是最需要的東西。

回憶童年，歐陽和弟弟、妹妹、爸爸、媽媽，還有一個長輩，六個人住在二十平方米的房子里。爸媽一間房，他、長輩還有弟妹則睡另一間房，分別是上下鋪，房間還不到十平方米。

但他強調(diào)：“我們一家很快樂！”

“給你一個大空間，如果里頭沒有人跟你在一起，孤零零的，我覺得更難過?；蛘呔退隳阌绣X，你可以把那個空間都堆滿你喜歡的東西，但是東西那么多，你可能要花兩三年才能完全眷顧到它們，很多衣服買回來從來也不拆，十年后才發(fā)覺原來自己有這件衣服?！痹瓉?，蝸居對于我們的人生是一種很有趣的練習(xí)。

老話說，有才華的人省下買衣服錢。好友A，汗衫牛仔褲加帆布鞋，不愛逛街，基本款走天下，可一旦跳起舞來，整個人閃閃發(fā)光，即便身上這基本款也立刻雞犬升天。同樣，再小的空間，倘是一家人相親相愛，或又倘是一個人住充滿希望，一碗一筷都因此是精致的。

耳機里，孫燕姿幸福地唱著《完美的一天》：“我有一間大房子，有很多的落地窗戶。”閉上眼，我看見的卻是朋友，她在香港的臥室，屋內(nèi)僅有生活必需品，小書桌上貼著便簽紙，上面是一句句激勵她每天奮斗的話語。

懷揣理想的港漂，是不是該這樣幸福地唱：“我有一間小小房，有很多的夢想和明天?！?/p>

西班牙 幸福的直覺

原來并不是越長大就會變得越“將就”，而是我們漸漸發(fā)現(xiàn)，幸福其實不需要太多的思考，直覺是唯一的答案。那過去無數(shù)次的錯誤戀情，幫助我們煉就了“幸福的直覺”。

1．

知道梁詠琪嫁來西班牙的新聞，我正和瑪利亞在巴塞羅那的住所里攪拌面粉，做奧利奧芝士蛋糕。陽光慵懶地透過窗簾映射在木質(zhì)地板上，圖案斑駁。

瑪利亞問：“為什么要那么驚訝？”

我說，緣分是從巴塞羅那開始的。看著她在西班牙“派對海島”上的婚禮，千百萬個難以置信。她和鄭伊健之間一波三折的戀情還清晰如昨，接著關(guān)于她和美國男友之間的浪漫情事也堪稱高調(diào)，怎么那么快就settle down，而且，兩人認(rèn)識不過半年！

2．

敘利亞土耳其邊境的小城鎮(zhèn)圣魯爾法，這里根本不是旅游勝地，當(dāng)飛機盤旋下降時，放眼望去，只見得茫茫一片荒無人煙的紅土山脈，那一刻我激動得好似哥倫布發(fā)現(xiàn)美洲。

但沒想到，我不是唯一發(fā)現(xiàn)“新大陸”的人。接下去的旅途中，竟遇到了一個住在這兒的美國人！

他正在鐵器店里，捧著茶和一個當(dāng)?shù)罔F匠聊天，那時房東正帶我四處閑逛，路過這家店時，他指了指里面，說：“那個人是美國人，哈哈！叫湯姆。兩年前來這里旅游的時候，也住在我的旅社?，F(xiàn)在他又回來，決定長期住在這里呢！”聽見我們正說英文，湯姆站起身走過來打招呼。他五十多歲模樣，戴著銀框眼鏡，不似會做出腦袋發(fā)熱舉動的嬉皮士。我問：“你怎么決定要住在這里？太不可思議了?！彼f：“很簡單啊，因為我喜歡這里。”

3．

旅行結(jié)束，我去了巴塞羅那工作。老板很年輕，來自加拿大。八年前，他曾是來巴塞羅那讀研的學(xué)生，畢業(yè)之后在此創(chuàng)業(yè)，并一直居住在這里。有天我好奇地問他：“地球上那么多地方可以去，為什么選擇巴塞羅那？”他的回答，竟和湯姆一模一樣：“因為我喜歡這里?！?/p>

聽到這答案，我暗暗驚嘆，這兩人一把年紀(jì)了，怎么還那么草率！

會不會隨著年歲的增長，我們對于幸福也越來越“將就”了呢？

4．

一次上西語課，愛斯特里亞在講臺上問：“你想找怎么樣的另一半呢？”班級里年紀(jì)小的，特別是十五六歲還沒有談過戀愛的中國人，回答得最積極，“要帥哥！”“要會開車！”“要懂浪漫！”至于另一批，三四十歲還沒有塵埃落定的，答案出奇地簡單：“讓我有感覺的人。”

但看到娛樂節(jié)目的訪問，我似乎得到了解答。她滿臉幸福（更是天真）地講著求婚的細(xì)節(jié)，講著兩人相處的一個個故事，甚至連看電影時選擇字幕語言，都能講出一段令她感動的小細(xì)節(jié)，嘴角洋溢甜蜜的笑。

原來并不是越長大就會變得越“將就”，而是我們漸漸發(fā)現(xiàn)，幸福其實不需要太多的思考，直覺是唯一的答案。

曾經(jīng)寫下的一條條要求，在過去成長的道路上，我們改變自己，為了配得上那個“想象中的人”，在努力進步中，我們更因此吸引到了這一類的人。至于那過去無數(shù)次的錯誤戀情，更幫助我們煉就了“幸福的直覺”，于是當(dāng)與那個對的人相遇，一切不需要拐彎抹角的算計，不需要濃妝艷抹的刻意，只是順理成章地牽起手來：哦，原來我等的人是你！

可以奮不顧身地付出，然后淡淡說一句：“因為我喜歡這里！”

好令人羨慕的幸福！

西班牙 幸好不是你，陪我到最后

也許喜歡想象你，多于得到你。想清楚了，沒有一個人，沒有一座城市，注定是我們最后的歸宿，也就習(xí)慣漂泊。

耳機里，循環(huán)播放著《懷念》。

“也許喜歡懷念你，多于看見你。也許喜歡想想你，受不了真的在一起。”真有感覺。

我認(rèn)識一個東北的女孩，她五歲的時候，在兩個家族聚會上，見到了比她只大一歲的男孩。大人們起哄，要定個娃娃親，兩家人本來關(guān)系就好，這樣的話，以后親上加親。男孩沒有概念，可這句話卻深深植入了女孩心里。在那一刻，她發(fā)現(xiàn)自己喜歡上了這個男孩。

接下去的節(jié)日和慶祝，偶爾被帶去這樣的大聚餐，她才能見到男孩。甚至有三四年，都失去聯(lián)系，倒也不能說是“聯(lián)系”，因為他們連話都沒有說過。就這樣的喜歡，女孩竟然堅持到了十八歲。

對于男孩的想念，已經(jīng)成為習(xí)慣。

只是，那些大人似乎早已忘記了當(dāng)年的玩笑話。也只是，每一次她見到男孩的時候，有些疑惑。這個她一呼一吸之間想念的人，出現(xiàn)在眼前，卻陌生得很。

對于男孩，她一無所知。和小時候的相貌比起來，她不知道自己喜歡的是當(dāng)年的那個他，還是現(xiàn)在逐漸長成大人模樣的他。

她還是沒勇氣和他說話，更沒勇氣告訴他這么多年的想念。她去看他的網(wǎng)上頁面，某一剎那清醒：“我不過是給了自己一個幻覺。我只是把這樣一個人，當(dāng)成想念的對象而已。”

木心寫道：“好事壞事，過后談起來都很羅曼蒂克?！?/p>

《午夜巴塞羅那》中有一句話：“只有不滿足的愛最浪漫。”

原來，冷眼旁觀romantic，不過就是兩種可能：1．無能為力的時候；2．注定是個悲劇的時候。

她告訴我這個故事，我發(fā)現(xiàn)，它符合關(guān)于浪漫的這兩點因素。

你不在我身邊的時候，我最愛你。幸好不是你，陪我到最后。我才能在不斷的回味里，繼續(xù)迷信你，繼續(xù)想念你。這樣一個你的存在，讓我成為茨威格筆下，寫信的那個陌生女人。

我們對于城市，也包含了這樣的感情。有時是別扭，有時是詩意。

在香港，A狠狠批判這座城市逆流成河的物欲；離開后，在北歐的超市，每次買到屈臣氏礦泉水，A都欣喜若狂。

在西班牙，B總跑到中國超市買奶茶沖泡粉，到中餐館只為了綠茶冰激凌；回國后，每每喝到西班牙紅酒就熱淚盈眶，拿到工資就去洋餐館點海鮮飯。

A和B這樣的人很多，總結(jié)起來，在家鄉(xiāng)的時候，最愛肯德基麥當(dāng)勞必勝客；出去之后，最愛中國餐廳的蛋炒飯。

他們總沉溺在哀傷之中，一種由于空間轉(zhuǎn)換，而帶來的懷念。這樣的懷念，就是：“也許喜歡懷念你，多于看見你。也許喜歡想想你，受不了真的在一起?！?/p>

他們都忘了，此刻所在的城市，是不會成為最后歸宿的。他們接下去還會換一個地方的，可就如同每一次戀愛，他們總一頭扎進去，每一次都是初戀，每一次都轟轟烈烈，每一次都山盟海誓。這樣的人，每去到一座城市，都會懷念曾經(jīng)駐足的地方，因為他們以為，現(xiàn)在的所在，會是永遠(yuǎn)。

想清楚了這些，我們?yōu)槭裁床蝗W(xué)會將泛濫的情緒爛在心里？

也許喜歡想象你，多于得到你。想清楚了，沒有一個人，沒有一座城市，注定是我們最后的歸宿，也就習(xí)慣漂泊。而習(xí)慣漂泊，就不再有想念，不再被那無法呼吸的懷念之痛捕獲。

沒有城市是我最終的家，沒有人是我一生的陪伴，于是，我才學(xué)會了珍惜此刻。

為了那隨時的告別，我總是做好了準(zhǔn)備。誰叫我們都不過是這世界暫住的過客呢？

西班牙 西班牙情結(jié)

一個地方對于一個人的深刻意義，不僅僅是歇腳。家鄉(xiāng)可能慢慢看著你長大，而有些地方，是注定要看你的跳躍性改變的。

有西班牙情結(jié)的人，都會愛三毛，都會有一股骨子里面火紅的熱情，希望活成一道濃烈的色彩。

其實一開始對于西班牙，僅限于瑞典男孩從馬德里旅行回來，送我的一瓶酒，產(chǎn)地西班牙。他說：“你喜歡紅酒，又喜歡紅色，我看到了這小瓶子的酒就知道你會喜歡?！?/p>

那個瓶子很漂亮，有西班牙女郎跳弗拉門戈的身影，也有斗牛士手里飄揚的布頭。后來，在愛爾蘭當(dāng)交換生，結(jié)交了一群西班牙朋友。

一起做飯，一起吃飯，一起去跳舞，一起旅行，一起看電視劇恐怖片文藝片，最后演變成，一起參加聚會時，連我都會大言不慚，與荷蘭嚴(yán)格守時的朋友說：“西班牙文化硬性規(guī)定要晚來一個小時的啊！”

巴塞羅那，第一次抵達(dá)。當(dāng)飛機順利親吻大地，每個飛機上的乘客都鼓起掌來，甚至還有歡呼聲。這是我頭一次，以這樣的方式被一座城市迎接。

一個地方對于一個人的深刻意義，不僅僅是歇腳，家鄉(xiāng)可能慢慢看著你長大，而有些地方，是注定要看你的跳躍性改變的。

凌晨一點，這里的夏天還是那么熱烈。暖黃色的街燈下走過的，是滑板少年，牽手散步的戀人，準(zhǔn)備去夜店激動的美國游客，也有身體健壯臉龐俊俏的超級模特。在這里，所有的天馬行空都得到了合理的解釋，有畢加索，有高迪，有達(dá)利，也有很性感的過去現(xiàn)在與未來。

無論你帶著什么心情來到這里，始終影響不了她的明媚陽光，即使行遍萬里的旅人，在此，終于暫時尋得令人滿足的港灣。

這是個太過符號化的城市。一個地方，不求帶走什么，只為了配合在某一階段的自己。歐洲的故事從跨越比利牛斯山脈的那一刻結(jié)束了。接下去，只是關(guān)于西班牙的一切。

在飛機上聽見西班牙語，就開始產(chǎn)生了親切感。不亞于每次坐KLM（荷蘭皇家航空）聽見從喉嚨里擠出的荷蘭文。更不用說在餐廳用餐，尤其在上海時候，喝著果酒看著隔壁一桌子西班牙人在那里聊天。

那些手，在空中揮來揮去，這樣的畫面，怎不叫人感到親切？

世界杯奪冠的那個夜晚，在巴塞羅那露天廣場和朋友們一起喝著啤酒看那場比賽?？扉T按下的那一刻，畫面其實刻在心里了。

紅色的禮花四處綻放，大家互相擁抱親吻。馬路上汽車鳴笛，連我們回家的時候也都狂按喇叭。

夏天乘坐熱氣球，西班牙的小鎮(zhèn)，可能在地球儀上面只是無名的小點，卻仍有陽光慷慨地灑下。

也記得一次參加葬禮，老人的兒女子孫悲傷地送別遺體，在教堂每個人都那么傷心?？墒窍乱豢?，一個個家庭開車到附近的tapas飯店，占滿了門口一整排桌椅。壯觀的家人聚餐，突然沒有了喪事的哀，大家都笑著講天氣講食物講旅行講過去的快樂生活。

若是比較沒有心機，更坦蕩更腳踏實地地活在現(xiàn)在，非西班牙人莫屬。更不用提恐怖襲擊后，絕大多數(shù)西班牙朋友表示照樣過他們的生活，照樣搭乘地鐵。

因為災(zāi)難、末日，這些無妄之說，無論存在不存在，他們都只要過好這一刻就好。一度站在風(fēng)口浪尖的西班牙，被指責(zé)黃瓜西紅柿導(dǎo)致某國國民死亡與受感染。國內(nèi)蔬菜出口成巨大問題，也不見得有農(nóng)民想不開。

打開電視，居然還有長達(dá)三分鐘的眾人吃黃瓜的宣傳，可愛之余看見了他們天性里的豁達(dá)。

好友中，許多都有著濃烈的西班牙情結(jié)。

理由很多，喜歡他們說英語時的口音，喜歡男生留胡子的那股帥氣，喜歡西班牙慵懶隨性的生活，喜歡不怕生不怕被拒絕的馬不停蹄的熱情，也有追隨三毛的女孩們。

還沒有想好自己是屬于哪個，或許，也只是因為有一個人的存在，這里成為家。管那么多呢，至少這份情結(jié)會一直在。

上海 一個虹口人的星期天

這里是上海，這里是家。畢竟，必須離開過，才能說“回家”；必須失去過，才能說“珍惜”；必須厭惡過，才能說“驚艷”。

1．

終于決定去游泳，恨不得給自己鑄個獎杯。

兩星期前，和大辰約好去上外游泳。開始倒計時，雄心壯志，仔細(xì)想來，上回做運動居然是一年半前。冬天，易心寬體胖。尤其此刻，過年大餐，劫后余生。該強身健體，做個合格的社會主義接班人。

留學(xué)時代，窮，不吃藥，對藥也無知。感冒發(fā)燒了，超市買只檸檬，擠出汁，龍舌蘭shot（一種喝龍舌蘭酒的方法。shot指一種小杯，一般一口一杯。）一樣，一口。睡一覺，第二天保證活蹦亂跳。如今，借馬家輝自稱一用——成了東亞病夫，辦公室從天亮坐到天黑，屁股坐方坐大，小肚子也有了。年初時，一感冒就持續(xù)了一個多月，病好時，恨不得將喜訊昭告天下。

周末臨近，悔意漸生。雖然這些天出太陽，上海依舊冷到骨頭里，要是那天下起雨來，風(fēng)一吹，又成病夫。況且久別運動場，暴斃泳池如何是好？對了，該穿什么泳衣？現(xiàn)在泳池里穿連體服，要是被十幾歲犀利晚輩黑成“老河馬”，一不小心就做了微博段子女主角。比基尼很久沒穿了，早已不敢在洗澡后看望身體，巴不得霧氣越濃越好，但愿泳池不會淹沒了我的自尊！

還是不去了吧?；钪膶掦w胖挺好，偶爾來些小毛小病，請個病假在家吃零食看電影。

走在五角場，在口袋摸著手機，不斷想著發(fā)給大辰的措辭。又想到，明天還是去吧，說好了的，臨時變卦不靠譜，以后就沒人一道吃飽了撐著冬天去游泳了。不就是一開始受些凍嘛！中學(xué)的游泳課，大冬天不也是別別扭扭的，但游完泳洗過澡，寒風(fēng)里全身還是暖洋洋的。和坐云霄飛車一樣，排隊時候怕，坐過一回，下車后腿還在發(fā)軟，但覺著爽，還想再玩。

睡前再次反悔，似乎大家也都沒睡，明天星期天，元宵節(jié)，十二點鐘小區(qū)居民們紛紛出動，為PM2.5做貢獻(xiàn)順便燒錢。錯過了現(xiàn)在，早晨再說不去游泳，那就是個不靠譜的人了！現(xiàn)在還是那么冷啊，穿上了泳衣簡直是自虐，不知道游泳池的水溫不溫。洗頭后，要是沒吹風(fēng)機就尷尬了……爆竹聲里翻來覆去想了一晚上。

醒來，是個陽光大好的星期天。黑著眼圈吃早飯，頭發(fā)一把抓，大光明，馬尾盤成一個包。吐口氣，沉重地邁出家門。

終于上！路！了！

2．

遠(yuǎn)遠(yuǎn)見到大辰穿著中學(xué)校服，第一句話：“泳池沒開門啊?！彼查g變成卡通人物，頭頂在下雨。

星期天早晨，馬路空蕩蕩。兩個人，一個穿中學(xué)校服拎塑料袋推自行車，一個全身運動服兩手搭胸口書包背上，朝四川北路走去。

“昨天，我在想要不要和你說不來的。吃了甜品不舒服，可又想想那不是理由，今天早上好多了，還是來了?！贝蟪较乳_口。發(fā)現(xiàn)彼此都內(nèi)心戰(zhàn)斗過，也被半夜鞭炮折騰過，哈哈大笑。游泳不成，去魯迅公園逛一圈。但絕不去龍之夢，一來兩人外表落魄，二來口袋也落魄：加起來只帶了一百元出頭的錢，沒有手機，沒有手表，被打劫也只拿得出兩條毛巾和兩套泳衣。

公園熱鬧，太陽底下人來人往，里面都是扎堆的。這邊有人在大合唱，聲勢壯烈，還分不同音部。一個中年男人指揮著，陶醉而認(rèn)真，置身上海音樂廳一樣。旁邊圍著看熱鬧的人也不甘寂寞，都跟著一塊兒唱。那邊有人跳舞，居然還上過電視臺，一邊說段子一邊教騎馬舞。周圍的老人和小孩跟著跳，手在空中揮著圓圈，腳下蹬得一板一眼。

小店的玉米三元錢一根，香味飄得四處都是，門口擺了三張桌子和許多椅子，上面擺著五彩顏料瓶子，幾個小朋友低頭嚴(yán)肅創(chuàng)作，涂抹憤怒的小鳥和喜羊羊灰太狼，抹幾下，覺得沒意思了，爸爸接過來，居然畫上癮，媽媽和小孩就在一旁冷眼看他沉醉其中，這才是家里的小孩！

往前走就能碰到練書法的老爺爺，他們在地上用大毛筆蘸了清水寫字，鏗鏘有力，讓人不忍踐踏。小心翼翼往邊上走，石桌子上面一桌桌打牌的下棋的，圍著人在看，唯獨一局終了才有人開口說話。草坪前，突然冒出個老阿姨來，全身黑衣服黑褲子，打開收音機，音樂響起，全身扭動跳起舞來，姿勢豪邁卻也妖嬈，明明一個人，卻好似有人對舞似的，表情夸張，但又讓人想繼續(xù)看下去，有說不出的魔力。漸漸地，有人圍上來喝彩。

和大辰兩人在中日友好時鐘那兒坐下，曬太陽聊天。陽光下，周末的公園像是一個公共的客廳。

對虹口人來說，魯迅公園就是成長的回憶吧：虹口人，在這里的草坪上，被爸爸媽媽扶著邁出了人生的第一步；第一回坐海盜船哇哇大哭，玩碰碰車光榮負(fù)傷，額頭撞出了個烏青塊；周末做完作業(yè)，左邊牽爸爸右邊牽媽媽，繞一圈公園散步，心里盤算著功課做完后的肯德基兒童餐該兌現(xiàn)了；看見門口賣小黃雞小白兔，哭鬧著要一只，表無數(shù)決心，回家后沒幾天全是媽媽養(yǎng)，后來他們再沒上當(dāng)；春天到了，拿個水桶捉小蝌蚪，石頭上腳一滑差點掉河里，長大后常做這樣的噩夢，把蝌蚪帶回家放廚房，蝌蚪長出四只腳，變成癩蛤蟆的多，媽媽做飯時，有只跳了出來嚇到她，只能再拎著水桶回公園放生；小學(xué)春游，動不動就去魯迅公園，在魯迅墓前做愛國主義教育，呵欠連連，只等著解散去探險；和好朋友們租了船，拿著船槳在湖當(dāng)中打仗，還船的時候每個人都是濕漉漉的；開竅后，早戀沒地方去，偷偷摸摸在小山的亭子里牽小手；翹課時，走在公園里，迎面走來的人遠(yuǎn)看都像是班主任，膽戰(zhàn)心驚……

接下去呢？在這里拍婚紗照，反光板打在涂了粉的臉上，假笑里還真有些幸福；帶著孩子邁出第一步，陪著坐海盜船夜晚賞燈節(jié)；有一天，父母坐著輪椅，你推著他們出來曬太陽，孩子尖叫奔跑，撈蝌蚪時差點掉河里；退休時，在這里唱歌跳舞寫毛筆字，湊齊四個人時候打八十分，懷舊地跳騎馬舞。

3．

陽光下，公園里，生老病死都在發(fā)生。太陽底下無新事，可是，人的二十四小時卻又變幻莫測。

走出公園，正中午，肚子餓了，路過公交車稱霸的甜愛路，走過自行車來往的山陰路，到了萬壽齋，生意好，隊伍排到馬路上。

一個排隊，一個等座位。這里的中年阿姨腦子快眼睛尖，瞄一下單子就知道你要什么，再看你一眼，十幾分鐘后，還能記得你點了是哪三樣。店面小，像香港一樣拼桌，我和大辰聊的話題，同桌的一家三口接下去也開始聊。這里的東西，口味甜，小籠包一口一個，嘴里吃了一半筷子就又動起來，甜滋滋要上癮的。一大碗紅燒牛肉面，面量大，牛肉酥軟，筋有嚼勁，湯底子也是甜的。

斜對面一桌子，男孩高大面目俊秀，女友長發(fā)嬌小干干凈凈，買了兩籠還冒著熱氣，坐得近頭碰著頭在吃。他倆住附近剛醒來的樣子，幸福就是六塊錢一兩的小籠包。生活哪里需要遠(yuǎn)方，陽光下的星期天，就是了。

4．

前不久，有人建議戶籍上的“出生地址”一欄毫無意義，應(yīng)該改為“在哪兒過年”。在哪兒過年，哪兒才是家。也就是說，對于我們，沒有兄弟姐妹的新一代：爸媽老同學(xué)老朋友在的地方，就是家鄉(xiāng)。

雖然上?？傇谡荩R路越來越寬，樓越來越高，地下越來越復(fù)雜，見一回陌生一回，可只要和那些人在一起，熟悉的感覺，就又回來了。說起老同學(xué)們一個個長大后以何種方式毒害社會，回憶以前在操場放過的一次風(fēng)箏，原來我們那數(shù)學(xué)考卷滿天飛的中學(xué)時代，還是有那么些可以放在偶像劇的劇情。

與大辰告別，她踏上小車，還鄙夷了下：“你居然不用微信！”來不及回嘴，她已騎遠(yuǎn)。

上了公交車，站定。眼前座位上，有個女人抱著個小女孩。女孩子聲音細(xì)細(xì)地說：“今天太陽曬了很多，吃得飽飽，好滿足，要回家看動畫然后睡覺?！?/p>

媽媽開著玩笑，也用小孩的聲音說：“你人生就這樣容易滿足??？”女孩沒懂是玩笑，見到馬路旁邊有人在賣氣球，卡通圖案，看得入神。媽媽發(fā)現(xiàn)，說：“氫氣球里面，上次和你說的還記得嗎？里面不是氫氣，別的小朋友買回家，砰！爆炸了?！?/p>

小女孩說：“嗯！炸得衣服都破了?！眿寢屝ζ饋?，果然是小姑娘，在乎衣服，于是嚴(yán)肅地說：“衣服炸到是小事，他們被炸得身體和臉受傷就不好了?！毙∨⑺贫嵌攸c點頭。

星期天公交車比平時空多了，到了站臺，上來些人，關(guān)了門剛開，司機又停下，原來有一家三口跑來。男人抱著個小嬰兒，司機嗓子雖然粗了些，可說出來的話讓人體察到溫柔：“慢點，抱著小孩??！”他們上來后，站在中間看車牌找路。司機大聲喊起來：“我要開了，儂抱著小孩到黃座位。哪站下，我?guī)蛢z喊?！?/p>

男人抱著孩子往里走，沒有人讓座位。不過也沒關(guān)系，最后一排有個空座。他讓孩子坐在膝蓋，問老婆，要幾站路。他一報出站名，旁邊的人紛紛說：“哎呀！儂坐反了?。　边@時候，有人心細(xì)，好心地說：“別下一站換啊，跟儂講，那邊要走些路，抱小孩不方便。下一個再下一個站，直接對面可以坐到反方向的?！?/p>

又到站了，也上來個抱著嬰兒的，司機關(guān)了門后，粗聲粗氣地喊：“后面！占著黃色座位的，給抱孩子的讓讓。”那個小青年聽到，臉紅不好意思，就站了起來。

窗外的陽光照在臉上暖洋洋的。身后走過個打電話的中年男人：“……他人雖然得了癌，畢竟七十歲了，開開心心要緊，吃吃香煙喝喝老酒，今天天氣好，慢點帶他去公園曬曬太陽……”

那對母女和我一站下車，走到門口。小女孩嘴里還是嘰里咕嚕說話，念著路旁小店的名字。一個老太太見著，手伸過去摸摸她頭發(fā)，嘴里念叨：“小姑娘頭發(fā)好長，和洋娃娃一樣！留了多久？”女人倒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嗯，兩年?！?/p>

“兩年留得那么長了！小姑娘皮膚雪白，頭發(fā)又漂亮，還是養(yǎng)姑娘好?。　崩咸潎@起來，旁人聽了，也忍不住去打量這個穿紅色連衣裙的小女孩，她像是聽懂了，不說話，有家教，知道有人在夸就不要說話。她媽媽客氣地說：“小姑娘也麻煩啊，哈哈，走啦，和奶奶說再見！”

到站，車門開了。

5．

“一想到我的生命消逝得這么迅速，而我并不是真正地活著，我就受不了?！薄短栒粘Ｉ稹?，海明威寫那個時代的迷茫少年?？吹竭@樣的獨白，坐不定心不靜，恨不能與家鄉(xiāng)絕交，往遠(yuǎn)處跑。到了遠(yuǎn)方，想起魯迅公園依然熙熙攘攘的畫面，想起小籠包一屜屜冒著的熱煙，只想手里有張回家的機票。終于回到這個厭倦過恨過的地方，太陽在頭頂好舒服，冬衣底下，已經(jīng)出汗。

原來這就是生活?！拔壹炔槐^，也不樂觀，只是每天早上睜開眼睛迎接新的一天，一個人努力過下去?！鼻嗌狡呋菡f。

陽光底下，雖然沒有新事，可是啊，太陽每天每時每刻又都是新的。

回到家打開電視，STV的宣傳片百看不厭。天沒亮，外灘的敲鐘人已經(jīng)醒來，地鐵開始穿梭，打通這座城市每一個穴位。上海的老阿姨們退休后還很忙，在相親角前勤做筆記，公園里大叔拿著股票機研究。石庫門正在舉辦婚禮，誰家的女兒嫁出去啰，新郎強壯，背著她去過新日子。小嬰兒出生后，腳丫子在紙上敲個藍(lán)印，這座城市又來了一個新成員。最讓人難忘的是小女孩的上學(xué)第一天，哭著不想去，被硬是抱上了校車。車子開動，小女孩臉上還有淚水，難過地朝車窗外招手。鏡頭切換，她的家人，爸爸媽媽爺爺奶奶叔叔阿姨，都站在小區(qū)門口不舍卻又面帶微笑朝她招手。

這里是上海，這里是家。畢竟，必須離開過，才能說“回家”；必須失去過，才能說“珍惜”；必須厭惡過，才能說“驚艷”。說到底，必須出發(fā)過，才能說“重新出發(fā)”。

在英文里，星期天是Sunday，拆開來看就是“太陽天”。有太陽的星期天，果然是完美的一天。

上海 空城

你的夢想還能在何處安放？唯獨它這樣一座超級大城才能讓有欲望的人找到出口。

春運的票開始賣了，也意味著一年一度的中國人口大遷移即將上演。

去年回上海過年，總覺得不對勁，白天大街小巷卷簾門緊閉，馬路空落落的，即便有三兩行人六五小車，卻總覺少了什么。和西班牙好友看完電影，接近凌晨，我們決定出門覓食。她建議：“我知道有一條街，天黑了那里很熱鬧，街上好多吃的，我回歐洲時最想念那兒?！?/p>

走了不遠(yuǎn)，她突然停住了，只見空曠馬路遠(yuǎn)處有人放煙花，眼前忽然很明亮了一下，隨即又暗去。朋友失落地聳聳肩膀：“啊，我忘記了，現(xiàn)在是你們的春節(jié)，大家都回家鄉(xiāng)團聚去了?！弊詈?，我倆只能在24小時麥當(dāng)勞啃漢堡。

原來，不對勁是因為那些外來人員都回家過年，上海變成了空城。不再有人回收廢紙箱和易拉罐，一家家門口堆得快成山了；不再有人在馬路邊修自行車，專賣店換補車胎的價格簡直翻了十幾倍，還是忍到春節(jié)過去吧；不再有人在小區(qū)門口做蔥油餅煎油條，去正規(guī)商店買機器做的早飯嚼來無味；不再有人擺攤賣小掛件和頭飾，橡皮筋斷了沒那心情特意跑百貨公司還被宰；想要理發(fā)，卻發(fā)現(xiàn)一家家店因為缺人手而排滿了顧客；夜晚?；丶易叩穆吠蝗焕淝迤饋?，因為輕軌門口不再有排成一長隊賣東西和賣各地小吃的，街頭也沒有了賣汽車音樂用喇叭功放的小野麗莎……

第一次到廣州上班，和當(dāng)?shù)赝聦ψC，他們對廣州以外的人統(tǒng)稱“北方人”，竟是真事，感慨之余也尷尬地被他們問：“上海人真的叫除了他們之外其他地方的人……鄉(xiāng)下人？”

在醫(yī)院里，我曾親眼見到一個穿深藍(lán)色破舊工作衣的男孩，他身上一大攤凝固了的血跡，頭發(fā)幾天沒洗，上面還有些碎木屑，用不標(biāo)準(zhǔn)的普通話呢喃著問護士：“我……我……我該看哪一科？往哪里走？”他手里拿著有公安局印章的“工作意外傷害鑒定書”，而得到的答復(fù)卻是對方用上海話兇狠地吼叫：“你不會自己去找的??！”最后還得到了護士一個白眼；更別提在商店里，我從小到大不止一次見到打扮并不入時，說話口音嚴(yán)重的外省人向營業(yè)員問問題，對方非但沒有好好回答，還一連串不耐煩的罵聲：“要買就買，別問那么多，鄉(xiāng)下人搞不拎清！”

究竟是什么，讓這座傷人自尊的城市每年依然迎來一大批帶著明亮眼睛的新人。他們沒有行李箱，用麻布袋包起棉被扛在肩膀，拖家?guī)Э趶纳虾；疖囌鞠聛?，順著人流一頭鉆進地鐵，到了人民廣場站再換乘。他們走得很慢，可是迎面而來提著公文包的人總一個個很匆忙，擦身而過像陣風(fēng)，只剩下不同氣味的香水。

有天，一位英國同事告訴我，他很喜歡上海。我好奇地問：“你喜歡它什么？”他說：“這座超級大城市有許多機會，可以讓你成為someone。只是，這里沒有真正的生活，總有一天我會再回到家鄉(xiāng)去?！?/p>

這里是上海，沒有松鼠會躥出來啃松果的樹林，沒有迎面而來會朝你微笑的陌生人，只有鋼筋水泥，深呼吸想要冷靜，卻進了一鼻子尾氣，秋冬時候空氣里布滿了感冒病毒。

但是??！你的夢想還能在何處安放？唯獨它這樣一座超級大城才能讓有欲望的人找到出口。起初它不承認(rèn)你，想方設(shè)法貶低你，讓你哭鼻子跑回家，但當(dāng)你戰(zhàn)勝它高于它的時候，它卻主動跑來臣服于你。

我家附近有一個收廢品的小劉，一口外地的普通話，聽著好玩。做事特別勤勞，也爽快，一個電話三分鐘就出現(xiàn)在家門口。他老婆給附近幾戶人家做保姆，擦地也特別干凈。后來整個小區(qū)都喜歡找他倆，我們家搬走了偶爾也找小劉來收東西，斷斷續(xù)續(xù)聽說他做得越來越大，錢存多了，日子越來越好，還做起了生意當(dāng)小老板。

最近關(guān)于中考高考的戶籍問題鬧得厲害，本地人不愿意外地人搶了教育資源。夏天回到我的高中，這些年來已經(jīng)不再招收“全國生”了，想起在以前同班的外地同學(xué)讀書不是一般地努力，直到自己出國留學(xué)后才懂了，他們必須格外優(yōu)秀才能有機會留下來。當(dāng)我也面對當(dāng)?shù)貙W(xué)生有去第三國交流的機會，有為此增加的補助資金，有學(xué)校給予找工作的幫助，我也希望能因為足夠優(yōu)秀得到同樣的待遇。只是，作為一個外來的人，我并不想搶奪資源，只希望當(dāng)我夠努力夠資格的時候有那么一個機會在前面等著我。當(dāng)我像小劉一樣，得到一份當(dāng)?shù)厝丝赡芸床簧涎鄣墓ぷ?，留在這座城市腳踏實地地生活，我未必給這里帶來多大的貢獻(xiàn)，但能讓身邊的人因為我的存在而有那么些快樂和方便。而當(dāng)生活有一點點起色時，不希望當(dāng)經(jīng)濟出問題時，我從一個不被這社會關(guān)心和保障的極端到被眾人怪罪的另一個極端，要把我趕走認(rèn)定是我搶了他們的飯碗。

你愛上海嗎？站在空氣混濁擁擠的火車?yán)?，車輪開動緩緩駛離這座城市，回想過去一年的奮斗，因為愛它，你痛過、哭過、寂寞過、失望過，卻還是決定在節(jié)日結(jié)束后回來，繼續(xù)新一年的掙扎。

別擔(dān)心，回家好好過年去吧！讓上海多幾天空城，它會明白的，原來你很重要。

上海 上?？Х瑞^之旅

為什么去咖啡館？和喜歡的人，做一件浪漫的事，被一個熱情的服務(wù)員招待。

世界之大，各有所好，了解已經(jīng)足夠難得。

一個從來不喝咖啡，也不常去咖啡館的人，如果在一天內(nèi)跑了八家咖啡館做采訪，會寫出怎樣糟糕的稿子呢？抱著這樣的心態(tài)，無知是福，我接下雜志的約稿。

最近做調(diào)查成癮，出發(fā)前找到了些從沒去過咖啡館的人，收到接近兩百條理由。許多人表示，不去咖啡館是因為咖啡貴，在家沖雀巢即可，況且，“感覺名字取得多好聽多詩意多清新多小資，喝起來都一個樣，就是各種苦”。咖啡的后作用也令人卻步：失眠，傷胃，心律不齊，太亢奮。

同時，有人聲稱“更喜歡運動完喝汽水的味道”。犀利者指出，作為咖啡能一口喝完的人，無法忍受某些人一杯咖啡從早坐到晚的行為。另一方面則有人表示，不去咖啡館，因為每當(dāng)坐在星巴克窗邊，路人的羨慕與鄙視令其不適。

其他的理由無所不包，最有趣的一條是：那是一個經(jīng)常上演狗血劇情的地方，“每個咖啡館平均偶遇三點七四六個前女友”。許多人也誠懇地說：“不去咖啡館，因為那兒不賣炸雞、不給加香菜、不賣羊肉串、不免費提供大蒜……”

但經(jīng)過訪問后，我發(fā)現(xiàn)咖啡館不僅僅是喝咖啡而已，每一家咖啡館，都有一個自己的故事。此文，寫給我自己，及以上這些納悶世上為何有咖啡館存在的人。

【第一站 甜愛咖啡屋】

地址：虹口區(qū) 甜愛路 129號

月初發(fā)薪水時，可以帶著女友耍浪漫的地方

中學(xué)坐落此地，出入四年。路況熟悉，萬一得罪了誰，趕緊逃。依稀記得在巴士?？康牡胤接锌Х鹊?，到了之后，果然兩家咖啡館出現(xiàn)在眼前。先走進名字最呼應(yīng)甜愛路的——甜愛咖啡屋。

直到畢業(yè)多年，才知甜愛路是上海必去景點之一。以浪漫為名，它街道美麗，兩旁水杉樹林立，一眼望去，一片綠意。街兩邊是別墅和老房，為增添“甜”與“愛”氛圍，政府在墻壁雕刻了中外愛情詩句。在四川北路口還有個郵筒，地上畫了個愛心，上面滿是情侶們的涂鴉。

以前并不覺得特別，好似每天在埃菲爾鐵塔旁邊上班，又好似娶了林志玲回家天天面對面吃晚飯。唯獨和外人介紹時，才會做如上的“大驚小怪”。

工作日，下午一點。店內(nèi)無人，安靜得很。腳踏進屋，往下走的樓梯，小空間被利用十足，分成上下兩層。吧臺服務(wù)生從廚房走出來，向其表明來意，她連忙說：“老板現(xiàn)在不在，你明天十二點之前來，老板會給你解釋的。”廣東話口音，看起來才二十歲出頭，扎著馬尾，前面是斜劉海兒，染成亞麻色，稱得上是漂亮的。

我朝她點點頭：“行，那我四處看看?！?/p>

打開菜單，我問她：“你這兒有什么特色的嗎？菜單上面的介紹下吧，你最喜歡的是什么？”她眼睛發(fā)亮，說：“有一款，叫魔方咖啡，很特別的！我們是把咖啡做成冰塊，再往上面倒牛奶。怎樣，和別人的很不一樣吧？”

她話匣子慢慢打開，告訴我，甜愛咖啡屋和甜愛路齊名，如果來到這里，就不能錯過在她們的店里敲章。有兩個，一個是上海旅游局的甜愛路章，還有一個是咖啡店的專用章。店長喜歡拍照，他還印了許多套甜愛路的明信片。

即便這不是她的店，可介紹時引以為豪。她介紹道：“平時來得最多的還是情侶。”

我四處走動，上樓，面前出現(xiàn)幅“畫”：樓梯上去，面前有個格子，里面有張小圓桌，手伸過去，原來不是畫，人可以爬進去，像榻榻米一樣脫了鞋子半躺在地毯上。

在底樓往里走，巨大的椅子，坐著挺舒服，中間有個歐洲火爐，上面有銀質(zhì)的蠟燭臺，說是客廳有些假，側(cè)面看去，座位和窗戶像極了歐洲的火車一等艙。女孩還不忘熱心介紹：“這兒還有第三層樓，屬于VIP包場，最多可以7人入座，提前預(yù)訂就行?！彪m然沒有老板在場，但明明屬于“事不關(guān)己”的服務(wù)生，可以這樣自豪地介紹，老板的熱情能量估計也不會少到哪里去。

為什么去咖啡館？和喜歡的人，做一件浪漫的事，被一個熱情的服務(wù)員招待。

【第二站 夢咖】

地址：虹口區(qū) 甜愛路 137號

月末窮得叮當(dāng)響，照樣能耍浪漫的去處

在荷蘭，你要是說去coffee shop，他人的意會往往是抽大麻。語言能描述的，并不準(zhǔn)確，人的意識不同，得到的信息也千差萬別。夢咖，能顛覆一個人對咖啡館小清新的定義，因為這里充滿了情欲的氛圍，并且消費低廉，童叟無欺。

闖進去的時候，老板在打電話，一個中年大叔，四十歲出頭的樣子。店內(nèi)火紅的墻紙，一幅幅性感女神照片。掛著的燈，光是暗淡的，但依然是紅色的火一般的光，堪比阿姆斯特丹紅燈區(q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