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視的功能

現(xiàn)在正茁壯成長的下一代，小小年紀，幸福得天南海北似乎什么事都知道。比如有段時間我就經(jīng)常聽孩子們不停地嚷嚷：戴安娜與英國王子誰誰結婚，戴安娜與誰誰離婚，戴安娜被車子撞死了……消息靈通得絕不亞于一位資深記者——也是，不說戀愛、結婚、生孩子那些成人尚且糊涂的事，孩子們在電視上就能夠了解，連電視里的廣告也像有誰付了他們廣告費，被他們莫名其妙地成天掛在嘴上——當然，這都是電視的功能。

電視時代，電視就這樣無孔不入，像血液一樣滲入了社會的角角落落，義無反顧地“濡化”著我們的生活。

作家們說，電視是僅僅一頁的“相看兩不厭”的書；政治家們說，電視是宣傳思想和道德的必然工具；社會學家們浪漫地認為，電視像一堆熊熊燃燒的電子篝火，把家庭、社會和親情拉得很近很近。還有人說，電視是個“愛情和陰謀的掩體”——陰謀家在電視聲響的掩飾下，密謀不可告人的勾當；青年男女們利用電視，悄悄進行一幕幕人生或愛情的游戲……在一定程度上，電視就似一把無形的閹人的刀，巧妙地把人類一個個閹割成精神上的太監(jiān)，然后打入那深宮般的黑匣匣里，只剩下一具缺乏靈魂的軀殼、一雙善于察言觀色的眼睛。

電視，自信是一位無所不知、無所不包的大師。它真真假假、虛虛實實，極盡所能地把所知道的事情告訴人類：上至天文地理，下至雞毛蒜皮，天南海北、天堂與地獄……讓人變得懶散、耽于幻想、神經(jīng)兮兮。它瞬間還讓人游遍天涯海角，讓人了解希望知道的一切，滿足人類的好奇心——它洞察了人類的習性，既讓你遙控天下，雄霸一方，滿足你的主宰欲和狩獵性，又像猶抱琵琶半遮面的一個女子，具有極大的挑逗性：長舌婦一般傳播新聞，套大餐般地播送電影和電視劇，酒吧和茶館式地聊天、閑扯。至于那廣告，就如一群飛來繞去的蒼蠅，發(fā)出的是嗡嗡的叫聲……電視還如同動物園里的馴獸師，要把人馴服得像貓一樣溫馴，像狗一樣地忠實，然后只剩下原始的動物性。電視徹頭徹尾的就是和平時期的一位現(xiàn)代殺手，要將人類的思想和文明史一筆抹殺，讓人類重回史前時期那無邊無際的虛空之中……

《讀者文摘》上，有一則關于電視的真實故事：

一九七四年二月十三日深夜，在大西洋海岸法國的布列塔尼半島上，位于莫爾菜市附近的法國廣播協(xié)會的二百一十八米高的電視塔，隨著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轟然倒塌。就在電視塔消失之后的一年多的時間，人們發(fā)覺，這里居民的生活竟發(fā)生了許多意想不到的變化：

其一：患感冒的小學生大減。布列塔半島由于霧多雨多，氣候條件相當惡劣。孩子們以前一放學便一個心眼兒撲在電視機前，閉門不出。沒有電視，孩子們便在家里待不住，于是只好走出戶外玩耍、活動，結果卻發(fā)覺孩子們的體質(zhì)明顯增強了。

其二：婚宴時間延長。布列塔尼的人們喜好社交，這里的居民以前不論過年過節(jié)或者紅白喜事，總愛通宵達旦地聚在一起。但由于電視，人們就時而借口推辭掉這種群體活動；即使赴宴也頻頻地看著手表，生怕耽誤了電視節(jié)目?，F(xiàn)在電視消失了，他們便其樂融融，恢復了正常的社交活動。

其三：書店收入猛增。隨著社交活動的恢復，“主婦之友”“音樂愛好者”“地方史研究小組”“讀書會”“詩社”等名目繁多的各種組織、團體便應運而生。人們以前習慣把電視機作為了解世界、獲取知識的窗口，現(xiàn)在卻又把視線轉(zhuǎn)向了書刊，重新開始沉浸到了書的海洋……

電視機消失后，這里的居民感覺自己的生活似乎一下子倒退了幾十年。當時法國的一家周刊還曾刊登出《布列塔尼人的憤怒》的文章，反映在沒有電視的日子里，當?shù)鼐用竦哪欠N普遍的失落心情。但當年的六月二十九日——也就是時隔四個半月之后，法國第三電視臺向全國實況播出了一個“布列塔尼”專訪時，人們驚訝地發(fā)現(xiàn)，接受采訪的當?shù)鼐用?，并沒有如他們想象的那樣怒氣沖沖地訴說沒有電視的苦悶，只是那些言辭頗是耐人尋味——（一個老年人直率地說：“以前看電視的時間，現(xiàn)在用來看書或睡覺。寂寞時，電視還常常令人懷念。”）

一個戴貝雷帽的說：“不看電視。當海上起風浪時，我就到海邊去走走，呼吸新鮮空氣。”

有人打趣說：“以前看電視時，我和老婆從來無話可說。現(xiàn)在好了，一見面我就和她喋喋爭論不休?！?/p>

一對知識分子夫妻頗有哲理地發(fā)表見解：“一開始，我們似乎感到與世隔絕，無聊極了?？刹痪?，我們終于擺脫了魔法，重新找回了人生的價值。”

“父母總喜歡全家團聚在電視機旁，并從中感到無限樂趣?？墒菍τ谖襾碚f，這種團聚有時是被迫的或是盡義務的。最近我在家庭以外找到了朋友?！币粋€少女出現(xiàn)在熒屏上如是說……法國的一家雜志后來在介紹上述電視節(jié)目時，用了這樣一句發(fā)人深思的標題：“電視與人生的決斗——人生獲勝！”

這是電視時代反映人們復雜心態(tài)的一個有趣的插曲，一個絕好的例證。

記得許多年前，我看過一場電影《決裂》，上面有一位老師在黑板上寫下“馬尾巴的功能”，煞有介事地向?qū)W生們解釋著什么。多少年過去，我發(fā)覺我竟一直沒有弄清楚馬尾巴到底有什么功能，對于日益發(fā)達的電視的功能，倒是越來越莫名地惶惑起來。

1999年4月18日，北京東城區(qū)和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