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成長記憶
世間一切,都是遇見
我很有幸遇見了我的父母,這是人生最初也是最奇妙的遇見,因為無法選擇。
——董卿
真正的富養(yǎng),是賦予她掌控命運的能力
什么是命?如果拆字而解,不過“人一叩”。
就像對這個世界上的很多人而言,人活一世,就是一個對著命運不斷叩首臣服的過程。
但有的人,不信命,不服輸,憑借堅忍的意志、刻苦的精神、倔強的性格,一路奔跑,不斷與命運過招,最終將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中,成為可以為自己而活的人。
比如,董卿的父親董善祥。
董善祥出身農村,從小與寡母相依為命,家庭條件特別艱苦。
為了賺取學費貼補家用,他去學校之前,都要先到池塘里抓魚、抓蝦,然后跟著母親到集市上把魚蝦賣掉,再去上學。
盡管生活貧苦,董善祥的學習成績卻一直名列前茅。這或許與天賦有一定的關系,不過更多的,還是來自他想要跳出寒門的決心與意志力。
或許,又聰明又努力的孩子,連上帝都會眷顧吧。
高中時,董善祥曾問老師,自己應該考什么樣的大學。老師說,你這么喜歡文科,那就考復旦大學新聞系吧。
當時董善祥并不知道復旦大學有多難考——而且,新聞系還是復旦大學最難考的系,但再苦再難,按照他的性格,既然已經定下了目標,他就會不遺余力地去努力。
終于,皇天不負有心人,他真的考上了。
沒有人知道,他付出了多少汗水。只知道在大學錄取通知書到來的時候,他的命運發(fā)生了改變。
他仿佛能聽到命運之輪轉動的聲音。那種清晰的聲音告訴他,他這輩子都不需要再過抓魚、抓蝦的生活了。
人活著,就要自己成全自己。
一個出身農村、家境貧寒的人,如果不傾盡全力去突破環(huán)境,去追逐夢想,那么,根深蒂固的卑微命運,也會代代相傳。
1973年,董卿出生于上海。
經常有人說,“董卿”這個名字取得好,不愧是出自書香門第。
的確,從聲韻上來說,這個名字不僅朗朗上口,還有“美人如玉劍如虹”的俠氣。
從含義上來說,這個名字也寄寓了父母對她的期望和祝?!?/p>
愿董家小女,得卿相之才。
名字,正是父母為她的命運之書寫下的第一筆。
沿著這道筆跡,她便有了人格的標尺,以及前行的方向與力量。
董卿的學前時光是在上海外婆家度過的。
大約7歲的時候,該上小學了,父母才把她接到他們工作的城市——安徽淮北。
在女兒的記憶里,董善祥是個嚴父。
談及父親,董卿曾用了三個“特別”:“我的父親對我,真的特別、特別、特別嚴苛?!?/p>
董卿小時候喜歡看連環(huán)畫,但父親告訴她,連環(huán)畫單看故事沒有太多的意義,要看,就要把里面的成語一并抄寫下來。
那個時候,小小年紀的董卿才剛認識字,并不理解成語,比如有一次,她就把“回維也納”也抄到了成語里。
不知那次董卿有沒有受到父親的批評,但她記得:“我小時候最害怕的就是吃飯。因為一家三口每天聚在一起的時間很短,也就是吃飯那點工夫。一上桌,他(父親)就開始嘮叨,你這個怎么怎么樣,那個怎么怎么樣,我經常一邊吃飯一邊哭?!?/p>
所以,每次父親出差,都是她最開心的日子。
而實際上,隨著董卿年齡的增長,父親布置給她的任務也越來越多。
首先是背誦古詩詞。中華五千年的文化,詩詞是靈魂。
董善祥這樣做,既可以培養(yǎng)女兒的文化素養(yǎng),又能讓女兒在學習的過程中培養(yǎng)語感,以及對萬事萬物的審美與認知。
所謂耳濡目染,最后都會沉淀于自身,化作精神與氣骨,心靈的經緯有了廣度與深度,性情也自然變得細膩、內斂、端麗。
因此,當有一天董卿站在《中國詩詞大會》的舞臺上時,所有的觀眾都認為,那是一座為她量身定制的舞臺。
人們稱贊她“腹有詩書氣自華”,殊不知,正是她的童年時代那一點一滴的涓涓細流,不斷滋養(yǎng)她的成長,隨著時間的推移,在她的生命中匯流成河,最后匯集入心,成為一片浩瀚又豐饒的海洋。
除了背誦詩詞,董善祥還會要求女兒承擔家務,比如洗碗和擦地。
董卿回憶說,她開始洗碗的時候,個頭還沒有水池高,但父親就是要從小培養(yǎng)她勤勞的品質與獨立生活的能力。
因為,一切的精神獨立都是從生活獨立開始。擁有勤勞品質的人,不管身處怎樣的環(huán)境,都不會過得太差。
到了中學的暑假,父親又讓董卿去勤工儉學。
其間,董卿做過播音員,當過營業(yè)員,也打過各種各樣的零工。
她記得高一那年,還沒放暑假,父親就開始在電話里給她聯(lián)系“工作”了,問一位開賓館的朋友要不要清潔工,說他家就有一個免費的人力。
對方覺得免費有些不好意思,那就一天付一塊錢的工資吧。
于是一放暑假,董卿就去上班了。
第一天,領班分給董卿10間客房,說是她一上午的任務。然而換床單是個力氣活,因為賓館要求必須用床單包裹床墊,每兩面的相交處呈現(xiàn)出90度,可是席夢思床墊又大又沉,她完全抬不動。最后費盡了力氣,她一個上午才打掃了兩間房。
中午,別的清潔工都完成工作去吃飯了,只有她還在那里傻乎乎地忙碌著。
下午父親來賓館“視察”,摸著她的頭問:“累了嗎?”
她點點頭,心里涌起一陣委屈:“我要累死了。”父親卻說:“再堅持一下?!?/p>
她一下子就哭了出來。
怎知哭出來后,她內心那股不服輸?shù)木髲妱艃阂采蟻砹恕?/p>
她不僅完成了那一天的工作,而且一做就是兩個月,并得到了讓她終生難忘的60塊錢的工資。
那時,她才15歲(她曾在小學時連跳兩級進入初中,其時10歲)。
除了這些,父親布置給董卿的還有一項艱巨的任務,那就是練習長跑。
從小學開始,董卿每天都要去淮北一中的操場上跑一千米。
淮北的冬天特別寒冷,但父親還是會在黎明時分把董卿喊起來,讓她出門去跑步。
在很多個清晨,學校的學生都在做廣播體操了,她就那樣當著全校師生的面,一直奔跑著,被人用各種各樣的目光打量著。
多年過后,她依然記得獨自在操場上迎風奔跑的樣子,覺得自己就像阿甘。
那時她甚至懷疑過,自己是不是父親的親生女兒。
因為無法理解父親的真正用意,她有時還會躲在樓道里,掐準了時間,假裝剛跑完步的樣子,氣喘吁吁地回家。
剛開始還能蒙混過關,但沒多久,就被父親逮了個正著。那天早晨,她不僅沒吃成早飯,還挨了一頓打……
當有一天,董卿成為央視舞臺上那個萬眾矚目的主持人,成為無數(shù)人心里的榜樣和眼中的星光時,她在訪談中提及父親曾經的嚴苛與愛,感動得泣不成聲,并對父親的教育方式表示認可:“我不知道有一天,我有了小孩以后,會不會用這種方式對他,我很害怕,因為我本能地覺得,我會,因為我認同了我父親的這種方式,我現(xiàn)在覺得,他讓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對的?!?/p>
小時候,她不懂堅持跑步的意義,上中學后,她才發(fā)現(xiàn),長期跑步不僅讓她有了一副健康的身體,那日積月累的堅忍、耐力與平復情緒的能力,也已經滲入了她的生命,讓她離夢想越來越近。
她說:“我的父親骨子里就認為一定要勤奮、要刻苦才能改變命運,這是他的人生信條,這種人生觀深深地影響了我,他讓我從小做家務,要讀書,要練習長跑,要鍛煉我所有的獨立生活的能力。”
奔跑是有慣性的,努力也一樣。
一個人的基因是有跡可循的,個性與成就也一樣。
《朗讀者》中有一期的主題是“禮物”,董卿在那期節(jié)目里說:
在這個世界上,有多少種愛的表達,就有多少種禮物。
父母無私的愛的養(yǎng)育,經歷苦難之后的成長,不斷地學習所積累下來的智慧,這都是最好的禮物。
顯然,這些禮物,董卿都得到了。
盡管一開始,父親并未為她在禮物上綁上蝴蝶結。
就好似現(xiàn)在很多人總說,生女兒,一定要富養(yǎng)。
其實真正的富養(yǎng),并不是物質上的有求必應,而是精神上的磨礪與鍛造,是賦予她一種掌控命運的能力。
因為只有精神的財富,才是永不貶值的無價珍寶,也是一個父親所能給女兒的最好禮物。
母親的書單:讀書是為了遇到更好的自己
曾有人問董卿,如果只能帶三件東西去荒島上生存,你會帶什么?
董卿的答案是:“第一,書。第二,種子。第三,戀人?!?/p>
種子,生根發(fā)芽,讓人看到希望的存在。
戀人,甘苦相依,讓生命充盈溫暖與愛。
書則是一冊在手,便可獲得一個精神的小宇宙,給人帶來無盡的慰藉與愉悅。
麥家說,讀書就是回家。毛姆說,讀書就是給自己構建一座隨身攜帶的小型避難所。
董卿也有幾句廣為人知的名言,正好可以為她選擇的答案做注腳:
假如我?guī)滋觳蛔x書,我會感覺像一個人幾天不洗澡那樣難受;
讀書,能讓人學會思考,讓人在不知不覺中變得安靜下來。
我覺得沒有比看書更令人愜意的事情了。
書能帶給你心靈的寧靜、人生的智慧、精神的愉悅,這些是用多少錢都買不到的。
董卿的讀書習慣是在童年時期養(yǎng)成的——成年后,即使工作再忙,她每天也會抽出一小時的時間用來閱讀。
如果說讀書如遠行,可以讓靈魂騎在紙背上,看草木山河,觀日月古今,那么董卿的母親金路德,就是她的引路人,將她帶上一條安靜的小路,也就是那條讓她將來免于泯然眾人的、少有人選擇的路。
金路德和董善祥是大學同學。金路德畢業(yè)于復旦大學物理系,后來成為一名高中物理老師。其個性溫雅慈和,與丈夫的清正嚴明剛好形成了互補。
她也是女兒心底最為眷念的港灣與溫柔。
那個時候,一到寒暑假,金路德就會給董卿列書單,比如《紅樓夢》《基度山伯爵》《簡·愛》《茶花女》等,大多是中外經典。
我們?yōu)槭裁匆x經典?作家鐵凝的一段話或許可以成為一種理由。
她說:“它們擁有溫暖而強勁的力量,能夠長久不衰地體貼靈魂、撥動心弦,觸碰到我們情感深處最柔軟最深刻的部位。這種力量,并不會因時間流逝和年代更迭而減弱?!?/p>
當時,董卿讀完書后,母親還會讓她羅列出每本書中的人物關系,她記憶力非常好,每次都能對答如流,且說出來的見解都非常獨特,讓母親很是欣慰。
很多年后,在《朗讀者》的一期節(jié)目中,享有“東方美學第一人”盛譽的葉錦添要讀《葬花吟》,董卿就深有感觸:“好多人都說四大名著百看不厭的是《紅樓夢》,因為往淺了讀是一個院子里的兒女情長,往深了讀是一個朝代的盛衰興亡。所以每每讀罷,掩卷長嘆,也只有4個字可以感嘆:真有味道。”
董卿如此閱讀著,一年又一年。
當有一天,習慣變成了愛好,董卿也在書香的浸染中成為那個氣質脫俗、文思敏捷又榮辱不驚的女子。
這些,都是才情的饋贈。
所以,當董卿遇見葉嘉瑩先生時,她們在《朗讀者》的演播廳以詩詞為舟楫,溯游往事與情感,就連隔著屏幕的觀眾們,也能感受到兩顆相同質地的靈魂傾心相談、惺惺相惜的美好與珍貴。
中國古典文學研究專家葉嘉瑩出身于北京的一個書香家庭,三四歲的時候,父母就開始教她背誦古詩,認識漢字。
父母的引導讓初涉人世的葉嘉瑩對古典詩詞產生了強烈的興趣。童年時,別的女孩子都喜歡在院子里蕩秋千、跳繩,她卻寧愿坐在家里誦讀詩歌,沉浸于文學的世界,與古人的思想對晤。
而葉嘉瑩15歲時,已經可以寫詩紀念自己的撲蝶舊夢:
“幾度驚飛欲起難,晚風翻怯舞衣單。三秋一覺莊生夢,滿地新霜月乍寒?!?/p>
當時,正逢七七事變,一夜之間,家國淪陷,葉嘉瑩的父親隨國民政府西遷,音訊全無,她的母親也身患重病,不久便與世長辭。在顛沛流離的南渡之旅中,她又寫下8首《哭母詩》,可謂字字血淚,感人肺腑。
后來,她東遷臺灣任教,繼而遠赴海外講學,數(shù)十年來,培養(yǎng)出了大批中國古典文學研究學人。
有報道稱,葉嘉瑩退休后,每年整整一個學期,都會在各地講學。其余時間則活躍在加拿大、美國及中國香港、中國澳門、中國臺灣等地的古典詩詞講壇上。
古典詩詞,不僅關乎她的職業(yè)與喜好,更是她心底的使命和難以稀釋的鄉(xiāng)愁。
她說:“我已經90多歲了,雖然老了,可是我有一個夢,我的夢是什么?我在等待,等待因為我的講解而有一粒種子留在你的心里。多少年之后,等著這一粒種子有一天會發(fā)芽,會長葉,會開花,會結果——‘千春猶待發(fā)華滋’?!?/p>
因此,董卿稱葉老是“白發(fā)的先生,詩詞的女兒,中國古典文化的傳承者、傳播者,很多人通往詩詞國度的路標和燈塔”。
是時,93歲高齡的葉老站在熠熠燈光下,依舊氣骨如竹,風雅如蓮,舉手投足,書香拂面。
三毛說:“讀書多了,容顏自然改變。許多時候,自己可能以為許多看過的書籍都成過眼煙云,不復記憶,其實它們仍是潛在的。在氣質里,在談吐上,在胸襟的無涯,當然,也能顯露在生活和文字中?!?/p>
讀書,也是為了讓我們遇見一個更好的自己。
如董卿所言:“我始終相信我讀過的所有書都不會白讀,它總會在未來日子的某一個場合幫助我表現(xiàn)得更出色?!?/p>
曾經有一年的中秋晚會上,需要主持人說些描述月亮的古詩詞,其他人都亂套了,唯獨董卿從容不迫,信手拈來。
更不用說后來的《中國詩詞大會》和《朗讀者》。
董卿的同事則表示,董卿是自己見過的為數(shù)不多的表里如一的主持人。不管是站在舞臺上,還是在生活中,她都是那么得體、落落大方,令人如沐春風……
她的身體里,仿佛永遠有一種東西在支撐著她、潤澤著她,讓她行走世間,接人待物都能優(yōu)雅從容,恰到好處。
而結合她的成長經歷,我們便會知曉,那種支撐她的東西,是堅忍、不服輸?shù)木?,那種潤澤她的東西,應該就是骨子里的“書香氣”。
因為在這個世界上,手術刀、化妝品、濾鏡、PS(一種圖像處理軟件)技術都可以輕易改變一個人的容顏,但一個人的談吐和氣質,卻是要通過時間的淘漉和心靈的沉淀,才能獲得的。
那是將思想釀成學識的途徑,也是將靈魂修煉成珍珠的過程。
那些被世界溫柔相待的時刻
蘇聯(lián)作家帕烏斯托夫斯基在《金薔薇》中寫過,一個人對生活,對周邊一切的詩意的理解,都是在童年時代所獲得的偉大饋贈。如果在漫長而艱難的余生中,還能夠守護好這個饋贈,那么他本質上就成了作家或詩人。
確乎如此。
被稱為“當代小說之王”的俄羅斯裔美籍作家納博科夫,出身貴族,童年在圣彼得堡度過,青年時因為戰(zhàn)爭遠離家鄉(xiāng),四處流亡,中年開始從事文學創(chuàng)作后,以一部《洛麗塔》聞名世界。
當年家人們匆匆離開俄羅斯,能夠隨身攜帶的,只有祖?zhèn)鞯钠嬲洚悓殻麉s帶走了所有圣彼得堡留下的珍貴記憶。
在自傳體筆記《說吧,記憶》中,他寫道:“生動地追憶往昔生活的殘留片段似乎是我畢生懷著最大的熱情來從事的一件事?!?/p>
記憶,被他具象地形容成“玻璃小囊”“玻璃幻燈片”“縮微膠卷”,是有顏色、有溫度、有觸感、有氣味的。
比如在他很小的時候,他的媽媽就告訴他,語言是一種藝術,記憶可以貯藏。
媽媽會教他如何細心觀察茫茫雪地上小鳥留下的腳印,就像槭樹葉的層次變化,會教他認識蘑菇中隱藏的一只小小的尺蠖,“像一個孩子的大拇指和食指,度量著圓桌的邊緣,并且時不時地向上伸展身體,徒勞地尋找它從中跌落下來的那片灌木叢”。
在他試圖用稚嫩的聲音描述一只絕美的蝴蝶時,媽媽便會給他最好的包容與引導。
所以,即便日后流亡異國,數(shù)度遭遇變故,跌落生活的深淵,他也從未在精神上感受過荒蕪。
無論是生活中,還是文字里,他都從來沒有流露過很多流亡貴族的那種落魄與幽怨。
讓他一生頻頻回首又引以為傲的,并不是昔日貴族顯赫的身份、世襲數(shù)代積累的財富——小時候,他住在3層粉紅花崗巖的房子里,家里有50名仆人,良田百頃,藏書無數(shù)。
他真正懷念的,是4歲時被爸爸媽媽牽著手,并排走過維拉莊園小徑時遇見的片片光影,陽光在瞳孔停留時的輝煌與永恒,是溫柔的、豐盈的、多維的母愛,以及媽媽對他思想的啟蒙與熏陶,是那一把可以握在手中的,如鉆石一般閃耀的記憶的饋贈。
楊絳先生也是一個獲得過童年偉大饋贈的人。
她是父親楊蔭杭留洋歸來的第四個女兒——在當時的社會環(huán)境里,若是生在尋常人家,極有可能就會被輕視一生。但“凝重有威”的楊蔭杭心善開明,絕不重男輕女。
楊絳出生的當天,有親戚家的用人來串門,見又是一個女兒,不禁竊竊私語:“又生了一個姑娘,討厭死了。”楊蔭杭聽到后面不改色,照給一份“報喜錢”,卻給得比別家的“小子”還要重,足足一元銀幣——按照清末民初的物價,一元銀幣可買幾十斤大米。
又有人說小楊絳身材短小,愛貓如癡的楊蔭杭當即抗議:“貓以矮腳短身者為良?!苯又阌H唱催眠曲哄女兒入睡。
如此一來,再無人敢輕看楊家的女兒。
楊絳滿4歲時,隨父母到北京居住,記憶愈發(fā)充盈。
她記得當時一家人住在東城,出門時經常會遇到身穿旗袍、梳著“板板頭”的滿族女性,她們腳上的花盆底鞋曾讓她十分好奇,她便忍不住拿來偷偷試穿,結果當場就摔了個大跟頭。
她還記得小時候最喜歡“放焰口”,即父親在飯后請客,給孩子們一些零食、玩具、文具之類的小禮物。
有次“放焰口”的時候,她問父親:“爸爸,你小時候是怎么樣的?”
“就和普通孩子一樣?!?/p>
她又問,爸爸便找出二寸來長一只陶制青底藍花的小靴子給她,說小時候坐在爺爺膝上,他爺爺常給他剝一靴子瓜子仁,教他背白居易的詩:“未能拋得杭州去,一半勾留是此湖?!?/p>
那個時候,她還不懂詩句的意思,只會一邊歪著腦袋若有所思,一邊給父親剝瓜子仁。
年紀大一點,她上了學堂,看到父親在《申報》上刊登文章,便去請教秘訣。
父親告訴她,沒有秘訣,多讀書、讀好書就可以。
她果然讀書上癮。
父親喜歡杜甫,睡前常大聲朗誦,房間里詩意繞梁,她也受益良多,從小接觸古典詩文,尤其“喜歡詞章之學”。
父親有次問她:“三天不讓你看書,你怎么樣?”
“不好過?!?/p>
“一星期不讓你看呢?”
“一星期都白活了?!?/p>
父親哈哈一笑:“我也一樣?!?/p>
楊絳后來與書打了一輩子交道,故紙堆里日月長,骨子里都浸染了書香,可以說是完全承繼了父親的文脈,錚錚氣骨,浩然天地。而在個性上,她又秉承了母親的敦厚與溫柔。
在楊絳的兒時記憶里,媽媽忠厚老實,絕不敏捷,如果受了欺侮,也往往并無感覺,事后才明白:“哦,她(或他)在笑我”,或“哦,他(或她)在罵我”。但是媽媽心胸寬廣,不念舊惡,所以能與任何人相處融洽,一輩子沒一個冤家。
如此,家庭中傳承的美好品質,加上自身所修得的滿腹學識,便成了她心靈深處的從容與淡泊,成了“我和誰都不爭,和誰爭我都不屑”的氣度與風雅。
就算臨近花甲時被下放干校,受盡屈辱與劫難,她也從未被擊垮,而是始終守護著精神的獨立、高貴與潔凈。
她自稱是用雙手烤著生命之火取暖的人,也正是那些生命中的愛意與暖意,支撐著她度過那段苦寒又屈辱的歲月,等到云開月明時,她依然樂觀豁達,堅忍超然。
清華大學90周年校慶前夕,她將自己和丈夫錢鍾書的全部稿酬捐獻出來,成立“好讀書”獎學金基金,資助寒門學子,讓讀書的力量薪火相傳。
那時,回首百年煙塵,回憶起生命中那些被世界溫柔相待的時刻,從童年時的那句“出生在寒素人家”開始,她的心依然可以平靜得如同小橋下的流水。
董卿同樣獲得了生命的饋贈。
從出生到7歲,董卿一直住在上海虹口區(qū)的外婆家。盡管父母長期不在她的身邊,但親人們給了她無微不至的關愛。
以至于7歲之后,她去淮北上小學,只要逢年過節(jié),她都會歡天喜地,因為又可以回上海了——哪怕又要忍受暈車和擁擠的痛苦,每次只能被塞在綠皮火車的座位底下,蜷縮著身子,呼吸著一堆腳丫子的味道,她也愿意。
幼年時在上海,外公、外婆、四個舅舅和一個阿姨會盡最大的能力呵護著她,親人們一有閑暇就會帶著她去逛公園,看廟會,給她講戲臺上的人物與故事,在舊光陰里穿梭流連,帶她到繁華的街市上去買新衣服,買一堆光聽名字就會讓人饞得流口水的零食,比如糊糖人、冰糖葫蘆、爆米花、炒豌豆……
那個時候,她覺得自己就是天底下最有福氣的小孩。
唯一遺憾的就是,住在四五層樓的公寓里,她沒有同齡玩伴,有時也會覺得寂寞。
好在很快就能上幼兒園了。
很多年后,董卿還記得,自己從小就喜歡表演,每次從幼兒園回家,一吃過晚飯,她就會將這一天在幼兒園學到的東西全部表演一遍,外公、外婆、阿姨、舅舅們正是她人生中的第一批忠實觀眾。
若是恰逢夏日的傍晚,晚飯花(即紫茉莉)的香氣開始在院子里發(fā)散,薄薄的透明的月亮出來了,外公、外婆還會領著她到鄰居們乘涼的地方去表演節(jié)目——唱歌、跳舞,或者學老師的樣子跟小朋友說話。小董卿的表演一本正經又惟妙惟肖,經常把鄰居們逗得開懷大笑。
夏天的歡樂總是特別多。如果有賣棒冰的人來了,那真是一場小小的盛事。
賣棒冰的人,車上綁著一個木頭箱子,里面全是好吃的赤豆棒冰。她一聽到聲音,就會抱著一堆過年發(fā)的壓歲硬幣,穿一雙拖鞋下樓,棒冰還沒吃到嘴,心里就已經洇出甜味來了。然后抓幾支,“篤篤篤”跑上樓,將棒冰分給舅舅和阿姨吃。
那時,小小年紀的她活潑快樂,每天扎著兩條小辮,臉蛋紅撲撲的,眼睛笑意盈盈,非??蓯?,像一朵太陽花,沐浴著親人的愛,向暖而生,展示著樂觀的心性。
雖然后來很多年里,她都生活在父親極度嚴苛的教育之下——她為之受益,也為之受傷,但顯然,當她成年之后,脫離了父輩的管教,也超越了父母的期望,回首涉世之初,她還是一個被寵愛的孩子,整個生命的源頭都被陽光照亮。
這樣的溫暖,也可以貫穿一生,成為生命中偉大的饋贈,成為一種力量,讓她在往后的歲月中,做一個精神明亮、詩意又美好的人。
而在上海外婆家的那些來自生命之初的美好情景,也成了她小時候最幸福的時刻,以及記憶匣子里珍藏的暖流和星光,滋養(yǎng)了生命,點亮了天賦,多年之后,依然可以讓心靈得以安放。
西子湖畔,一場無疾而終的初戀
“世間情動,不過是盛夏白瓷梅子湯,碎冰碰壁當啷響。”這句話真美。
如果回憶有氣味,多年之后,想起第一次喜歡上的那個人,心里應該還會拂過那年夏日的風,襯衫如雪,心花簌簌,青春的氣息在鼻尖散開,余味綿長又清甜。
董卿的生命中,也曾有過一段非常美好的初戀。
那是高中畢業(yè)的暑假,她即將成為浙江藝術學校(現(xiàn)浙江藝術職業(yè)學院)表演專業(yè)的學生,在杭州西湖邊的某家書店,她邂逅了一個比她大幾歲的男孩。
“他是一個在浙江大學讀研究生的男孩,雖然是理工科專業(yè),但對人文社科有著非凡的熱愛,對書和音樂的愛好成為我們交往最緊密的紐帶?!?/p>
時隔多年,在一次訪談中,乘著記憶的扁舟,溯流從源,抵達愛情的第一座港灣,董卿仿佛還能感受到飄蕩在書店里的悠揚旋律,以及從西湖吹來的風,帶著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的香氣。
那是一段簡樸、干凈又令人心動的時光。
經常,他們會一起相約去書店看書,在輕緩的音樂聲中,安靜地捧書對坐,細細品味書中的某個情節(jié)。
有時,他們也會結伴去看一場演唱會。在皎潔的夜空下,熒光棒交相輝映,揮舞著青春的激情。
時間悠然滑過,落入心底,變成記憶的潮汐。
董卿的這段戀情,和許多人的初戀一樣,最后也是帶著淡淡的悵惘,無疾而終。
一如青春遠逝,流年無痕,多年后,僅化作唇邊淺笑,與歲月相安:“不會輕易想起,但也至少不會忘記。”
而那樣的悵惘,除了因為無疾而終,也因為那樣的愛情,人生中只可能出現(xiàn)一次,還有那種青春年代里對待愛情的方式,那種“他4點鐘來,我3點鐘就會感到快樂”的簡單,那種靈魂被情愫初次喚醒的震顫,從此之后,可能就再也沒有了。
曾有記者問董卿:“還有什么比工作更快樂?”
董卿笑言:“對于女人而言,無非就是戀愛。十七八歲的時候,因為某個人,心會喜悅得想飛,一個星期都在唱歌?,F(xiàn)在蠻難有這樣的沖動,這樣投入。當然還是會喜歡,也會感到快樂。有時想起某句話或者某個眼神,也會覺得甜蜜,但和初戀不一樣了。我想我真正成熟,就是發(fā)現(xiàn):愛情不是生活的全部,它再不可能摧垮我?!?/p>
愛情不是生活的全部,愛情只是生活的錦上花,是生命之書中一個旖旎的章節(jié)。
這個道理其實很簡單,但通常,明白這個道理的時候,我們已經過了青春飛揚的年紀。
這是成長的賜予,也是成長的代價。
董卿深信一個人的命運可以通過努力而掌控,但對于愛情,她卻愿意相信宿命與因緣。
她說:“事業(yè)可以全力爭取,但愛情是宿命的。你會遇見誰、愛上誰、愛多久,不是你能決定的?!?/p>
就像有一句話說,就算你是全世界最有錢的人、全地球最成功的權貴,還是會碰上不愛你的女人、爬不上的高山,還有你想買別人偏偏不賣的東西。
愛爾蘭詩人葉芝的愛情便是如此。
年輕時,葉芝對茅德·岡一見鐘情,如被宿命之箭擊中:“她的美,是一種只有在名畫、詩歌、古代的傳說中才能得以相見的超凡之美?!敝髮掖吻髳?,卻屢次被拒。
在長達一生的苦戀中,葉芝為他心中的女神寫下無數(shù)情詩,其中就包括那首經典的《當你老了》:“多少人愛慕你的青春年華/愛過你的美貌,用假意或是真心/唯獨一人愛你靈魂的虔誠/愛你憂傷的臉上歲月的刻痕。”
后來,葉芝獲得諾貝爾文學獎,但那樣的榮耀也遠不及他第一次遇見她時心靈的美妙悸動。
那個時候,她是那樣明媚動人,佇立在窗邊,身旁盛開著一大團蘋果花,整個人都光彩奪目,仿佛自身就是灑滿了陽光的花瓣。
再后來,葉芝又擔任了愛爾蘭的參議員。一次,他奉命視察某座學校,看到學校里天真可愛的孩子們,暮年將至的他,想起的還是他的女神茅德·岡,心底瞬間溢滿溫柔:“我看看這個孩子又看看那個,想到她在這個年紀是否也是這般模樣?!?/p>
功成名就,享譽天下,然而人生對于他,還是略微有些遺憾。因為他的詩感動了全世界,卻唯獨打動不了他的心上人。
波伏娃認為,真正的愛情應該建立在兩個自由的人互相承認的基礎上;一對情侶的每一方會互相感受到既是自我,又是對方;每一方都不會放棄超越性,也不會傷害自身;兩者將一起揭示世界的價值和目的。對這一方和那一方來說,愛情將通過奉獻自身,展示自己和豐富世界。
的確,世間大多數(shù)東西都可以通過打拼得來,唯獨愛情不可以。
如果說人生的遺憾在此,愛情的魅力也在此。
那么,便只能在遇見每一份愛情的時候,都去百分百真誠地對待。至于其他,就交給因緣去決定。
然而,因緣是什么呢?
很多人理解的因緣,大約是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才換得今生的擦肩而過;是如何讓我遇見你,在我最美麗的時刻;是只緣感君一回顧,使我思君暮與朝;是白首如新,傾蓋如故。但也有一些人會認為,愛情里最好的因緣,應該是棋逢對手,相視一笑;是一朝晤面,相見恨晚;是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潔;是《致橡樹》里的木棉和橡樹。
年輕時,董卿很喜歡舒婷的《致橡樹》。詩里就有她所憧憬的愛情最好的樣子,或者說,她所認可的愛情觀——相愛,不是依附,不是陪襯,不是仰視,不是背負,而是兩個人彼此欣賞,心意相通,并肩而立:
我如果愛你——
絕不像攀援的凌霄花,
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我如果愛你——
絕不學癡情的鳥兒,
為綠蔭重復單調的歌曲;
也不止像泉源,
常年送來清涼的慰藉;
也不止像險峰,
增加你的高度,襯托你的威儀。
甚至日光。
甚至春雨。
不,這些都還不夠!
我必須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
作為樹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根,緊握在地下,
葉,相觸在云里。
每一陣風過,
我們都互相致意,
但沒有人,
聽懂我們的言語。
你有你的銅枝鐵干,
像刀,像劍,
也像戟;
我有我紅碩的花朵,
像沉重的嘆息,
又像英勇的火炬。
我們分擔寒潮、風雷、霹靂;
我們共享霧靄、流嵐、虹霓。
仿佛永遠分離,
卻又終身相依。
這才是偉大的愛情,
堅貞就在這里:
愛——
不僅愛你偉岸的身軀,
也愛你堅持的位置,足下的土地。
董卿也對愛情一直懷有虔誠而耐心的期待。
她曾坦言自己是一個很務實的人,不會經常去幻想白馬王子,只是會在確認喜歡這個人,確認了這個人跟自己一樣付出了真誠深厚的感情之后,才會毫無保留地去愛。
有人說,好女人是一所學校,在董卿的心里,愛情也是女人的學校,在戀愛中閱人、閱人生。
她說:
對于別的事情你可以說值不值得,但唯獨愛情,你不能用這個衡量。
愛情的每次發(fā)生,都是值得的。
每段有無結局的愛情,都會豐滿你的人生。
哪怕受過傷害之后,也還要繼續(xù)去愛去相信。
繼續(xù)去愛,繼續(xù)去相信。
所以,信者得愛。
值得一提的是,不管是不是身處愛情之中,董卿都沒有忘記去努力提升自己,讓自己變得更加優(yōu)秀,成為一個能夠匹配上對方的優(yōu)質愛人。
如今,董卿終于找到了可以與自己攜手一生的人,并且有了愛情的結晶。她的愛情之樹,經歷過風雨、虹光,終于開出了花朵,結出了果實。
驀然回首,人生就好比一條河流,我們的每一段感情,都可能成為命運的節(jié)點,上流差之毫厘,下流謬以千里。
我們曾經遇見的每一個戀人,不管有沒有相伴相守的緣分,在命運的暗線之上,也都是因為他們的離去,才能將你一步一步地推向最合適的那個人身邊。
無論是初戀,還是“終戀”,愛情都是我們來到這個世界上所能遇見的最美好的緣分。
與互不理解的歲月握手言和
在《朗讀者》節(jié)目中,嘉賓麥家說:“我覺得至少三分之一的孩子的青春期是難過的。這是一個生命現(xiàn)象。”
而這句話,或許可以讓三分之二的人感同身受——所有經歷過青春以及正經歷青春的人。
比如,麥家的兒子麥恩。
麥恩上初二時,突然封閉了自己,把自己關在房間里,除了吃飯、上洗手間,幾乎不離開一步,而且一關就是3年。沒有人知道他在房間里做什么,他也拒絕與父母交流,不允許父母以任何方式進入他的房間,否則他就會離家出走。
麥恩這段叛逆、冷漠、幽閉又痛苦的青春,如同麥家的基因在兒子身上的疊印。
但即便一次次地瀕臨絕望,麥恩的父母也沒有放棄等待。3年后,麥恩報考了美國的8所大學,結果收到了其中6所大學的錄取通知書。
麥恩去美國讀書時,麥家在兒子的行李箱里放了一封信,希望兒子守護好自己的心,記住愛是翻越世間任何關隘的通行證,“愛他人就是愛自己”。
麥恩讀完信后,給父親發(fā)來兩個流淚的表情,沒有任何言語。
盡管如此,麥家卻看到了他們父子關系的生機,就像春風拂過寒冷的荒原,讓他流下了感動的眼淚。
又比如,麥家自己。
“某種意義上說,我的青春期一點也不比我的孩子好過。”麥家說。他曾在《南方周末》上發(fā)表過一封寫給父親的信,追憶往昔,追悔青春,字字痛徹心扉。
年少時,父親的一頓毒打,讓麥家傷透了心。
從14歲開始,連續(xù)17年,他都沒有和父親說過話。在長久的青春幽閉期里,日記本是他唯一的情緒出口。他努力學習,報考軍校,也是為了遠離家鄉(xiāng),避開父親。后來每次寫信回家,也只有“母親,您好”,從來不提父親。
那么多年,他都將父親視為仇人,用最大的漠視、不敬和反叛去懲罰對方。
當時在節(jié)目中,談及青春的傷痛,麥家再次落淚。
董卿對麥家說:“但是當您真正成長了之后,其實您對父親更多的還是愛多于恨,這種血脈當中注定的感情也是無法扭轉的?!?/p>
的確,當有一天,麥家成為一位父親(加之他的父親摔了一跤,差點去世),他與父親的關系也漸漸緩和。然而,子欲養(yǎng)而親不待,等到他將青春的那個心結完全打開,想對父親盡心盡孝時,他的父親又得了老年癡呆癥,已經不認得他了。
他的愛,已經無處著力了。
這才是他心底無法釋懷又無可奈何的悵憾——一直到父親過世,他都沒能等到父親的“一個清醒的笑容,一個確鑿的認可,一聲安慰,一聲原諒,一個父子情深的擁抱”。
就像一根刺,扎在了心底。
但是,對于自己從前的親子關系,麥家認為:“我的孩子那么叛逆,我一直沒有放棄,就是因為,我覺得這是我應該還的債。”
對于往后與兒子相處,他則相信:“他現(xiàn)在不給我的愛以后會加倍還給我?!?/p>
如果在血脈與愛的世界里,也有守恒定律,那么,那根刺一定會被時間之手溫柔地拔出來。
董卿或許沒有經歷過如此叛逆的青春,但顯然在上大學之前,她和父親的關系并不融洽。
董卿曾說:“從骨子里,我和父親就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p>
基因確實神奇,除了相貌,董卿與父親極為相似的,還有個性里的那一份倔強。
這種倔強一旦進入了青春期,就很容易促成一場針尖對麥芒的持久戰(zhàn)。
在董卿的記憶里,父親對她的嚴厲似乎是與日俱增的。
無論她如何努力做到最好,父親都永遠不會滿意。
那何嘗不是一種心理上的壓力呢?
在《挑戰(zhàn)不可能》節(jié)目中,有一期是一位父親帶著自己5歲的孩子挑戰(zhàn)“飛鏢攀巖”,那位父親表達愛的方式,讓董卿深有感觸。
她含淚說道:“我小的時候,我爸爸對我非常非常嚴厲,我一度很不能理解為什么會這樣,可是當我長大一直到現(xiàn)在,我才知道,每一個父母都會傾盡所有去愛自己的孩子,所以我特別羨慕你們,將來會有很多特別美好的回憶?!?/p>
董卿從小就喜歡舞臺,希望成年后可以當一名演員,但思想傳統(tǒng)的父親卻希望女兒可以成為一個溫柔乖巧、嫻靜端莊的淑女,從來就不會支持她唱歌跳舞的夢想。
不僅如此,父親還會禁止董卿穿花花綠綠的衣服,也不讓母親給董卿做新衣服。他認為女孩子不能將過多的心思放在穿衣打扮上。自然也不許她在家照鏡子超過一次,否則就會大聲斥責:“馬鈴薯再打扮也是土豆,你每天花在照鏡子上的時間還不如多看書……”
不過,董卿從小是個好孩子,卻不是個“乖孩子”。
比如每次學校舉辦課余文藝活動,她都會對父親謊稱補課,然后悄悄地參加,悄悄地拿獎。
比如高中畢業(yè)前夕,聽說隔壁班有人報考了浙江藝術學校,她也想去。
父親堅決反對她報名,她就以“死”相逼,在紙條上寫一些“這樣活著還有什么意思”之類的話,然后想辦法讓父母不經意地看到。幾天后的夜間,她果然聽到了父親的長嘆:“唉——孩子大了,由不得我了。還是讓她去考吧!”
她知道自己“得逞”了,興奮得簡直要跳起來。
語文老師卻覺得她很有藝術細胞——無論唱歌跳舞,還是表演小品,她都游刃有余——便鼓勵她:“你一定能行的!”
結果,她不負眾望,一路過關斬將,成為那一年浙江藝術學校在嘉興唯一錄取的學生。
董卿記得有一次在飯桌上,父親又開始“數(shù)落”她,她的叛逆情緒一下就上來了,“啪”的一聲,就把飯碗摔在水泥地上??吹礁赣H生氣后,年少的她卻感受到了逆反的快意,接著又扔了一個碗下去。
很快,父親開始咆哮。她也絲毫不肯認輸。
“兩個人都固執(zhí)地堅持著自己的陣地不肯松手,一頓飯,在父親的咆哮聲中、我的摔碗聲中,吵吵鬧鬧,不歡而散?!?/p>
最后,兩個人都累了,方才“罷兵休整”。
董卿還記得,父親有次生氣時,曾指著她,就像莎士比亞戲劇里的男主角一樣大聲地叫喊:“你是我釋放出來的魔鬼嗎?!”
而董卿與父親的關系真正緩和,還是在她離家去杭州上大學之后。
入學,報到,父女倆進宿舍收拾床鋪,一切安排妥當后,父親也要離開校園回去了。
只是,被父親嚴苛要求了那么多年,又與父親“對峙”了那么多年,董卿實在太向往自由的天地了。她回憶道:“我當時特別高興,覺得總算離開你們了,心里巴不得他早點走,我可以認識新同學、開始新生活了?!?/p>
那一天,在夕陽西下的小路上,董卿去送父親,卻第一次發(fā)現(xiàn)父親對她有些依依不舍。
余暉之下,父親看她的眼神不再那么銳利了,而是變得柔和與依戀,有了淚眼婆娑的感覺。
但轉身回學校后,她立馬就沒心沒肺地跟高中同學寫起信來,迫不及待地想分享她的自由和快樂。
她回憶說:“我是后來才想起來那一幕,他看著我說,你自己小心點吧。然后他臉上突然有了一種我從沒見過的表情,但是他實在不知道該怎么說,因為他從來沒有嘗試過用一種更溫柔的方式對待我,跟我溝通和交流?!?/p>
大一放假回家,在父親的提議下,他們一家三口很難得地出門去餐館吃了頓飯。他們坐在一個安靜的角落里,吃到一半,父親倒了一杯酒,突然舉起酒杯對董卿說:“我敬你一杯吧?!?/p>
她有些意外。
父親又說:“我跟你道個歉,我想了想,這么多年,我對你有很多方式不對,你別往心里去?!?/p>
那頓飯,從來不喝酒的董卿和父親一起喝光了一瓶白酒。
“理解了,也和解了?!倍錅I光閃爍,微笑著說。
那一段青春時光,那一段互相不理解的歲月,終于可以握手言和了。
其實當一個人成年之后,回頭來看青春期的叛逆,叛逆本身就是一種承受痛苦和發(fā)泄痛苦的方式。
這種痛苦是一把雙刃劍,傷人又傷己。
一個在心里豢養(yǎng)猛虎的人,總難免為猛虎所傷。
所以,如果說年少的心猶如一把利劍,那么只有當它經過時間與世事的磨礪,找到了納藏鋒芒的“鞘”,才會變成真正的“器”。
董卿曾坦言,年紀越長,越覺得虧欠父母。
有一次,母親打電話告訴她,她的父親前一段時間到鄉(xiāng)下老家去修奶奶的墓,當時天氣很冷,又找不到人幫忙,父親修得很辛苦。
董卿說:“媽媽電話里跟我說了一句我就哭了,她說你爸說自己身體也不行了,干什么都不行了,修完墓自己在你奶奶墓前坐了好久。我可以想象在上海那個陰冷的天氣,父親一個人坐在那里的背影,心里特別難過。這就是我虧欠他們的?!?/p>
在《朗讀者》節(jié)目中,麥家形容自己陪伴青春期的兒子,就猶如陪伴一只老虎一樣小心翼翼,董卿不禁由衷地感嘆道:
我們所有的年輕人,如果哪天你突然意識到,你的爸爸媽媽開始對你小心翼翼的時候,不要以為那真的是出于一份恐懼,那是出于一份愛。
其實,虧欠,也是出于一份愛吧。
《朗讀者》有一期的主題是“父親”,董卿在開場白中說道:“古往今來,有太多的文章,在描寫著父親,而對于我們的中國讀者來說,最熟悉的那幾篇里,一定會有朱自清先生的《背影》,為什么偏偏是那樣一個蹣跚的、略顯笨拙的背影擊中了我們的心呢?”
我想那是因為,他代表了千千萬萬個不善言辭的樸素而深厚的父親的形象。
如果說母親是我們隨時可以避風的港灣,那么父親則更像載我們出海的船,以把我們推向遠方的方式,擁我們入懷。
“我看見他戴著黑布小帽,穿著黑布大馬褂,深青布棉袍,蹣跚地走到鐵道邊,慢慢探身下去……他肥胖的身子向左微傾,顯出努力的樣子。這時我看見他的背影,我的淚很快地流下來了。”
——《背影》中的這一幕,發(fā)生在南京浦口火車站。當時,朱自清去北大上學,他的父親去送他。
但很多人可能不知道,朱自清之后卻與他的父親失和。直到父親病重,時日無多,朱自清收到了老家的來信,他才提筆寫下《背影》,用文字與父親言和,同時感念父愛。
后來,文章見報,他的父親戴著老花鏡一字一句讀完了《背影》,忍不住老淚縱橫,離世時再無遺憾。
年少不懂嚴父心,讀懂已是不惑年。
愿我們在成長中,都學會珍惜。
趁一切還來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