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財富會“藏污納垢”

中國古典文學(xué)名著《紅樓夢》中，曹雪芹筆下的賈寶玉曾因?qū)Υ笥^園中女孩兒們的喜愛，而將世間的女子都比作水，贊美她們清澈、嫵媚和柔美，而將男子們貶作泥土，以為污濁不堪，混沌冥頑。但賈寶玉大約那時候還沒有仔細想過，這世間的男孩兒、女孩兒們最終總還是要（或者大部分必定會）配對成雙的。這就發(fā)生了一問題：清澈的水和污濁的泥土一旦聚合到一起，那會是個什么樣的景象呢？會是個黃褐色的“藏污納垢”的爛泥塘嗎？

長江、黃河滔滔東去，本自清凈的面目因裹挾了沿途大量的泥沙晝夜不停地奔波，而變成“一江黃湯向東流”；

清凈無色無味的水經(jīng)過人體五臟六腑的長途旅行，終于變成不僅有顏色而且有氣味的汗和尿排出體外。

我們的日常生活中，每天又有多少洗衣水、刷鍋水、洗碗水、拖地水負載、包容著因我們的生存活動所造成的種種污垢，經(jīng)由污水管和下水道匆匆排入地下的陰溝。

造紙廠、染織廠、橡膠廠、化工廠更是每日每時每刻都在源源不斷地向江河湖泊中傾瀉著大量經(jīng)過處理或未經(jīng)處理的污水。

即便我們兒時堆起的一個個雪人身上，也常常黏附著許多塵垢和草屑……

于是，水的原本清澈的面目似乎有所改變了。

女人和男人的結(jié)合或多或少改變了女人和男人的心理與生理；

財富和人的結(jié)合也或多或少改變了財富自身的性質(zhì)和人的面貌。

然而這種改變主要還是來自水的一種無所不在的包容性（凝為雪霜時，則體現(xiàn)為黏著性）和負載性。因為這種包容性和負載性，水不僅可以托起諾亞方舟，負載起萬噸巨輪，同時，還可以藏納起世間一切被我們視為污垢甚至有毒的物質(zhì)。

我們在財富的河道里也常?？梢钥吹竭@種景象。

盡管主流的河道里流淌著的基本上還是“凈水”，或曰“凈財”和“善財”，它們因蘊含和負載了人類的諸多美德和善行而愈顯清澈、透明和甘甜，但伴隨著人類精神家園生態(tài)環(huán)境的日益惡化，我們也看到越來越多的財富湖泊和河道里正大量涌入“污水”，甚至是“毒水”。

何謂污水？

浮財、橫財是也。遺產(chǎn)繼承、親友饋贈等不勞而獲的財富大致可以歸為這一類。對于繼承者而言，這種財富因為來得太容易，往往不懂得珍惜，故常常會培養(yǎng)起繼承者——我們俗稱其為“富二代”或“富三代”——好逸惡勞、揮霍浪費的惡習(xí)，終于是“來得快，去得也快”。

何謂毒水？

黑錢、贓款是也。其來源不外乎賭博、走私、逃稅、坑蒙拐騙、貪污、盜竊、搶劫、販毒等。受其毒害，持有人即便能逃得過東窗事發(fā)、鐵窗囹圄的厄運，一俟毒性發(fā)作，也難免會時常驚恐不安，噩夢連連，以致精神崩潰，最后是“死罪能逃，活罪難受”。

“污水”和“毒水”倘若匯聚到一處，通常也會將水中的微生物虐殺殆盡，并導(dǎo)致水的自我凈化功能逐步喪失，最終變成一潭“死水”。而我們知道，“流水不腐，戶樞不蠹”。既為“死水”，很快便會成為“腐水”，繼之則一定成為大批既飲“動物血”，也喝“人血”的“蚊蟲”的繁殖地，豢養(yǎng)出紈绔、地痞、強梁、惡霸等社會毒瘤，并持久地散發(fā)出惡臭之氣。

當(dāng)然，必須指出的是：財富之水的“藏污納垢”與自然之水的藏污納垢畢竟還是有區(qū)別的。自然之水所裹挾的污垢主要是物質(zhì)之污垢，而財富之水里所負載的卻是人性之污，所藏納的卻是人性之垢。

我有一段時間曾小住于美國舊金山東北部的“日去夢得”灣區(qū)，那海灣的景色很美，碧水藍天，清風(fēng)朝陽。我每天常常要沿著海邊晨跑一個小時左右，有時就碰上了落潮，親見海水悄然退去，留下一片目不忍睹的黑泥和一攤攤的油污。雖然勉強還可以看到星星點點的綠色海菜和貝類附著在石塊上，但拾起來聞一聞，早沒了清新的海腥氣，而代之以一種說不清道不白的刺鼻的怪味。

這總讓我聯(lián)想起我曾經(jīng)工作過的賭場，發(fā)過牌的牌桌。

那一片“波光瀲滟”的“財富之澤”中的財富之“水”，盡管看上去“晶瑩剔透，流光溢彩”，其實也是很污濁的。那水面不僅漂浮著賭徒的“愚昧”和“瘋狂”，那水底還深藏著老板的“貪婪”和高利貸者的“冷酷”，以及許多我們平時經(jīng)常視若無睹的人性污垢。

于是不免想，倘若有一天我們走在馬路上，有外星人飛掠過我們身邊，是否也會從我們身上聞到一股刺鼻的銅臭和怪味呢？

……

財富的“水性”大約就是以上七種，它們會流動，會蒸發(fā)，會凍結(jié)，會“滾雪球”，會“以柔克剛”，會往低處流，會“藏污納垢”……然而這七種性質(zhì)并不是孤立地存在著的，它們不僅互相影響，互相牽連，甚至還互為因果。例如，財富“蒸發(fā)”和“滾雪球”時其實也是在流動，“凍結(jié)”時也在不停地“蒸發(fā)”；“凍結(jié)”是“蒸發(fā)”的因，“蒸發(fā)”是“凍結(jié)”的果，“凍結(jié)”是“蒸發(fā)”的果，“蒸發(fā)”也是“凍結(jié)”的因……而財富以“至柔”的面目出現(xiàn)，終于“滴水穿石”，“柔弱勝剛強”，得以摧毀、擊垮和粉碎人類貌似堅強的意志，這與水的包容性、黏著性、負載性，容易藏人性的污，納人性的垢的性質(zhì)也是斷然分不開的。

至于財富總是會往低處流，所反映的也不過是“天道”和“人道”之間的一種此消彼長，而從根本上講，財富其實是既往低處流也往高處“堆”，既向下面走也往上面“飛”的。反映在宇宙的時空大背景上，則是一幅無所謂高也無所謂低，無所謂下也無所謂上的永遠流轉(zhuǎn)不息的畫卷。

同時，“水不臟人人自臟”。財富是因人而有了不同的價值，而人也是因財富而成其為各種不同面目的人；人和財富的結(jié)合和聯(lián)姻，主導(dǎo)了人類的繁衍和發(fā)展，同時也一代又一代不知疲倦地為我們上演了一幕幕攝人心魄、令人遐想、發(fā)人深省的人間悲喜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