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伯雨六十壽敘

李瑞清　一九一六

李瑞清（一八六七～一九二〇），字仲麟，號梅庵，晚號清道人，江西臨川人。光緒二十年進(jìn)士，選庶吉士。歷任江蘇修補(bǔ)道署江寧提學(xué)使、兩江師範(fàn)學(xué)堂監(jiān)督、江寧布政使、學(xué)部侍郎。辛亥後隱居滬上，鬻字為生。詩文書畫均擅時名，汪國垣〈光宣詩壇點(diǎn)將錄〉點(diǎn)為入雲(yún)龍公孫勝。有〈清道人遺集〉。

辛亥國變，金陵瓦解，瑞清旣黃冠為道士，行吟滬濱，處窮閭阨巷，草深沒髁，槁項(xiàng)黃馘，困窘鬻書，衿袖皆皂，腕脫研穿，以謀飦粥。黃伯雨先生亦伏處海隅，居相望也。先生乃杖藜披草萊而造瑞清之庭，兩人相與語，甚相得也，相視而笑，莫逆於心，遂相與為友。

今年瑞清五十，先生亦年六十，滬之人相與拭爵滌罍，而祝之曰：子其為之頌。瑞清乃言曰：吾惡乎頌先生？將頌先生以仁乎？先生不能拯民於阽危；將頌先生以知乎？先生又不識當(dāng)世之要務(wù)。先生殆芚人也。芚人何頌？而獨(dú)不觀之今世豪傑偉人乎？口不諷六藝之文，目不窺絕域之書，外不通歐亞之情，內(nèi)無齊人之識，挾眾勢以欺誷其上，恃威力以凌暴乎下，割國之疆陲以事強(qiáng)鄰，竭民之脂膏以購虛譽(yù)，不惜嘽訾以自固其位。其次連圻秉鉞，聚眾擁兵，位列上勳，號為將軍，心無左右，圖私為務(wù)，賄隆者是依，權(quán)重者是屈，國變主移，位如磐石之固，是不若蚊虻鸛雀之過乎前。其次朋黨比周，自為羽翼，不卹公道通義，竊勢虐民，搖唇鼓舌，擅生是非。與眾，故能持其上，知幾，故狠而不傾。先生當(dāng)國變之時，不能盜其金以自富，不能乘其時以為功，而取救國保民之號。乃抗節(jié)不屈以為高，不背舊主以為忠，不亦芚乎？夫貨幣金玉者，世人之所好也，忠孝廉節(jié)者，今人之醜行也。故孔、孟者，古之所謂聖人，今之所謂下愚也。曹操、王莽者，古之所謂奸邪，今之所謂聖人也。且弱肉強(qiáng)食，萬國通例?；⒈谏?，樵蘇不近，麒驥稱德而負(fù)重；豺狼當(dāng)?shù)?，行旅易途，猲獢吠盜而守閭。鱣鮪者，獺之糈也；燕爵者，鷹鸇之餔也。語云：竊鈎者誅，竊國者侯。侯之門，仁義存。非虛言也。故曰：求富者賈不如盜，盜不如官。先生乃欲以盬鹽起家，比於素封，不亦末乎？先生芚人也，吾惡乎頌先生？

庸詎知吾之頌先生者，先生不以為嘲耶？庸詎知吾今之嘲先生者，先生不以為訟耶？庸詎知吾今之訟先生者，後之人不以為嘲耶？庸詎知吾今之嘲先生者，後之人不以為頌耶？訟耶嘲耶，嘲耶訟耶，吾不自知，請質(zhì)之先生，敢再拜奉爵而為先生壽。

集評

【張解民】一鞭一條痕，一摑一掌血，剝盡古今獨(dú)夫民賊畫皮。入木三分罵亦精，此文之謂也?！拘鞎x如】諧謔詈世，連珠成文。熱腸似冷，頌語如嘲，痛快，亦沈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