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有很多很有意思的現(xiàn)象,比如扎堆。
有時候是人扎堆,在某個時代某個方圓幾十里的小地方,會連續(xù)涌現(xiàn)出一大批那個時代最卓越的人才,輝耀這個時代,甚至出現(xiàn)的一些二線角色都能建立奇功。
有時候是事扎堆,在某個特定的年份,會連續(xù)發(fā)生一系列影響深遠的重大事件,有時能改變歷史的走向,甚至當年發(fā)生的一些在當時看來毫不起眼的“小事情”,都能對后世產(chǎn)生重大影響。
1978年就是這樣一個年份。改變中國歷史,甚至改變世界歷史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就不用提了,地球人都知道那是中國改革開放的開端;具有歷史轉(zhuǎn)折意義的“真理標準大討論”也不提了,那是中國思想解放的理論基礎(chǔ);安徽鳳陽小崗村的故事也不提了,后來那都成為一個時代的傳奇;就連中央電視臺一個小欄目的改版,都對后來產(chǎn)生了重大影響,因為改版后推出的節(jié)目叫《新聞聯(lián)播》。1978年1月1日,《新聞聯(lián)播》正式開播,每天晚上7:00~7:30,除了中央電視臺一頻道,調(diào)到任何一個省級衛(wèi)視,也只能收看《新聞聯(lián)播》。
但是,這里我要說的是發(fā)生在1978年的另外一件“小事”,這是一件發(fā)生在大事件(鄧小平訪日)中的“小事件”(乘坐新干線)。就是這樣一個“小事件”卻對中國高鐵的發(fā)生、發(fā)展產(chǎn)生了重要影響。講中國高鐵的故事,我們沒法不從這個故事開始。
■域外鴻音
1978年的深秋,中華人民共和國剛剛度過了自己的29歲生日。中國的高級官員們,正在為即將到來的十一屆三中全會緊張地籌備著。夏天由《光明日報》引發(fā)的“真理標準大討論”,還在震撼著人們的心靈,人們已經(jīng)感受到越來越濃的思想解放的氛圍。
10月22日,時任國務(wù)院副總理的鄧小平抵達東京,展開了為期8天的對日訪問行程。這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我國國家領(lǐng)導人第一次訪問日本。小平同志此行最主要的一件事,是互換《中日和平友好條約批準書》。但此行一個小小的安排把高鐵這個話題牽扯了進來。
根據(jù)行程安排,小平同志10月26日要從日本東京去京都。東京到京都的距離大約是370公里,比北京到石家莊的距離稍遠一點。這是一個比較尷尬的距離,坐飛機吧,太近了,剛起飛就該降落了;坐汽車吧,這個距離的旅行時間需要四五個小時,也很不舒服。于是,日方極力向中方推薦乘坐新干線。當然更深層次的原因是日方想在小平同志面前顯擺一下。于是,在充分溝通的基礎(chǔ)上,小平同志最終選擇乘坐日本的“光”號新干線去京都。
也難怪人家日本顯擺,從東京到新大阪的東海道新干線是世界上第一條高速鐵路。在小平同志訪問日本的1978年,全世界就兩條高鐵,一條就是鄧公乘坐的東海道新干線,另外一條叫山陽新干線,也是人家日本的。也就是說,當時的日本是世界上唯一擁有高鐵的國家。
毫無疑問,新干線是日本的驕傲。2014年,日本搞過一個調(diào)查,評選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以后,影響日本社會的最重要的發(fā)明創(chuàng)造,選了100件。我先說排名第二,是方便面。排名第一的,當然就是新干線了。可見日本人對于新干線的看重。
鄧小平在“光-81號”新干線列車上。
既然有了這樣一個好寶貝,日本當然不會放過任何顯擺的機會,于是他們就拿著新干線到處顯擺,都快把歐洲人給煩死了。當時法日友好協(xié)會的會長——一位法國人感嘆: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nèi),從日本郵到歐洲的圣誕卡,竟然有一半都是新干線的照片,日本恨不得讓全世界都知道,他們有一個叫新干線的好東西。沒辦法,誰讓你們歐洲沒有呢,你們不是號稱是鐵路的故鄉(xiāng)嗎?你們不是號稱鐵路技術(shù)全球領(lǐng)先嗎?看,我有高鐵,你們沒有。當然,日本人是非常精明的,顯擺可以,但是分享不可以,所以對于新干線的出口,日本人完全不感興趣。在高鐵誕生的前20年里,日本基本一直是自己跟自己玩。直到法國人的崛起才改變這種境況,看著法國人四處出口高鐵大把地賺鈔票,日本人終于坐不住了。到中國開始大規(guī)模建設(shè)高鐵時,中國本來想購買日本新干線時速285公里的700系高速列車技術(shù),遭到了日立公司與日本車輛公司的一口回絕,想都別想。于是,中國只好轉(zhuǎn)而求購被閹割的、時速250公里的E2-1000“疾風號”。日本軌道交通界同樣是一片反對聲,川崎重工是頂著巨大的國內(nèi)壓力、經(jīng)過反復地游說,才最終促成生意的。中國國內(nèi)也是一片反對之聲,因為當時正值日本首相小泉高調(diào)參拜靖國神社,中日民族情緒對立非常嚴重,國內(nèi)各大論壇無數(shù)的罵戰(zhàn)帖子,揚言如果中國高鐵引進日本技術(shù),他們將對中國高鐵進行抵制,終生不坐中國高鐵。當然這是后話,我會在后面的篇幅里做重點介紹。
像鄧公訪問這種機遇,日本自然不會放過顯擺的機會。
在鄧公乘坐的“光-81號”新干線列車上,工作人員問他乘坐新干線有什么想法。鄧公回答說:“就感覺到快,有催人跑的意思,所以我們現(xiàn)在更合適了,坐這個車。我們現(xiàn)在正合適坐這樣的車?!?sup>于是,隨著鄧公乘坐新干線的畫面在中國的電視節(jié)目里播出,一種被稱為“子彈頭”的、科幻一樣的火車開始為中國人所熟知。
是的,就是科幻一樣的感覺。要知道,那個時代的中國離汽車社會還很遙遠,中國人出遠門的方式,大多數(shù)情況下就只有火車。數(shù)據(jù)顯示,1978年鐵路旅客周轉(zhuǎn)量占中國陸上交通的62%。當然,當時的中國,大部分人生活在農(nóng)村,而他們中的大部分壓根就不出遠門,最多就到鄰村轉(zhuǎn)轉(zhuǎn),兩條腿就解決了。畢竟那個時候,買一張火車票還是很難的,而且大部分人也買不起。
當年的中國鐵路運輸是什么樣子呢?當時中國能夠正常使用的鐵路大約有5萬公里,其中4萬公里是蒸汽線路,跑的是冒著沖天煙柱的蒸汽火車,也就是當年英國人發(fā)明鐵路時使用的老古董;全國擁有機車(火車頭)約1萬臺,其中近8000臺是蒸汽機車,電力機車有多少呢?不到200臺,剩下的是燒柴油的內(nèi)燃機車。火車時速最高是多少呢?100公里左右?;疖嚻骄\行時速是多少呢?剛過40公里。所以,時速210公里的新干線,確實夠科幻的。在當時中國人的心目中,“子彈頭”確實名副其實,快得像出膛的子彈一樣。
■不辱使命
鄧公這次日本訪問,“意外”地成了高鐵概念在中國的一次大普及。日本高鐵是很牛,但是中國鐵路人也不認慫。
就在鄧公訪問日本回國不久,中國鐵路人決定進行一次高速試驗。試驗路段選在了線路條件相對較好的京廣鐵路石家莊至保定段,試驗段總長131公里。線路有多好呢?有好多的平交道口,不但經(jīng)常有小狗小貓自由地穿行,而且還有很多農(nóng)民伯伯開著拖拉機或者牽著牛羊從這些平交道口穿過。沒辦法,這已經(jīng)是當時條件最好的線路了。
石家莊至保定鐵路隸屬北京鐵路局,所以這次試驗由鐵道部組織,北京鐵路局具體實施。為了保證沖高試驗?zāi)軌蛉〉妙A(yù)想的效果,北京鐵路局也拿出了壓箱底的家伙事。牽引機車由當年從聯(lián)邦德國進口的NY型內(nèi)燃機車擔當,5輛客車則是國內(nèi)生產(chǎn)的。
這是一次永載史冊的高速試驗。時間是1978年12月,地點是正值寒冬的祖國北方河北省。盡管嚴寒籠罩著大地,但是十一屆三中全會剛剛閉幕,改革開放的春風已經(jīng)吹遍了祖國大地,所有有志氣的中國人正準備捋起袖子大干一場,正準備全力完成此次試驗的鐵路人當然也不例外。
試驗正式開始。在火車頭司機室里有三個人:第一個是司機,沒有他火車不會自己走;第二個人是衛(wèi)生員,也就是醫(yī)生,干嘛?隨時測量司機的脈搏與血壓;第三個人是速度報告員,隨時報告列車的速度。
后面5節(jié)車廂也沒有空著,坐了100多人。主要包括鐵道部有關(guān)司局的人、北京鐵路局的人、鐵科院的試驗人員、新聞記者,當然還少不了醫(yī)生。
這么危險的試驗竟然坐了這么多人?干什么?要體驗御風飛行的感覺嗎?答案是:他們是來干活的。剛上車時,他們每個人都領(lǐng)到了一張表格,上面密密麻麻地標著線路第幾號彎道、車站的第幾號道岔等。干什么?做大數(shù)據(jù)調(diào)查。他們要忠實記錄火車經(jīng)過線路第幾號彎道、車站第幾號道岔時候的感覺,主要選項有三個:①沒有搖晃;②有搖晃但是比較輕微;③搖晃得很厲害。
就是在如此艱苦的環(huán)境下,在充滿了濃厚的手工特色的氛圍中,這次沖高試驗獲得巨大成功,最高時速165公里。中國鐵路的一項嶄新紀錄誕生了!
當然如果沒有下面這個小意外就更加完美了。前面我已經(jīng)說了,這條試驗線路上有好多的平交道口,經(jīng)常有小狗小貓或者農(nóng)民伯伯穿行其間。為了保障沖高試驗的順利進行,北京鐵路局石家莊分局特意與沿線的人民公社都打了招呼,派出了大量人員在平交道口守衛(wèi),保證在試驗列車經(jīng)過時,不能有行人穿行。但是,意外還是發(fā)生了,有位農(nóng)民伯伯駕駛著一輛“高大上”的手扶拖拉機,高高興興地去建設(shè)社會主義。由于這位農(nóng)民伯伯干活的積極性實在是太高了,他竟然不聽守衛(wèi)人員的勸阻,強行穿越平交道口。估計是因為開著“豪車”的緣故,所以他特別有底氣,根本就沒把平交道口的看守人員放在眼里,要知道在那個年代,能夠開上手扶拖拉機的可不是一般人。
就在這位農(nóng)民伯伯駕駛著“高大上”的手扶拖拉機,剛剛跨在兩條鐵路線上時,意外發(fā)生了!他的手扶拖拉機竟然熄火了。這次丟人丟大了,本來想炫耀一下的,結(jié)果關(guān)鍵時刻掉了鏈子。更要命的是,火車已經(jīng)來了。關(guān)鍵時刻當然還是命要緊,這位農(nóng)民伯伯趕緊撒腿就跑,身形異常矯健,但是他的手扶拖拉機卻沒有跑掉,被迎面而來的試驗列車撞了個粉碎。
■現(xiàn)實困境
1978年冬天的那次高速測試,也僅僅就是一個測試,雖然史無前例,但是很快也就湮沒了,中國高鐵時代并沒有到來。相反,當中國人打開國門迎接開放,各行各業(yè)在改革開放的春風吹拂下煥發(fā)出勃勃生機,呈現(xiàn)出昂揚向上的態(tài)勢之時,睜眼看世界的中國鐵路卻彳亍了,迎來了自己的一段艱難歲月,在綜合交通運輸體系中的競爭力日漸下滑。
第一件讓中國人目瞪口呆的事件是,當我們的火車票還一票難求、鐵路被稱為是國民經(jīng)濟發(fā)展的卡脖子“瓶頸”時,在人家美國的帶動下,包括歐洲鐵路強國英國、德國在內(nèi),竟然都在做一件相反的事情——拆鐵路。而且不得不服,美國水平就是高,在我們運營鐵路不到5萬公里的時候,人家拆掉的鐵路就有十幾萬公里。所以如果要給世界鐵路歷史弄一個排名的話,排名的結(jié)果如下:
第一名美國鐵路,高峰期超過40萬公里(1916年)。
第二名美國拆掉的鐵路,差不多有20萬公里。
第三名蘇聯(lián)鐵路,14.75萬公里(1989年)。
第四名中國鐵路,12萬公里(2015年)。
……
所以20世紀80年代,鐵路“夕陽論”在中國非常盛行,甚至影響了高層決策。1982年有人曾表示:10年內(nèi)不考慮修建南北鐵路新干線。所以早就提上議事日程的京九鐵路也被一拖再拖,一直拖到1993年才正式動工。
第二件事,沒錢。
為啥?國家要得多、給得少,自己也掙得少。
先說自己掙得少,這個主要是因為票價低。當時鐵路還實行1955年的統(tǒng)一運價,客運是每人每公里4.33分,貨運是每噸每公里2.65分。當時鐵路與公路的運價比約為1:10,所以導致大批客貨流涌向鐵路,讓本就擁擠不堪的鐵路運能更加捉襟見肘。
國家給得少,主要是鐵路投資少。3年經(jīng)濟恢復期(1949~1952年)鐵路投資占全國總投資的比重是14.5%,此后這個數(shù)字就一路下滑,情況如下:
第一個五年計劃(1953~1957年),10.7%;
第二個五年計劃(1958~1962年),9%;
第三個五年計劃(1966~1970年),12.3%;
第四個五年計劃(1971~1975年),10.5%。
改革開放之后這個數(shù)字下滑到多少呢?1975~1980年是6.4%,1980~1985年是7%,1985~1990年是6.6%。
國家要得多,主要是鐵路稅收高。有人可能會說你說高就高呀,哪個行業(yè)不高?那我們就先來一個橫向?qū)Ρ取?978年鐵路上繳的營業(yè)稅稅率是多少呢?15%!這還是剛剛調(diào)整過的,1971年時還是25%。同時期的公路、水路、航空、郵電等交通運輸部門是多少呢?答案是3%!高不高,我們再與國外比較比較。美國是多少呢?3.2%!如果你覺得美國已經(jīng)足夠好了,那你就大錯特錯了!法國只有1.6%!什么,太恐怖了吧!等等,日本只有1.1%!到底還讓不讓人活了?好吧,那我就來公布最令人瞠目結(jié)舌的國家吧,它就是英國,稅率只有0.01%!是的,你沒有看錯,是0.01%,不是0.01!我只想說,你們也好意思征!
第三件事,沒有材料。不只是缺錢的問題,而且買不來材料。當時發(fā)生的事情,對于生活在今天的中國人來說,是很難理解的?,F(xiàn)在聽說要修鐵路了,肯定會有很多鋼鐵企業(yè)主動跑上門來推銷。但在當時,鐵道部需要求著鋼鐵企業(yè)。老弟,看在領(lǐng)導的份上給我們發(fā)點貨吧,要不我這鋪路的任務(wù)就完不成了!鋼鐵企業(yè)會非常為難地看著鐵道部說:老兄呀,不是老弟為難你,這排隊要貨的人實在太多了,總得有個先來后到吧?而且還有很多人愿意加價購買,你看我也不好駁人家的面子不是?要不你先交點預(yù)付金?
上面的情況我可不是隨便說的,是有實際例子的。1993年4月21日,時任國務(wù)院副總理朱镕基在京九鐵路建設(shè)工地現(xiàn)場辦公,時任鐵道部部長韓杼濱向他反映了京九鐵路建設(shè)中面臨的問題。朱镕基說:“突出的是鋼軌,我已多次講過,要保證供應(yīng)。韓杼濱同志,你也要考慮適當加點價,否則你拿不到貨……關(guān)于鋼廠要求收取鋼軌和鋼材預(yù)付金問題,請冶金部發(fā)個通知,不許收?!?sup>
鐵道部機關(guān)大樓。
可能是考慮到鋼鐵廠太牛氣,也考慮到實際的情況,朱副總理又補充說:老韓(時任鐵道部部長韓杼濱),要不給你點外匯?你拿著去買點國外的鋼材解一下燃眉之急,弄它個30萬~50萬噸,也能平抑一下市場的價格。
這就是當時中國鐵路的實際情況,在20世紀80年代,當公路、水運、航空在快速發(fā)展時,鐵路發(fā)展的腳步卻日漸地沉重起來。我們還是拿數(shù)字說話,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初期在財力、物力極為困難的情況下,1953~1960年我們每年還能建成交付鐵路里程1377公里,但是在20世紀80年代,年均交付鐵路里程只有344公里。到1991年全國新建鐵路更是只有100多公里。
這時還有人說:不錯了,至少還在建設(shè),沒有拆。沒看見人家美國已經(jīng)拆了那么多嗎?
其實這樣說是目光短淺的一種表現(xiàn),就像看到一個成年的胖子在減肥,就非要逼一個骨瘦如柴、快要餓死的孩子也節(jié)食減肥一樣可笑。熬過困難期的中國鐵路還將踏上快速發(fā)展的道路,并以自己雄偉的氣魄改變世界鐵路的格局。
■高鐵旗手
這就是當時中國鐵路面臨的窘境。但就是在這樣困難的環(huán)境中,高鐵的種子開始萌芽。
走在前面的是科技界人士。我特意檢索了一下1980~1990年的學術(shù)論文,這10年間發(fā)表的論文中涉及高速鐵路(文章中提到“高速鐵路”這個關(guān)鍵詞)的文章共有28100篇。這里面有的是介紹國外高速鐵路的發(fā)展,有的是進行高速鐵路相關(guān)技術(shù)的討論(線路、車輛、供電、信號),有些是對中國高速鐵路建設(shè)的建言。
有些文章的理念還非常先進。如鐵科院機車車輛研究所的錢立新教授1985年在《鐵道運輸與經(jīng)濟》上發(fā)表了一篇文章,介紹了一種先進的軌道交通,也就是今天美國小有名氣的夢想家馬斯克正在費力研制的“超級高鐵”,錢立新稱之為“超高速管道列車”。
錢立新介紹說,這種超高速管道列車,實際上就是在一根管道中放置一個活塞型的列車。列車的前部抽成真空,后部為大氣壓力,在大氣壓力的推動下,活塞列車沿著真空管道高速前行。這種活塞列車的最高速度可以達到每小時1200公里!你沒看錯,就是1200公里,可以跟噴氣式飛機相媲美。
這段時間,有一大批科技人員走出國門參與國際交流,親眼見證并親身體驗了國外先進的高速鐵路技術(shù)?;貒?,他們?yōu)橹袊哞F奔走呼吁,成為推動中國高鐵發(fā)展的重要力量。
這里面有一個牛人,他叫沈志云,當時是西南交通大學教授,未來的日子他將成為中國高鐵的標志性人物,成為中國高鐵的旗手之一。
沈志云,湖南長沙人,1929年出生在一個教師家庭,受家庭環(huán)境影響,從小就愛好學習,是個不折不扣的優(yōu)等生。1949年,從湖南國立師范學院附中畢業(yè)的沈志云,到武漢參加大學考試。竟然同時被三所大學錄取,而且這三所大學一所比一所厲害。第一家是唐山工學院。很多人可能會想,這是個什么破學校?如果我告訴你它的另外一個名字你就不這樣認為了,它又叫交通大學唐山學校,也就是大名鼎鼎的交通大學。除了唐山校區(qū),交通大學還有兩個校區(qū),一個是交通大學上海學校,一個是交通大學北京學校。晚清到民國時期的唐山在中國的地位,可是今天的唐山所沒法比的,那時候的唐山是中國高科技人才的萃聚地。很多人在一些教科書里,可能看到過一群準備送出國門深造的、扎著辮子的晚清天才少年的合影,如果你是有心人,仔細研究一下這些照片的拍攝地點的話,你會發(fā)現(xiàn)有很多都是在唐山。而這些中國最早的官派留學的海歸們,回國后的工作地點也有相當大一批選擇了唐山。
錄取沈志云的第二所大學叫武漢大學。武漢大學的實力我就不多做介紹了。關(guān)鍵是在當年報考武漢大學機械系的所有學生中,沈志云名列榜首。
錄取沈志云的第三所大學叫清華大學。啥也不用說了。
如果在今天出現(xiàn)這種情況,相信如果有1000個學生,至少有999個會選擇清華大學。但是,當時沈志云選擇的是唐山工學院。為啥?兩個原因。第一,沈志云喜歡火車。第二,唐山工學院是鐵路領(lǐng)域當時最好的大學。當時的唐山工學院老師大都是外籍教授或者留學歸來的知名學者,其中以來自美國康奈爾大學的居多。當年唐山工學院畢業(yè)的學生如果要選擇留學,可以免試直升康奈爾大學,所以唐山工學院又有“東方康奈爾”之稱。
但是沈志云沒到康奈爾大學留學,大學四年沒有上完,沈志云就提前畢業(yè)了,并且光榮地成為唐山工學院的大學老師。沒辦法,當時祖國建設(shè)太缺人才了。提前畢業(yè)的沈志云在填寫分配志愿時,內(nèi)心里希望自己能夠去機車車輛廠,但是學校把他留下了。后來沈志云又研修了俄語,于1957年赴蘇聯(lián)列寧格勒鐵道學院學習。
1957年11月17日,沈志云在赴蘇留學期間,路經(jīng)莫斯科時與其他留蘇學生一起,受到了正在蘇聯(lián)訪問的毛主席的接見。那是一個下午的六點鐘,地點在莫斯科大學大禮堂,大批的學生在靜靜地等待著。突然兩個學生跑過來高喊著:“毛主席的汽車已經(jīng)到門口!”身穿灰色中山服的毛主席的出現(xiàn),贏得了雷鳴般的掌聲。陪同主席到現(xiàn)場的,還包括鄧小平和彭德懷等人。
站在莫斯科大學大禮堂的講臺上,毛主席操著他濃厚的湖南鄉(xiāng)音,發(fā)表了歷史上一次著名的演講?!笆澜缡悄銈兊模∫彩俏覀兊?,但是歸根結(jié)底是你們的!”
說完之后,主席發(fā)現(xiàn)下面的同學一臉困惑。原來主席的湖南鄉(xiāng)音太濃,很多同學沒有聽懂。主席解釋說:“世界就是World?!?/p>
主席一看下面學生們的表情,顯然還是沒有聽懂。
毛主席于是問身旁的駐蘇大使:“世界用俄語怎么說?”“是米爾?!?/p>
于是,毛主席接著說:“米爾是你們的,當然,我們還在,也是我們的,但是歸根結(jié)底是你們的。你們青年人朝氣蓬勃,好像早晨八九點鐘的太陽。中國的前途是你們的,世界的前途是你們的,希望寄托在你們身上!”會場響起雷鳴般的掌聲。
歷史上關(guān)于青年的最著名的演講之一誕生了。
1957年11月17日,毛澤東在莫斯科大學接見中國留學生。沈志云在后排。
1961年,沈志云從列寧格勒鐵道學院畢業(yè)獲得副博士學位。大家不要以為副博士學位是比博士學位低一級的,其實蘇聯(lián)的副博士學位就相當于國內(nèi)的博士學位。在蘇聯(lián),要想修副博士學位,你需要先讀完本科,然后再讀完研究生之后,才有資格。讀完副博士學位后,就有資格攻讀全博士學位了,相當于中國的博士后。
從列寧格勒鐵道學院獲得副博士學位后,沈志云回國了,繼續(xù)在交通大學唐山學校任教。后來學校搬到了四川,改名為西南交通大學。
在西南交通大學任教的沈志云,于1981年到英國進行了一次訪問。在英國德比鐵路技術(shù)研究所接觸到了英國前沿的高速鐵路技術(shù),聆聽了他們的高速列車系統(tǒng)動力學學術(shù)報告,乘坐了他們的磁浮試驗車,見到了他們開發(fā)的城郊快速鐵路自動駕駛系統(tǒng)。沈志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靜,他當時就告訴自己,中國一定要有高速鐵路。
從此,幫助國家建設(shè)高鐵的愿望像一顆種子,開始在沈志云的心底扎根、發(fā)芽,并慢慢長大。
沈志云的傳奇人生繼續(xù)。
1983年,沈志云發(fā)表了著名的“非線性輪軌蠕滑力計算理論”。這個理論發(fā)表后,在國際上產(chǎn)生了重大影響,為國外專家廣泛引用,被稱為“沈氏理論”。這是軌道交通領(lǐng)域,在國際上唯一一個以中國人個人姓氏命名的理論?!吧蚴侠碚摗钡於松蛑驹圃谲壍澜煌C車車輛領(lǐng)域的權(quán)威地位。
接下來沈志云遇到了一個非常好的機會,讓他的高鐵夢想慢慢變成現(xiàn)實。1988年,國家科技部拿到了一筆世界銀行貸款,準備建設(shè)一批國家重點實驗室,其中鐵路系統(tǒng)分到了兩個報名指標(注意是報名指標,不是入選指標)。西南交通大學積極申報。沈志云認為,應(yīng)該利用這個機會建設(shè)一個學校沒有條件建設(shè)的實驗室,這個實驗室應(yīng)當為中國要研究的世界前沿科學服務(wù)。對鐵路領(lǐng)域而言,什么是世界前沿?毫無疑問是高速鐵路。于是,沈志云極力主張利用這次機會,建設(shè)時速450公里輪軌滾動試驗臺。最終他說服了學校領(lǐng)導,按照這個項目進行了申報。
此次申報,報名的單位共有287個,但是最終的入選名額只有50個。沈志云主持申報的這個項目在最終的評審打分中排名第27位,成功獲得了國家項目審批。當時,鐵路系統(tǒng)另外一個參與申報的單位是北京交通大學,可惜在最終的評審打分中排在了150名開外,所以沒有成功。
正是這個時速450公里輪軌滾動試驗臺,在未來中國高鐵的發(fā)展中立下了赫赫戰(zhàn)功,也幫助沈志云奠定了中國高鐵旗手的地位。
- 鄧小平同志訪問日本乘坐新干線的事跡具體見《鄧小平年譜(一九七五~一九九七)》,中央文獻出版社,2004年7月版;《鄧小平》,中央文獻出版社,1997年版。
- 《新干線獲選日本戰(zhàn)后最重要創(chuàng)造》,亞洲通訊社主辦日本新聞網(wǎng),2014年6月18日。
- 楊忠平,《新干線縱橫談——日本高速鐵路技術(shù)》,第185頁,2012年12月版。
- 中央文獻研究室,《鄧小平》,第62頁,中央文獻出版社,1997年版。
- 孫永福,《鐵路建設(shè)管理論集》,第70頁,中國鐵道出版社,2004年12月版。
- 相關(guān)數(shù)據(jù)見《各“五年計劃”期末國家鐵路與國民經(jīng)濟》、《各“五年計劃”期末國家鐵路主要指標基本情況》、《各“五年計劃”期末國家鐵路營業(yè)線路情況》、《各“五年計劃”期末國家鐵路運輸主要經(jīng)濟指標》、《各“五年計劃”期末國家鐵路機車客車貨車保有量》,《中國鐵道年鑒1999》,第549—554頁,中國鐵道出版社,1999年12月版。
- 馬秋官,《談高速鐵路在我國的發(fā)展》,《鐵道工程學報》1986年第1期。
- 時任國務(wù)院副總理朱镕基在1993年4月12日~21日湖南農(nóng)村考察與鐵路建設(shè)工作時的講話中說“鐵路運輸?shù)摹款i’制約問題太嚴重了”;同年,《人民日報》發(fā)表文章《中國鐵路何日走出“瓶頸”》,《瞭望》周刊發(fā)表記者文章《鐵路,能走出“瓶頸”嗎》。以上相關(guān)資料分別見吳昌元主編《1993年中國鐵路文稿》,第17頁、第546頁、第556頁,中國鐵道出版社,1994年6月版。
- 李軍,《中國鐵路新讀》,第17頁,中國鐵道出版社,2009年5月版。
- 吳昌元,《1993年中國鐵路文稿》,第552頁,中國鐵道出版社,1994年6月版。
- 吳昌元,《1993年中國鐵路文稿》,第550頁,中國鐵道出版社,1994年6月版。
- 吳昌元,《1993年中國鐵路文稿》,第551頁,中國鐵道出版社,1994年6月版。
- 吳昌元,《1993年中國鐵路文稿》,第18頁,中國鐵道出版社,1994年6月版。
- 吳昌元,《1993年中國鐵路文稿》,第18頁,中國鐵道出版社,1994年6月版。
- 李軍,《中國鐵路新讀》,第17頁,中國鐵道出版社,2009年5月版。
- 錢立新,《超高速管道列車》,《鐵道運輸與經(jīng)濟》,1985年第7期。
- 沈志云口述,張?zhí)烀髟L問整理,《我的高鐵情緣——沈志云口述自傳》,第28頁,湖南教育出版社2014年8月版。
- 沈志云口述,張?zhí)烀髟L問整理,《我的高鐵情緣——沈志云口述自傳》,第54頁,湖南教育出版社2014年8月版。
- 單剛、王英輝,《歲月無痕:中國留蘇群體紀實》,第128頁,中央編譯出版社,2007年11月版。
- 沈志云口述,張?zhí)烀髟L問整理,《我的高鐵情緣——沈志云口述自傳》,第236頁,湖南教育出版社2014年8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