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從文處在時局轉(zhuǎn)變的時代
湘西的革新來得很晚,盡管在清代末期很多地方軍人都成為維新人物。原因之一是,湘西跟云南、四川、廣西等各省不一樣,它沒有開辦過軍事學堂或新式的初級軍校。它沒有組建過新軍。也沒有送多少湘西弟子到外國去學習軍事。53
原始的交通條件助長了湘西的閉關(guān)自守,使現(xiàn)代軍事戰(zhàn)術(shù)不能像在其他地區(qū)一樣在這里發(fā)揮效用。直到20年代,湘西還沒有電信設(shè)施,1972年鐵路才穿過本區(qū)。上湘西的主要縣城,包括鳳凰縣,到今天都位于崎嶇不平的山鄉(xiāng),距離任何鐵道支線都有一百多里之遙。同樣,整個湘西到30年代中期還不通汽車。鳳凰縣和湘西各地的公路50年代才開始修建。行政中心則從鎮(zhèn)守使時代起就已轉(zhuǎn)到各個商業(yè)中心。在30年代,跟50年代情況一樣,公路建設(shè)只不過是使鳳凰縣更加變成喧囂嘈雜的商業(yè)網(wǎng)點。54
不知是好還是不好,鳳凰縣還沒有受到過任何外國影響。1902年以后,芬蘭籍的路德教士才在湘西西北角建立起前哨據(jù)點。在這之前,其他教會也來到過下湘西,可惜經(jīng)過20年徒勞無益的嘗試后,都已先后撤走,待第二批傳教士到來之后,才興建了不少教堂。由于筸軍將領(lǐng)田興恕堅決反對教會勢力滲入,所以直到30年代還沒有哪個教會能在哪個城市站穩(wěn)腳跟。從另一方面說,正因為湘西不讓外國商人、教士在這里立足,現(xiàn)代民族主義同樣也在湘西吃不開。同云南、廣西或西藏的情況不一樣,你要在這個地區(qū)宣傳外國帝國主義使中國陷入危機,是中國奇恥大辱的說法,根本不會有人理睬。55
所以辛亥革命不但沒有把湘西推向現(xiàn)代民族主義,反而把湘西推回到邊疆原始主義的老路上。鳳凰的苗民起義完全屬于秘密社會的暴亂性質(zhì)。由哥老會主持,苗民充當炮灰,領(lǐng)頭的是地方紳士,進攻目標是鎮(zhèn)和道兩個衙門里的文武官員。而把周瑞龍鎮(zhèn)臺的部隊調(diào)到下游之后,執(zhí)掌政權(quán)的還是道臺,一個朝廷派來的大員。把周調(diào)走是懷疑他跟他侄婿田應全有勾結(jié)。田是孫中山的同盟會員,又是哥老會龍頭。田應全是筸軍將領(lǐng)田興?。ㄉ驈奈淖娓傅纳纤荆┑拇髢鹤?。沈從文說,據(jù)他所知,他父親也是哥老會頭目,是唐力臣領(lǐng)導的苗民起義的籌劃者。其他參加密謀的還有沈的幾位軍官叔叔和苗族表兄滕韓。56
起義計劃決定苗民深夜由三個方向集中攻城,用奇襲方法打進城內(nèi)。他們的武器是大刀、長矛、自造槍炮,雖然像沈家那樣的紳士還有獵槍。起義失敗了,遭到巨大傷亡,因為守軍很頑強,城內(nèi)的人也不能趕來支援。第二天早上沈從文醒過來時,他的兄弟姐妹早已躲到苗鄉(xiāng)的巖洞里去了,他的一些叔叔已在起義中犧牲,他曾在四百個懸掛起來示眾的人頭中,去找尋表兄滕韓的人頭,這些人頭掛在衙門口云梯的木棍上,沈還發(fā)現(xiàn)了一串人耳朵,他當時只有十歲,看到這么多人頭,才想起中國戲曲中說的“人頭如山、血流成河”那句話的意義。57當然殺戮還只是剛剛開頭。城防軍不敢抓城里的紳士,就派兵到鄉(xiāng)下苗寨去捉人。當初每天必殺百人左右,捉來后就牽出城外去砍掉,行刑兵士只有20人?;靵y中被判刑者有的居然逃脫,還有些人不懂得漢語,一直到了河灘上被人吼著跪下時,才明白要被砍死。天氣已很寒冷,不必擔心尸體腐爛,就干脆不埋,一任尸體擺在河灘上,常常擺有四五百個。沈和那些小孩每每站到城頭上去數(shù)對河尸首的數(shù)目,比賽眼力。殘酷的大屠殺持續(xù)了一個月之后,本地的有力紳士,也就是暗地和城外溝通的人,聯(lián)合向道臺請求殺人得有個限制,要經(jīng)過一番選擇。于是后來把每天提來的一兩百人,帶到天王廟大殿,請苗民敬信的天王用擲竹茭辦法決定生死。生死取決于擲卦,這樣他們有四分之三的機會幸免于死,因此該死的誰也無話說,就低下頭走上刑場。沈從文有機會去天王廟看他們占卦。后來他回憶說:“我剛好認識‘人生’時,所知道的原來就是這些事情。”58
1912年3月間,革命軍終于在鳳凰取得勝利,漢人終于推翻了清王朝??墒浅塑姽賯儾辉僮I而是跨馬在街上巡游這一點變化外,鳳凰縣唯一的實質(zhì)變化是地方一切機關(guān)都由紳士出面維持。59此外,整個地區(qū)同外界更加隔絕。田應全那幫人掌權(quán)上臺,沈從文的父親去競選長沙議會代表失敗,憤而出走北京。
湘西的教育一直非常落后,在20世紀前期一直沒有起色。在科舉制度下,鳳凰縣除一位翰林學士熊希齡外,只出過兩名進士,四名拔貢。清朝末年各地紛紛開辦新學,到1908年時湖南每個縣平均有初級小學十所,而鳳凰縣則到1914年才開始興辦小學。40年代一位中學校長說過“如果說湘西各地較湘中或其他文明大都市落后一個世紀的話,那么上湘西又要比其他湘西各縣落后兩個世紀”。60
因此,沈從文幼年所受的教育,從維新派、革命派兩方面看都是過時的。這種教育倒沒有使他感到吃力,然而也沒有對他產(chǎn)生什么深刻影響。他四歲在家中開始讀書,后來跟隨兩個姐姐到一個女教師處上學。六歲時出了疹子,病后就上了私塾。初上學時因為已認字不少,記憶力又特別好,所以成績不錯,但是“凡是私塾中給予小孩子的虐待,他照樣也得到了一份”。這里說的當然是指體罰。第二年,他跟幾個較大的學生換了一個私塾。61
鑒于《在私塾》中的很多細節(jié)都曾在《從文自傳》里再度出現(xiàn),因而可以把它當作自傳來看待。那么,沈和另外16個孩子是在他姨爹家上學,學館是縣里屯糧的糧倉。每天讀書程序從不變化,只有早飯午飯后各有段休息時間。上學時總要對孔夫子牌位作揖,對先生作揖,學生讀書都要高聲朗讀,全班讀來像一個腔調(diào)。第二步是把當天各人上的課文寫出來。讀新課,背新書,寫這些新的課文。讀的書有《幼學故事瓊林》《孟子》《詩經(jīng)》和《史記》。下午講書,把背的一段課文逐字講解意義。學生們每天要背兩頁半新書,認16個生字,并在練習本上寫滿兩頁。沈從文在《在私塾》中透露,他為擺脫老師的管束,每每借小便之名溜了出去。放學時要把學生一個個地放走,否則他們壓抑起來的精力碰在一起就會打架,老師怕學生午飯后去泅水,要在學生手掌心畫個紅圈,小流氓卻因此學會了用一只手伸出水面游泳。62
沈從文在改換學校中,那些跟他好的大孩子中有個張姓表哥,熱心教他怎樣說謊、逃學。這時期他已不上學,卻通過講故事的話來掩蓋自己的荒唐行為:“那一年的生活形成了我一生性格感情的基礎(chǔ)……我學會了用自己眼睛看世界一切,到不同生活中去生活時,學校對于我便已毫無興味可言了。”沈從文后來也責備過自己沒有為家庭爭氣,變成一個“不知自重”的人來回答雙親的期望。這樣,當他被送到預備兵班去做步兵時,他感到這是自己頑皮逃學應該得到的后果。63當時幾乎所有中國新一代知識分子都跟沈一樣,不喜歡舊式教育中死記硬背、陳詞濫調(diào)、毫無理性地服從權(quán)威、施加體罰這類弊病。(那時逃學如被抓到,得自己把板凳搬到孔夫子牌位前,伏在上面挨板子打,有時打完后還得罰跪在房中角落,要跪一炷香之久。)學校教的功課只對科舉考試有用,而科舉早在1904年就已被廢除。新的科學教育、國際政治形勢、社會達爾文主義之類在學校里是從來不教的?!对谒桔印钒雅f式學堂的風光寫得活靈活現(xiàn),引人入勝。用細致入微的筆法把傳統(tǒng)教育的老底揭露無遺,而文筆滑稽幽默,寫來簡直像《紅樓夢》第九回描寫的茗煙鬧書房似的。
沈從文在1915年也進過鳳凰縣的第二初級小學,1916年又轉(zhuǎn)學到城外的第一高小,64可是學校里的課程絲毫引不起他的興趣。當時新學剛剛開辦,教學法比舊式學校好不了多少,沈討厭上學是毫不奇怪的。沈在新式學校最喜歡的只有一條,即紀律松弛。他下課后有的是打架機會,星期天更不用想方設(shè)法說謊逃學了。何況四個教師中有兩位是他表哥。更重要的是,在這偏僻屯寨里,軍事終于得到革新,重新振作起來。在辛亥革命后十年間,出現(xiàn)了一個軍人控制的新式政權(quán)。沈從文也開始想成為軍人,走他祖父的道路。他說:“在我生長那個地方,當兵不是恥辱。本地的光榮原本是從過去無數(shù)男子的勇敢搏來的。誰都希望當兵,因為這是年輕人的一條出路,也正是年輕人唯一的出路?!?sup>65
既非改革也不是由于革命,而是1915—1916年反對袁世凱的內(nèi)戰(zhàn)促成了當?shù)剀婈牭淖兓?。討袁?zhàn)爭就在鳳凰城南邊一百多里的麻陽、晃縣一帶進行。統(tǒng)率討袁護國軍的是湖南人蔡鍔。鳳凰縣駐扎著黔軍。他們跟蔡鍔的滇軍都拿起長矛鐵耙打北洋軍。北洋軍的新式裝備,甚至那些貴州客軍的裝備都使鳳凰人耳目一新,鳳凰的鎮(zhèn)、署和道尹的屯務(wù)處立即設(shè)立了軍官學校,一個教練兵士的訓練營和一個教導隊。充滿愛國精神的日本軍事操典最后引進到湘西??吹绞勘鴤冋爮慕稚献哌^時,連飯鋪老板也向軍人深致敬意。沈從文終于感到,鳳凰“地方因此氣象一新”。66
沈從文當時只有14歲,即使按西南人標準也不夠受軍官訓練資格。可是當時有個預備兵的技術(shù)班也在城外操場訓練,沈從文聽從一個同學的慫恿,便放棄一切別的打算,堅決走上從軍道路。開頭他算學兵,即預備兵,補充兵。兩個月后技術(shù)班舉行考試,及格的轉(zhuǎn)成正式兵,領(lǐng)薪餉??墒强剂巳厣蚨疾患案?。但他到底得到軍隊的嘉獎的考語,使家里也引以為榮。在這里訓練八個月以后,母親就托一個軍官讓他到辰州(即沅陵)去當補充兵。67
沈從文雖然覺得新式軍事訓練十分實用,受人尊重,可他認為像滕四叔68那個老兵主持的舊式教練方法卻更有趣味。沈六歲時,滕四叔就成了他實際上的監(jiān)護人。父親把沈從文交給滕師傅,為的是讓他治沈從文的蛔蟲病。的確是滕師傅告訴他得用草藥蒸雞肝當飯吃,才治好病。滕還給他起了個名字茂林(懋林),沈后來曾一度用作筆名。后來,雖然父親叮囑兒子要躲開這個粗魯老兵,躲開老兵那些社會所不齒的算命賣卦行業(yè),但沈從文卻感到滕四叔“富于人性,十分可愛”,是鳳凰那個地方最受他敬重的人。
鳳凰縣流行的軍事訓練熱為老兵滕四叔找到一個新副業(yè),用舊式教練法教本地小孩。教法特點是把孩子的心靈和身體、士兵的素質(zhì)和如何應用武器全都包容在他的教練里面,強調(diào)個人技巧純熟,教授弟子互相尊重,特別強調(diào)培養(yǎng)學生的尚武精神。滕四叔并不教學生怎樣用火器殺人,而是教學生用極優(yōu)美姿勢練武,懂得各種舊式武器的特性,而這些武器都有互相融會貫通的地方,沈從文學會了耍長矛、齊眉棍、連枷、釘耙、描花的方形皮質(zhì)牌、藤條編成的圓盾牌,弓、箭、標槍——總之,“各種華麗悅目的武器”69。
一旦懂得了武器的奧妙,滕四叔的徒弟就懂得了打仗原來是傳統(tǒng)的戲曲程序,是一套完整格式的藝術(shù)品?!俺3J且粋€人手持盾牌、單刀,另一個人使關(guān)刀或戈矛,照規(guī)矩練‘大刀取耳’‘單戈破牌’或其他有趣的廝殺題目。兩人一面廝打一面大聲喊‘砍’‘殺’‘摔’‘坐’,應當誰翻一個筋頭時另一個就用敏捷姿勢后退一步,讓出個小小位置。應當歸誰敗了時,戰(zhàn)敗的跌倒也有一定的章法,做得又自然,又活潑?!?sup>70既然老士兵懂得十八般武藝,滕四叔就會教打拳、洗澡、賭博、釣魚和搗制草藥來敷治傷口。在《一個老戰(zhàn)兵》里他這樣寫道:
這教師就是個奇人趣人。不拘向任何一方翻斤斗時,毫不用力,只需把頭一偏,即刻就可以將身體在空中打一個旋轉(zhuǎn)。他又會爬樹,極高的桅子,頃刻之間就可上去。他又會拿頂,在城墻雉堞上,在城樓上,在高桅半空旗桿上無地無處不可以身體倒豎把手當成雙腳,來支持很久的時間。他又會泅水。任何深處都可以一氽子到底,任何深處皆可以泅去……他又善于養(yǎng)雞養(yǎng)鴨,大門前常有許多高貴種類的斗雞。他又會種花,會接果樹,會用泥土捏塑人像。71
滕四叔自有他的老式教練方法。為了激發(fā)徒弟的自尊自重和尚武精神,他讓他們穿各色各樣花衣,真像古代武士真正較量一樣。他對徒弟非常和氣,又極公道,用自己作榜樣來讓徒弟領(lǐng)會戰(zhàn)士的高尚素質(zhì)。他從不讓徒弟感到狼狽害羞。徒弟都很敬重師傅,他決不用新式教練中罰士兵立正之類體罰,嘲笑這是可笑的洋辦法。72
沈從文感到新式的軍事訓練說來真無趣味,認為這種操練只想把紀律、效率這類截然對立的東西灌進士兵頭腦,而把士兵個性完全淹沒在隊伍整體之中,灰色制服全是一個式樣,操練只能鍛煉體力,而無任何韻律、優(yōu)雅可言。操練科目更是老一套,正步走、徒手對打、打靶。沈更不喜歡課堂上聽講射擊學、筑城學里那些深奧莫測的道理,以及各種枯燥、呆板的“不順耳與普通生活無關(guān)系的名詞”。73
再說,就是這種新式教練也只能說是半現(xiàn)代的。例如有一個訓練科目是“過天橋”,要士兵雙眼向前平視,來回正步通過。要學用來攻城的高云梯。講究學各種雜技本領(lǐng),如翻筋斗、倒立、在橫桿上來回走的絕技,雖說是新式教練,其實需要許多老式技巧,參加考試的人只要身懷絕技,就會像在前清時期那樣受到表揚。沈從文參加的一次考試有:在小操場的杠桿上做掛腿翻上,又躥了一次木馬,走了一度“天橋”,且在平臺上拿了一個大頂,又在大操場指揮一個十人組成的小隊作正步、跑步、跪下種種操練,完事后還跑到閱兵官面前用急促聲音向官長報告。第一回考試及格的是田大哥,因為在跳高和撐竿跳方面成績出眾。第二回考取的人年紀跟沈差不多,他各種技術(shù)都不如沈,可是膽量特大,敢在兩丈高的天橋上翻筋斗,落地時還能站得穩(wěn)穩(wěn)的。74
沈從文后來才漸漸明白,所謂現(xiàn)代軍事知識,跟祖輩傳給他的完全兩樣。他曾經(jīng)悲嘆說,新式操練只會把士兵變成“木頭人”。不管是水是泥,喊臥下就得臥下,這跟滕四叔教他們的都不一樣。75他懷疑他并不是這種軍事訓練的材料,這樣,沈從文就于1917年9月2日前往辰州,希望此番出去冒險會交上好運。76
【注釋】
1 在1980年5月(即我去北京采訪沈從文之前一個月),經(jīng)過沈本人修訂過的《從文自傳》(1981年,人民文學出版社)3頁上,增加了關(guān)于沈家庭的材料,并改正了全書日期、數(shù)字上的一些錯誤。與原版本相比刪去的只有一處,即96頁上“燒房子、殺人”之后,刪掉了“強奸婦女”幾個字。
2 見金介甫《沈從文筆下的中國》3—4頁;又見何偉恩《中國向熱帶邁進》393頁上地圖。又見《揭開失蹤的秘密》114頁。目前行政區(qū)劃分見《湖南省志》第二卷。注意現(xiàn)在的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1952年建立)只有1949年前湘西管轄區(qū)域的一半面積。今天的湘西,大致與1949年前的所謂“上湘西”一致。
3 詳見金介甫著《沈從文筆下的中國》1、2、5頁,又見孫敬之《華中經(jīng)濟地理》353—355、357頁。
4 金介甫的《沈從文筆下的中國》237—370頁,著重討論了湘西苗族和其他少數(shù)民族的種族特征,對讀沈從文寫湘西的作品頗有用處。關(guān)于這些種族的精密分析,請參閱萊巴爾、吉拉德、約翰合編《東南亞大陸的種族》。從人類學角度研究沈從文所在的湘西苗族的最周密作品是凌純聲、芮逸夫的《湘西苗族調(diào)查報告》,是根據(jù)1933年實地考察后寫成的報告。關(guān)于苗族的來歷至今尚無定論;埃伯哈特的《華南華東的地方文化》把苗族文化看成是比較晚才形成的文化,而不是當?shù)嘏咛サ娜A南地區(qū)文化。連苗語的歸屬語族也有爭議,這其中有不少研究者其實是受到中國民族主義的影響。
我在本書使用種族、部族的詞語,是按照東南亞的習慣用法,指這個部族沒有文字,也沒有大型政治組織。我用“苗”字時也頗為不安,因為中國的“苗”字帶有貶義。在美國,人們用“Hmong”來代替Miao字,因為東南亞的Meo人自己就用這種叫法,然而湘西的苗族卻不用“Hmong”,而叫自己是“Kexiong”,或”Guoxion”。湘西的漢人,包括1980年我去采訪時談過話的人在內(nèi),都說“苗”字也沒有什么貶義,它已化為中性名詞,因此我也就用他們的叫法。
5 關(guān)于湘西苗民善于引進種植技術(shù),參看何炳棣《明初以降人口及其相關(guān)問題:1368—1953》143—152、281—283頁,東南亞的苗族都學會種植鴉片煙。
6 沈從文論述漢苗兩種民族精神氣質(zhì)的差別得到專家首肯情況,見金介甫《沈從文筆下的中國》281—283頁,其中舉出中國干部、新聞記者和外國傳教士寫到的湘西、貴州苗民的特點。也參見鮑克蘭(de Beauclair)《東南亞部族文化》和貝納茨克(Hugo Adolf Bernatzik)《阿卡族與苗族:印度邊區(qū)種族問題》兩書中關(guān)于泰國苗族的部分。
7 關(guān)于苗族起源的傳說,見金介甫《沈從文筆下的中國》460—461頁;也見凌純聲、芮逸夫《湘西苗族調(diào)查報告》第1—14頁;又見何偉恩《中國向熱帶邁進》81—83頁。
8 現(xiàn)在苗族獨有的還儺愿禮節(jié),在漢人中早已廢棄,見金介甫《沈從文筆下的中國》297—306頁。苗民放蠱的邪教巫術(shù),其實在古代其他種族中也出現(xiàn)過,見金介甫《沈從文筆下的中國》第473—474、第113—192頁。湘西苗民自己就把他們的宗教分成兩種,一是苗族本身信奉的宗教,一是從當?shù)貪h人“客家”學來的那種;見凌純聲、芮逸夫《湘西苗族調(diào)查報告》第128—130頁。
9 見金介甫《沈從文筆下的中國》264—266、460—463頁。湘西的苗族在文化、語言上本來就說不上純正統(tǒng)一。許多清朝的方志都表明,苗族是從貴州各個地區(qū)移居到湘西。這種遷徙從清代一直延續(xù)到19世紀,因而湘西苗族就經(jīng)歷了一個文化上互相同化的過程。見凌純聲、芮逸夫《湘西苗族調(diào)查報告》(1947年,上海版)12—15頁。引進漢族文化也許算是苗族的最大的同化力量。
關(guān)于土家或土人的民族本體是有爭議的。土家人說的土語(中國有些傣族也說所謂土話)據(jù)說屬于藏緬語系,跟彝族(倮倮族)的語言一樣。要知道在1957年將湘西苗族自治州改名為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之前,土家還未定為民族。歷史證明,土家人的后裔不管現(xiàn)在散居在任何地方,他們在湘西歷史、地區(qū)宗教的發(fā)展上都占有重要地位。沈從文對土家族就是這樣評價的,見1980年7月13日沈和我的談話。關(guān)于湘西其他種族,見萊巴爾等《東南亞大陸的種族》、鮑克蘭《東南亞部族文化》、埃伯哈德《華南華東的地方文化》。上述這些著作都沒有提到土家;只有盛襄子的論文里可能提到過,但用的名稱是“土苗”。
10 見金介甫《沈從文筆下的中國》6頁。又見凌純聲、芮逸夫《湘西苗族調(diào)查報告》30—32頁、113—115頁,小說《七個野人與最后一個迎春節(jié)》是根據(jù)湘西苗民傳說,見1980年6月27日沈和我的談話。
11 見金介甫《沈從文筆下的中國》6—8頁,又見馬少僑《清代苗民起義》38—44頁。也見《從文自傳》1、3頁。鎮(zhèn)筸城(1913年后改稱鳳凰)在20世紀20年代不過五六千人,1980年人口激增至1.4萬人,這個數(shù)字是1980年3月14日我參加鳳凰縣的沈從文作品和地方民族文化研討會上,縣革委會主任喻廣浩告訴我的。參加研討會的有教師李大任、龍治安(苗族)、蒙慕秋(吉首大學教授)、田景陽(沈從文六弟媳的哥哥)、吳光仕(苗族)、吳榮臻(苗族)。沈在《一個傳奇的本事》(《文集》第10卷155頁)里,說1937年抗日戰(zhàn)爭之前,鳳凰人口不到兩萬人。顯見這并不是估計過高,因為抗戰(zhàn)時期使鳳凰人口大為下降。目前部分城墻,包括兩座壯觀的城門還依然存在;因此鳳凰的古城風貌成了畫家鄭叔方、黃永玉素描的景點。黃曾為電視系列片《龍心》作過畫。
12 見《從文自傳》第2—3頁,說商人掌握了當?shù)亟?jīng)濟命脈,如江西人在此賣布,福建人在此賣煙,廣東人在此賣藥。
13 關(guān)于戌卒屯丁的住區(qū),見凌純聲、芮逸夫《湘西苗族調(diào)查報告》第33—35頁。沈從文幾個表哥所住的黃羅寨,就在苗鄉(xiāng)附近。見《從文自傳》第18頁。過去老虎咬人的地方現(xiàn)在這種猛獸已經(jīng)絕跡,但仍有野貓出沒。關(guān)于鎮(zhèn)筸城人口數(shù)字,沈在1981年版的《從文自傳》1頁上的提法比1932年以來的版本減少了許多。引文見《從文自傳》2頁。
14 見《神跡》(The Sign)月刊1933年4月十二卷第九期547頁上沙納漢(Cormac Shanahan)牧師的《高村傳道記》,哈特曼(Ward Hartman)牧師也曾從永綏報告說,苗民都自稱“鄉(xiāng)下人”,避免被人看作苗民,因為漢人當時不管苗氏漢化到何種地步,都稱之為苗,見阿瑟·韋爾·卡斯爾曼(Arthur Vale Casselman)《從六到六十再到六》第92頁。
15 《從文自傳》第24頁上說,“看那些鄉(xiāng)下人如何閉了眼睛擲筊決定生死”,這里的鄉(xiāng)下人似乎就是指苗民。在1980年6月20日沈和我的談話中,也是用這種說法。
16 《我的小學教育》(《文集》第二卷22頁)估計鳳凰城里住的人有一半是苗民。沈說苗民和漢人是混合居住,雖然多數(shù)苗民還住在城外。但貝克的《湘西傳教憶往錄》卻說,在湘西的永綏,漢人和大多同化了的苗民,還是分開地區(qū)聚居的。
雖然19世紀湘黔邊區(qū)苗民相當平靜,但小規(guī)模的鬧事還時有發(fā)生,主要是抗議橫征暴斂和施政不公?!逗鲜≈尽返谝痪淼?5—16、61、64、65、94—95、112頁上就記載1847—1848年、1855—1856年、1866年和1880年都有苗民騷亂,而1880年的一次就發(fā)生在鳳凰廳。
17 在《我的小學教育》(《文集》第二卷22頁)里,沈從文為埃伯哈德《中國少數(shù)民族的昨天和今天》的說法提供了佐證,即中國地方文化之所以不同,是因為他們從地區(qū)各民族承繼下來不同的特色。關(guān)于漢族間的反向同化,見凌純聲、芮逸夫《湘西苗族調(diào)查報告》第93頁,和盛襄子《湖南苗瑤問題考述》第14頁。沈從文提到的茶峒,即小說《邊城》背景所在地,就有這樣的人。戍屯軍人特別喜歡和當?shù)厝送ɑ椋瑸橥林用袼?。鄰近的貴州地區(qū),就有這種“老漢人”。見米凱伊《貴州的貝殼苗》第6頁,也見德博克菜爾《東南亞部族文化》第177頁。
18 關(guān)于苗民在逆境中能生存下來感到怡然自得的說法,見凌純聲、芮逸夫《湘西苗族調(diào)查報告》第35頁(寨子篇),第54—92頁(經(jīng)濟篇),第202—239、第362—415頁(娛樂,歌唱篇)。又見鮑克蘭《東南亞部族文化》115頁。這些報告都稱道苗民在困難環(huán)境中自得其樂的情景。金介甫《沈從文筆下的中國》282—283頁也有這種說法。
19 見胡貴生《苗民淚》第2、10頁。
20 見李震一《湖南的西北角》第8、63頁;也見石宏規(guī)《湘西苗族考察紀要》11頁;又見胡貴生《苗民淚》第23頁。
21 斯肯納在《中華帝國城》里論說了中國邊疆地區(qū)的獨特地形及其不足之處。
22 鎮(zhèn)筸鎮(zhèn)守使改稱湘西軍政長官,見金介甫《沈從文筆下的中國》7—12頁;也見韋德《中華帝國軍隊》第383—384頁;又見盛襄子《最近湖南的苗民開化運動》56頁。
23 湘西屯田軍由苗族官佐統(tǒng)領(lǐng),見金介甫《沈從文筆下的中國》12—17頁;也見凌純聲、芮逸夫《湘西苗族調(diào)查報告》第108—126頁。屯田軍是綠營軍廢除后另組的屯墾部隊,見《從文自傳》第3頁。鳳凰城當兵的住家大門邊都釘了一小牌,說明本人在屯田軍中的官階。因兵役不同,木牌種類也完全不同。民國時代還有這個制度。見1981年1月16日沈和我的談話。
24 我們西方習俗不一樣,中國老式家庭中一般孩子不用知道母親的名字。這不是看不起母親,而是因為中國宗法社會向來重視男兒,把婦女看成無足輕重的家庭成員(見《母親》《我的二哥》)。孩子從來聽不到父親叫他母親的名字。沈從文的小說《山鬼》中有個“毛弟的娘”,按當?shù)亓曀?,沈宗嗣也只能叫他妻子“××的媽”,這××便是他鐘愛兒子的名字。見1985年3月9日沈寄我的信,信中提出他母親名叫黃素英。我猜這名字可能是從黃永玉家譜中查到的。
沈過去說,他生于1902年11月29日,凌宇訪問他時,沈說明是農(nóng)歷十一月二十九日,即西歷1902年12月28日;據(jù)傅漢恩夫人張充和告訴我中西歷換算方法,光緒二十八年十二月十九日(即1903年1月17日)應由11月29日換成12月19日。
沈在寫自傳時并沒有寫明他出生日期,談起何年何月來更是含糊其詞,正像“鄉(xiāng)下人”對年月向來漫不經(jīng)心那樣。沈從軍年月更是難以稽考。《從文自傳》47頁上說,他去辰州(即沅陵參軍)那年他“只是十四歲稍多點一個孩子”。然而他到底哪年去的辰州,是1917年還是1918年,他都不可能那么年輕。他在1932年寫《從文自傳》時,可能以為他是1903年或1904年出生,不過后來他對此就清醒了許多。沈?qū)λ淼茳S村生寫的《沈從文的兄與弟》認為內(nèi)容非常精確,只不過說沈不知道何以他的筆名叫甲辰,這說明沈生于1904年。沈說,他認為他寫自傳時是指的農(nóng)歷。見1980年7月27日沈和我的談話。
關(guān)于沈父親的名字,在家庭中的地位,見1980年6月20日沈和我的談話,也見《從文自傳》4—5頁;又據(jù)黃村生的《沈從文的兄與弟》,沈在沈家五個長到成年的兒子中排列第三。
25 關(guān)于沈的家世,據(jù)1980年6月20日沈和我的談話;沈足夠稱為當?shù)亍笆兰摇?,見《從文自傳?2頁,其中說,“那時節(jié)我的母親同姊妹已把家中房屋售去,剩下約三千塊錢,既把老屋售去,不大好意思在本城租人房子住下,且因為我事情做得很好,芷江的親戚又多,便坐了轎子來到芷江,我們一同住下。本地人只知道我家中是舊家,且以為我們還能夠把錢拿來存放錢鋪里,我又那么懂事明理、有作為,那在當?shù)赜袆萘Φ挠H戚太大,且恰恰是我母親的妹妹,因此無人不同我十分要好。母親也以為一家的轉(zhuǎn)機快到了”。
26 關(guān)于沈宏富發(fā)跡史,沈在1932年版自傳中說,沈統(tǒng)率筸軍轉(zhuǎn)戰(zhàn)各處時,還不到二十歲。在1981年版《從文自傳》中,已將此句改為“年在二十左右”,并說沈宏富二十一歲時便做過云南昭通鎮(zhèn)守使。1981年1月16日沈和我談話時,也提到“毛狗”,說沈宏富、田興恕、劉士奇、張文德四個將領(lǐng)在打太平軍之役中攻進南京城時,就提升為提督軍門,同時也因乘勝打劫發(fā)了橫財?!稄奈淖詡鳌?6頁也含糊其詞地提到了這點。名義上筸軍是曾國藩組建的湘軍的一支,但實際上是一個獨立的軍隊。太平天國時期促成各地紛紛組建新軍,但太平天國時代的筸軍畢竟只是新軍的前驅(qū),而不是后來割據(jù)稱雄的軍閥。
27 沈宏富升貴州提督事,見《清史》第四百二十一卷4801頁、4809頁;第二十一卷298頁;第四百二十五卷4839頁;史書都證實了沈宏富1863年升任貴州提督和后來帶兵打仗事。
關(guān)于田興恕的光輝生涯,見柯文(Paul A.Cohen)《中國與基督教》113—120頁。田興恕在23歲時就出任貴州的軍政長官。
28 沈宗嗣在四歲時過繼到沈宏富家,他是宏富的弟弟沈宏芳的第二個兒子,第一個兒子患有精神病。宏富的妻子姓周,見1980年6月20日沈和我的談話。沈從文的九妹沈岳萌在中年也患有精神病。
29 《從文自傳》5頁寫道,沈宗嗣是八國聯(lián)軍入侵時鎮(zhèn)守大沽口炮臺的羅榮光提督的副將。羅榮光是湘西乾州人,曾在常勝軍中任過職,見羅爾綱《湘軍新志》61頁。沈從文沒有說他父親在大沽口炮臺時,為什么有那么大的家產(chǎn)。
30 沈從文小時候跟隨兩個姐姐去女學校上學事,是《從文自傳》1981年版增補進去的材料,見35頁。
31 沈從文父親沈宗嗣去世年份,向來說法不一。《從文自傳》24—25頁和沈1980年6月20日和我晤談中,都只說1922年沈在辰州見過父親(二十年來他只見過父親兩次),當時通過沈的老上司張子卿,把父親安排在部隊軍醫(yī)院做醫(yī)生,后改為中醫(yī)院長?!稄奈淖詡鳌?932年版說,沈宗嗣在1931年去世,死于輕微的疾病。1981年版的《從文自傳》7—8頁,和《記胡也頻》(《文集》第九卷91頁)也說,沈得到父親在故鄉(xiāng)去世消息。至于到底在哪年去世,沈在1980年11月15日和我晤談中,提到了1933年或1934年兩種說法;不過這顯然是信口說來,并無什么佐證。因此本書暫時采用1931年前后去世一說。
32 見1980年6月20日、21日沈和我的談話。沈的外祖父黃河清是當?shù)貢闶兰?,不但被認為是貢生,還做過鳳凰縣管理文廟的山長。他還編纂過十六卷本的《鳳凰廳續(xù)志》,是1829年孫均詮二十卷本的《鳳凰廳志》的續(xù)編。《續(xù)編》在1875年又由黃應培作過修訂。但黃應培與黃河清有無關(guān)系,尚不清楚。見1980年7月2日沈和我的談話。關(guān)于沈從文母親同黃鏡銘學讀書、學會照相事,據(jù)1980年6月21日、7月2日、11月14日沈和我的談話。關(guān)于黃家人死后必改姓張事,據(jù)1980年6月20日、11月15日沈和我的談話。也見《一個傳奇的本事》(《文集》第十卷,153頁)。
33 關(guān)于為苗族婦人堆座假墳事,見1980年6月20日、21日、7月2日沈和我的談話?!稄奈淖詡鳌沸掳?頁上也寫了埋假墳的事。注意沈從文把沈宏芳的周氏夫人叫作祖母,而不把血親的苗族婦人稱為祖母,因為沈家早把為沈家生過兩個兒子的苗族姑娘遠遠嫁去。為了騙人,還在鄉(xiāng)下埋個假墳。所以如此做的原因是,當?shù)亓曀?,和苗人生的兒女無社會地位,不能參加文武科舉考試。
34 這里有許多矛盾地方。《從文自傳》4頁說,沈的父親1922年才在沅陵告訴他埋假墳的事。沈宗嗣必定以為是他泄露了他是苗家姑娘生的兒子這個秘密,因為沈在1931年為《龍朱》(《文集》第二卷362頁)寫的序文里,也吐露了他有苗族血液的消息,而在早期的版本中從未有過這一段。然而,《我的二哥》(1930年作,1934年收入《沫沫集》)100—103頁說,沈從文娘家有許多苗族表親?!段业亩纭纷髡唠m署名沈岳萌,但沈從文在1980年6月20日、21日回答我的提問時,總說“一定是她沒有弄清楚”。實際上,此文如沒有通過沈是無法刊出的。據(jù)沈夫人說,文章是沈自己寫的,不過用她妹妹的名字,見1980年11月7日沈和我的談話。總之,沈?qū)ξ艺f,是1934年他母親去世之前,才把這樁家世出身的事,對他講清楚,雖然沈在此之前,對此已早有所聞。見1980年6月20日、11月15日沈和我的談話。沈的助手王亞蓉也對我講起過這件事?!稄奈淖詡鳌?8頁上寫沈的表哥滕韓,見1980年6月20日沈和我的談話。
35 見《從文自傳》7頁。他的兩位姑姑都不是沈宗嗣母親生的孩子,見1980年7月2日沈和我的談話。關(guān)于夢,見《小說作者和讀者》85、93頁。
36 沈宗嗣三個兒子的名字是老大沈岳撲(云麓、云六)、老二沈岳煥(從文)、老三沈岳荃(疊余、得魚),見沈從文1985年6月14日給我的信。沈從文兄弟在家還有別的小名,見黃村生《沈從文的兄與弟》。又見《爐邊》。其中媽媽叫六弟為六生。《舊夢》寫沈從文去東北探望哥哥的故事,作于1928年,原在《現(xiàn)代評論》連載,1930年才由商務(wù)印書館出版。
37 《一個婦人的日記》是用沈從文嫂子口氣寫成的,文中說“四弟(即沈從文)不日要歸家,因賣文章得了70塊錢,所以路費就有了”?!稄奈淖詡鳌?5頁上也寫到父親自愧一生庸碌的事。
38 見《從文自傳》4、5頁。沈從文曾說沈宗嗣曾和一個軍閥爭吵,幸好被宗嗣的繼母說情,才把他保出來,見1981年1月16日沈和我的談話。關(guān)于沈宏富任貴州提督事,參見注釋27。沈雖是提督官銜,但不管民政,也不是永久性官職。
39 沈從文在《在私塾》(《文集》第一卷181—183頁)里寫逃學的沈從文被父親喝令“跪倒”,他說逃學不算要緊,扯謊是大罪;《從文自傳》7頁上也說,爸爸原來贊美他聰明,后來才發(fā)現(xiàn)他成天逃學同一群小流氓游蕩,任何方法都不能拘束他那顆小小的心,也不能禁止他狡猾說謊時,實在傷了這個軍人的心。我曾經(jīng)問沈從文,他當年是不是真像小說中寫的那樣愛好逃學,還是因為寫來有趣才這樣寫,沈說,他的確愛逃學,還學會用三顆、四顆或六顆骰子和頑童賭錢玩。見1981年1月16日沈和我的談話。
40 滕四叔是教人拳棒、武術(shù)的家中來往熟人,當劊子手的親戚則指楊金標,沈從文專篇寫過他們的逸事。像蕭蕭那樣的童養(yǎng)媳,則是沈從文的嫂子,見1981年1月24日沈和我的談話。也見《蕭蕭》(《文集》第六卷220—235頁)。
41 《臘八粥》寫全家吃媽媽用栗子、赤豆、花生仁、干紅棗等熬煮臘八粥的經(jīng)過。請苗族巫師主持賽會事,見《從文自傳》2頁。
42 跟胡適、郁達夫一樣,沈小時候主要從母親處接受啟蒙教育,見格里德(Grieder,Jerome)《胡適與中國文藝復興》8—12頁;多勒扎洛娃《郁達夫:他的文學創(chuàng)作特色》135頁。又見《從文自傳》6、9、10、15頁。
43 沈小時愛逃學頑皮情節(jié),均據(jù)《在私塾》(《文集》第一卷175頁);《從文自傳》26—27、30、32頁);《我的小學教育》(《文集》第二卷28頁)。關(guān)于他能用黏土捏制“泥炮”,見《福生》(《文集》第八卷10頁);也見凌純聲、芮逸夫《湘西苗族調(diào)查報告》235頁。湘西教會方面記載的湘西兒童打架斗毆的事,在1923年、1929年的《神跡》月刊上常有報道。
44 關(guān)于斗牛和《椎牛》里的儀式,見1980年7月23日沈和我的談話。沈懂得苗語,見1980年6月27日沈和我的談話。也見于《在私塾》(《文集》第一卷176—177頁)。
45 《從文自傳》15頁寫了逃學娃娃到山上偷人家園地李子、枇杷,盡情吃喝的事,也寫頑童打架斗毆情景。1980年《從文自傳》新版還有稱頌哥老會的字句。
46 頑童在戲臺邊打群架事,見《我的小學教育》。引文據(jù)《文集》第二卷23、24、25頁。用削尖南竹筷做軍器、和布置兒童騎壯實鄉(xiāng)下孩子當“馬”騎事,見《從文自傳》16、28頁。
47 《從文自傳》6頁說,沈六歲出麻疹,肚子里長蛔蟲?!峨厣媒裎簟罚ā段募返诰啪?20頁)也說沈六歲肚子長蛔蟲。關(guān)于他們怕鬼事,沈在1981年1月16日和我談話中說,那時他和伙伴們都認為菩薩很“好玩”。然而,他們逃學時總把書包藏在土地廟里面,因為頑童都不敢在那種神靈地方去偷書包,見《從文自傳》10頁。
48 沈從文《在私塾》中寫他八歲時愛逃學,在街上跟頑童一起抓蛐蛐、看斗蟋蟀、斗雞的有趣經(jīng)歷。斗雞場是他最喜歡去的地方,寫打敗仗的公雞垂著血染的頭瞇眼打盹,未上陣的雞養(yǎng)精蓄銳想打架,忍耐不住的則拖長喉嚨叫。沈在《畫師家兄》里還寫了他學會擲骰子的惡習。想不到1981年我去北京采訪他時,他還興高采烈對我講起七十年前(當時他已是七十八歲高齡)他看雞打架的情景。他在1月16日跟我一次談話中說,最好的斗雞是矮腰雞,這種雞經(jīng)過調(diào)教,能飛快跑開,等對方追近時才突然轉(zhuǎn)身猛撲,使對手驚惶失措,受到致命打擊。
49 《從文自傳》27—28頁寫沈從文對樹木異常關(guān)心。他從小學會爬樹,認識30種樹木的名稱,也喜歡林中各種雀鳥。我去北京訪問他時,1980年7月17日我們一道游覽香山,路上他忽然興致大發(fā),學起鳥叫來。
50 《從文自傳》9、10—13、15—16、26、31—33頁里寫了他小時喜歡看各種手工生產(chǎn)工藝,其中有絞繩子、織竹簟、磨針、做傘、上鞋、剃頭、染布、曬粉條、宰豬、扎冥器、打鐵、雕刻佛像、榨油、造船。沈特別喜歡到熔鐵工廠看制鐵,看工人拉風箱,鐵水瀉流變成熟鐵的操作過程,說他將來真想干煉鐵這種行業(yè)。
51 沈愛好音樂,見1981年1月16日沈和我的談話。沈從小愛聽人吹嗩吶,拉胡琴,不論什么簫,他都能上口就吹出聲來。沈自己已忘記了,1925年他在北京曾對朋友彈過琵琶,見《憶翔鶴》(收入《文集》第十卷246頁)。說朋友陳翔鶴去香山看他,沈在大松樹下抱一面琵琶,彈奏一曲《梵王官》。因為是初學,彈得很蹩腳,聽起來不成腔調(diào)。陳翔鶴風趣地說,沈彈的遠不如聽陶潛彈“無弦琴”有趣。沈記得他是從劉天華處間接學來的曲調(diào),后來沈就不再彈了。沈在40年代作品中提到過西洋古典音樂大師巴赫、勃拉姆斯、莫扎特、肖邦,見《定和是個音樂迷》(刊上海《大公報》,1946年8月20日)。雖然沈不欣賞北方音樂(見《我的鄰》),但沈從文的夫人張家,則可算是音樂之家。張家四姐妹都喜愛昆曲。1986年北京在政協(xié)禮堂紀念明代戲劇大師湯顯祖(1550—1616)逝世370周年時,八十高齡的大姐元和(臺灣昆曲藝術(shù)家顧傳玠的夫人)、四妹充和(美國耶魯大學傅漢思教授夫人)都曾登臺演唱昆曲。二姐允和(語言學家周有光夫人)、三姐兆和(沈從文夫人)都對昆曲有相當高的造詣。
52 沈從文在《從文自傳》的開頭就提到嚴如熤的《苗防備覽》。關(guān)于當時湘西進步軍官推崇明清軍人學者王陽明、曾國藩的風氣,見蘇堂棟《中華民國地方軍閥政權(quán)》。1924年,蔣介石曾將曾國藩治軍語錄,印發(fā)給黃埔軍校學員。關(guān)于1919年毛澤東曾稱道過曾國藩,見斯圖爾特·施拉姆(Stuart Schram)《毛澤東》。
53 沈從文說,湘西人去日本陸軍軍官學堂留過學的有幾個人,其中有蔡鍔的參謀長朱湘溪,其他軍人則多半是保定軍校和云南講武堂出身,見《一個傳奇的本事》(《文集》第十卷154—155頁);《從文自傳》36頁。關(guān)于清末的革新細節(jié),見陳志讓《袁世凱》29—43頁。也見拉爾夫·L.鮑威爾(Ralph L.Powell)《1895—1912年中國軍事力量的興起》;蘇堂棟《中華民國地方軍閥政權(quán)》27—73頁;拉里《地方與國家》37—40頁;柯白《四川與中華民國》26—27頁。
54 湘西的交通建設(shè)情況,見金介甫《沈從文筆下的中國》251頁。我在湘西的新建鐵路線上旅行過,《新中國二十五年》108—118頁里面描繪過這條新建干線,這種漂亮的新線顯然是在被過分渲染了的“十年浩劫”中建成的。1949年后,湘西公路建設(shè)已改變了大地的景觀。但從鳳凰到懷化(原名榆樹灣)火車站這段80千米旅程還得要三個小時,不過全是瀝青路面。經(jīng)過阿拉到貴州邊境的水庫一段現(xiàn)在都有新路,在1950年以前,只有崎嶇難行的驛道,而從清末以來這種羊腸小道早已毀損不堪。某些地方還得靠樓梯上下?!渡褊E》月刊1925年9月號第二期49頁上刊有這種樓梯照片。
55 西班牙奧古斯丁修會的教士1879年來到湘西后,大部分時間都躲藏起來,免遭憤怒群眾的襲擊,不敢露面。他們曾經(jīng)深入到沅水上游的瀘溪,建立教堂。但在1922年便把他們在辰州碩果僅存的一所教堂移交給美國天主教苦難會接管后,撤退到洞庭湖濱的常德等市鎮(zhèn)。
基督教(新教)進入湘西的歷史,始于1880年的亞當·多沃德(Adam Dorward),但他于1883年便被湘人驅(qū)逐出境。中國內(nèi)地會有位吉梅利(Gimmel)先生1898年在辰州傳教,但他的接班人布魯斯(Bruce)和洛伊斯(Lowis)都在1902年被辰州人用石頭砸死。美國的歸正會(后改名福音歸正會,現(xiàn)名聯(lián)合衛(wèi)理公會)用砸死事件得來的賠款在辰州建起一所醫(yī)院,最初由長老會派管理。歸正會教士在1903或1904年才到達辰州。1913年芬蘭信義會在湘西四個縣的傳教士銳減到只有25人;到20年代末大部分都已撤走。以美國福音會(后并入聯(lián)合衛(wèi)理公會)為依托的美國教士于1905年進駐辰州,1913年曾到貴州銅仁傳教,但其常駐的基地只有辰州一處。
天主教苦難會、歸正會和福音會都是20年代才在沅水流域建起永久性教堂。1919年后,福音會在辰溪、浦市、瀘溪、溆浦建起教堂,后來又在高村、江口等地傳教。歸正會教士1916年在保靖建起立足點,1920年又在永綏傳教。哈特曼牧師曾在苗民中傳教。1923年苦難會在沅州、永順、保靖等地傳教,曾引起當?shù)剀婇y鎮(zhèn)壓保靖的反帝示威。1928年苦難會教士到達鳳凰,但直到1933年還買不到土地興建教堂,不過田興恕的一個孫子曾歸宗天主教。福音會教士早就想在鳳凰開展布道,但直到1934年才在鳳凰建起教堂。然而,天主教卻因得到苗民頭領(lǐng)龍云飛的交情而在上湘西站穩(wěn)腳跟,龍云飛把他在鳳凰的地賣給天主教會,還在災年為教會提供救濟糧食。
據(jù)傳教方面的資料,能夠打進湘西的外國公司只有少數(shù)幾家,其中有英美煙草公司、美孚石油公司(見《邊城》)。湘西只發(fā)生過一次反帝示威,是保靖的長沙學生發(fā)起的。
56 關(guān)于辛亥革命那年鳳凰苗民大起義的經(jīng)過,沈從文在《從文自傳》19—25頁中所敘述的事實,與黃穆如《辛亥湘西光復經(jīng)過》一文中的記載大體上可以印證。黃的《辛亥湘西光復經(jīng)過》提到,領(lǐng)導苗民起義的人姓唐,而沈從文父親沈宗嗣也是起義的主要籌劃者。沈在1980年6月27日、1980年11月14日和我的談話中說,他父親指揮唐力臣的義軍。苗民起義由哥老會主持,見1980年8月17日我在鳳凰縣三江公社的采訪記錄。關(guān)于哥老會領(lǐng)導起義和沈宗嗣是哥老會員,見1980年11月14日沈和我的談話。田應全是哥老會“龍頭”,據(jù)1980年8月16日鳳凰縣沈從文作品研討會的資料。田應全的兒子田景陽參加了那次研討會。參加辛亥革命的其他力量是沿海省份和江西在鳳凰縣的商人。那些省區(qū)漢人的民族主義情緒相當高漲,本地紳商暗中和革命黨有聯(lián)系的,有沈?qū)﹂T的張家二老爺(張勝林),此人在黃穆如的《辛亥湘西光復經(jīng)過》中也提到過,而且在1986年1月15日李大任寄我的信中,也證實了這點。
57 《從文自傳》22頁上寫沈看到“造反打了敗仗”后城中大屠殺的情景,說平地上看到一大堆骯臟血污人頭,城中無處不是人頭,連云梯木棍上也懸掛許多人頭。隨后又看見了一串耳朵,一生再也不容易見到過的古怪東西!他不明白為什么這些人就讓兵士砍他們,有點疑心,以為這一定有了錯誤。
58 鳳凰縣苗民起義失敗后,城防軍大肆屠殺苗民。當初每天必殺100人左右,而行刑兵士只有20人。后來地方士紳(暗地和城外溝通的人)向道臺請求,殺人得有個限制,要經(jīng)一番選擇。于是后來捉來的一兩百人,帶到天王廟大殿,卜卦取決生死。陽卦(雙仰),順卦(一仰一覆)都開釋,只擲得陰卦(雙覆)者殺頭。苗民敬信天王,擲得陰卦的自然誰也不說話,低下頭走去刑場。那么,這些擲卦能得生還人的機會究竟有多大呢?沈在《從文自傳》中說,有三分之二的機會。但1980年沈去美國訪問時,他的好友數(shù)學家鐘開萊先生對他說,根據(jù)概率論的道理,實際有四分之三機會開釋。因此沈在的1980年的修訂版中,已采納鐘先生建議,把“三分之二”改為“四分之三”。見《文集》第九卷126頁。到80年代我去鳳凰采訪時,天王廟里的某些陳設(shè)還依然存在。
59 1912年革命軍在鳳凰勝利后,地方幾乎沒有變化,綠營制、屯田制也沒有改變多少,當兵的照樣領(lǐng)餉當差,只是官長都換了本地人。關(guān)于軍官不再坐轎而跨馬在街上巡游,是據(jù)1981年1月16日沈和我的談話。
60 《從文自傳》36頁上說,在我生長的那個地方,當兵不是恥辱。多久以來,文人只出了一個翰林,兩個貢士,四個拔貢。武人則出了四名提督軍門,出身保定軍校的,且有一大堆。關(guān)于開辦新學,見《劍橋中國史》(費正清、劉廣京合編)第十一卷560頁,關(guān)于湖南新學情況,見張朋園《中國現(xiàn)代化的區(qū)域研究:湖南省(1860—1916)》173頁。又見《從文自傳》25頁。中學校長的話,見李震一《湖南的西北角》(1947年,長沙)39頁。
61 《從文自傳》6—7頁上提到他四歲認方字,不久跟姐姐到女先生處上學,實際坐在老師膝上玩的時間多。六歲上私塾,因為認字多,記憶力特別好,學會了抵抗頑固塾師的各種方法。這一年厭惡書本愛好逃學的生活,形成了他一生性格與情感的基礎(chǔ)。
62 《在私塾》(《文集》第一卷163頁)、《福生》(《文集》第八卷6頁)、《從文自傳》8—9頁都寫沈從文上私塾故事。1980年8月16日鳳凰縣的沈從文作品研討會上,有人說沈在私塾的老師是鳳凰縣詩人田興奎(字星六,號辛廬),但1985年3月9日沈寄我的信中,否認了此說。實際上,沈在文昌閣小學的老師是田名瑜(1887—1981),字個石,南社詩人。他教過沈一年的國文。晚年在北京中央文史館任職,住北海靜心齋。沈和田老師一直保持親密來往,有人說,像這樣近七十年的師生情誼,極為難得,沈不愧是重教尊師的楷模。在鳳凰縣,沈的故事已成為傳奇。沈?qū)μ镄橇蠋熞彩蔷把龅?,見《湘西》(《文集》第九?12頁),說“詩人田星六,詩中就充滿游俠者霸氣。山高水急,地苦霧多,為本地人性格形成之另一面。游俠者精神的浸潤,產(chǎn)生過去,且將形成未來”。
63 沈從文在《從文自傳》7—8、36、45頁中寫了他小時淘氣,不為家庭爭氣,失去父親歡心的經(jīng)過。《自傳》7—8頁中寫道,他原是家庭鐘愛的中心人物,后來完全因為自己頑皮逃學又加說謊,使希望兒子成才的父親非?;倚?,威脅說若再逃學說謊便要砍去沈的一個手指。按沈家習俗,就培養(yǎng)沈的大哥云麓,送他上當?shù)貓D畫學校上學,后來還去長沙升學,終于成為畫家(見《畫師家兄》)。沈的弟弟疊余自然也成了家中寵兒。他身體養(yǎng)育得強壯異常,從小就氣派宏大,凝靜結(jié)實,又自重自愛,的確是個軍人材料。后來他果然不辜負家里人希望,22歲做了步兵上校。1937年抗日戰(zhàn)爭中他是一二八師一個團長,指揮1500名戰(zhàn)士在嘉善保衛(wèi)戰(zhàn)中,在日軍狂轟濫炸下浴血奮戰(zhàn),成為保衛(wèi)戰(zhàn)中的英雄。
64 《從文自傳》25、27、35頁中提到的高小,即今天鳳凰縣的文昌閣小學。
65 《從文自傳》36頁寫沈當時想成為軍人,因為縣里人都覺得學軍事有意思、有出息。加之他因不受拘束,日益放肆,母親想不出處置他的好辦法,便讓他進預備兵的技術(shù)班,接受訓練。
66 1915—1916年討袁護國軍之役后,湘西各地紛紛興起辦新軍熱,見文公直《最近三十年中國軍事史》第二卷70—71頁。關(guān)于鳳凰設(shè)立教導隊,見1981年1月16日沈和我的談話。設(shè)在鳳凰道尹衙門內(nèi)的屯務(wù)處,地址就在沈從文家鄰近,見黃村生《沈從文的兄與弟》15頁。
67 沈從文在《從文自傳》36、41、45、46中敘述了他十四歲進鳳凰縣教導隊技術(shù)班受預備兵訓練的詳細情況。跟沈一起受訓的約有一百個小伙子。受訓的分為三組,沈所屬的組算最高一組,由軍官團陳姓教官主持。另一組歸鎮(zhèn)守使署衛(wèi)隊的杜連長主持,名分上差些。兩處都用新式入伍訓練。還有一處歸本街的老戰(zhàn)兵滕四叔主持,用舊式教練。三處學兵經(jīng)??荚?,及格的分去補守兵中的缺額。值得注意的是,沈從文一家(他父親、叔叔、兄弟)幾乎都是自幼從軍,而當時那些職業(yè)軍官,不論是日本士官學?;虮6ㄜ娦3錾淼?,卻大都并非出身軍人之家。
68 沈從文跟他養(yǎng)父滕四叔關(guān)系密切,1934年沈回湘西省親時,還去養(yǎng)父的回生堂訪問過,見到四叔的兒子松林。當時回生堂草藥鋪生意蕭條,街上則到處是賣嗎啡的煙館,使沈原來想攝影留念的興味也為之索然。沈把這種心情寫進《滕回生堂今昔》(《文集》第九卷320頁),也見1981年1月16日沈和我的談話。沈后來跟滕四叔女婿周彬臣關(guān)系也不錯。周曾任靖國聯(lián)軍軍政長田應詔部隊的營長,見1985年6月14日沈給我的信。
69 滕四叔用舊式教練法教鳳凰縣孩子事,見《滕回生堂今昔》(《文集》第九卷320—327頁。舊式武器有青龍偃月刀、齊眉棍、連枷、釘耙。關(guān)于劊子手老戰(zhàn)兵楊金標,見1981年1月16日沈和我的談話。也見《新與舊》(《文集》第六卷253—254頁)。關(guān)于舊式武器、漢陽槍、手榴彈,見1981年1月16日沈和我的談話,也見波乃耶(James Dyer Ball)《中國事》41—42頁。
70 苗防屯務(wù)處第二隊的戰(zhàn)兵楊金標武藝超群。能手拿兩個牛皮盾牌,在地上滾來滾去,真像刀扎不著,水潑不進。又能馳馬縱轡奔騰,真?zhèn)€是來去如風。射箭則百步穿楊,博得彩聲。武術(shù)之精湛能令觀者目眩神迷,見《從文自傳》42—43頁,又見《新與舊》(《文集》第六卷251頁)。
71 《從文自傳》43頁說,滕師傅不但精通武藝,會翻筋斗,在城樓上拿頂,會泅水,還會像苗人一樣用泥土捏塑人像,見凌純聲、芮逸夫《湘西苗族調(diào)查報告》235頁;沈小時愛雕塑,曾用刀在座位板下鐫雕自己的名字,用做手工的泥塑教員肖像,且各為取一怪名:綿羊、耗子、老土地菩薩。他是在后山一個制瓷器大窯里,看工人制造瓷器,學會其各樣手續(xù)。
72 《從文自傳》44頁寫滕四叔嘲笑罰立正,或當胸一拳這種苛刻處罰的“洋辦法”,他的辦法由師傅來一個示范的標準動作,伴以一個微笑。犯了事該罰,也不過罰泅過河一次,或類似有趣待遇,在處罰中即包含另一種行為的獎勵。總之,學習自始至終使人活潑而有趣味,學習本身與游戲無法分開。
73 《從文自傳》37—39頁寫沈?qū)π率杰娛虏倬氹m不感興趣,但訓練使他體格結(jié)實,性格上永遠保持一點堅實的軍人風味,不管做什么,不大關(guān)心成敗得失,在任何困難情形中總不氣餒,任何得意生活中總不自驕。沈認為這對他此后生活的轉(zhuǎn)變有很大益處。引語見同書44頁。
74 《從文自傳》37—40頁寫沈雖然人小,只有十四歲,但能力和勇敢都使教官滿意。考試時許多高難度動作(杠桿上掛腿翻上,走天橋、拿大頂)、指揮小隊操演,都不出錯,得過軍部獎?wù)Z,使家中人待他也好了許多。第二天還殺了一只雞歡迎他。
75 《從文自傳》42—44頁說,滕四叔主持的舊式教練非常瀟灑,學的是翻筋斗、打藤牌,舞長矛,耍齊眉棍。穿各色各樣花衣。應當歸誰翻一個筋斗時,另一個就用敏捷姿勢退后一步,讓出一個小小地位。戰(zhàn)敗的跌倒時也有一定章法,做得又自然又活潑。教師在身旁指點,稍有些錯誤,老師就占據(jù)到那個地位上去示范,為他們糾正錯誤。
76 1917年沈離開故鄉(xiāng)鳳凰前往辰州的日期,我將《從文自傳》46頁中寫的日期換算成公歷。自傳寫明是“七月十六那天早上”,《卒伍》(《文集》第二卷316頁)也說,“日子是七月十六,那一天動的身”?!赌e過這千載難逢的報國機會》(《文集》第十二卷361頁)點明是,“1917年秋,我離開家鄉(xiāng)后,就在湘西十多縣來回轉(zhuǎn),老老實實說,就是追隨一個軍匪不分的游擊部隊,這種那里流動各縣各鄉(xiāng)就食”。《卒伍》寫出了沈離開家鄉(xiāng)時的復雜心情。七月十六換算成公歷,就是1917年9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