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卷 深情篇——情不知所起,往而深

若無相見,怎會相欠 作者:何滟 著


世間情之千萬種,唯愛至真至純。亂世中的愛情圓滿,尤為難求。命運的車輪,碾過烽火樓臺,碾過家門臺階,碾碎團頭聚面。家國巨變,從此演繹幾多悲歡離合。然而,因著那一抹深情,再遠的愛人,都會聚合;再艱難的愛情,都能天長地久。

昨夜人雙笑——俞平伯與許寶釧

《身影問答》

俞平伯

身逐曉風(fēng)去,影從明鏡留。

形影總相依,其可慰君愁。

顏色信可憐,余愁未易止。

昨夜人雙笑,今朝獨對此。

1920年1月,19歲的俞平伯與北京大學(xué)的同學(xué)傅斯年一起,乘輪船赴英國留學(xué)。可是,在浩渺的海上,俞平伯想起家中的夫人許寶釧,思念之情油然而生,遂提筆寫下《身影問答》《庚申春地中海東寄》等詩,以遙寄夫人。而到了英國后,他對許寶釧的想念更是如同雜草般,纏繞于心,最后竟不顧同學(xué)傅斯年的勸阻,只在英國小住十多日后,便打道回府,回到他與她溫暖的小家。

1900年,俞平伯出生于蘇州馬醫(yī)科巷曲園春在堂,其祖籍為浙江德清。他的曾祖俞樾為清末著名的學(xué)者,父親俞陛云則為探花,俞平伯從小便受到古典文化的熏陶,對之十分有感情。他15歲那年,考入北京大學(xué)預(yù)科。而就在他念北京大學(xué)期間,即1917年10月,便與許寶釧于北京東華門箭桿胡同寓所結(jié)合。

許寶釧是俞平伯舅父的女兒,她出身名門,其父是高麗國的仁川領(lǐng)事,她從小便隨父親前往高麗國,頗有大家閨秀的氣質(zhì)?;貒?,許寶釧又隨父親一起在蘇州定居,平日里常到俞家,與俞平伯姐弟一起玩耍,并與俞平伯的姐姐一起學(xué)琴,因此,她與俞平伯,可算得上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俞平伯與許寶釧成婚的時候,俞平伯年方十八,許寶釧二十二歲,長他四歲。許寶釧的弟弟許寶馴曾撰文記錄了姐姐與姐夫的結(jié)婚場景。結(jié)婚那日,許家父母將女兒許寶釧從蘇州送到北京,年僅9歲的許寶馴和姐姐作伴。到了北京火車站后,他們姐弟倆分坐在一輛手推獨輪小車的兩邊,一路咯吱咯吱,顫顫顛顛地駛向俞平伯在北京的臨時寓所?;槎Y上,俞平伯則按照岳父的意思,穿上衣彩繡袍,戴上紅絨纓帽,帽子上插著金花,好不神氣。而北京大學(xué)的教授黃侃,以及俞平伯的同班同學(xué)許德珩、傅斯年、楊振聲等,都前來參加他的婚宴,見證他的幸福時刻。雖然當(dāng)時的俞平伯尚在念書,但是,像他這樣在讀書期間結(jié)婚的人比比皆是。比如他的同學(xué)傅斯年,早在1911年便結(jié)婚了,而另一位同學(xué)楊振聲,其長子當(dāng)時也已經(jīng)6歲了。所以,相比之下,俞平伯并不算早婚。

婚后,俞平伯與夫人許寶釧情投意合,日子過得十分順意。俞平伯從北大畢業(yè)后,回到杭州第一師范學(xué)校任教,攜夫人居住在西子湖畔,在那一池春水旁,與她過著不羨鴛鴦不羨仙的日子。許寶釧不僅會寫詩作畫,工于書法,還精于彈琴,擅長昆曲。每次俞平伯進行創(chuàng)作,她便為他抄謄,二人的配合十分之默契。俞平伯發(fā)表于1922年的第一本新詩集《冬夜》,便是經(jīng)過許寶釧抄謄兩遍的心血。他醉心于研究《紅樓夢》,她便為他研墨打扇,紅袖添香。就是在這孤山俞樓中,他完成了流傳后世的《紅樓夢辨》,提出了許多關(guān)于《紅樓夢》一書的獨到見解與觀點,成為了“新紅學(xué)派”的創(chuàng)始人,也因此被譽為“紅學(xué)大師”。而另一方面,由于許寶釧喜好昆曲,俞平伯也受之影響,對昆曲產(chǎn)生了極大的興趣,只可惜每次都是她唱他聽。他也曾認真模仿她的唱腔,不知是不是因為有點五音不全,怎么也參不透其中的曲折奧妙,唱出的曲調(diào)十分怪異,常引得許寶釧哈哈大笑。后來,他拜師于曲學(xué)家吳梅,才最終在曲藝上有所精進。從這一小事可以看出,俞平伯對夫人許寶釧,當(dāng)是動了十二分的心思,只為與她琴瑟相和,比翼雙飛。

在20世紀的二三十年代,出國留學(xué)十分盛行,當(dāng)時的許多知識分子對此趨之若鶩。而俞平伯自然要趕一回這樣的時髦,便也積極申請到了一個赴英留學(xué)的名額。然而,剛登上遠行的郵輪,他便后悔了,因為他開始無比地思念起夫人許寶釧來。

“昨夜人雙笑,今朝獨對此。”

俞平伯與許寶釧

身在茫茫的大海上,雖有好友傅斯年相伴,但只因沒有她在身畔,他便覺得周遭凄涼。他想起昨夜,她還與他在燈下吟詩唱和,與他探討《紅樓夢》,而只隔了一夜,他與她便無奈分離。此時的她,也一定在家中牽掛著他的旅途安危吧,一如他對她的牽掛。思及此,他不由一陣心酸,恨不得輪船能立即回頭是岸。此時此刻,他只想回到家中,看她的笑顏,喝她泡的清茶,過著如常的平淡悠閑的日子。但同時,他也恨自己的不爭,作為堂堂的七尺男兒,竟因眷戀起兒女情長而置學(xué)業(yè)與前程于不顧。然而,這樣的可稱得上是“理性”的想法,在他那里,最終沒有占上風(fēng)。當(dāng)他到達英國之后,僅作短暫停留,便毅然決然地回到了西子湖畔的“孤山俞樓”。在他心心念念的家中,他朝思暮想的妻子早已為他泡好了一杯上好龍井茶。他安然享受著這一切,心想,能在現(xiàn)世安穩(wěn)中,一生過著此般安穩(wěn)恬淡的生活,又有何不可呢?志在四方是丈夫,戀家守土,難道就不丈夫了嗎?

抗戰(zhàn)期間,他們以唱曲自娛,以賣物維持生計,雖然清貧,日子卻滋潤溫馨。“文革”時,70歲的他被下放到河南干校,她毅然與他相隨。在干校,他們一邊種菜、搓麻繩,一邊繼續(xù)著他們的“業(yè)余”愛好:品詩文、唱昆曲、議紅樓,偶爾還會打打橋牌。別人眼中的“凄風(fēng)苦雨”的日子,竟被他們過得有聲有色。

1977年10月28日,是他們的六十周年結(jié)婚紀念日。這一天,他們將居室布置成洞房的樣子,如同回到新婚。而他更是在此前,花了一年的時間,幾易其稿,寫成了七言長詩《重圓花燭歌》,將自己與夫人許寶釧“婉婉同心六十年”、“悲歡離合幻塵緣,寂寥情味還娛老,幾見當(dāng)窗秋月圓”的經(jīng)歷盡收其中。葉圣陶在評論此詩時,嘆道:“此乃注入了(俞平伯)畢生情感?!?/p>

沒過兩年,許寶釧便因病住院了。在與她分開不到一個月的時間里,他便寫了20多封信給她,并在信中囑咐妻子道:“只寫給你看看,原信箋請為保存?!比欢?,年邁的她終究無法與命運抗衡,沒過多久,她便痛別人間,離他而去。他的世界,從此黑白不分了。他為她寫了無數(shù)的悼亡詞,還把她的骨灰盒放在榻前,朝夕相伴。即使在他病重時,也固執(zhí)地不愿離開存留她骨灰盒的臥室。

最后,他也去了,雖然與她的離去,隔了些流年,但他知道,她一定在那頭等他,等不到他,她不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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