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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松的咖啡

那些漸漸喜歡上人的日子 作者:(日)鬼海弘雄


阿松的咖啡

趾甲裂開,陷在肉里。我用指甲刀剪去了大部分,穿上襪子之后,殘留的部分還在隱隱刺痛。于是我放棄了襪子,一大早就光著腳。

時值十一月,昨夜下起了雨。我無所事事地躺在房間角落的褥子上,翻看很久之前看過的推理小說。老貓鉆進(jìn)我喜愛的衣柜里打起了鼾,好像在做夢,不時還喵喵地叫兩聲。我把腿伸到褥子外面,有些冷,可是站起來拿毛毯又嫌麻煩。

過了一會兒,我想起還有速溶咖啡,便起身去了廚房。這樣冷的日子就應(yīng)該搭配速溶咖啡。我向來不放牛奶和砂糖的,今天卻放了很多。

我喝了一口過于甜的咖啡,正好貓也醒來了,開始打理毛發(fā)。自兩三天前起,它的左眼就一直半睜半閉。昨夜我用毛毯將它裹起來,滴了人類用的眼藥水,它用爪子揉了好一陣,但看起來好像起了作用。

我刻意發(fā)出吸吮咖啡的聲音。突然間,阿松的咖啡香味涌上了喉嚨,一定是隨秋雨而來的寒冷的緣故。

我和阿松是在金槍魚遠(yuǎn)洋漁船上認(rèn)識的,那時我在船上擔(dān)任見習(xí)漁夫,一晃近四十年過去了。

漁船名為“第二曙丸”,目的地是墨西哥灣,船上有二十三人。人們操著各國口音談天說地的時候,阿松的一口土佐方言就顯得非常特別。到現(xiàn)在我也不知道阿松的名字到底是松本還是松山,只記得人們一直稱呼他為“阿松”或“松字”。

阿松是個小個子的中年男人,微微發(fā)胖,發(fā)型是自己用電動剃刀剃成的不到兩毫米的圓寸,這讓他看起來更是圓乎乎的了。這樣說來,好像他的胡子也是用電動剃刀剃的。

在二十五天的航程中,他總是穿著一身駝絨汗衫套裝。我們在船上做準(zhǔn)備漁具之類的工作,每天耗時半天。閑暇時間很多,大家就在甲板的角落里打花牌。阿松經(jīng)常在離他們稍遠(yuǎn)的地方抱膝而坐,打著哈欠,漫不經(jīng)心地看著?!八勺?,不來賺點(diǎn)零花錢嗎?你一個單身漢,存了不少錢吧?”幾年前曾和我在別的漁船上共事過的宮古島出身的金城經(jīng)常以此來取笑他。

打魚是一場戰(zhàn)爭,出乎意料地嚴(yán)苛。每隔一天要工作十二小時乃至十八小時,重復(fù)著這樣的長時間勞動,實(shí)在苦不堪言。簡單勞動就是單純地輪流重復(fù)操作,但是通過繩子來控制船速卻很難。在朝漁場行進(jìn)的途中,每天都要重復(fù)練習(xí)從甲板上向海中拋鉤的動作,如此一來,待到達(dá)漁場之后就能得到船長的認(rèn)可。不過,實(shí)戰(zhàn)的時候還是很難保證速度的。因為是輪番作戰(zhàn),一旦動作慢了就會影響后面的人,還會被訓(xùn)斥。阿松無論做什么動作都十分緩慢、十分從容,在我看來非常不可思議,我羨慕極了。

墨西哥海灣天氣晴朗,工作時要穿上橡膠打魚服,熱得讓人煩躁不安。然而一旦下起雨來,雖然地處南半球,那濕乎乎的水分卻能把身體的溫度都揮散了。再加上海上沒有平靜的小雨,多是風(fēng)雨交加,那些赤銅色肌膚的大胡子們的嘴唇都會失去血色。這時候,大家就在甲板上不約而同地玩起“石頭剪刀布”的游戲,由輸?shù)阶詈蟮娜苏埓蠹液葷M滿一壺的雀巢咖啡。

阿松的套路誰也看不透,因此他總是到最后一回合才敗下陣來。每當(dāng)他進(jìn)入最后一回合的時候,旁邊總有人操著一口土佐方言為他加油鼓勁。這是因為,阿松做的咖啡總是糖多咖啡少,大家都不喜歡。

無論輸了多少次,阿松都像第一次輸了一般,跺著腳,擺擺手,長嘆一口氣,整個身體都在表示對輸了比賽的不甘心。即便如此,能暖身子的咖啡,真的很好喝。

在八個月的航程中,阿松的雀巢咖啡能堅持到什么時候呢?我不禁疑惑著,然后好像看到依然年輕的阿松沖我笑著說:“別在意,別在意?!?/p>

喝完杯子里最后的甜咖啡,我又一頭扎進(jìn)了馬修·史卡德偵探的世界。這名酒鬼偵探,也是加入匿名戒酒協(xié)會的私家偵探……

突然間,我的腳趾又隱隱刺痛了一下。

  1. 馬修·史卡德(Matthew Scudder),美國犯罪小說作家勞倫斯·布洛克(Lawrence Block)筆下的私家偵探,也是布洛克持續(xù)最久、最著名小說系列的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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