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入橫濱高工
1928年8月的一天,我在塘沽登上了東渡的輪船。船開航了,岸上的景物漸漸模糊,那塊生我養(yǎng)我的大陸在我的視線中消失著。我胸中涌出從未體驗過的離愁別緒。然而,當時我未滿20歲,血氣方剛,望著海天一色的遠方,想著奮斗自強的未來,心情頓覺開朗,充滿美好的憧憬。
初到他鄉(xiāng)異國,人地兩生,我找到在京都學習的中學時代同窗史釗(字殿昭,現任上海復旦大學教授),請他幫忙選擇學校,熟悉風土人情。史釗說,來日本留學的中國學生很多,但情況不同。有些人憂心國事,立志學習日本的富強之道,以振興中華,他們肯下苦功鉆研學問,以求學到真才實學;有的人則純粹是為了混張文憑,便于回國找事。如果想學知識,就必須首先打好日文基礎,再考個好學校,認真讀幾年書。他建議我先入為留日學生補習日文的東亞預備學校。
這所學校設在東京。補習時間只有半年。我沒有沉湎于東京的繁華世界,連強烈的好奇心也未能一一滿足,便投入了緊張的學習,同時思索著半年之后的去向。
在初到東京的這段時間里,我有一個很深的感受。從東京市面上看,日本從西方進口的東西與中國的多數進口貨截然不同。在中國,封建官僚和洋行買辦們買進的多是手表、飾物和各種奢侈用品。這里見到的則主要是工業(yè)用品和科技書籍。這使我深受觸動。我渴望學習日本人的“專務實用”,掌握一技之長,將來回國有所建樹。而且這時我已有一子一女,也想早日謀生自立,不宜入大學。1929年3月,從東亞預備學校畢業(yè)后,我即考入橫濱高等工業(yè)學校,攻讀應用化學。
橫濱自1889年設市以后,逐步發(fā)展成為僅次于東京、大阪的第三大城市。橫濱高等工業(yè)學校是日本比較有名的學府,現已改為橫濱大學。橫濱高工的校長鈴木正雄和應用化學科教授橋本正隆,對我們中國留學生的態(tài)度比較友好。
應用化學科當時有三個外國留學生:我、郭振乾和一個姓樸的南朝鮮人。郭振乾是臺灣嘉義縣人,農家子弟,生活比較困難。由于都是中國人,我們很快熟悉起來。一開始我們的交往比較困難。郭講一口閩南話,我很難聽懂,而我的話,他聽起來也很困難,我們只好筆談,后來我們租了一個六席(約12平方米)的小房子,住到了一起。他幫助我學習日語,我?guī)椭麑W習中文,并利用業(yè)余時間合作翻譯文稿。
1930年,靜宜帶著一雙兒女也來到了日本。我們結婚之后,我大部分的時間都在外地求學,很少在家,只有寒暑假回家探親。靜宜獨自置身于一個封建大家庭中,感到很孤寂,而且對舊禮教的那一套心懷不快。所幸我給她介紹了一些我的朋友,他們中有的是共產黨員。靜宜常與他們往來,借閱了一些進步書刊,并懂得了一些反對封建禮教和婦女應力求經濟獨立的道理。
有一天,她在沈茲九創(chuàng)辦的《婦女雜志》上看到一篇介紹養(yǎng)蜂的文章,并認為養(yǎng)蜂可以作為婦女自謀經濟獨立的一種職業(yè)。靜宜很高興,很想嘗試一下。胡曲園等朋友也都贊成。于是,靜宜買了養(yǎng)蜂書籍和四箱意大利種蜜蜂,在家中東面空院里養(yǎng)起蜂來。她一人親自操作,不知挨了多少次蜂蜇。她辛苦了三年,4箱蜂繁殖成24箱。由于當時蜂種求過于供,靜宜就在北京安定門外買了一個大車場的舊址,自建房屋數間,找人助理,開辦了靜宜養(yǎng)蜂場(這是北京第一家女子養(yǎng)蜂場)。但靜宜養(yǎng)蜂不是為了采蜜,而是分蜂、賣蜂種。頭一二年賺了一些錢。在來日本的前一年冬天,靜宜養(yǎng)的蜜蜂全部凍餓而死,但在日本還有預訂的蜂種尚未提貨。因此靜宜關掉養(yǎng)蜂場,征得我的同意之后來到日本。
靜宜的意思是把蜂種賤賣掉,收回部分現款??墒俏矣行┯谛牟桓?,總想把事情做到底。聽一個日本技師說,北海道的蜜源很好,我們夫婦租了一節(jié)車皮,帶上約200箱蜜蜂,和郭振乾一起跑到北海道。很不走運,我們遇到了北海道20年未遇的大暴雨,結果失敗而回。這一下把我們搞得很慘,不得不向一位華僑借了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