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寫還是遺忘
長頸鹿和斑馬
建筑師長頸鹿找了份圖書館的工作,他并不是希望像博爾赫斯一樣在圖書館里寫出什么驚人之作,或是什么“隱藏一片樹葉最好的地方是樹林”,他只是想改變一下。
他每天的工作就是把那高高書架上的書拿給讀者,然后再把它們整理好。他喜歡這份工作,因為這對于他來說輕而易舉。另外,他也喜歡那些泛黃的書所散發(fā)出來的味道,一種說不出的安全感,溫暖如同下午的陽光。
長頸鹿在他剛懂事的時候就被告知,他會遇上一個合適的人,那人會在窗明幾凈的午后步入他的生活,而那一天將是他生命中超然卓越的一天。那一天,天河倒灌,星月逆行,陽光比其他的任何一天都要明媚妖嬈。
長頸鹿在許多個窗明幾凈的午后遇到過許多人,這些人會說:“哇,你真高真帥耶,能幫我拿最上面的那本……不……左邊再左邊……對,就是這本。”每次他把書拿下來,都想著這人就是了。但是天河沒有倒灌,星月還在順走,那一天的陽光也沒有什么特別。
有一天,長頸鹿在無聊地翻著《博爾赫斯全集》,在翻到《沙之書》時發(fā)現(xiàn)里面夾著一張紙條,寫著:“你好,愿意聊聊嗎?”他笑了,又是哪個少男或少女在玩這種搭訕的游戲?!澳愫?,把你手上的那本書給我。”一個讓人無法抗拒的聲音,他下意識地把書遞了過去,低下頭,是斑馬。斑馬翻著書,抬起頭,表情詫異,顯然,她也發(fā)現(xiàn)了那張紙條。長頸鹿搖搖頭走了,他的意思是說:“不是我寫的?!卑唏R雖然穿得很炫,那天也窗明幾凈,但天河沒有倒灌,星月還是順走。
第二天,長頸鹿幾乎在相同的時間有些緊張地取下那本書,慢慢地打開,兩個字:好的。
看著那清秀的筆跡,長頸鹿忍不住接著往下寫:“那么,聊點什么呢?”合上書,把它放在了低一點的書架上。就這樣,那本書成了他的牽掛,你一句我一句地來往著。那牽掛像是戀愛,又不像,模模糊糊像奶油蘑菇湯。
有一天,他照例打開那本書,紙條上寫著:“我想我不能再在這兒留言了,我要離開這個城市了。”他合上書,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回書架,好像生怕它會摔碎一樣。
接下來的一些日子,他還是會在午后,在一樣的時間,取下書,閉上眼,打開,睜開眼……然而什么也沒有,哪怕是一個標點符號。
他把那本書取下來,讓它消失在了圖書館里。他想,再沒有人會找到它了。圖書館的咖啡廳,午后,窗明幾凈,百無聊賴。旁邊桌一對情侶,女:“你還記得當年你給我留紙條“你好,愿意聊聊嗎?”的那本書嗎?我后來再也找不到它了?!蹦校骸坝浀?,最后你寫了句‘我想我再也不能在這兒留言了,我要離開這個城市了。’”
長頸鹿差點沒被咖啡嗆著,轉頭吃驚地看著他們,沒頭沒腦地問了句:“那后來呢?”女的抬起頭,環(huán)顧四周,確定長頸鹿是在問他們,猶豫了一下說:“后來他就主動向我表白了?!?/p>
長頸鹿站起來,沖出圖書館。斑馬站在人群中顯得那么孤單,夕陽下容顏嬌艷,七彩的斑紋炫得他滿眼淚水,他抬頭望天。
去他的天河倒灌,星月逆行……
班長的單車
班長姓許,“許”在海南話中的讀音和“苦”相似,所以大家都叫他“苦瓜”。當年的班長不像現(xiàn)在這般長得著急,那時的他清秀、陽光,用現(xiàn)在的話來說著實是“小鮮肉”一枚,與扭成一團的苦瓜相去甚遠??伞翱喙稀边@個外號還是不脛而走,街知巷聞。外號就是這般的不可理喻和莫名其妙。
班長似乎是為“班長”而生,或者說“班長”這一職位就是為班長而設。在他的人生歷程里,幼兒園、小學、初中、高中、大學,只要有“班長”這一職位存在,他就永遠是班長。我也曾經(jīng)擔心,有那么一天,沒有“班長”這一職位了,他怎么辦?可看來是我杞人憂天了,多年后,他已與時俱進,和“書記”結了緣。
班長就是那種傳說中德藝雙馨,哦,不,是品學兼優(yōu)的學生。他360度毫無死角,是好孩子的代表,好學生的代表,好同學的代表。反正就是那種優(yōu)秀得每次班長選舉,如果你不選他,就感覺像欠了他幾百塊錢一樣。由于這般的優(yōu)秀,他也成為了我們中學建校一百年來第一位在高中就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的學生。在入黨之前,黨的有關部門鄭重其事地找他進行了一次談話。回來后,他悄悄地和我說:“他們問我中國共產(chǎn)黨是什么時候成立的?我好像答成1911年了,他們不會因為這個不讓我入黨吧?!蔽艺f:“沒事的,是他們主動吸收你入黨,你不答成1840年已經(jīng)很給他們面子了。”為了突出班長的優(yōu)秀,順便說一下,我當時剛剛因為共青團知識考試時“視力太好”被共青團拒之門外。和班長的優(yōu)秀形成鮮明對比的是班長的單車。有無數(shù)的人總是試圖糾正我“單車”的說法,說書面語應該是“自行車”,可正是班長的單車讓我執(zhí)拗地認為,自行車和單車根本就不是一樣的東西,班長的單車和班長一樣,是個傳奇的存在。真該讓你們看看那個叫作“單車”的物體:銹跡斑斑,輪胎光滑,一路走一路掉銹屑;車把能進行360度旋轉;車上每一個零件都能發(fā)出悅耳的聲音,唯獨鈴鐺不響;它采用無極變速器系統(tǒng),可剎車卻要靠腳。就是這樣的一個物體,每天準時馱著他進入校門,途經(jīng)路上的人群紛紛給予注目禮,目送著他的背影離去,心里想的是:這車會不會剎那間散了架,班長會不會從此“騰云駕霧”……但現(xiàn)實是可怕的,班長的單車不但沒有散架,而且馱著班長度過六年的中學生涯,還無數(shù)次地馱著班長、我、曾智三人流竄于府城的大街小巷。每次當我不忍心跳上那橫梁時,班長總是說:“別磨蹭,快,結實著呢。”而更驚悚的是,大三那年暑假,班長憂傷地告訴我們,他的單車被偷了!我當時的感覺是,這不是一起盜竊事件,這是一起恐怖事件。這個小偷肯定是瞎了!李斯說得更絕:“你那車配得上‘偷’這個字嗎?頂多就是被‘收’了?!痹掚m這么說,但我真心希望,班長的單車不是被軋成了鐵塊,而是安安靜靜地在某個記憶博物館里,記憶著我們的荒誕和年少輕狂。
同桌的你
那天,莫名就想起了他。寫了個題目:我的同學。覺得不夠煽情也不夠文藝。那年大二,在清華,他送我校園民謠的卡帶,說,你該聽聽這個。自此之后,我就從一個比較庸俗的美女愛好者演變成一個有點文藝的美女愛好者。文藝青年年紀一大就會有些裝,這有點惡心,但兄弟,沒辦法,同桌的你,這聽起來確實有點銷魂。
同桌的他,有兩大特征,頭大、手指細。頭,那是相當?shù)拇?,像我這種從小就有外號叫“大頭”的,在他面前也是小巫見大巫?!邦^大聰明”這老話看來是有一定道理的,他確實聰明,我一般不太容易夸人,但他確實是相當?shù)穆斆鳎洃浟κ窍喈數(shù)某?。同桌的兩年里,我曾?jīng)不斷地試圖挑戰(zhàn)他,但最終發(fā)現(xiàn),我和他根本不在一個檔次上。我們比試的方法很簡單,找一篇大家都沒看過的短文,看半個小時,然后看誰復述得多。我曾經(jīng)找了一篇我較熟悉的短文,但還是敗下陣來。自此我不再和他比這個了,也終于知道了什么叫“自取其辱”。高中畢業(yè),他輕松地以理科狀元的身份進入清華。進入清華后,每次見面,他和我談的都是政治,再不提風月,這讓我覺得自己很齷齪。直到他送我卡帶,我才發(fā)現(xiàn),原來談政治只是表象,骨子里還是風月。我釋然。
大頭手指細,可真細,像女孩子的手,一到冬天就莫名奇妙地掉皮。他一邊撕著手皮,一邊還不無傷感地說,冬天要來了。就這樣的手指,他還拉小提琴。這是我妒忌的。我不是妒忌他拉小提琴,我是妒忌他竟然混進校文工團了。你想啊,校文工團,那都是美女啊。多少個日夜,我躑躅在它的窗前不得門而入。我開始詆毀大頭的“藝術”,每當他排練回來,我就會問他,今天又殺雞去了?今天殺了幾只啊?他是滿臉的大義凜然,那是藝術,你懂嗎?說實話,他這么一說,還真把我震住了,誰讓我混體育界不混文藝界呢?唉……
大頭和我都不是德藝雙馨的好學生。怎么用上德藝雙馨這詞了?應該是品學兼優(yōu)才對。好玩、惡作劇、年少輕狂。大頭愛笑,狂笑型。笑聲像火車開過,笑點還特別低。晚自習的時候,鴉雀無聲,那時寫作文經(jīng)常會說“一根針掉地上都能聽到聲音”的那種場景,大頭會突然爆發(fā)出一串銀鈴般的笑聲,伴隨這銷魂的笑聲,“咣當”一聲巨響,同學們滿臉怨恨地回過頭,發(fā)現(xiàn)大頭正緩緩地從地上爬起來,手里拿著解了體的椅子腿,口中呢喃:共振、共振。
大頭有很多名言。還是晚自習,還是針掉地上都能聽到聲音,窗外,有人在給樹木花草澆水,發(fā)出窸窸窣窣的聲響,大頭會在此時大發(fā)感慨:人類失去了聯(lián)想,世界會怎么樣?那時,總有個低年級的女孩子來找大頭,每次我都會調侃他說,大頭,你小子行啊。而他則會突然很靦腆地說,那時候我們還小,還不懂什么是愛情。現(xiàn)在想來,這話像十七歲那年說的嗎?怎么聽也像是你懂的、你懂的。
同桌的大頭,在高中畢業(yè)二十年聚會時,遠在美國那個我永遠記不住名字的大學,通過視頻問了我們一個很無厘頭的問題:高校警還在嗎?這才讓我想起,高中三年的生活,那無法忘懷的都和高校警聯(lián)系在一起。大頭,高校警說,你那年塞他懷里的氣球,他一直掛在房頂,神奇的是,它一直沒漏氣。大頭,高校警還說了,現(xiàn)在他不會每天在校門口和你打招呼了,因為他坐辦公室了。大頭,高校警最后說了,以后和女孩子聊天別老站在路燈下。
兄弟,突然就想起你了,你現(xiàn)在還聽《同桌的你》嗎?
小黃狗
沙子剛才還晃著耀眼的白光,一轉眼就黯淡下來了,還有了些許的涼意。河的對岸是高聳的煙囪,收工的汽笛似乎是從那發(fā)出的,悠長而凝重。
濕氣從草叢里蒸騰上來,一只小蟲順著手臂爬上了他的臉,現(xiàn)在就在他鼻子的下方。他微微睜開眼睛,沖著它微笑。
他又閉上了眼睛。他已經(jīng)在河岸邊的草叢中躺了一個下午了。午飯后他就跑到了河邊,在溫熱的細沙草叢中躺下了。那是一個只有他自己知道的地方,每次不開心他都會來這里躺下。耀眼的陽光和河水流動的聲音似乎能夠讓他平靜下來,每一次他都會睡著。
“不要把小黃送走好嗎?”他請求說。
“不行?!蹦赣H很強硬,“不允許再養(yǎng)狗了?!?/p>
“為什么?”
“這是一場運動!”
他不明白母親所說的運動,但他常常從大人的嘴里聽說“這是一場運動”,這似乎是件很嚴肅很殘酷的事情。前天他還在河邊看到打狗隊的人把狗在河里活活淹死了。他當時覺得自己在發(fā)抖,不知道是憤怒還是絕望。
“我會把小黃送到打狗隊找不到它的地方?!备赣H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
他不知道那將是個什么地方,也許會有那樣的地方吧。
中午回來,小黃沒在門口等他。他想,小黃應該已經(jīng)在那樣的地方了。
太陽越來越低,好像就要掉到河里了。微風中有些涼意,夜色似乎已到達了河的上游。這時,他發(fā)現(xiàn)遠處有雙眼睛在打量著他。它越來越靠近,直到他能看到它眼角的淚水。
他猛地從草叢里爬起來,瘋了似的往家跑,邊跑邊絕望地想:小黃再也不會回來了。
小人書
線描的鋼筆畫,很有小人書的感覺。
小人書,我們那兒也叫公仔書,正式的叫法應該是連環(huán)畫。我曾經(jīng)擁有幾百本小人書,那是我的繪畫啟蒙,也是我愛涂鴉的一大原因。
爸很愛看書,有一大箱一大箱的書。爸是我們那地方為數(shù)不多的六十年代的大學生,那時候我們那兒能讀書的人不多,爺爺能認少量的字,但并不想讓爸去上大學,聽說當年還把爸的大學錄取通知書給藏了起來。爺爺是個手藝人,會利用廢棄的金屬、橡膠做一些日常用品,例如祭祀用的燭臺香爐,平時穿的木屐等,按現(xiàn)在的說法是很“潮”的:綠色、手工。也許他是想讓老爸繼承他的手藝吧。
愛看書是受了爸的影響,爸有一箱小人書,是他小時候攢下來的。把他的小人書弄到手可不容易,他是作為獎品獎勵給我的,十道題,全是雞兔同籠或是火車賽跑之類的題目。雖然有時我也奇怪,有時間數(shù)頭和腳,為何不直接數(shù)雞和兔的只數(shù)呢?但想法歸想法,題還是要做的,做對八題就獎勵一本小人書,直到小學畢業(yè)我都沒有把他的小人書全弄到手。有時我也想看看他柜子里的書,但他說那是大人看的,小孩子看不懂。
直到上了初中,爸爸才給我看他說的大人才看的書。我說我要看《紅樓夢》,他說你看不懂,給了我本《七俠五義》,現(xiàn)在看來那可能是最早的武俠小說了。后來我又陸續(xù)看了什么《說唐全傳》《三國演義》《水滸傳》《敵后武工隊》等,所以那時候我的偶像就是梅花槍羅成和常山趙子龍。我一直喜歡用長槍的,那是技術活,優(yōu)雅,不喜歡拿刀使錘的,覺得那是力氣活,暴力?!都t樓夢》最終還是我自己花錢買的,前幾年重讀《紅樓夢》,像沒看過似的,也許爸說的對,那時還真看不懂《紅樓夢》。
小人書在那沒有電視,電影也是一年看幾次的年代,大大地豐富了我的娛樂生活。隨著離開家鄉(xiāng)和多次搬家,我的小人書大多丟失了。在所有小人書里,我最愛三國,也最愛趙子龍,那是我對于一個人最完美的想像。用現(xiàn)在的話說就是“顏值高、功夫好、人品爆”,每次想起他就會想起我的那些小人書。
煙囪
小的時候我生活在一個工廠里,廠里有高高的煙囪,煙囪里時常冒出“紫色”的煙(那時候我覺得那是白煙,中學時學了李白的詩——日照香爐生紫煙,我就把記憶改了,認為那是紫煙)。那些煙霧升上天空,就和天空混為一體,這讓我認為:天空是從煙囪里冒出來的。那時我一直搞不明白,煙囪這么瘦長的東西是怎么砌出來的。煙囪上還有供攀爬的鐵梯,讓人有種莫名其妙的欲望——想往上爬,然后像小鳥一樣飛下來。我一直以為這是個很了不起的想法,直到那年看了《陽光燦爛的日子》,發(fā)現(xiàn)竟然有人把它實現(xiàn)了,甚為郁悶。
城市里的煙囪一根根倒下,工業(yè)化象征的倒下意味著我們正步入后工業(yè)化的年代。它們倒下去的方式是不同的,有些是癱下去的,有些是直挺挺倒下的。我喜歡它直挺挺倒下的樣子,那讓我覺得很悲壯。煙囪沒了,可我還時常夢見它,按弗洛伊德的說法,這意味著什么是不言而喻的。我曾經(jīng)也很崇拜弗洛伊德,覺得這家伙和別人很有些不同,可慢慢地就有點厭煩他了,覺得把什么東西都往兩性關系上套也忒沒意思了,而且也沒什么技術含量。在這里,我也要駁斥一下我們現(xiàn)在的一些觀點:一看到類圓形的高層塔樓,就說這是男性崇拜。按這種說法,建筑還沒法弄了,往天上走是男性崇拜,往地下走那又成了女性崇拜了。這些破想法要不得。
煙囪倒了,那個時代的印記慢慢消失,那上面不知如何刷上的大字也成為了解不開的謎?!霸O計不是在尋找解決問題的方法,而是在解決中給予一個謎”,從斯卡帕的角度理解建筑的話,煙囪做到了。
為了彌補這些缺失,城市里出現(xiàn)了很多“創(chuàng)意園”,這些“創(chuàng)意園”的前身大多都是些舊廠區(qū),稍微和藝術沾點邊的單位都往里擠,好像不這樣就不是搞藝術的。我們單位不能免俗,也擠進了“創(chuàng)意園”??傻搅四莾?,我卻挺失望的,因為那兒竟然連煙囪也沒有。還好,坐在辦公室里,我發(fā)現(xiàn)了新的煙囪——廣州塔。這改變了我們以前一直覺得煙囪是男性崇拜的想法,因為它婷婷玉立,還有個很女性的名字——小蠻腰。
“小蠻腰”讓我變得有點開心起來,其實我們什么也沒有失去,在它消失的地方,你總會感覺到它的存在,如影隨形。煙囪并沒消失,它只是以別的方式出現(xiàn),以更高、更強的姿勢。新的煙囪上再也不會冒出紫色的煙,它只會被紫色的煙所籠罩。在這一刻,我終于明白:天空并不是從煙囪里冒出來的。
太陽河
幼時朋友來電話,聊著聊著就聊到家鄉(xiāng)近些年的經(jīng)濟發(fā)展。他告訴我,幼時常一起戲水的那條河的河邊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是高爾夫球場了,我原來住的那個廠現(xiàn)在也已經(jīng)荒蕪了。我問他河上的那座木橋還在嗎,他說,早沒了,現(xiàn)在你還見哪條河上還會有木橋的。這不由又讓我想起那常在夢中出現(xiàn)的河:太陽河。
三歲的時候,我隨著父親一起到了當?shù)匚ㄒ灰粋€可稱得上工廠的糖廠,開始了我有記憶的童年生活。糖廠的周邊全是農(nóng)村,背靠著一條河,以前所有的工廠邊上似乎都有一條河,因為廠需要用水也需要排水。
那條河叫太陽河,很好聽的名字。上游是個水庫,石龜水庫。據(jù)說是當年挖水庫的時候遇上了個巨大的石頭,樣子很像烏龜,因而得名。我上學的小學校就在河的對岸,也有個好聽的名字:馬坡小學。這也很奇怪,我們那根本就沒有馬,怎么會來個馬坡。我們每次上學都要經(jīng)過那條河,河上架的是簡易的木橋,可我似乎很少走那座橋,總是游過去。在岸的這邊脫了衣服放到書包里,把書包舉到頭上,頭浮在水面上,“嘩啦、嘩啦”就過去了??斓綄Π稌r把書包往岸上一丟,繼續(xù)在河里玩一會,然后才穿上衣服上學去。
本以為這樣神不知鬼不覺,可每次放學回家還是會給我爸發(fā)現(xiàn),爸爸當時是不許我一個人下河的,因為那條河每年總要淹死幾個小孩。爸爸檢驗我是否在河里玩了的方法很簡單,聽說是爺爺傳下來的,讓我把袖子卷起來,用指甲在胳膊上這么一劃,劃過的地方泛起了白色,這就暴露了。處罰也很簡單:面對黑板——在家里的那塊黑板上寫檢討,然后站上一個小時??晌疫€是屢敗屢站,屢站屢敗,一直到小學快畢業(yè),爸看這么長時間也沒把我淹死也就作罷,不再和我計較了。離開那廠二十多年了,一直沒有回去。那條河確實是我童時的樂園,多少年過去了還是經(jīng)常會在夢中出現(xiàn)。
露天電影
有一次看電影,銀幕突然黑了,可是聲音還在,有一個家伙站起來大喊:“干啥呢?晃晃鼠標啊。”小時候看露天電影,也會遇上銀幕突然黑了的情況,或者銀幕上的畫面大頭朝下。有時候銀幕還會燒著了,那不是真燒,是拷貝過熱燒著了,這都不是晃晃鼠標就能解決的。
露天電影對于我這種在國營工廠里長大的孩子來說是印象深刻的。那時候沒有電視,沒有空調,炎熱的夏天,人們晚上的娛樂是樸素的:在房子前圍成一圈,扇著扇子,聊聊天。而我們也不像現(xiàn)在的孩子一樣有做不完的作業(yè),補不完的課。父母們也希望我們學習成績優(yōu)秀,但也沒給我們太大的壓力,似乎也不擔心我們輸在了起跑線上。畢竟那時沒有“學而思”也沒有“卓越”,也不知道什么“奧數(shù)”“奧英”,大家都在一個起跑線上。晚上我們的樂趣就是玩“躲貓貓”游戲,沒想到多年以后這游戲還能玩出人命來。
廠里會不定期地在大操場放電影,這對于我們來說就像過節(jié)一樣。放電影的那天下午廠里的廣播就會不斷地廣播“今晚放映國產(chǎn)彩色故事片……”。這天我會不斷地督促媽媽“媽,怎還不吃晚飯?。俊币话阍缭绯酝觑埡?,我會和哥哥搬上兩張大藤椅到操場上去占位置,占最好的位置,對于我來說最好的位置就是放映機正前面的那兩個位置。這樣可以一邊聽著拷貝“咯噠、咯噠”的轉動聲一邊看電影,還可以欣賞放映員熟練地換片。那時候電影幕是掛在操場中間的,幕的兩邊都坐滿了人,風大的時候,幕還會不斷地前后晃動,電影里的人也會跟著不斷地變形,有時還會產(chǎn)生一些奇特的效果。
操場的周邊是一些賣小零食做小買賣的人,也就是賣一些甜水、花生、瓜子、小糖果之類的東西。這天媽媽總能開恩給我們兄弟倆兩毛錢讓我們買些零食吃,那時候我總喜歡買炸油酥來吃,也許是缺油水的緣故。
最喜歡看的是打仗的片,《地道戰(zhàn)》《地雷戰(zhàn)》《橋》……百看不厭。也有睡著的時候,例如有一次放《一江春水向東流》我就從頭睡到尾,還是爸爸把我抱回家的。但無論如何,看露天電影就是我們那時孩子們的一次節(jié)日。
小學五年級,由于要考初中的緣故,學校要求晚自習。到了放電影的那天我們是一萬個不樂意啊,可也沒辦法。晚自習九點結束,電影一般九點半結束,下了晚自習我們是飛奔著往操場跑,一般這樣的話還能看上二十分鐘。為此我們曾經(jīng)和放電影的叔叔說過,讓他能不能晚點放電影,可他每次都是那么準時。除非機器壞了,我們才能看得時間長點。
聽說在國外露天電影已成為一種新時尚,人們坐在敞篷車里,抽著雪茄喝著紅酒看電影。也許這是一種高級的“懷舊”吧。其實露天電影的真諦是它的“草根”。
臺風
聽說臺風“妮妲”要駕臨廣州,政府高度緊張和重視,城市早早停擺,如臨大敵。但作為海南人民的我,表示很淡定,皆因臺風對于我這種島民來說,實在熟悉不過。
臺風,閩南話和海南話叫“風臺”。這也是我認為比較靠譜的“臺風”一詞的由來。海南島地處祖國的南端,臺風在每年的5月到11月之間不斷光顧,最多的時候,每年有20個之多,也就是說,平均每個月3個。海南人民甚少用傘,如用,亦遮陽多于蔽雨。究其原因,其一是,對于海南人民來說,如下雨,就沒有什么必要出門了;如有事,那就等一會,雨一會兒就會停的。海南的雨,說來就來,說走就走,不像廣州的雨那般纏綿,下起來幾天幾夜,沒完沒了。其二是,用傘既不方便也不安全。要不就是傘被吹得翻轉,要不就是你會扶搖直上。風,浸潤在每個海南人的基因里。
小時候,沒心沒肺的我挺喜歡臺風的,因為臺風來了不用上學,可以蒙著被子睡覺,第二天可以到處去找折斷樹枝上的果子??擅慨斘覛g呼雀躍的時候,母親大人總是會和我提起1973年的那次臺風。據(jù)說那是有史以來最強的臺風,它在1973年9月14日凌晨登陸瓊海博鰲,那狂野殺傷之勢,自古罕見??耧L席卷全島,所到之處,滿目瘡痍。那天,剛出生幾天的我,在縣城醫(yī)院破舊的小樓里,在父母的懷抱里,迎接了人生之中第一次也是最強的一次臺風。母親大人無數(shù)次細致地向我描繪那個晚上的每個細節(jié),以致于我認為,“風雨飄搖”就是我人生的主旨。
下午臨下班的時候,陰云密布,一絲風也沒有,像是臺風欲來之前的寂靜。我收拾東西,起駕回家。網(wǎng)絡的發(fā)達,讓我們都沉浸于“臺風正在到來中”的情緒中,網(wǎng)絡上有臺風的實時路徑圖,大家手舉手機,興奮地猜測著風級和雨量,翹首以盼。我把陽臺上的花盆都搬到地上,出神地仰望天空,等到下半夜,臺風還是沒有來,便睡下了。
早上起來,網(wǎng)上一片歡樂,說是臺風“妮妲”由于沒有密碼沒法登陸。事實是臺風已過,和風細雨??磥磉@臺風真是“強弩之末,勢不能穿魯縞”。該上班上班吧。
兩截粉筆頭
中學同學聚會,二十多年了,太多的少時往事,迷茫、年少荒唐,說著說著就說起了那兩截粉筆頭的故事。
事情是這樣的,某一年的校合唱比賽,我們在教室里排練。好像唱的是《地道戰(zhàn)》,還分聲部什么的,這對于我們這種五音不全之輩,實在是一種折磨。文娛委員靜對老是走調的智忍無可忍,對其進行了嚴厲的批評。和智是哥們的我為了報復,趁靜轉過身的間隙扔出了一截粉筆頭。靜委屈,流著眼淚說,再也不教你們了。站我旁邊的寧不知為何也義憤填膺,沖著靜大叫,不教就不教,發(fā)什么小姐脾氣。不歡而散后,我發(fā)現(xiàn)地上竟然有兩截粉筆頭。我一直懷疑另一截粉筆頭是寧扔出的,可他一直否認。這兩截粉筆頭也成了千古謎案。
后來說起這事,靜說,當時只有一截粉筆頭擊中了她,那到底是誰扔出的粉筆頭擊中了她呢?記憶真的模糊了。寧說也許那不是兩截粉筆,而是一個叫做“寂”,另外一個叫做“寞”的寂寞的化身??!聚會回來后的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腦海里不斷地出現(xiàn)那兩截粉筆頭,迷迷糊糊間,靈魂也有點出竅了。
記憶模糊了,哥拿起“月光寶盒”,“嘛哩嘛哩唬”,穿梭回到二十年前的那個下午。一陣電閃雷鳴之后,哥站在了一堆人中間。站在哥身邊的是另一個哥,另一個哥對哥說,你聽到“噹噹噹噹噹”了嗎?你真的聽不到“噹噹噹噹噹”嗎?然后自言自語:你聽不到的,你是聽不到的,知道為什么聽不到嗎?你是不知道的,你是不會知道的,我把它改震動了。然后,他的手往褲兜里伸,一直伸到了腳后跟,嘀咕了一聲“我靠”,手里抓的是空調遙控器(估計是來得匆忙,隨手拿錯了)。呼,只見空調遙控器從他手里飛出,在空中旋轉、變形,在那么一剎那還調皮地變成了手機的模樣,但最終義無反顧地變成了一截粉筆頭直奔一人影而去。說時遲那時快,哥在講臺上撿起另一截粉筆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甩出,然而由于可恨的“陳氏定律”——一個后丟出的粉筆頭永遠追不上前面的一個,兩個分別叫“寂”和“寞”的粉筆頭就這樣擦肩而過,飛向不知未來的前方……另一個哥轉過頭來幽幽地對哥說,兄弟,你會聽到“噹噹噹噹噹”的,總有一天你會聽到“噹噹噹噹噹”的。
二十多年后,當哥穿著黑西裝,手里拿著斧頭在紐約街頭游蕩時,在街角見到了一個手拿波板糖的女孩,她腳下是一截粉筆頭和一行用粉筆寫的字“噹噹噹噹噹”。天?。《嗌倌炅?,我沒能聽到你,可我終于看見你了!
睜開眼睛,四周一片漆黑,對面的樓發(fā)著幽藍幽藍的光。夢境有時如此真實。
寧固執(zhí)而自私地認為,這是我寫過最好的文字。
人字拖
海南炎熱多雨,大街上常見著短褲趿拖鞋的行人,慵懶自在,儼然一道風景線。前些年,一些有識之士認為這道“風景線”嚴重影響了海南的形象,建議在辦公、酒店等高級場所禁止拖鞋出入,后因世俗的力量太過強大不了了之。
記得我們中學的時候,學校也是禁止穿拖鞋上課的,經(jīng)常會搞一些突然襲擊,沒收拖鞋,罰寫檢討,所以校園里常見學生赤足游蕩。雖有禁令,但依然有如我這般的頑固不化之輩,我行我素,屢教不改。這群人可統(tǒng)稱為“拖鞋黨”?!巴闲h”里數(shù)我們班的人最多,皆因我們班的班主任也是一名“拖鞋黨”。當年我和班主任的關系很“鐵”,原因除了我經(jīng)常幫他改試卷之外,可能就是臭味相投,都好拖鞋。那年,隔壁大學的學生游行,我和他趿著拖鞋,騎著單車上街視察。當看到有的標語竟寫著“還我拖鞋!”時,我說,老師,這是學生的吶喊啊。他看了看自己的拖鞋,以輕蔑的口吻說:幼稚,實在幼稚!后來學校就不再讓他當我們的班主任了,我覺得很大的原因就是他的“禁拖乏力”。
拖鞋為何如此可憎,以致人人喊打,這在我的同學林柏兄當年的一份檢討中有過詳盡的論述。他的檢討不像檢討,倒像是一紙檄文,我覺得題目可為《論拖鞋與自由之思想》。詳細的文字記不太清了,但依稀記得他從“纏足”談起,談到“五四運動”,談到“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最后的結論是:禁止拖鞋是封建思想在作祟,原因只是因為拖鞋露出了誘人的腳趾。這和古人徐珂的說法不謀而合:“拖,曳也。拖鞋,鞋之無后跟者也。任意曳之,取其輕便也。”這種“任意曳之”的定義,正反映出拖鞋無拘無束的自由精神。
拖鞋,人字拖為上品。因為穿人字拖是一門技術活,特別是下雨天,如何做到不濺后背一身泥,這至少需要三年以上的“拖齡”。而穿人字拖的頂級高手應數(shù)我的初中同學許寧兄,他老人家穿人字拖跑步、踢足球,如踏風火輪,出神入化,打籃球不穿人字拖他就不會三步上籃,真正做到了“人拖合一”。由于穿拖鞋進行體育運動很是廢鞋,而且還有被罰沒的風險,我們一學期都得穿好幾對拖鞋。我也一直很好奇,當年那些被罰沒的拖鞋,最終都到哪去了。
隨著時代的發(fā)展,拖鞋似乎并沒有在禁止之中死亡,反而突然之間變得時尚起來。有一年的金球獎頒獎典禮上,丹澤爾·華盛頓趿著一對人字拖邁上了領獎臺。這讓我無比懷念那些被罰沒的拖鞋。
書寫還是遺忘
風口浪尖的薩伏伊別墅,卷入漩渦的西格拉姆大廈和流水別墅……畫著畫著發(fā)現(xiàn)還少了一位大師:格羅皮烏斯??蓻]地方畫了,就這么著吧,權當我把他遺忘了。
案頭上放著兩本書,一本是菲利普·索萊爾斯的《紐約視覺》,另一本是維克托·邁爾-舍恩伯格的《刪除:數(shù)字時代遺忘的好處》。盯著這兩本書看了好長時間,似乎風牛馬不相及,但它們又如實地造成了我的一些混亂。
我的這種混亂是由看書的習慣造成的。我的書總是隨便亂丟,看書也沒有計劃,隨手拿起哪本純屬心情決定,也視乎那本書是否處在合適的位置。昨天剛看了《紐約視覺》里索萊爾斯說的“我寫得越多,我看見的越多”?!都~約視覺》是一本講述如何觀看的書,我們總說“我看到了”,可到底看到了什么我們又說不上來。語言和視覺之間似乎總存在著不可逾越的鴻溝,要逾越這一鴻溝,我們就必須寫得多,然后看得多。為了讓自己更清晰,我從2005年開始書寫,美其名曰:回到起點。對照這些年的記錄過程,對索萊爾斯的那句話深有同感,似乎確實是書寫讓我慢慢學會了觀看,而看見的越多也促進了我的書寫。
這是昨天的事。然而,今天拿起邁爾-舍恩伯格的《刪除:數(shù)字時代遺忘的好處》,又被潑了一瓢冷水。邁爾-舍恩伯格說:“一切都被記錄下來的社會將我們永久地拴在過去的行為上,沒有某種形式的遺忘,就很難做到寬恕?!蓖炅?,我們到底是該書寫記錄還是應該遺忘?混亂!不可否認,無限存儲的硬盤擴大了我們的記憶,延緩了我們的遺忘,我們總會在電腦屏幕忽然彈出一個圖像時記起一些傷心或開心的片段。但這種存儲遠不是記憶,大腦會在存儲里挑選成為記憶,但是否它就拴住了我們,不得而知。人的大腦總是選擇性地遺忘,到底該遺忘哪部分完全不由我們控制。遺忘并不代表寬恕,寬恕并不代表遺忘。我們都有整理硬盤的經(jīng)歷,存儲不夠了,要把一些東西刪除,這時我們總是刪除一些自己認為沒用的東西。我想大腦的工作機制也是這樣的,它在不經(jīng)意間做出了選擇。
閱讀,寫字,畫畫,設計,這是我一直在做的事,憑借著書寫來整理著大腦的硬盤,我們寫得越多,遺忘得越多,可我們看見的越多。昨天我寫下:站在天臺上,我看到城市周邊的山。今天我寫下:站在天臺上,我看到了從那遠山處吹來的風。書寫,記錄,一個偉大的習慣。想到這,我釋然了。
高考
每年的這個日子,千萬菁菁學子,被時光催趕著,站在了人生抉擇的路口。我不禁感慨光陰似箭,歲月如梭,如今我已是滿臉胡子的猥瑣中年男,而女兒坐在我的對面,已出落成一個姑娘的模樣?!鞍?,當年你高考緊張嗎?”“你爸我不用高考。”女兒抬起頭,知道又問錯了問題,一臉不屑地說:“又想炫耀了吧?”我觍著臉說:“閨女,你爸就這點光輝史,你把耳機摘了,爸再給你說說唄?!彼硕鷻C懶懶地說:“好吧,就再滿足滿足你老人家的這點虛榮心吧,這可是最后一次了,以后不許再提了,英雄不提當年勇?!?/p>
其實高考一晃而過,而決定你今后人生的是高考后。高考后,如果你有機會選擇的話,可以選城市,可以選學校,可以選專業(yè)。選城市,大多是因為你有心儀的城市,但千萬了解清楚,冠名“中國某某大學”的未必就在北京,例如:中國科技大學就在合肥,中國礦業(yè)大學在徐州。選學校,就要分清各種學校的簡稱,“哈工大”和“哈理工”并不是一所學校,而“哈佛”也未必是哈佛大學,可能是哈爾濱佛學院。相對于城市、學校,也許專業(yè)對于你的未來影響更大,也更莫測一些。其實對于沒有入學的孩子來說,那些專業(yè)就像舊時還未掀開紅蓋頭的新娘,只聞其名難窺其貌,這樣的選擇無異于一場人生豪賭。所以,你有必要弄清楚“建筑學”和“工業(yè)與民用建筑”的區(qū)別,也要弄明白“科技情報”和“圖書管理”沒有什么區(qū)別,“生物科學”不一定是研究克隆羊,也有可能是研究白酒的勾兌。
即使你都弄明白了,也要有心理準備,就業(yè)總是會與想像有點偏差,有時候還會差得比較遠。學英語的以為自己會成為元首翻譯,四年后默默地給盜版電影翻譯字幕,成為傳說中的“字幕組”。學廣告策劃的以為會成為策劃文案大師,四年后卻穿梭在大街小巷,看到電線桿就拍上一張“包治百病”的字條。學計算機軟件的以為自己會是IT企業(yè)的CEO,四年后卻在區(qū)莊橋底兜售“愛情動作片”,見到城管,落荒而逃。
每每想到這,我就覺得上蒼待我不薄。在抉擇的路口,有人指點迷津,能夠學以致用,從事著自己喜愛的職業(yè),也實現(xiàn)了爺爺對我的期望:有一門技術,從事一份不用曬太陽的職業(yè)。所以說,學什么專業(yè)不重要,重要的是學到謀生的技能。在這個家長比學子更緊張的日子里,希望大家都能“逢考必過”“金榜題名”。但記?。禾鞜o絕人之路,即使考砸了,我們還有衡水二中,大不了從頭再來。
克魯伊夫和荷蘭足球
我經(jīng)常倚老賣老:我都看了三十年足球了。言外之意無非是:別和我提足球,煩著呢。其實此話不虛,我們非常幸運地見證了現(xiàn)代足球的變遷。據(jù)說,目前足球比賽,球員的平均跑動距離是30年前的3倍,也就是說,貝利所代表的足球其實已經(jīng)屬于“古典足球”了。我們看到了足球的不斷擴張,“世界杯”從16支球隊擴張到24支、32支,看到“歐洲杯”從8支球隊擴張到16支再到24支。也許有一天不用預選賽了,歐洲各隊直接參賽,這樣的話,我們就不用擔心歐洲杯看不到荷蘭足球了。
我是個“巴迷”,其實不該說荷蘭足球的事,況且在“歐洲杯”如火如荼而獨缺荷蘭身影的時刻,不合時宜,有點“說說你有什么不開心的事,好讓我開心開心”的意思。但老實交代,作為一名忠實的“巴迷”,我也曾“出過軌”,在1988年前后,移情別戀荷蘭,因為古利特、范·巴斯滕。
說荷蘭足球就要說說荷蘭這個國家。荷蘭,一個人多地狹的國家,在英國人還忙著圈地趕羊的時代(這哥們今天似乎在忙著脫歐,搞得金融市場血雨腥風,太不地道了),荷蘭人已經(jīng)有了“海上馬車夫”的頭銜。只是荷蘭人有著稱霸世界的先機,卻從來沒有稱霸的意愿。在茫茫的大海上做貿易討生活,落了一個“飛翔的荷蘭人”身份。千萬不要得意,這絕不是什么浪漫的名份,這其實是一艘不能還鄉(xiāng)的幽靈之船,永遠被詛咒,代表著航海中的厄運與死亡。這一身份似乎與荷蘭足球也很契合:雖不乏飛翔般的天才——米歇爾斯、克魯伊夫、范·巴斯滕、古利特、博格坎普、斯內德、范德法特等等,卻永遠被詛咒,永遠是“無冕之王”,無法靠岸,站在世界之巔。
談論荷蘭足球無法避開克魯伊夫,說克魯伊夫和他的教練米歇爾斯創(chuàng)造了現(xiàn)代荷蘭足球也不為過,他們創(chuàng)造了“全攻全守”(雖說這一名稱在今天已經(jīng)爛大街,但在當時來說還是劃時代的),奠定了荷蘭足球的底色。其實我也只通過錄像看過克魯伊夫少量的比賽,對他的了解更多來源于他的傳記以及言論??唆斠练蛟?jīng)這么說過:“思想層次比別人高是件麻煩的事,你要不停和別人解釋,你要糾正他們?!睕]人敢說克魯伊夫在吹牛,他的確對足球有更深刻的理解,他不停地思考足球,也不停地談論足球。荷蘭記者將他的言論編成了一本“克魯伊夫語錄”,書名叫《射門,否則無法得分》。他的傳記作者說:“克魯伊夫經(jīng)常胡扯,但他扯得有趣。他對足球比別人有更深的認識,可他覺得,他對任何事情都比別人有更深的認識?!彼淖闱蛘Z錄有著哲學的意味——“機會是邏輯造就的”“意大利人贏不了我們,但是我們會輸給他們”“在我們犯這個錯誤之前,我們還沒犯過這個錯誤”。因此,我們不妨稱克魯伊夫為“足球哲學家”。但縱觀世界上一切有趣的事情,例如生活、情愛、藝術、游戲、建筑、足球……無一例外,最終都會被哲學所扼殺。足球本來就是一種游戲,它的魅力來源于娛人娛己、百花齊放、有趣、不確定……而恰恰“認死理”是它的命門。從這個角度來說,克魯伊夫之于荷蘭足球不知是福還是禍。
幸好,不是每一個球星都像克魯伊夫那樣有一套哲學,足球是踢出來的,又不是說出來的。我們看“歐洲杯”,看那些熟悉的球星,也看那些即將在足球賽場上揚名立萬的年輕人。我們夜晚盯著閃爍的屏幕,就像原始人圍著一團篝火,時不時為之歡呼,這是一種單純的快樂。
一個“巴迷”的自言自語
奧運會、世界杯、歐洲杯,每四年一次。
四年,似乎是一個刻度,從另一個方向刻畫著我們的人生。而作為巴西球迷,簡稱“巴迷”的我,選擇了世界杯這一刻度。
我出生的那個地方被稱為“足球之鄉(xiāng)”,這對我們來說是件非常值得驕傲的事情。后來長大了才知道,原來有無數(shù)個地方被叫作“足球之鄉(xiāng)”。這個發(fā)現(xiàn)多少讓人有些沮喪,還好,我還能告訴他們,吳崇文就來自我們那兒,可再到后來,就沒人知道吳崇文是誰了。
印象中,小學的體育課永遠是,女孩子在跳繩,男孩子在那塵土飛揚的操場上,幾十人追著個足球,而那個足球似乎永遠是破破的、未充滿氣的。我們的體育老師是去過省城踢球的,從他的那些故事里,我們知道了“巴西”“香蕉球”“貝利”……他向我們演示了無數(shù)次的“香蕉球”,可我覺得沒有一次像香蕉的,但我們還是拼命地鼓掌。
1982年暑假的一個下午,熱得膠著,感覺樹上的蟬都叫得奄奄一息。同學倫盛情邀請我去瞻仰他們家的十四寸“黑白彩電”,之所以是“黑白彩電”,那是因為在電視機前加了一張膠片的緣故。倫家里有“南洋”關系,所以成了那時候少數(shù)能擁有電視的家庭。對此,我脆弱的自尊是受了一點點打擊的,但在和母親無數(shù)次確認我們家沒有“南洋”關系之后,我接受了倫的邀請。而也正因為這一次的瞻仰改變了我,讓我在此后成為了一個徹頭徹尾的“巴迷”。
也許是冥冥中注定,那天電視上播放的是巴西對意大利的比賽,也就是之后“巴迷”們無限懷念的那場比賽。多年后,當我第一次看到那場比賽的彩色版時,我一直認為那是另一場比賽。而直到今天我也才明白,為什么蘇格拉底在比賽結束后為勝利的意大利隊鼓掌,為什么1986年他會在頭上扎起了小布條。因為后來他說:“巴西足球其實在1982年已經(jīng)死去,后來我們踢得和別人都一樣。”這話聽起來是多么的殘忍,原來我在巴西足球死去的那一年成為了“巴迷”。而我也在32年后承認了巴西足球的死亡。所有的球迷最終喜歡哪支球隊,取決于你第一次喜歡上哪支球隊。這多少有點像初戀。
1986年,我喜歡上了馬拉多納,但阿根廷也只能成為我的第二,排在巴西之后。
1990年,我的第二干掉了我的第一。1994年,幾個哥們省吃儉用湊錢在那著名的石牌村租了個單間,就為了看世界杯。馬拉多納被驅逐的那天,資深“阿迷”高佬對我們說:“我的世界杯結束了。”那時候開賽才第三天。可他還是懷著悲痛和我們支撐到了決賽。決賽,不甘寂寞的我們跑去了錄像廳。錄像廳里,周邊是泣不成聲的意大利女球迷,看著巴喬憂傷的背影,我們惡狠狠地歡呼,有一種莫名其妙的快感。十二年來,巴西第一次給我們帶來了徹頭徹尾的歡樂。
1998年的決賽,我們在酒吧,早早地霸占了一個最好的位置,老王鄭重地穿上了巴西球衣,而我有一種不詳?shù)念A感。巴西0∶2的時候,老王說,走。我們魚貫而出,從來沒有走單走得如此理直氣壯。走到路邊小賣部,小賣部的電視也在放著比賽,老王說,再喝一瓶吧。我知道他還有些不舍。后來大家都知道了,法國再進一球,0∶3。老王怒砸酒瓶,高佬拍著我們的肩膀說:別哭,阿根廷那天輸?shù)臅r候我都很堅強。
2002年,巴西再次給我們帶來了歡樂,而這一次似乎還讓我看到了巴西回歸的苗頭。
2006年,失望。2010年,再次失望。2014年,巴西崩潰了,而這一次,我沒有悲傷,沒有憤怒。我靜靜地關掉了電視,然后寫下了下面這段話:巴西足球和巴西音樂本是一對孿生兄弟,巴西足球之所以強大,那是因為他們骨子里的節(jié)奏。這樣的節(jié)奏誕生了很多單車少年,加林查、蘇格拉底、濟科、貝貝托、羅納爾多……桑巴是一種歡樂,一種肆意。可如今的桑巴人卻唱起了搖滾,“鐵血”毀滅了節(jié)奏,如同無頭蒼蠅。
巴西之死,夏蟲語冰。
如此啊,兄弟
“咣當”一聲,玻璃碎了。我低著頭往回走,聽到身邊一對男女在嘀咕,女的說:“你看那人的樣子好奇怪??!”男的說:“嗯,看起來像條狗哎?!被仡^的時候,發(fā)現(xiàn)他們已不在,我在心里叫了一聲:“滾。”不知道是對他們還是對自己。
東二,我爬上鐵門,用力去掏那個潮濕的洞,發(fā)現(xiàn)它已被堵上。我懸在半空,上不去,下不來,我叫:菜牛、菜牛,他一只手緊握著我的手把我拽了上去,我說,兄弟,多謝了。
摸黑進了宿舍,都沒睡,在聽“零點1加1”,偶爾質疑一聲“吹?!?,然后哈哈大笑。我把煙掏出來,放在書架上,好讓吊死鬼和螞蟻都能拿得到。踱去沖涼房給我的牛仔褲換水,泡了好多天沒洗,再不換水該臭了?;刈叩穆飞下牭?jīng)_涼房傳出殺豬般的叫聲,旁邊宿舍有人在嘀咕:那條友又洗澡了。
把自己放在床上,迷迷糊糊,一個似乎很熟悉的的地方,陰暗潮濕的地面,四周都是流水的聲音,一個悠悠的聲音響起:“你又回水簾洞,哦,不,紅樓了?”我說:“大師,你慈悲為懷,放我一馬吧?!倍呌袀€聲音響起:“你知不知道什么是‘當當當當當’,‘當當當當當’就是……”頭疼欲裂的我只好大叫:“停!停!”
驚醒,一身的汗。天已大亮,想起今天是畢業(yè)二十周年聚會的日子,不知為何會挑這么一個敏感的日子,但無論如何,這日子傷感,就像懷舊一般。
見面,擁抱??纯次覀兊乃奚岷驼n室,感慨歲月的無情:時間都去哪兒了?細思極恐。腦里不停地單曲循環(huán):曾夢想仗劍走天涯,總想起身邊走在路上的朋友,有多少正在療傷,讓我們干了這杯酒,好男兒胸懷像大海……
喝醉,趴下,菜牛像個怨婦一樣不斷重復:你能來,我都很安慰。這時我終于濫情。引用王憐花的詩:如此啊,好兄弟!
在骯臟的街角,
我們相依而眠,
呼吸那么安詳,
如此啊,好兄弟。
縱馬躍過市場,
懷抱心愛禮物,
愛人那么美好,
如此啊,好兄弟。
在古老的村莊,
我們漫步而行,
歌聲那么瘦弱,
如此啊,好兄弟。
并肩走出酒館,
雙手扶住門框,
陽光那么悠長,
如此啊,好兄弟。
兄弟可是華山派的
正如你所知,武俠、“A片”、成功學、心靈雞湯、養(yǎng)生之道等是每一個正常的男人不斷成長直至老去這一過程中的標志物。未曾喜歡武俠書的男人一定比未曾喜歡女人的男人要少。
母親大人一直想把我生成女兒,這造就了我自幼性格柔弱,文靜如女子,動不動就梨花帶雨,唯有好足球、喜武俠才讓自己感覺體內分泌的是男性荷爾蒙。總是很羨慕武俠小說里的那些男主角,了無牽掛,無所事事,游手好閑,喝酒打架,還美其名曰“匡扶正義”。更可恨的是他們總是出手闊綽,動不動就上極好的女兒紅和好幾斤鹵牛肉,可從沒聽說他們需要上班掙工錢,可見背后肯定有不可告人的贊助商財團。
由于長年浸淫于武俠書,每每面對祖國的大好河山,總是情不自禁地想,這峻險的山峰里是不是存在那神秘的山洞,住著世外高人,懷揣武功秘籍,騎著珍禽異獸,飛去來兮?;蚴窃谀瞧閸绲纳铰飞希耖T邊,道骨仙風的灰袍,一作揖:兄弟,可是華山派的?我心里一激靈,回禮:在下華工派第六十代弟子某某某。
世上本無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武俠書的開篇也經(jīng)常是這樣的:世上本有人,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就有門派,各行各業(yè)無不如此。
就拿我們學建筑的來說,就分了“清城派”“崆峒派”“華山派”“天山派”等等等等。前一段還為了“天下第一”這一名號,在網(wǎng)上鬧得沸沸揚揚,互相指責攻擊。
練武之士總說自己是為了強身健體,沒事的時候,各門派也能互相取長補短,相安無事。可一遇事,就大動肝火,欲置對方于死地而后快。所以說,人啊,還是些兩面三刀喜歡胡鬧的家伙。我是個愛好和平的人,如果要我來寫這武俠,就會平和有趣許多,各門各派還是要有的,各自的武功秘籍也是要有的,只是這些秘籍不再是《葵花寶典》《九陰真經(jīng)》,取而代之的是《細節(jié)決定門派成敗》《互聯(lián)網(wǎng)+與門派的存亡》《行走江湖的七大習慣》《如何在比稿時秒殺對手》《誰動了我的鼠標》《高品位建筑師的十大禁忌》《投標押鏢之技術指南》等之類,相當勵志。每當感到困惑,面對堂主指責工作效率低下,押鏢被劫時,拿出本門秘籍翻看,一絲溫暖和斗志就又會涌上心頭。
紫霞仙子
朋友圈在談論“女神”的話題。我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雅典娜”“勝利女神”“自由女神”……后來發(fā)現(xiàn)語境不對,大家說的似乎是曾經(jīng)暗戀或崇拜的女性。這年頭,神仙多已還俗,“女神”也已降格為可望而不可求的美女的代名詞。然后我就覺得四十多歲的人再談這些很不負責任很不真誠,默默地閃了,可心里還是情不自禁就想起了“紫霞仙子”。
《大話西游》,原本很簡單的一部電影,經(jīng)過不斷的解讀、探究,變得高深莫測,成為一種“現(xiàn)象”,被上升到了哲學的高度,我也在不同的時間里看了無數(shù)遍。然后,我認真地告訴自己,我看懂了!可看懂了似乎還不如不懂,所有的感動還是不如當初。當初那個年紀,那個時間,那個點,一切都剛剛好。紫霞仙子剛剛好,我也剛剛好,至尊寶也剛剛好,就連唐僧和牛魔王也剛剛好。她說,讓我看看你的心,在心里落一滴淚,我懂得剛剛好。
正是這些的剛剛好,才能在那個午夜,讓人痛徹心扉。剛剛還拔出紫青寶劍,天注定。轉眼間,你說你要放手。我說,猴子,你敢放手,你放手我剁死你個人渣。你如果不是帶她走,你乘什么七色彩云,戴什么鈴鐺,擺什么造型,裝什么蓋世英雄。狗屁的“舍生取義”,狗屁的“仁”,狗屁的“空”,狗屁的“道”……你去取經(jīng),帶上她會死啊。
那個時候,這種事,少一分,我不懂,多一分,我覺得矯情。就在那個時候,那個年紀,才會有女神,也正好見到了紫霞仙子。
高人說,這是有關“道路”的問題。道路的問題說白了就是前進的問題。知難而進,進而不得,就該見好就收。沒有結果也是一種結果,但過程要五百年,如此漫長。
女神也罷,女人也罷,愛人同志,無非是在一個剛剛好的時間里遇見剛剛好的你。
逝去的搖滾
四月一日,本來是個輕松“開玩笑”的日子,可由于十幾年前張國榮的仙逝和最近逝去的扎哈,顯得有些沉重,自己也就莫名地有些傷感。不知是什么原因,我似乎很長時間沒有聽歌了。那年汽車被盜,車上最喜歡的幾十張CD也一并送給了盜賊。自那之后,那些熟悉的聲音就慢慢離我遠去了。
午后,百無聊賴,正想著寫點什么,幾縷帶著金屬氣息的歌聲擠進了門縫:“那天你用一塊紅布,蒙住我雙眼也蒙住了天……”下意識地走出門去,大廳里聲波帶著力量橫沖直撞,我愣在那里,任由聲嘶力竭的歌聲抽打,一下子越過了張國榮也越過了扎哈,回到了我的搖滾年代。為何會是搖滾?我意識到,早期的扎哈對于建筑界無疑就是“搖滾”。我們現(xiàn)在總提“廣州歌劇院”“北京SOHO”,那是后來抒情的扎哈,對我來說,扎哈永遠停留在搖滾的“消防站”。
喜歡張國榮是因為他們說我的聲音像他,所以在K歌的年代,我總唱他的歌,婉轉抒情地訴說著不是自己的自己。但其實在這之前我處在直接而粗暴的搖滾時代。第一次接觸搖滾是崔健的《一無所有》,那種悲壯讓我們毛骨悚然。用現(xiàn)在的話說就是:一聽,就不行了,走不動了。
大三那年,一幫搖滾人在香港舉行了名為“搖滾中國樂勢力”的演唱會,從那翻看了無數(shù)遍盜版VCD的記憶里,依稀記得丁武長發(fā)下冷冰冰的臉以及樂器插電所發(fā)出的刺耳的金屬剛音;何勇頸系著的紅布條和那件海魂衫;一身西裝的竇唯搖晃著腦袋,旁邊是拉著二胡的他的父親;張楚坐在凳子上,臉上沒有表情,如同臺下空無一人……不懂搖滾的香港人沒有過多地關心音樂,只對他們說過的“四大天王里除了張學友外都是垃圾……”耿耿于懷。
崔健對我來說是屬于夢的,我一直都不相信那樣囂張的聲音和那些歌詞出自那樣的一個男人,也一直弄不懂那樣的聲音是希望還是絕望,就像是在月黑風高的夜里劃過的尖利叫聲;何勇最讓我心動的不是《垃圾場》,而是《鐘鼓樓》——“我的家就在,二環(huán)路的里邊,這里的人們,有著那么多的時間。”張楚像只獨自在天地間行走的螞蟻,卻在訴說著《孤獨的人是可恥的》,輕描淡寫,但讓人感受的是一種絕望——“你說這城市很臟,我覺得你挺有思想,你說我們的愛情不朽,我看著你,就信了……”就是這么一幫人構成了我的搖滾年代。
后來我也聽樸樹、許巍,再后來聽左小祖咒、舌頭,但似乎再沒有了那腔壯士劫道的震憾。慢慢地我也開始不年輕,開始喜歡上了相聲和京劇,那樣的直白和憤怒都已不屬于我,若不是偶爾擠進耳中的聲音,真有點懷疑我是否真的有過這樣的年代。在這略顯傷感的午后,謹以此懷念我那逝去的搖滾。
“你問我還要去何方,我說要上你的路……”
那些從沒燦爛的生命
春天的廣州,樹木和天氣一樣,像個脾氣不好的孩子,抖落一地的黃葉。而在同一時刻,綠色的新葉如同花朵,綻放在雨夜,又濕又嬌嫩,它一邊枯萎一邊綻放??蛇^不了幾天,新長的葉子又紛紛飄落,還未燦爛便已凋零。
這落葉和新芽的匆匆變換總是讓人感覺長江后浪推前浪,前浪還來不及擺個造型,已被拍死在沙灘上。我們懷舊的同時總是滿懷希望地老去,所以執(zhí)拗地以為懷舊應該是六七十年代生人的專利??汕岸螘r間看一“90后”作者的文章,期間不斷出現(xiàn)的“我們那個時候……”讓我頗感詫異,這一“90后”的作者已開始緬懷過去,開始回憶了?繼而很傷感地想,原來“90后”也正在老去。
其實“60”“70”“80”“90”……都是個偽命題,真正的只有“20”“30”“40”“50”……大音樂家威爾第曾經(jīng)這么說,“20歲時我只說我,30歲時我改說我和莫扎特,40歲時我說莫扎特和我,而50歲以后我只說莫扎特了。”其實我們所有人都沿著這條路子在走下去,沒有太多年代的區(qū)別,只有年齡的遞進。有些曾經(jīng)燦爛,有些還沒綻放就老去。狗子是這么說的:我發(fā)覺我們變成了我們當年反對的那幫“他們丫的”,難道成人世界萬劫不復?甭管年輕時有怎樣的理想和激情,到了成人世界通通歇菜。
是的,你們終究會成為當年的我們,我們會成為當年的他們。憶當年,偉人的聲音猶在耳邊“世界是你們的,也是我們的,但歸根結底是你們的。”我們還沒來得及感覺“世界是我們的”,就匆匆老去。這不由得又讓我想起那句話:那令人憂傷的是什么?是呀,那些從沒有燦爛的生命怎么一下子如落葉一樣靜美地死去了呢?
后記:寫下這些時正好是5月12日。借用周云蓬的一首歌——《吹不散的煙》,紀念那些從沒燦爛的生命。
汶川,汶川,
你在哪里,在天上嗎?
我的婆婆,在虛空里做了一碗,擔擔面。
那天空鍍了金,
讓人人都看不清,
有誰能夠,扶起一所房子?
今年,
今年的汶川,滿山的櫻桃都熟了,
卻沒有人來收割。
一陣煙,化成了云煙。
像山一樣,
凝固在我們的頭上。
不管,
長年的北風還是來自海上的南風,
都不能把他們吹散。
請你,
勤勞的土地,
請不要再五谷豐登,
因為土地上已沒有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