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東北淪陷時期的短篇小說[1]
概述
1931年的“九一八”事變后,東北新文學運動由于日本帝國主義對東北的侵占受到了極大的沖擊,它被迫從此走上一條很獨特的發(fā)展道路。這一時期,東北淪陷區(qū)愛國文學的出現(xiàn),是一個重要的文學現(xiàn)象?!熬乓话恕币院螅瑬|北社會迅速后退成悲慘的殖民地。日寇的長期侵占和掠奪,造成了東北社會的政治、經(jīng)濟、文化、教育等各個方面的殖民地和奴化統(tǒng)治的環(huán)境。歷史的倒退往往帶來文化的倒退,一度蓬勃發(fā)展的東北新文學運動開始進入了一個嚴重衰退的時期。日本侵略者為了剿滅中華民族文化,在精神上泯滅中國人民的民族意識,在東北大力扶植“粉飾文學”和“殖民文學”。一些進步的抗日作家(如金劍嘯等)被害,民族的抗日文學已無法生存。在這種嚴酷的環(huán)境逼迫下,以蕭軍、蕭紅為代表的一批作家被迫流亡關(guān)內(nèi),還有一些作家留在東北淪陷地區(qū)繼續(xù)進行創(chuàng)作活動。
在東北淪陷的14年里,日本侵略者的文化控制是極嚴酷的。1941年,日本侵略者頒布了用于文化統(tǒng)治的《藝文指導要綱》,成立了偽弘報處、滿洲國映畫株式會社等文化主管機構(gòu),實行宣傳控制的“八不主義”等,“順我者昌,逆我者亡”??偟膩碚f,盡管有日本侵略者的高壓統(tǒng)治,有大量的粉飾文學乃至漢奸文學的存在,但東北新文學的現(xiàn)實主義的優(yōu)秀傳統(tǒng)和民族反抗的意識,并沒有從這個時期的作品中完全消失,它像巨石下的小草,頑強地向上挺直著身軀,與惡劣的外部環(huán)境抗爭。許多愛國作家采取隱蔽曲折的手法,與日本侵略者進行著艱苦的反抗和斗爭。他們的這些作品,代表著東北淪陷區(qū)文學的革命精神和民族感情。東北淪陷區(qū)的愛國文學,是東北淪陷時期文學的主流。
東北淪陷區(qū)較為知名的小說作家有:巴來(金劍嘯)、王秋螢、袁犀(李克異)、山?。ㄠ嚵ⅲ?、金音(馬尋)、田兵(金湯)、疑遲(劉遲)、趙鮮文、陳隄、小松(趙孟原)、成弦(成雪竹)、孫陵、古?。ㄐ扉L吉)、爵青(劉佩)、關(guān)沫南、田賁(花喜露)、石軍、勵行健、韋長明(李正中)、森叢(劉丹華)、李季風、支援、黃旭、王則、楊慈燈(楊劍赤)、也麗(劉云清)、戈壁(申弼)、安犀、金小天、穆儒丐、李文光、王孟素、鐵漢(郁其文)、張青榆、張露薇(張文華)、共鳴、梅娘(孫嘉瑞)、藍苓、朱媞、吳瑛、但娣(田琳)、左蒂(羅麥)等。
東北淪陷時期的短篇小說題材多取自社會下層人民的生活,反映他們艱難的生計和不甘被奴役的心靈,許多作品以青年在社會中的掙扎和奮斗為內(nèi)容,表現(xiàn)他們對光明的向往和追求。這時期比較出色的短篇小說有:山丁的《山風》《狹谷》《在土爾池哈小鎮(zhèn)上》;古丁的《竹林》;王秋螢的《小工車》;陳隄的《生之風景線》;也麗的《三人》;吳瑛的《翠紅》;韋長明的《筍》;疑遲的《鄉(xiāng)愁》;關(guān)沫南的《兩船家》;支援的《白藤花》;梅娘的《小廣告里的故事》;李季風的《在牧場上》;趙鮮文的《看墳人》;巴來的《云姑的母親》;孫陵的《寶祥哥的勝利》;田兵的《T村的年暮》;朱媞的《大黑龍江的憂郁》;等等。這些作品的共同特點是故事性強,以敘述的方式展開情節(jié),講究語言的表現(xiàn)力,感情哀婉,主題含蓄,筆法隱晦,等等。
在這時期,一些作家還出版了自己的短篇小說集。比較知名的有:古丁的《奮飛》,疑遲的《花月集》《風雪集》《天云集》,小松的《蝙蝠》《人和人們》《苦瓜集》,吳瑛的《兩極》,山丁的《山風》,梅娘的《第二代》,秋螢的《去故集》《小工車》,爵青的《歐陽家的人們》,關(guān)沫南的《蹉跎》等。東北淪陷區(qū)的作家們既盡力回避著被占領(lǐng)統(tǒng)治的事實,但又離不開或者說必須時時面對著這種現(xiàn)實,這種二律背反使得他們的創(chuàng)作呈現(xiàn)出某種矛盾的形態(tài)。作家的政治立場往往是比較復雜的,藝術(shù)上的成就相對地較高。他們的作品使人感受到作家們心靈上難言的痛苦和民族自尊被扭曲壓抑的感情。因此,曲折、隱晦、象征的表現(xiàn)手法被普遍地采用,這些曲筆之處,正是閱讀他們的作品要著意關(guān)注的。
難以泯滅的追求光明的信念
恐怕外人是永遠無法真正體會到一個生活在東北淪陷時期的正直的作家的真實內(nèi)心感受。他們有如置身旋渦中的人在下沉中呼救、掙扎,面對身旁的同胞們的一聲聲痛苦的呻吟,心中的真實感情迫于現(xiàn)實壓力無法傾吐,甚至不得不寫些違心的文字。對文學、理想的純真追求與嚴酷的破滅……但是,一顆無法泯滅的民族魂魄,一種時時潛動的民族感情又無時無刻不在沖擊著他們,使得他們又不能遲滯于沉默之中。所有這些,構(gòu)成了東北淪陷區(qū)作家們復雜而矛盾的寫作心態(tài)。于是,在他們的創(chuàng)作中,就出現(xiàn)了這樣一個特殊時期的特殊的藝術(shù)表現(xiàn)“情結(jié)”:在黑暗中艱難地抒寫光明。這就是所有淪陷區(qū)作家心底共同的“追求光明意識”。
在這時期的短篇小說創(chuàng)作中,一些作品表現(xiàn)了鮮明的對“奴化”現(xiàn)實的憎惡和隱含的反抗意識。它經(jīng)常具體體現(xiàn)在作家對“奴才”和“奴性”的批判和揭露上。許多作品還采用比較隱晦的手法,借以影射黑暗的社會現(xiàn)狀。趙鮮文的小說《看墳人》,勾勒了一個十足的地主的奴才的形象。農(nóng)民楊八,是專給趙家地主看墳的人。他自己窮得連一根壟也沒有,將滿懷希望寄托于地主豐收后的施舍上?!安还茉鯓樱灰魅藰?,他便覺得十分滿足?!鄙踔量匆姟耙柏i吃趙家的豆子”,也“好像自己嘴巴上的黑胡子被人扯掉一根似的,心疼得非常難受?!鄙踔痢斑B吃飯也想著如何保護趙家的豆子”。這是一個從心理到行為都被徹底奴化了的人物,它產(chǎn)生在一個被奴役的國土上,讀后頗能令人深思;再如山丁的《在土爾池哈小鎮(zhèn)上》,主人公講述了他的一匹馬的故事。一匹強壯的良馬,被人弄成了瘸馬,最后又去拉磨,飽受折磨。馬的苦難和主人公在人世間的痛苦互為聯(lián)系,以馬的經(jīng)歷象征人世的黯淡,其主題含蓄,但對現(xiàn)實的隱諷,卻是頗有力量的。陳隄的小說《生之風景線》的筆鋒更為犀利果敢,小說中有這樣的一幕,寫得相當精彩:當饑餓的人們擁擠著到糧店買糧時,從緊閉的糧店的門板中間開了一個剛夠探出腦袋的小門縫,里面冷冷地拋出這樣一句話:‘誰敢砸?誰就是反滿抗日!你們知道,天泰米店是誰開的么?不說,你們也不知道,你們打聽打聽米店的少東家是干啥的?’活脫一副東洋奴才的腔調(diào),其間的隱臺詞和再思索空間也是相當充分的。特別是“反滿抗日”這個詞匯,是所有在東北生活過的人都非常熟悉又極為憎恨的,作者把它寫在小說里,就像一個不可磨滅的時代的印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