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問 賈雨村是否娶了薛寶釵

賈雨村是胡州人氏，寓意“胡謅”，姓賈名化，寓意“假話”，表字時飛，寓意“實非”，別號雨村，寓意“假語存”，或者“村言粗語”，這是一個徹頭徹尾、徹里徹外的假貨。不過這也是寓意而已，他的名字的表面意思，我以為應(yīng)該與莊子的《逍遙游》有關(guān)系，取鵬騫鯤化，假時而飛之意。這是一個有大野心大才能的人物，他由外面走進“勢利人情”之中，住進葫蘆廟里，等待飛黃騰達的時機。他與甄士隱恰成一對，甄士隱是賈寶玉的先期出場，他是王熙鳳的先期出場，他的性格命運都有王熙鳳的影子。他志意高遠，心狠手辣，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但是在官場上并不很順，最后還是鬧得扛枷入獄。不過據(jù)曹雪芹的通篇安排來看，這個人到最后也和甄士隱一樣是悟了道的。這也毫不奇怪，像他這種人只要夠聰明，又經(jīng)了些坎坷，反比常人更容易悟道。近代一位很著名的佛教法師就曾說過，若要快一些悟道，最好是到勢利場中去走一走。但是這個人又是林黛玉的老師，林黛玉在書中是一個什么樣的身份地位，讀過《紅樓夢》的朋友都知道，無待煩言?？墒窍窳主煊襁@樣的人為什么給她找這樣一個老師，這就讓人極其費解，起碼現(xiàn)在我就不清楚這里面有什么玄機。這還罷了，若是我說這個賈雨村同時還與書中另一個與林黛玉雙峰并峙的人物薛寶釵大有關(guān)系，甚至娶了薛寶釵為妻，是不是有些聳人聽聞？

問題出在賈雨村一出場就遇上一個甄士隱家的丫頭嬌杏（僥幸）回頭看了他兩眼，他便認做一個紅顏知己，放在心中念念不忘。稍后中秋佳節(jié)，不免對月有懷，吟出一聯(lián)云：“玉在柜中求善價，釵于奩內(nèi)待時飛?！庇幸晃灰压手t學(xué)家吳世昌先生，根據(jù)這副聯(lián)語分析，“釵”指寶釵無疑，“時飛”則是賈雨村的字，那么這一條聯(lián)語的意思就是說薛寶釵在等待賈時飛。他說“寶釵”這個詞在傳統(tǒng)詩歌中一直象征生離死別，書中一些詩句也透露寶釵最后是與寶玉分手了，她應(yīng)該是在與寶玉分手之后以寡婦的身份嫁給了賈雨村。他說其實從書中描寫來看，薛寶釵并不是一個貞靜嫻淑的圣女，她重實際，精通世故，隨分從時，在她“運敗金無彩”之時嫁給飛黃騰達的賈雨村，也不是太奇怪的事情。而且賈雨村在全書中是一個很重要的人物，在前四回中回回提到他，若是在后面的書中他不與一個重要人物發(fā)生某種關(guān)系，于全書的組織結(jié)構(gòu)上難以平衡。

這個觀點出來以后，引起人們的注意，有的人極表贊同，有的人則表示反對。我們說《紅樓夢》是一部問題最多的小說，其中原因大半在于它是一部缺失了后三十回的書，全書主要人物的最后結(jié)局都還沒有著落，高鶚的續(xù)書又實在難以讓人滿意。所以人們就費了許多力量，根據(jù)前部書中的一些蛛絲馬跡和脂硯批語的點滴透露，猜度后面的情節(jié)，這在紅學(xué)里面甚至形成一種專門的學(xué)問，叫作“探佚學(xué)”。我其實并不贊同吳先生的意見，把這個說法擺出來，無非是想告訴朋友們，《紅樓夢》中的詩詞歌賦，謎語酒令，幾乎都有某種字面之外的含意，或暗示人物命運，或暗示情節(jié)走向，有的時候是“草蛇灰線，伏脈千里”，先在前面逗漏一下，不定在多少回后，才把結(jié)果抖落出來。這與曹雪芹吸收了廣泛流傳于民間的《推背圖》等等讖緯文化有關(guān)系，我們在讀這本書的時候，在這個方面留心一下，也是一個有趣的事情。

至于賈雨村是否娶了薛寶釵，這一副聯(lián)語是否指的是寶釵和雨村的事情，周汝昌先生在他匯校的《紅樓夢》中特意在這副聯(lián)語下面加了一個注：“賈雨村一聯(lián)，上句自擬，用《論語》常義，儒士心情，下句暗指嬌杏，釵乃女子代詞，金陵十二釵已表示明白。雨村此聯(lián)一是渴望脫穎而出，二是暗以嬌杏‘有意’于己，不過如此，其他穿鑿傅會，悉不可混入其中?！?/p>

看，簡捷明白，一語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