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調(diào)洵堪愛 今人妙手彈——《大連賦》序

“泠泠七弦上，靜聽松風寒。古調(diào)雖自愛，今人多不彈?！边@是中唐時期著名詩人劉長卿的一首五言絕句。詩人借吟詠彈琴來抒寫曲高和寡、知音者稀的凄清、孤寂之感。

漢魏六朝時期，“清樂”盛行于南方各地，聽起來，琴聲是那么悠揚、雋雅！泠泠泉水，未足比其高潔；颯颯松風，詎能方其韻致？可是，到了唐代，伴隨著音樂的變革，“燕樂”已極一時之選，樂器也作了置換，所謂“琵琶起舞弄新聲”是也。而七弦琴上的清如流水、穆似松風的幽清古調(diào)，就沒有多少人肯于或者能夠知音妙賞了。

我想，在文學樣式中，大體上能與音樂領域里的琴聲相媲美的，可能就是漢賦了。賦體文學從戰(zhàn)國后期誕生，到西漢武、宣、元、成之世，進入了全盛期；迨至魏晉南北朝，更加講究音韻和諧、辭藻對仗，追求形式技巧的新奇完美，獲得了長足發(fā)展；唐宋兩朝，先是律賦復興，繼之文賦頗見盛行，形式較為自由，使之呈現(xiàn)新的特色；洎乎后世，隨著時代的變化，賦體文學結合于新的文學樣式，改妝亮相，盡管偶有佳作閃現(xiàn)，但式微之勢既成，已無從逆挽了。當然，作為一種文體，賦是不會消亡的；而那些光耀文學殿堂的名篇佳構，尤將永遠留存在人們的記憶里。

辭賦文體的發(fā)生、發(fā)展，蓋源于社會生活之實際需要，文學自覺思潮之推動，亦頗得益于民族文化心理之誘導，更由于漢字本身的特質(zhì)提供了特定的條件。除了與其他文體具有共同的思想價值、應用價值之外，賦體之美學價值尤其不容忽視。它的修辭技巧、表現(xiàn)方法，為中國文學藝術拓展了一方新的天地?？梢哉f，賦體是最具中國特色的文體之一。驪白妃黃，摛文鋪采，使事用典，配韻調(diào)聲，表現(xiàn)出對藝術形式美的多方面追求。對偶帶來視覺美，葉韻帶來聽覺美，用典帶來含蓄之美，藻飾帶來和諧之美。而眾美齊具，難亦隨之。一般的文學功力不足以駕馭之，遂使知音漸稀，和者蓋寡。正所謂：“古調(diào)雖自愛，今人多不彈”也。

所可喜者，當代著名書法家、詩人、學者張本義先生，泚筆為文，成《大連賦》一篇，恢宏華美，洵可觀也。本義先生不僅精于書藝，以書法名世，而且，博通經(jīng)史，學問淵精，于詩古文辭有高深的修養(yǎng)，對音韻之學亦有精湛研究。其詩作沉雄頓挫，格律精嚴，文辭麗則，尤工賦體。

劉勰在《文心雕龍》中論說：“賦者，鋪也；鋪采摛文，體物寫志也?！本托问秸f，鋪排辭藻，創(chuàng)制文辭；而其內(nèi)容，一曰體察物象，一曰抒寫情志。一般地說，詩美在情，文美在理，而賦美則在鋪陳，于鋪張揚厲中彰顯其獨特的藝術效應?！洞筮B賦》靈珠在握，深得漢賦之精髓。一開頭，就以“天風浩浩，滄海茫茫，峰回路轉，云起龍驤”這一龍門得意之筆，洋洋灑灑、酣暢淋漓地鋪敘開來。大筆如椽，翕張有致。在一千七百言的縱橫筆陣中，以“體物”為經(jīng)、“寫志”為緯，融現(xiàn)實、歷史、傳說于一爐；“美物”、“贊事”，皆出言有據(jù)，力戒“虛而無征”；且以形象、生動的語言出之，極盡刻畫之能事。

作品追求弘廓的結構、精巧的構思，內(nèi)容十分豐贍，上下數(shù)千年，盡收筆底。其中十之三四篇幅，狀寫歷史沿革、山海奇觀、風物人情；而展現(xiàn)“改革開放，景運大昌，海都風神，鵬摶鷹揚。謀猷以殫精竭慮，躬行以奮發(fā)圖強。氣吞三江，志在鰲頭獨占；聲震五岳，勢必勇破天荒”之動人心弦的現(xiàn)實圖景，則占總量的十之六七。通過一些典型事例，鋪敘了這一繁華、興盛、美麗、富饒的海濱都市近三十年的蓬勃發(fā)展歷程，描繪出萬方聚會、百業(yè)繁興、聚焦華夏東亞、領先世界潮流的嶄新風貌?？胺Q一幅體現(xiàn)愛國主義情懷之氣勢磅礴的畫卷，成為書寫這座著名國際都市的標準文本。

賦體文學具有“兩棲”性質(zhì)。賦，一則近于詩，或者說就是詩，當然，它是“不歌而誦的”；一則屬于有韻之文、詩化之文。本義先生之賦，韻散間出，用詞考究，音韻和諧，詩情洋溢?！氨狈矫髦橘?，堪埒圭璋。經(jīng)磨歷劫兮，愈發(fā)輝光。海寶獻藏兮，的皪琳瑯。山毓靈秀兮，俊彩芬薌。”鋪張揚厲的手法，綺麗紛繁的辭藻，駢偶對稱的句式，或排比，或比喻，或擬人，或烘托，既擺脫了漢賦那種晦澀板滯、夸飾堆砌的通病，又發(fā)揮了賦體變化多端、起伏有致的優(yōu)勢；既具規(guī)模宏闊之長，又有參差錯落之妙，可謂秀出班行，匠心獨運。

《大連賦》的創(chuàng)作特色十分突出。它借鑒了多種文學體式的長處，充分發(fā)揮文學的想象力。在描寫地域景觀時，運用時空交錯、情景相生、引類比附的寫法：“云帆濟海，瞰滄溟波瀾壯闊；銀燕巡天，喜沃野錦繡盈眸?！薄安皆茙m岏，際會九天仙洞；連灣浩淼，躉泊四海樓船?！薄褒垗u歸帆，曾見證無數(shù)騷人淚水；黃金秋月，長照耀亙古動地詩篇?！辈粩嘧儞Q視角，或仰視，或平視，或俯視，作多角度、多方位、多層次的立體式描寫。還運用電影手法，由遠及近地將景物拉到讀者視野之內(nèi)。借鑒詩歌的特點，情景交融，托物寓意，夸張、聯(lián)想，靈活舒展。王漁洋認為，詩之道有根柢與興會二途，根柢源于學問，興會發(fā)于性情。本義先生于斯二者兼之。

《大連賦》成，囑我作序，誼不容辭，勉綴數(shù)言，實難盡其編連宛委，好在卷中超拔的文字亦能自己說話，會心在邇，芳韶自見也。

王充閭

丁亥之夏于沈水之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