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謎團
繞過中間的餐臺,陳霄牽了方媛的手,緩步向前。
那是一塊被紗幔隔開的小空間,里面點了幾支長燭。有風(fēng)吹過時,燭火便隱隱地晃動,光影投射出來,竟讓人有一絲波紋蕩漾的錯覺。站在里面的人影被映在紗幔上,拖得長長的,像是山精野怪一般的妖異。
有談笑聲從里面?zhèn)鱽?,有男有女。男人的聲音低沉,女人的聲音清脆,都是極好聽的。但不知道為什么,方媛聽到那幾個聲音,不由自主地從心底漾起一陣莫名的驚懼來。
是的,就是俗話說的害怕。
方媛在離那紗幔還有兩米的時候,突然停住了腳步。
陳霄牽著她的手,突然感覺到她手心一下子發(fā)涼,不由得向她投去一抹探究的目光。他也不開口詢問,只是靜靜站在一邊看她。
方媛也不知道自己這是怎么了,她努力壓下從心底不斷泛起的恐懼感,可還是畏懼得不行。不光是手心發(fā)涼,甚至從胃中滲出一股想吐的感覺來。太奇怪了,她以前看動畫的時候,最喜歡的就是聽配音,所以有戀聲族的美稱,為什么今天……
“沒事吧?”陳霄見她臉色泛白,終于開口慰問。
方媛?lián)u搖頭,她怎么好意思說自己莫名地害怕……她又沒有通靈的本事,否則可以和人家講,看到鬼了……所以只能勉強笑了笑,道:“沒事,就是空氣不太好,有些悶著了?!?/p>
陳霄這才點點頭:“那見完這些人,我就帶你出去。你到現(xiàn)在也沒吃些什么,這里的東西只是好看,也不好吃,一會兒我們?nèi)ノ牟锍詿?。我知道有一家烤生蠔,味道好極了,你肯定喜歡?!?/p>
說著又牽了她的手:“走吧,早死早超生?!彼韲道飩鞒鰫炐Γ孟裣氲绞裁醋屓伺d奮的事情一樣,而方媛聽到這話,不由得翻了個眼睛,覺得十分無語。低頭看了看牽著自己的大手,方媛不由想到,雖然陳霄已經(jīng)是成名的企業(yè)家,雖然被無數(shù)財經(jīng)報紙、雜志稱為天才,但這些年下來,魔王哥哥的本質(zhì)似乎一點也沒有改變。
單手挑開紗幔后,三男一女出現(xiàn)在方媛和陳霄的眼前??礃幼邮呛苡猩矸莸娜?,女的穿了一襲淺海藍的禮服,胸前一顆黃鉆閃閃發(fā)光,長發(fā)在頭上盤了個公主髻,插了一圈水晶發(fā)飾。身邊三個男人都是一身的燕尾服,其中一人的燕尾服是純白的。那人一看見方媛,啪的一聲,手中的梨形香檳杯便落了地,神色像是見了鬼一樣。
其余幾人要好一些,但臉上都露出一絲訝色,只是這抹訝色稍縱即逝,像是根本沒有出現(xiàn)過。
那個戴了黃鉆的女人首先回過神,挑出一抹微笑看向陳霄:“陳總,真是好久不見。難得看您出席這樣的宴會,”她刻意地停頓,像是剛剛看到方媛的樣子,“這位小姐真是美麗,敢問是哪家的名媛?”
陳霄也笑,雖然仍舊是那種溫和的笑容,但方媛分明在他的眼底看出一抹不屑、一抹冰冷。來不及想他不屑和冰冷什么,就聽他開口,說話的內(nèi)容卻差點讓方媛當(dāng)場跳起來。他微抬了手,做了個示意的姿勢,轉(zhuǎn)頭看了方媛一眼,聲音溫柔得快要擠出蜜來:“這位是方媛,我的未婚妻?!?/p>
當(dāng)然,方媛被他緊緊握了手,想跳也會被拉下來??蓪γ娴膸讉€人就當(dāng)場呆愣,先前打破了酒杯的人一下子跳起來,聲音中帶了一絲驚恐的顫抖:“怎么可能,這個方媛明明三年前就死……呃……”一杯金色的香檳一下子潑在他的頭上,后面未及說完的話便戛然而止。而拿酒潑他的,正是先前那名女子。
那人先前說話的聲音高了一點,已經(jīng)引了幾個人往這邊看。那女子臉上笑容不變,嘴里倒是連連道歉:“真是不好意思,陳總,讓您看笑話了。舍弟向來有些癔癥,不想在這里又發(fā)作,我馬上帶他離開?!闭f著又轉(zhuǎn)頭看那男人,“你不要亂講話,陳總的未婚妻,難道是你可以評頭論足的?”
陳霄也不惱,只是瞇了眼睛,靜靜看他們。
像是看一出猴戲。
可站在一邊的方媛卻聽出不對勁來,聽那人的口氣,好像是認得自己。而且自己聽得明白,他說“明明三年前就死”。想來他沒說完的話是,明明三年前就死了,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
方媛記得清楚,三年前她出了車禍,頭部撞在地上,差點丟了小命。即使搶救及時,也還是呈植物人狀在床上待了兩個月,媽媽耗盡了家產(chǎn),才將她救活。
因為這個,家里還欠著別人二十萬……多虧她中了五千萬大獎,才在那天全部還清。
可是,眼前的這個陌生男子,他又怎么會知道?方媛的臉色有些發(fā)白,難道說這場車禍和他有關(guān)?或者說……
她的頭一下子疼起來,像是有千萬根針在密密地扎,此消彼長,疼得她額角慢慢滲出一層細密的汗珠,臉色一層層白下去,像是秋日夜里打下的霜,漸漸泛出慘淡來。
只覺得疼,頭疼帶了全身的神經(jīng)都在疼,疼得力氣像是一下子被抽干,氣也要喘不過來。方媛再支撐不住,身子緩緩下滑。
一雙大手伸出,正攬住她軟掉的身體。
方媛就聽到陳霄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不能喝酒還偏要喝,逞強不是這樣的。唉……”話語里是無奈與寵溺,一下子那股清幽的檀香味將她整個人包起來,雖然身上還是痛苦難當(dāng),可心底一下子安定下來,絲毫不覺得慌張。就好像是小時候被別人欺負了,卻總是最喜歡欺負自己的魔王哥哥去把那些壞人統(tǒng)統(tǒng)趕走,除了他之外,沒有人能再欺負到她……
失去意識前,方媛突然覺得,陳霄的那句話是在掩飾什么……他在掩飾什么呢?來不及想,只看到陳霄一雙黑眸看她,深深地看進她的心底。
他的眼睛真好看。
方媛最后一個念頭就是這個,然后,便兩眼一黑,昏了過去。
等她再醒來的時候,只覺得空氣清新,聞上去帶了淡淡的荷葉香。方媛環(huán)顧四周,瞠目結(jié)舌。她目前正置身于一條小船上,是蘇浙特有的那種烏篷船。這船兩頭尖尖的,上面還蒙有防水的油布。也就是所謂的船篷。船尾有櫓,如果能夠搖起櫓來,船會一悠一蕩并吱呀作響著前行。只是現(xiàn)在停在荷塘中央,靜靜地泊著,像是一只黑色的元寶。
陳霄坐在她的身邊,手里捧著一只很可笑的泰迪熊旅行杯。見她醒過來,陳霄露出一抹微笑,低聲道:“終于醒了?”
方媛點點頭:“這是哪里?”
陳霄還是笑:“療養(yǎng)院后面的荷塘,這里沒有什么人來過,很少有人知道。算是我的私人地盤,你放心,你就是叫破喉嚨,也沒有人會來救你?!?/p>
他這個隨時喜歡開玩笑的性格,倒是一點也沒有變。
她虛弱地笑了笑,發(fā)現(xiàn)頭也不是那樣地疼了,只是太陽穴那里還有些隱約的痛楚,不過一點關(guān)系也沒有的。方媛坐起來,兩眼緊緊盯了他手上的旅行杯,肚子一下子發(fā)出一個響亮的聲音:“咕……”
一晚上都沒有吃東西了……也難怪肚子會提出抗議。
方媛臉也不紅,抬頭看向陳霄:“魔王哥哥,里面是什么好吃的?”
陳霄聽到這句話,突然笑得更加開心,低了低頭像是在看自己,然后又抬頭:“里面是什么好吃的魔王哥哥不知道……我只知道,你要是想吃我,得花一番力氣。不過我不介意讓你吃就是……”他故意曲解方媛的話,調(diào)侃道,“不過我建議你在吃我之前,先喝點粥,否則吃到一半時沒力氣,我可不會放過你。”
方媛大囧。
不過囧歸囧,她還是接了那泰迪熊的旅行杯,拿起陳霄遞來的勺子,擰開杯蓋。一股溫軟的香味從里面?zhèn)鞒?,聞到這味道,方媛不由得口中生津,下意識地咽了咽口水。
那是牛蛙粥的香味。
而且是非常熟悉的那家“丁丁當(dāng)當(dāng)”潮州粥館的味道。方媛記得清楚,那家店開在極小的巷子里,是一對潮州夫婦開的,店面也小,就是東西很劃算。她上中學(xué)的時候,回來得晚了,都會在里面吃上一碗粥。
那時候不懂事,一碗粥要三塊,一個月也要九十塊??瓷先ゲ欢?,但對以前的家里來說,算是一筆不小的開支……直到有一天,她急著回家拿東西,看到媽媽和爸爸在吃晚飯,只有一鍋白粥、兩個饅頭,還有一碗咸菜,她才知道自己受到了怎么樣的優(yōu)待。
于是堅持和爸媽吃一樣的東西,直到后來家里經(jīng)濟條件漸漸好起來。
不過就一直沒有去過那家店了,雖然心底真的很喜歡吃,但總覺得再去那家店的時候,就會想到自己的愚笨。所以就一直沒有去過了,不過陳霄是怎么知道的?
這些事情,都是和他分開以后發(fā)生的,就連她自己都快要忘了。他竟然知道?
腦子里一面想,手上卻好像自己有意識一樣地舀了一勺送進嘴里。粥熬得很地道,加入的牛蛙也和外面的不一樣,骨頭都剔掉了,燜得軟軟的,又不失嚼勁。香米綿軟,牛蛙溫潤,吃進嘴巴里面香香軟軟,感覺好極了。
方媛小口小口地吃著,一杯吃完,竟然還是覺得餓,只是看看陳霄手里也沒有什么東西了,不太好意思開口。
陳霄就坐在一邊看她吃,不時咽一下口水。
方媛抬頭:“陳霄……”她一下子想起來,似乎陳霄也沒有吃東西。她把東西全吃完了……這回倒是一下子紅了臉。
“別不好意思。”陳霄真像是她肚子里的蛔蟲,看她紅了臉,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又不是身處絕境,就這一點兒吃的了。而且你醒來前,我已經(jīng)吃了不少了,就是比較喜歡吃這粥而已……”
他最后一句話說得聲音很低,不過方媛還是聽見了。
于是陳霄在她心中的形象一下子變得更可親了一點,不光是會欺負她的魔王哥哥,也不光是高高在上的天才老板,他還是會饞嘴的陳霄。
方媛笑起來:“你干嗎帶我來這里?”
“半畝荷塘,十里荷香?!标愊鰯D擠眼睛,“我?guī)憧礆埡擅髟拢嗪玫娘L(fēng)景?!?/p>
方媛不肯讓他忽略過去,想到暈過去之前的事情,又開口:“你前面帶我去見的是什么人?我怎么覺得他們好像是認識我……而且,你說的那句話……你在掩飾什么?”
陳霄見她不肯放過這個話題,倒也不急,挑眉笑道:“你就這么想知道???你既然想知道……”他沉吟了一下,又道,“我告訴你也沒有關(guān)系,他們認識你不認識你,我想這不是關(guān)鍵,關(guān)鍵他們是蘇達的敵人,我……”
他話沒有說完,方媛便一下子瞪大了眼:“你……你把我當(dāng)餌?”
陳霄一愣,哭笑不得:“你不是想知道事情……怎么又自己胡亂推測了……”
方媛扁了扁嘴:“電視里都是這么演的……”看到陳霄像是要噴火的眼神,她知趣縮了縮脖子,小聲道,“好吧,你繼續(xù)……”
陳霄像是猶豫了一下,才再度開口道:“方媛,你雖然笨,但也不一無是處?!彼@話說得一本正經(jīng),頗有幾分下定語的趨勢。方媛這回學(xué)聰明了,一時間沒有搭話,聽他繼續(xù)說下去。陳霄看她一眼,似乎有些驚訝她沒有搭話,嘴角倒是露出一抹笑,繼續(xù)道:“今天帶你來,就是讓他們看看你……”
方媛聽到這句話,不由低了頭,偷偷翻了翻眼睛,這還不是把她當(dāng)成餌?
“他們再想動你手上的技術(shù),也要先過我這一關(guān)。蘇達集團放在這里,分量也足夠讓他們掂量掂量的了?!标愊霾[了眼睛,嘴角的笑容擴大,可那笑容看在方媛眼里,卻讓她不由得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從陳霄的可怕笑容里緩過神來之后,方媛突然想到一個很重要的問題。她立刻皺起眉頭看了過去:“陳霄……我手上的技術(shù)……是什么?”
她這話一出,陳霄頓時一愣,上上下下打量她好半天,古怪地開口道:“你……不記得了?你真的不記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