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秦檜禁野史
迪吉 陳之驥
南宋高宗,從秦檜之請,初禁野史;后又從郎林機(jī)言:“有失意之人,匿跡近地,窺伺朝廷,作為私史,以售其邪說,請禁絕之?!睆?fù)下詔申禁之。這是南渡小朝廷禁野史的一回事。
我們知道秦檜自奉金人指使回到中原之后,拼命做他那內(nèi)潰工作,力主變相投降甘居附庸的和議,殺害流貶自主圖存的抗金力量無所不用其極。想那時候,所謂“國史”也者,當(dāng)然早變成了賊檜的揚聲筒、代言機(jī)關(guān),極盡顛倒是非混淆黑白之能事,不會再有而且不允許再有董狐、司馬遷等人的直筆史家存在的地位。然而民間總有一付公正的天枰,事實不容歪曲,欺騙蓋抹不了每一個人的眼睛。史遺而求諸野,正因為朝廷之外還能找得出真實的史底,和無私的輿論。民間向背從違的記載,是根據(jù)了你自己的所作所為,也就憑了他親眼所見,親耳所聞,和正義所動于心而發(fā)的,不是誰兩手所能掩飾得了的,更不是誰金錢威力所能收買壓抑得下的。這樣,就會揭發(fā)出魔術(shù)毯子里的實象,就會泄露出藏匿不住的奸詭行為,那自然是對宋天子秦相爺不利的。于是你請,我干,再使喚奴廝走狗敲著邊鼓,那末,禁,野史非禁不可!
關(guān)于這事,周靜軒以為:“史者,公天下后世之是非者也。豈以一人之私,而能滅眾人之公論哉?賊檜掩藏其惡之不暇,亦愚矣。”呂東萊亦以為:“公是公非,舉天下莫之能移焉。”這些卓見都足以擊中賊檜的要害;公是公非,到底存在,偽造假裝擋不了真實,真實也不能涂色著漆,這是萬古不磨的真理。不過要說賊檜“亦愚矣”,我卻有點不大敢同意。他既然甘冒天下之大不韙,就能移假作真,不惜把國史也都變成了私利的記錄,且必能裝點的冠冕堂皇。如民間野史尚存,人總要對照一下子,那就不但騙不了當(dāng)時,怕連后世也都不會有人上當(dāng)?shù)模苑窍麥缫笆凡豢?。他明白之至,又何嘗愚呢!但正從這一點上,也證明了他對野史的畏懼。野史像鏡子,會照的妖魔現(xiàn)形;像禹鼎,會鑄出了奸惡的實象;他禁野史,也正是十分的怕野史呢。
至于他禁得了禁不了,那我想除非把普天下主持公道的人的心剖盡,把普天下人的眼睛耳朵全都挖去割掉。野史卻是禁不絕的。
要怕,只要自己莫為,除此都是無濟(jì)于事的。
可是,因為他禁野史,更使人特別感到野史的可貴,從禁里透出一個秘密來,就是:要得到事實真相,還是來讀野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