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jié) 蒙學
一、私塾里,學會“人之初”
盡管家中生活比較艱辛,但李敬如依然堅持將孩子們送外讀書。在李國鼎的記憶中,依然清晰地記得最初父親將他送去一個私塾讀書,這所被稱為育才小學的學校,盡管名為小學,但實際上卻類似傳統(tǒng)的私塾,由一個老先生教幾個孩子讀《千字文》、《百家姓》。私塾本身還是有傳統(tǒng)的禮貴思想的,當時的學生們多是自己帶著硯臺筆墨去,每日里誦經背詩,描紅拓字,一招一式,都煞有介事。在這里兩三年的光陰里,記憶最深刻的便是老先生鐵面無情的戒尺和嚴苛絕不通融的背書了,稍有差池,不能準確地背出,便會遭到戒尺的斥打,這把足有一公分厚的尺子,真切地打在手掌上,每一下便是一道寬寬的紅印。雖然此時距興新學已有20多年了,但傳統(tǒng)的懲罰式教育依然有它的市場。1901年,清廷頒下興學詔,鼓勵地方興學。1903年,“癸卯學制”頒布推行。1905年,科舉制度被廢除,為興學讓路。但不得不承認的是,教育發(fā)展離不開經濟基礎。中國近代工商業(yè)非常稚嫩,小農經濟無力為普及近代初等教育提供充足的經費,經濟滯后制約了近代小學的發(fā)展。據李國鼎回憶,當時孩子在小學的就讀率大致只有20%。另一方面,很多家長依然會選擇收費較低的傳統(tǒng)私塾。不過李國鼎就讀的私塾與普通私塾又略有不同,名為私塾,卻像是小學與私塾的結合體。當時有人認為轉化私塾可以作為發(fā)展近代初等教育的生長點,所以一些地方教育行政機構加強對私塾的管理,勸導或者逼迫塾師調整辦學方式,李國鼎就讀的私塾便是這樣的。
進私塾就讀一般不必經過入學考試,凡是超過6歲的孩子,一般只需征得先生同意,并在孔老夫子的牌位或圣像前恭立,向孔老夫子和先生各磕一個頭或作一個揖后,即可取得入學的資格。大多數的私塾規(guī)模不大,收學生多則二十余人,少則數人。李國鼎就讀的小私塾也就十來個人,而且私塾對學生的入學年齡、學習內容及教學水平等,均無統(tǒng)一的要求和規(guī)定。就所教授課程而言,據李國鼎回憶,主要有我國古代通行的教本“三、百、千、千”,即《三字經》、《百家姓》、《千家詩》、《千字文》,以及《女兒經》、《教兒經》、《童蒙須知》,等等,學生進一步則讀“四書”、“五經”、《古文觀止》等。這樣的教學內容,千百年來似乎變化不大?!度纸洝?、《百家姓》、《千字文》成書于不同朝代(南宋、五代、南朝),它們在流傳的過程中逐漸得到社會的認可,成為明、清兩代最常見的兒童識字用書?!墩撜Z》、《孟子》屬于經典讀物,這時,也變成蒙學教材的一部分。在那時,大的私塾十分重視學詩作對,而小私塾多以識字習字為主,李國鼎所就讀的這個私塾,實際上起到的就是學前班的功能。在私塾中讀書,教學時數一般因人因時而靈活掌握,大致可分為兩類:“短學”與“長學”。教學時間短的稱為“短學”,一般是一至三個月不等,家長對這種私塾要求不高,只求學生日后能識些字、能記賬、能寫對聯(lián)即可。而李國鼎先生上的這個應該算作“長學”,其每年農歷正月半開館,到冬月才散館,其“長”的含義,一是指私塾的先生有名望,其教齡也長;二是指學生學習的時間長,學習的內容也多。私塾歷來實行個別教學,塾師根據不同人的學習基礎、接受能力安排課業(yè),體現(xiàn)了因材施教的原則。私塾對學生背書的要求特別高,讀書是私塾學生的主要活動。對于文化的傳遞、人才的培養(yǎng),私塾在古代曾經做出過貢獻,它適應了古代社會的需要。但是,到了近代,私塾與社會發(fā)展的要求出現(xiàn)了距離,因此,私塾受到社會的質疑。提倡新教育的人指責私塾不開設算術、歷史、地理、格致,知識覆蓋面過窄;教材長期不變,知識老化問題嚴重。
二、公立小學,我的“新文化運動”
直到有一日,大約是每年秋季入學的時候,李國鼎在父親的帶領下,和私塾里的先生、同學告別,來到了武昌市第三小學,從此開始了在這所公辦小學求學的生涯。能夠進入公辦小學讀書,在那時是一件頗讓人羨慕的事情,這所學校300人左右的規(guī)模,在當時算是中等的。
當時公立小學的興起,是配合西方系統(tǒng)化教育思潮的出現(xiàn)而流行起來的,從最早時都開國文(后改為國語)課,少有加授算術課程,到后來普遍采用官方教科書,對特定內容特定科目,找特定的學科教師來加以講解,再到后來改良教學設施,比如添置了黑板、粉筆等,一系列的改革讓西式的學科教育普及到孩子的初級教育中,更有利于培養(yǎng)適應現(xiàn)代社會需求的新型人才。1929年李國鼎進入公立小學就讀,由于具備一定的基礎,所以直接進入三年級求學,主要學習自然、語文、工藝、音樂、算術等啟蒙課程。當時國民政府的教育結構是初小六年,中學三年,高中三年,教材都是北洋政府制定的。教材本身比較簡陋,里面有關中國國學的東西已經不多了,而且強調的都是一些師范類型的教授方式。
說起來,李國鼎就讀公立小學與當時普及、發(fā)展教育事業(yè)的背景很有關系。1928年國民黨政權甫定第一次全國教育會議在南京召開,鑒于前一階段政局不寧,教育停頓的現(xiàn)象,與會代表普遍表達了大力整頓和發(fā)展教育事業(yè),以推進國家建設的愿望,國民黨政府也希望通過教育配合其政治建設,實現(xiàn)以黨治國的目的。正是在這種情況下,學校教育步入了發(fā)展的快車道。在1928—1930年的時候,入學人數急劇膨脹,全國入學學生總數暴增2倍,在兩年內實現(xiàn)了翻番有余。但是,這次教育的高速發(fā)展沒有充分考慮經濟、社會、政治及教育本身等各種制約因素對教育發(fā)展的影響,更像是新政權建立初期通常出現(xiàn)的急于求成。短期內中小學規(guī)模的盲目擴張產生了相當的消極效果,一定程度上導致教學的混亂。在初小,老師大多是師范院校畢業(yè)的,但有些學校也有中學或小學畢業(yè)的老師教小學生的情況,可見當時整體教育水平的境況不容樂觀。這一時期在中學中還大量涌現(xiàn)學潮,主要原因固然是不滿國民黨違背人民意愿搞一黨專政,但辦學條件低劣,不能適應高速發(fā)展的速度,也是激起學生不滿情緒的重要原因。于是中國國民教育便進入了停滯調整期。正好在這一時期讀書的李國鼎,自然就注定面臨求學的動蕩,用他艱難坎坷的求學歲月見證著這一發(fā)展。
回憶起小學時的光陰,李國鼎對幾位朋友感情很深。其中之一就是李介于,他是班級里的一名插班生,坐在李國鼎的旁邊,是從外地來的,那個時候小學里讀的英語都很簡單,更沒有什么文法,但他卻已經能夠看英文書,外語水平非常好,家境也很好。在小學六年級畢業(yè)的時候,他直接上了更好的私立中學。由于私交甚好,他也曾建議李國鼎直接升比較好的中學,不過由于家里負擔不起,便只好作罷。不過兩個小伙伴的友情卻始終未斷,后來李介于在抗戰(zhàn)的時候因病早逝,難忘兒時情意的李國鼎還特地去重慶他的靈柩憑吊了亡靈。
不過也有一些不甚讓人愉快的記憶。李國鼎回憶道,當時的學校也有童子軍這種概念,并有固定的套裝,想要加入一個團隊也要交一些費用。由于家中貧困,在這種課余活動的資金支持上,父母明顯無法滿足李國鼎的需求,這對于一個還處在懵懂之中的孩子而言,自然會有些負面影響。不過,正是家境上的艱難,反而讓李國鼎立志奮發(fā)有為,在學習上更加努力。
當時學校的周圍壁柱上有一些標語,如“只可立志做大事,不可立志做大官”,“少說多做”等鼓勵孩子們奮發(fā)進取,每個小學都還有朝會,要唱紀念歌,要唱孫中山,然后又唱到大同歌,特別還有在紀念堂里面由校長來講話,樹立大公無私的教育,教導孩子們不出風頭,不做茶壺壺嘴。李國鼎比較喜歡語文、地理、詩詞等,尤其善于寫文章,還曾經得到過老師的獎勵,稱其“為文頗有條理”。李國鼎很小就顯露出多才多藝的天賦,在小學里比較喜歡唱歌,還在漢口的廣播電臺有過播音的經歷,親朋們都很羨慕,家里人很是為此自豪。
三、父親的教誨,讓我明理辨是非
書香門第出身的李敬如自然從不忽視對李國鼎兄弟幾個的教育,在李國鼎很小的時候,為了彌補私塾教育的不足,父親就親自花時間教育李家的幾個兒子,相比起老套的私塾教育,父親的教誨對李國鼎的影響更為深遠。在啟蒙教育階段,李敬如先生十分注重對兒子的教養(yǎng)教育,強調要養(yǎng)成良好的道德品質和生活習慣。李敬如先生對幼年李國鼎的行為禮節(jié),像著衣、叉手、作揖、行路、視聽等都有嚴格具體的規(guī)定,絲毫不能怠慢,這是李家的傳統(tǒng),也是中國古代文人家族的傳統(tǒng)。在教學方法上,和私塾的先生一樣,父親也多半采用注入式。讀書時,父親正襟危坐,兄弟幾個依次把書放在桌上,然后侍立一旁,恭聽父親的圈點口哼,講畢,命兄弟幾個復述。其后又各自回到自己座位上去朗讀。凡父親規(guī)定朗讀之書,必須一律背誦。需要強調的是,李敬如先生很少體罰兒子,這令李國鼎頗感幸福。
上了公立小學以后,父親李敬如依然會利用假期給兒子們上課,每天早上必須讀兩個小時的古文,順便還會給鄰居的孩子補習,也算是給家中賺了些錢。
盡管這樣的教誨看起來依然有些傳統(tǒng)和死板,但是,一邊讀著古人們傳承下來的經典文章、詩句,一邊聽著老父親耐心、深刻的講授,自己似乎就正在暢游著中華民族幾千年的歷史長河,品咂著華夏文明的精髓,對人生、對未來、對自己、對社會,都有了更加清晰的認識。就在這樣的一字一句中,李國鼎漸漸地成長起來,邁開了自己人生的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