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爾致彼得·賈爾斯的信
我親愛的彼得·賈爾斯,我真不好意思寄給你這本關(guān)于烏托邦國家的小書,因為讓你等了將近一年時間,而你一定期望在一個半月之內(nèi)就能得到這本書。你知道在這本書中我不難找到我自己的主題,也不必苦苦思索一種合適的形式——我必須做的事情就是將拉斐爾對我們講的內(nèi)容復述一下而已。不必在措辭上費神太多,因為他在語言風格上并沒有特別的潤色——一切都是隨時的即興交談,并且你也知道,他的拉丁語也不像他的希臘語那樣好。因此,我越是接近他簡樸的即席語言表達風格,我就越是貼近真實,在這種情況下,我所擔心的也是應該擔心的所有內(nèi)容就是真實性。
是的,彼得,我知道。那么多的工作都已準備就緒,實際上我沒有要做的事情了。告訴你吧,在其他任何情況下,創(chuàng)作和組織像這樣的一本書,即使是有天賦、有學問的人也需要投入大量的時間來構(gòu)思。如果既要尊重這一風格又要準確,我也就沒有時間和精力來完成它了。但事實上,我免除了所有那些頭痛的事情。我的工作只是將我所聽到的記錄下來,這確實極為容易——可是,其他的許多事情忙得我都沒有一點時間來做這項極為容易的工作。我一直忙于法院的事情,或是參與辯護,或是主持審判,或是民事案件,或是刑事案件。再有就是總有因為公事或是出于禮貌要去拜訪的人。我實際上整天在外面忙,與其他人打交道——剩余的時間就是與家人在一起,因此,我自己就沒有剩下時間寫作了。
你知道,我回家后必須與妻子聊天,與孩子們交流,與仆人討論事情。我把這些也當作我應盡的義務,因為如果我不想在自己家中做一個陌生人,就絕對有必要這樣做。除此之外,一個人應該善待一起生活的人,不管是謹慎選擇為伙伴,或者只是由于偶然的機會或家族關(guān)系而共同生活——即應該盡量善待而不能損害他們,也不能把仆人變?yōu)橹魅恕?/p>
因此,一天天、一月月,乃至一年年就這樣悄然流逝。你可能會問,那么我何時寫作呢?好了,到目前為止我還沒有提及睡眠,或者是吃飯——許多人在吃飯上消耗的時間與睡眠一樣多——其實我所獲得的僅有時間都是我從睡眠和吃飯中偷來的。這些時間不多,因此我的進展就比較緩慢——但是至少還是有些時間,所以我已經(jīng)最后完成了《烏托邦》這本書,現(xiàn)在寄給你,我親愛的彼得,希望你能夠閱讀它,如有遺漏的地方就告訴我,我對那個得分感到相當?shù)淖孕拧驗槲覂H僅希望我的學問和智力能夠達到我的記憶水準——但是我并不太自信我什么也沒有忘記。
如你所知,我的年輕助手約翰·克萊門,那時也跟我們在一起。凡是有些教育價值的談話我都決不讓他錯過,因為他已經(jīng)開始在拉丁語和希臘語方面展現(xiàn)了希望,我期待著他有朝一日成就大事。對了,他使我感到有一個很難確定的細節(jié)問題。根據(jù)我的回憶,拉斐爾告訴我們空中城堡中的烏水河上的那座橋長五百碼,但是約翰想讓我把這個數(shù)字減少兩百,因為他說那條河在那個地方不會超過三百碼。請你根據(jù)你的記憶回憶一下正確的數(shù)字好嗎?如果你同意他說的對,我就采取你一樣的看法,確定我錯了。但是如果你全忘記了,我就采用我的數(shù)字,因為這是我似乎記得的情況。你知道我極其想把事實搞對,有任何事情難以肯定的時候,我的任何講述背離真實之處都不是我的意愿,因為我寧愿做老實人也不愿裝聰明人。
盡管如此,最簡單的解決方案就是你去問一下拉斐爾本人,或是口頭,或是書面——事實上你必須去問,因為還有突然冒出來的一個小問題。我不知道是誰的錯,是我、是你還是拉斐爾的錯,我們從未想起來問過,而他又從未想起來告訴我們,烏托邦在新世界的哪里。我的錢不多,但我卻極為愿意拿出這些錢來彌補這一過失。一方面,這使我感到相當愚蠢,我畢竟寫了關(guān)于這座島嶼的故事,但卻不知道它位于哪個海里。另一方面,有一兩位英格蘭人想去那里。尤其是有一位虔誠的神學家,他極其渴望去訪問烏托邦,并不是因為無聊好奇而想去,而是因為既然那里已經(jīng)成功地將基督教介紹進去了,他想進一步推進。因為他希望正式推動基督教在當?shù)匕l(fā)展,他已決定設法讓教皇委派他去,并實際上創(chuàng)設烏托邦主教。任何懇求升任的顧慮不能夠阻礙他的希望。他認為這件事做起來極其正確,不是出于趨名逐利,而純屬是熱情所驅(qū)。
因此,親愛的彼得,如果你方便,能夠安排面見一下拉斐爾或者是寫信給他好嗎?以確信我的這部作品寫的東西都是全部真實的。也許你將該書拿給他看看就最好了,因為他是最有資格改正任何錯誤的人,而他也只有在通讀全文之后,才能夠改好。另外,通過這種方式,你就能發(fā)現(xiàn)他對我所寫的他的研究結(jié)果是怎么樣的態(tài)度。因為如果他計劃親自來寫,他很可能不愿意我來代寫——我當然也不應該將烏托邦過早地公布于眾,使他的故事喪失新奇的魅力。
可是說實話,我還沒有決定是否出版這部書。人們的口味差異很大,有的人極其嚴肅,有的人甚為苛刻,有的人偏執(zhí)荒謬卻對之加以蔑視,或者至少不表示感謝。大多數(shù)讀者對文學一無所知——不少人蔑視文學。沒有文化教養(yǎng)的人對任何不是完全沒文化的事情都難以理解。有文化修養(yǎng)的人對任何不是古文體的東西都認為粗俗而加以反對。一些人只喜歡古典作品,一些人只喜歡自己的作品。一些人極為嚴肅不喜歡各種笑話,還有的人相當愚蠢,他們不能忍受風趣。一些人頭腦遲鈍,一聽到一點諷刺話就害怕,就像狂犬病人聽到水聲一樣。其他人每次站起來或坐下去都會得出不同的結(jié)論。一些舊經(jīng)學派批評家,他們坐在公共酒店,以權(quán)威自居,隨意譴責他人的作品。他們抓住你的作品,就像摔跤選手抓住對手的頭發(fā)一樣,將你摔倒,而他們自己卻仍然保持不受任何傷害,因為他們無毛的腦袋完全光禿禿的——因此,沒有你能夠抓得住的東西。
另外有一些讀者,他們即使極為欣賞一本書,也對作者沒有景慕之情,這一點令人反感。他們就像失禮的來客,受到豐盛的晚宴款待之后,對邀請他們的主人連一句感謝的話也沒有就回家去了。至于自愿向挑剔和不知其口味,又懷有深厚感激之情的那部分公眾作出富有教益談話的賢人,就不多說了。
但是,如我所說,一定要與拉斐爾取得聯(lián)系。我之后還會想到其他問題——盡管現(xiàn)在開始對事物敏感已經(jīng)真的晚了,我已經(jīng)費盡氣力寫完了這本書。因此,如果他不反對的話,我是否出版該書將聽從朋友的建議,尤其是要聽從你的建議。
再見吧,我最最親愛的彼得·賈爾斯,并向你美麗的妻子問好。對我的友愛始終如一吧,我比以前更加愛你了。
你忠實的
托馬斯·莫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