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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敬容

蝴蝶翅膀上有星辰閃爍:百年女性散文詩選 作者:王幅明


陳敬容

陳敬容(1917—1989),四川樂山人。20世紀(jì)40年代“九葉詩派”女詩人。她以寫詩的態(tài)度寫作散文和散文詩,著作有《星雨集》等。詩集《老去的是時間》獲全國優(yōu)秀詩集獎。

隕落

這是誰底腳步聲呢,又輕又細(xì),在窗外格格地,平勻地響著。是小雨滴嗎?——可愛的圓潤的小雨滴。在少雨的北方,夜中微雨因一種特有的甜蜜之感而變得珍奇了。

然而我立時記起,該是那個甲蟲又在紗窗上飛撲;每晚,當(dāng)我底倦眼徐徐下沉?xí)r,這低微的格格聲就模糊成一片夢底飄忽的弦樂。

但我現(xiàn)在是醒著嗎?

一絲微風(fēng)輕輕飄過,落在槐樹底葉子上,碎了——不,碎的是夢里白發(fā),那我剛握著時還是長長的美麗的發(fā)絲,后來全變成雪白,碎在我底手中了。

不是下著雨嗎?怎么不聽見滴滴的清聲了——也許剛才是母親眼中的凄迷的雨吧。

真記不清了,哀愁和歡愉一樣地容易失落。

秋霜一般的銀發(fā)還在我底手中,是碎成了細(xì)屑的,不復(fù)是縷縷的了。每一粒細(xì)屑現(xiàn)在跳躍著,映出各種色調(diào)的往事,令我吟味著秋天黃葉衰草的清芬,和寒冬霜雪的冷艷;又像是夏夜的郊原里,一顆金色的星子悄悄地隕落……

一九三五年春,北平

昏眩交響樂

凡亞鈴在蒼白地嘆息,吉他在作著夏夜的情話,鋼琴傾訴著一些神圣的、莊嚴(yán)的悲哀同歡樂,曼陀鈴呢,它瑣碎地說著一些記憶中早已褪淡的事物……在這一切之上,凡亞鈴蒼白地嘆息著,帶著對于宇宙的極大的悲憫。

對于發(fā)熱的心,這一切的總和是一個昏眩,一個長久的、沉湎的昏眩,它也昏眩于那些鳥語和人聲,昏眩于至高的寂靜,與臺階上那仿佛來去的熱切的足音……

一些影像壓住我底記憶有如沉重的香料。一些影像,一些已流過了的歡歌和哀歌,一些故舊的和陌生的面影。而在這層層帷幕之后突生出來,你,我底希望!

我已嘆息得太多了,以致我忘了如何嘆息;我已哭泣得太多,以致我任怎樣睜開又闔上我底雙眼,我都不再能迸出一滴眼淚。

我仿佛從一個美麗的沙岸繞進(jìn)了一座暗黑的林子,在那兒轉(zhuǎn)旋又跌仆,跌仆又轉(zhuǎn)旋,因為不能忘情于沙岸上明媚的陽光,與海上白鷗的回翔。

但是忽然有一天我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走出林子,來到一個沙岸上了;在我驚喜的昏眩中,我很清楚地看到這個沙岸絕非以前那一個,它是更清潔更遼闊;照耀在這里的陽光也更明媚,這里的海上飛翔著更多的白鳥。

我底心發(fā)著熱,我有一個昏眩,——它交融了聲音和顏色,微笑與輕嘆,痛苦和歡樂。

我是昏眩著嗎?

我看見你突伸著,我底“希望”,在高高的透明的藍(lán)空,你突伸著如一個未來世界的巨靈,向著生命底早晨的土地,播散著一粒粒黑油油的堅實的種子。

1945年4月22日晨

選自《星雨集》,文化生活出版社1946年版

火焰——燃燒和光榮

兩種不同的燃燒:太陽和火。

沒有太陽,沒有火,宇宙就無從得到光和熱,我們也無從得到溫暖。

美麗的赤子,人之子啊,你要創(chuàng)造光榮嗎?那么,先燃燒你自己。

投入火焰,快樂而勇敢地投入火焰吧,讓你的生命也變成火焰。你燃燒,燃燒而且照亮別人和自己,也許你照亮了別人而毀滅了自己。

既然照亮了別人,那么即使毀滅了自己,那不也該用眼淚和熱血去歌頌嗎?

在燃燒中你如同一塊金屬,烈火將你漸漸熔化,你失掉了所有的頑固而變成流動的液體,當(dāng)你通過了火焰而重新凝固時,你就有了比原來更美麗百倍的賦形。而這回,你的質(zhì)地也就比原來堅韌,不會那樣容易折裂了。

火焰也決不會真的使你毀滅了自己。雖然它光榮地照亮了別人。你讀過物質(zhì)不滅的定理,你怎么能被毀滅呢,即使化為灰燼,你也不過是以另一種形體而有了另一種不同的存在。而這存在是更為完美更為高貴的,因為它已經(jīng)有過最美麗最光榮的燃燒了。

那么,為何怕火,為何對火退卻呢?人之子呵,你知道普羅米修斯——那冒著宙斯的震怒替人類受難的火神么?你知道他的功績,他所延綿的世界萬代的文明么?

為了“成仁”,為了“取義”,投向火吧!

為了藝術(shù)的光榮,為了科學(xué)的光榮,投向火吧!

為了空間萬物,為了時間萬代的光榮,投向火吧!

美麗的赤子,人之子啊,讓我為全人類和你自身的光榮,向火頌歌!

選自《人世間》1947年復(fù)刊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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