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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節(jié) 畫論

中國畫學全史 作者:鄭午昌 著


第十二節(jié)
畫論

漢之劉安、張衡,已啟論畫之端;歷三國而兩晉,審美繪畫之程度漸高,士夫?qū)τ诋嬠E,更以為有論評之價值,于是論畫之風,較盛于先代。范宣子見戴安道之《南都賦》圖,咨嗟以為有益;謝安見顧愷之畫而稱重之,以為自蒼生以來,未之曾有;王長史見安道畫瓦官寺,謂此童非徒能畫,終當致名;庾道季見安道畫行像,謂為神明太俗;然此皆當時士夫論畫之斷片也。至若著以成篇,足資后學探究者,前此實未曾有,有之其惟王廙、顧愷之歟。茲錄王、顧之說,以見當時畫學思想之一斑。

王廙嘗與其從子羲之論畫 余兄子羲之書畫過目便能,就余請書畫法,余畫孔子十弟子圖以勵之。畫乃吾自畫,書乃吾自書,吾余事雖不足法,而書畫固可法,欲汝學書則知積學,可以致遠;學畫可以知師弟子行己之道。

按是,蓋言學畫,非可漫然涂抹,徒耗神喪志于筆墨,亦必存心正大,積學知道而后可。

顧愷之所記魏晉勝流畫贊 凡將摹者,皆當先尋此要,而后次以即事凡吾所造諸畫素幅,皆廣二尺三寸,其素系邪者不可用,久而還正則儀容失。以素摸素當正,掩二素任其自正而下鎮(zhèn)使莫動。其正筆在前運而眼向前視者,則新畫近我矣。可常使眼臨筆,止隔紙素一重則所摹之本遠我耳,則一摹蹉積彌小矣。可令新掩本跡而防其近內(nèi),防內(nèi)若輕物宜利其筆重,宜陳其跡,各以全其想譬。如畫山跡利則想動傷其所以嶷;用筆或好婉,則于析楞不雋。或多曲取,則于婉者增折不兼之累,難以言悉輪扁而已矣。寫自頸以上,寧遲而不雋不使遠而有失。其于諸像,則像各異跡,皆令新跡彌舊本若長短剛軟,深淺廣狹,與點睛之節(jié)上下大小厚薄,有一毫小失,則神氣與之俱變矣竹木土可令墨彩色輕,而松竹葉重也。凡膠清及彩色,不可進素之上下也若良畫黃滿素者,寧畫開際耳。猶于幅之兩邊各不至三分,人有長短,令既定遠近以矚其時,則不可改易闊促錯置高下也凡生人亡有手揖眼視,而前亡所對者以形寫神而空其實對,荃生之用乖,傳神之趨失矣。空其實對則大失,對而不正則小失不可不察也。一像之明昧不若悟?qū)χㄉ褚?/span>。

顧愷之畫云臺山記  山有面則背向,有影可令慶云西而吐于東方清天中。凡天及水色盡用空青,竟素上下以映日西去。山別詳其遠近發(fā)跡,東基轉(zhuǎn)上未半作紫石如堅云者五六枚,夾岡乘其間而上使勢蜿蜒如龍。因抱峰直頓而上下作積罔,使望之蓬蓬然凝而上次復一峰,是石東鄰白者峙峭峰西,連西向之丹崖下據(jù)絕磵畫丹崖,臨磵當使赫巘隆崇畫險絕之勢,天師坐其上合所坐石及蔭宜磵,桃傍生石間;畫天師瘦形而神氣遠,據(jù)磵指桃,回面謂弟子,弟子中有二人,臨下側(cè)身大怖,流汗失色。作王良穆然坐答問,而超升,神爽精詣,俯眺桃樹。又別作王趙趨一人,隱西壁傾巖馀見衣裙;一人全見室中使輕妙泠然。凡畫人坐時,可七分衣服,彩色殊鮮。微此正蓋山高而人遠耳。中段東面丹砂絕蕚及蔭當使嵃高驪,孤松植其上,對天師所壁以成磵,磵又甚相近,相近者,欲令雙壁之內(nèi),凄愴清神明之居,必有與立焉。可于次峰頭作一紫石亭,丘以象左闕之夾高驪絕蕚西通云臺以表路,路左闕峰似巖為根根下空絕,并諸石重勢巖相承以合臨東磵。其西石泉又見乃因絕際作通岡,伏流潛降,小復東出下磵為石瀨,淪沒于淵所以一西一東而下者,欲使自欲為圖云臺西北二面可一圖。岡繞之上為雙碣石象左右闕,石上作孤游生鳳,當婆娑體,儀羽秀而詳,軒尾翼以眺絕磵。后一段赤岓當使釋弁如裂電,對云臺西鳳所臨壁以成磵磵下有清流。其側(cè)壁外面作一白虎匐石飲水后為降勢而絕,凡三段山畫之雖長,當使畫甚促,不爾不稱。鳥獸中時有用之者可定其儀而用之,下為磵,景皆倒作,清氣帶山下三分,倨一以上使耿然成二重。

按顧氏此二篇,唐張彥遠云:“自古相傳,脫錯,未得妙本勘校?!惫试懬豢删渥x。然前者似專論筆墨摹寫之法;后者則似記云臺畫之內(nèi)容,而隨論其布局取景之法,皆可于字里行間約釋得之。此種文字,可謂文字之骨董,自有其流傳之價值,句讀之費解,不足為其病。清秦祖永所輯《畫學心印》,有顧愷之畫評一篇,則筆致古雋,有非后人跋語所能及者,茲錄如次。

顧愷之《畫評》 凡論人最難,畫列女,刻削為容儀不畫生氣,又插置丈夫支體,不似自然。衣髻俯仰中,一點一畫,皆相與成,其艷姿覺然易了畫漢王龍顏一像,超越高雄覽之若面。畫孫武,尋其置陳布勢是達畫之變者。畫穰苴,類孫武而不如畫醉客,多有骨俱生變?nèi)?/span>。畫壯士,有奔騰大勢,恨不盡激揚之態(tài)。畫藺生,有恨意不似英賢以求古人未之見也。畫烈士,有骨。秦王之對荊卿,雖美而不盡善。畫三馬,雋骨天奇其騰踔如躡虛空,于馬勢盡善也。畫東王公,居然有神靈器,不似世中生人。畫七佛,有情勢。皆衛(wèi)協(xié)手傳。北風詩》,亦衛(wèi)協(xié)手。美麗之形,尺寸之制陰陽之數(shù),纖妙之跡,世所并貴。神儀在心末學詳此,思竭半矣畫清游池,不見京鎬形勢。見龍虎雜獸雖不極體,變動多畫七賢,唯嵇生一像頗佳。其余雖不妙合前諸竹林之畫,莫能及者。并戴手也畫嵇輕騎,作嘯人似人嘯,然容悴不似中散,處置意事既佳,又林木雍容調(diào)暢亦有天趣。畫太邱二方畫嵇興各如其人。尾后作臨深履薄意,是為法戒

按《歷代名畫記》,亦載有顧愷之《畫評》,系條舉式,較此篇所言為詳,惟語多支蔓耳。此篇蓋已略經(jīng)刪節(jié)改組者。

以上論畫諸家,皆系晉人,知三國時論畫之風,尚甚沈寂,無異漢代。晉人論畫,如王廙所言,似專指學養(yǎng)方面;顧愷之所言,則能兼顧學養(yǎng)藝術(shù),以慎重之態(tài)度,下精審之評語矣。惟其論評,主重人物,于山水則隱約及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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