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身養(yǎng)性篇
謹守父親保身之則
【原文】
男國藩跪稟:
父親大人萬福金安!
自閏三月十四日在都門拜送父親,嗣后共接家信五封。
十五日接四弟在漣濱所發(fā)信,系第二號,始知正月信已失矣;廿二日接父親在廿里鋪發(fā)信;四月廿八信巳刻在漢口寄曹穎生家信;申刻又接在汴染寄信;五月十五接父親到長沙發(fā)信,內(nèi)有四弟信、六弟文章五首。諸悉祖父母大人康強,家中老幼平安,諸弟讀書發(fā)奮,并喜父親出京,一路順暢,自京至省,僅三十余日,真極神速。
男于閏三月十六發(fā)第五號家信,四月十一發(fā)第六號,十七發(fā)七號,不知家中均收到否?邇際男身體如常。每夜早眠,起亦漸早。惟不耐久思,思多則頭昏,故常冥心于無用,優(yōu)游涵養(yǎng),以謹守父親保身之訓。
九弟功課有常?!抖Y記》九本已點完,《鑒》已看至《三國》,《斯文精粹》詩、文各已讀半本,詩略進功,文章未進功。男亦不求速效,觀其領悟,已有心得,大約手不從心耳。
甲三于四月下旬能行走,不須扶持,尚未能言,無乳可食,每日一粥兩飯。家婦身體亦好,已有夢熊之喜,婢仆皆如故。
今年新進士龍翰臣得狀元,系前任湘鄉(xiāng)知縣見田年伯之世兄。同鄉(xiāng)六人,得四庶常、兩知縣,復試單已于閏三月十六付回,茲又付呈殿試朝考全單。同鄉(xiāng)京官如故。鄭莘田給諫服闕來京。梅霖生病勢沉重,深為可慮。黎樾喬老前輩處,父親未去辭行,男已道達此意。廣東之事,四月十八日得捷音,茲將抄報付回。
男等在京自知謹慎,堂上各老人不必掛懷。家中事,蘭姊去年生育,是男是女?楚善事如何成就?伏望示知。男謹稟,即請母親大人萬福金安。
道光二十一年五月十八日
【譯文】
兒子國藩敬稟:
父親大人萬福金安。
自從閏三月十四日,在京城城門拜送父親回家,后來共接到家信五封。
十五日接到四弟從漣濱發(fā)出的信,是第二封,才知道正月里寄出的信已經(jīng)遺失了;二十二日接到父親在二十里鋪所發(fā)的信;四月二十八日巳刻接到家里從漢口寄到曹穎生家的信;申刻又接到從汴染寄來的信;五月十五日,接到父親到達長沙發(fā)出的信,里面有四弟的信,六弟的文章五首。從信中謹知祖父母大人身體康健強壯,家中老幼都平安,諸位弟弟都發(fā)奮讀書,并且高興地得知父親離京后一路順暢,從京城到省城,只用了三十多天的時間,真是神速?。?/p>
兒子在閏三月十六日寄出的第五封家信,四月十一日寄出的第六封家信,十七號寄出的第七封家信,不知道家里是否都已經(jīng)收到?近來兒子的身體跟往常一樣。每天晚上早早入睡,起得也越來越早。唯一不如意的就是不能用腦過度,思慮過多就會頭昏。因此經(jīng)常靜心養(yǎng)神,不思考任何事情,修身養(yǎng)性,以謹遵父親所教導的保身之訓。
九弟的功課一如往常,《禮記》九本已經(jīng)點讀完,《資治通鑒》已經(jīng)看到三國,《斯文精粹》的詩文各讀了半本,詩歌稍有進步,文章沒有進步,但我不求他的學問很快見效??此麑W問的領會程度,顯然已經(jīng)有些心得,大概是手不從心,還表達不出來吧。
甲三在四月下旬已經(jīng)能夠下地走路,無須別人扶持,只是還不能說話。沒有奶吃,因此每天一頓粥兩頓飯。家婦身體也好,已有生男的喜兆,婢女仆從都和原來一樣。
今年新進士龍翰臣得了狀元,此人是前任湘鄉(xiāng)知縣見田年伯的世兄。同鄉(xiāng)六個,四個得了庶常、兩個擔任知縣。復試單已經(jīng)在閏三月十六日寄回,現(xiàn)又寄呈殿試朝考的全部名冊。同鄉(xiāng)們在京城任官的跟往常一樣,沒有什么變動。鄭莘田給事中喪期服完之后已經(jīng)回到京城。梅霖生病情越發(fā)嚴重,讓人很是擔憂。黎樾喬老前輩那里,父親沒有時間前去辭行,兒子已代為表示致意。廣東的事,四月十八日已經(jīng)傳來捷報,現(xiàn)將抄報寄回。
兒等在京城為官,自己定當謹慎從事。堂上各位老人,不必掛念。家里的事情我還有很多不知道的,蘭姐去年生育,所得是男是女?楚善的事情到底怎樣成全?兒子希望父親大人來信告知。兒子謹稟,即請母親大人萬福金安。
道光二十一年五月十八日
痛改前非自我反省
【原文】
男國藩跪稟:
父母親大人萬福金安!
十月廿二奉到手諭,敬悉一切。鄭小珊處小隙已解。男從前于過失,每自忽略。自十月以來,念念改過,雖小必懲,其詳具載示弟書中。
耳鳴近日略好,然微勞即鳴。每日除應酬外,不能不略自用功,雖欲節(jié)勞,實難再節(jié)。手諭示以節(jié)勞節(jié)欲節(jié)飲食謹當時時省記。
蕭莘五先生處,寄信不識靠得住否?龍翰臣父子已于十月初一日到京,布匹線索俱已照單收到,惟茶葉尚在黃恕皆處。恕皆有信與男,本月可到也。男婦等及孫男女皆平安。余詳于弟書,謹稟。
道光二十二年一月廿六日
【譯文】
兒子國藩敬稟:
父母親大人萬福金安!
我于十月二十二日收到了二老的手諭,敬讀之后,得知一切。我與鄭小珊之間的小小嫌隙已經(jīng)化解。從前對于過失,兒子總是因粗心而忽略了。自進入十月份以來,常常念念不忘改過自省。即使問題很小,也要自我懲戒,關于此事的詳細情況都已經(jīng)寫在給弟弟的信中。
近日耳鳴稍微有所緩解,但是只要些微辛勞就又很快復發(fā)。我現(xiàn)在每天除應酬外,不能不自己多加用功。雖想節(jié)勞,但實在難以再節(jié)了。手諭訓示兒子節(jié)勞,節(jié)欲,節(jié)飲食,我一定時時謹記,刻刻遵守。
蕭辛五先生那里,寄信不知是否可靠?龍翰臣父子已在十月初一日到達京城。布匹、線索,都已經(jīng)照單子收到,只是茶葉還在黃恕皆那里。恕皆有信給我,本月可以到達。兒媳婦和孫兒、孫女都平安,其余的詳細地寫在給弟弟的信中,謹此稟告。
道光二十二年一月二十六日
勸弟不要夜郎自大
【原文】
男國藩跪稟:
父母親大人萬福金安!
六月二十三日男發(fā)第七號信交折差,七月初一日發(fā)第八號交王仕四手,不知已收到否?六月廿日接六弟五月十二書,七月十六接四弟、九弟五月廿九日書,皆言忙迫之至,寥寥數(shù)語,字跡潦草,即縣試案首前列皆不寫出。同鄉(xiāng)有同日接信者,即考古老先生,皆已詳載。同一折差也。各家發(fā)信,遲十余日而從容;諸弟發(fā)信,早十余日而忙迫,何也?且次次忙迫,無一次稍從容者,又何也?
男等在京大小平安,同鄉(xiāng)諸家皆好。惟湯海秋于七月八日得病,初九日未刻即逝。八月二十八考教習,馮樹堂、郭筠仙、朱嘯山皆取。湖南今年考差,僅何子貞得差,余皆未放,惟陳岱云光景最苦。男因去年之病,反以不放為樂。王仕四已善為遣回,率五大約在糧船回,現(xiàn)尚未定。渠身體平安,二妹不必掛心。叔父之病,男累求詳信直告,至今未得,實不放心。
甲三讀《爾雅》,每日二十余字,頗肯率教。六弟今年正月信,欲從羅羅山處附課,男甚喜之!后來信絕不提及,不知何故?所付來京之文,殊不甚好。在省讀書二年,不見長進,男心實憂之而無如何,只恨男不善教誨而已。大抵第一要除驕傲氣習,中無所有而夜郎自大,此最壞事。四弟九弟雖不長進,亦不自滿,求大人教六弟,總期不自滿足為要。余俟續(xù)呈。男謹稟。
道光二十四年七月廿日
【譯文】
兒子國藩敬稟:
父母親大人萬福金安!
兒子于六月二十三日將第七封信交給信差,于七月初一將第八封信交到了王仕四的手中,讓他順便帶回去,不知是否已經(jīng)收到?我于六月二十日已經(jīng)接到六弟寫于五月十二日的信。七月十六日,又接到了四弟、九弟寫于五月二十九日的信。這些信中都說自己極為忙碌,只是簡單的幾句話而已,而且字跡也十分潦草,甚至連縣里考試的頭名和前幾名,都沒有寫在信中告知。同鄉(xiāng)中有同一天接到家信的,是考古的老先生,也都詳細地寫在信中。同是一個信差,各家也在同一時間發(fā)信,遲十多天都能從容不迫,而弟弟們早十多天卻是如此忙碌,這是為什么呢?并且每次信中都說自己忙碌,沒有一次是悠閑舒緩的時候,這又是為什么呢?
兒等在京城生活很好,大小都很平安。同鄉(xiāng)的各家情況也都不錯,只是湯海秋在七月初八得病,初九日未刻便離世了。八月二十八日考教習,馮樹堂、郭筠仙、朱嘯山都被錄取了。湖南今年的考差,只有何子貞得了,其余的都沒有外放,只有陳岱云的情形最苦。兒子因去年的病,反而以不外放而高興。王仕四已經(jīng)妥善地遣送回去,率五大約乘糧船回,現(xiàn)在還沒有確定。他們身體平安,二妹不必掛念。叔父的病,兒子多次請求來信詳細地將實情告訴我,可是至今沒有收到,實在是不放心。
甲三讀《爾雅》,每天二十多字,還肯受教。六弟今年正月的信,想從羅羅山處附課,兒子很高興??墒呛髞淼男胖袇s絕不提這件事,不知是什么原因?所寄來京城的信,寫得不好。他在省讀書兩年,沒見進步,兒子心里很是憂慮,卻又無可奈可,只恨兒子不善教誨罷了。要想有所進步,大約首先要摒除驕傲習氣。腹中空空,又夜郎自大,這個最壞事。四弟、九弟雖說沒有進步,但不自滿,懇請雙親大人教導六弟,要以不自滿自足為第一緊要。其余事情等到下次再接著呈告。兒子謹稟。
道光二十四年七月二十日
勉弟謹記進德修業(yè)
【原文】
四位老弟左右:
昨廿七日接信,快暢之至,以信多而處處詳明也。四弟七夕詩甚佳,已詳批詩后。從此多作詩亦甚好,但須有志有恒,乃有成就耳。
余于詩亦有工夫,恨當世無韓昌黎及蘇、黃一輩人可與發(fā)吾狂言者。但人事太多,故不常作詩;用心思索,則無時敢忘之耳。
吾人只有進德、修業(yè)兩事靠得住。進德,則孝悌仁義是也;修業(yè),則詩文作字是也。此二者由我作主,得尺則我之尺也,得寸則我之寸也。今日進一分德,便算積了一升谷;明日修一分業(yè),又算余了一文錢;德業(yè)并增,則家私日起。至于功名富貴,悉由命走,絲毫不能自主。昔某官有一門生為本省學政,托以兩孫當面拜為門生。后其兩孫歲考臨場大病,科考丁艱,竟不入學。數(shù)年后兩孫乃皆入,其長者仍得兩榜。此可見早遲之際,時刻皆有前定,盡其在我,聽其在天,萬不可稍生妄想。六弟天分較諸弟更高,今年受黜,未免憤怨,然及此正可困心橫慮,大加臥薪嘗膽之功,切不可因憤廢學。
九弟勸我治家之法,甚有道理,喜甚慰甚!自荊七遣去之后,家中亦甚整齊,問率五歸家便知。書曰:“非知之艱,行之維艱?!本诺芩灾?,亦我所深知者,但不能莊嚴威厲,使人望若神明耳。自此后,當以九弟言書諸紳而刻刻警省。季弟天性篤厚,誠如四弟所云,“樂何如之”。求我示讀書之法及進德之道,另紙開示,余不具。國藩手草。
道光二十四年八月廿九日
【譯文】
四位老弟左右:
昨天,即二十七日接到你們的來信,我欣喜不已,因為信寫得多,而且處處詳細明白。四弟的七夕詩寫得很好,我已在詩的后面作了詳細批注。以后最好多做些詩,只要有志向有恒心,就一定會有所成就。
我在作詩上也下了很多工夫,只可惜當代沒有韓昌黎及蘇東坡、黃庭堅這些可以與我一同直抒胸臆的人。只是我的人事應酬大多,因此不能經(jīng)常作詩,但用心思索和作詩的念頭卻是沒有一刻敢忘卻。
我們這些人只有進德、修業(yè)這兩件事靠得住。進德是指孝、悌、仁、義;修業(yè)是指寫詩、做文章、寫字。這兩件事都由我們自己做主,得進一尺,便是我自己的一尺;得進一寸,便是我自己的一寸。今天要是進了一分德,就當是積下了一升谷;明天要是修了一分業(yè),又當是余出了一分錢。這樣,德業(yè)一起增進下去,那么家業(yè)就會日漸雄厚。至于功名富貴,都是命中注定的,自己絲毫不能做主。從前有一個官員,他的一個學生做了他那個省的學政,他就將兩個孫子托付給這個學政,認作門生。后來,他兩個孫子在臨近歲考的時候患了場大病,沒能參加考試,到了科考的時候又因有孝在身不能入學。幾年之后,兩個孫子才都入了學,那個大的還考中了兩榜。由此可見,事情成功與否,時間早晚都是命中注定的。使用力氣大小由我自己決定,但成效多少卻是由天決定的,萬萬不能產(chǎn)生妄想之念。六弟的天分比幾個弟弟更高些,今年沒有考取,不免憤怒怨恨,不過到了這一步正好可以趁此艱難痛苦之際,靜心思考一番,拿出臥薪嘗膽的勇氣和決心,萬萬不可因為氣憤而耽誤學習。
九弟勸我治家的方法,很有道理,我很是高興和欣慰!自從打發(fā)走了荊七以后,家里整齊了,率五回去后你們就會知道的?!稌?jīng)》上說;“非知之艱,行之維艱。”九弟所說之理,我也深有同感,但不能過于嚴肅厲害了,使人見了就像看到神一樣。從此以后,應將九弟話告知諸位紳士,以便時時警悟自省。季弟天性老實忠厚,正像四弟所說的,“怎樣都行”!他要我指示讀書的方法和進德的途徑,我已另外開列。其余的就不再一一詳說了。國藩手草。
道光二十四年八月廿九日
不求強記順其自然
【原文】
澄侯、溫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左右:
劉朝相來營,得植弟手書,具審一切。
內(nèi)湖水師自六月十五日開仗后,至今平安。本擬令李次青帶平江勇渡鄱湖之東,與水師會攻湖口,奈自六月底至今,十日大風,不克東渡。初四日風力稍息,平勇登舟,甫經(jīng)解纜,狂飆大作,旋即折回。并勇衣被帳棚,寸縷皆濕。天意茫茫,正未可知,不知湖口之賊,運數(shù)不宜遽滅乎?抑此勇渡湖,宜致敗挫,故特阻其行,以保全此軍乎?現(xiàn)擬俟月半后,請塔軍渡湖會剿。
羅山進攻義寧,聞初四日可至界上,初五六日當可開仗。湖南三面用兵,駱中丞請羅山帶兵回湘,業(yè)經(jīng)入奏。如義寧能攻破,恐羅山須回湖南保全桑梓,則此間又少一支勁旅矣。內(nèi)湖水師,船炮俱精,特少得力營官,現(xiàn)調(diào)彭雪琴來江,當有起色。
鹽務充餉,是一大好事,惟浙中官、商多思專利。邵位西來江會議,已有頭緒,不知渠回浙后,彼中在事人能允行否?舍此一籌,則餉源已竭,實有坐困之勢。
東安土匪,不知近日何如?若不犯邵陽界,則吾邑尚可不至震驚。
帶軍之事,千難萬難。澄弟帶勇至衡陽,溫弟帶勇至新橋,幸托平安,嗣后總以不帶勇為妙。吾閱歷二年,知此中構(gòu)怨之事造孽之端,不一而足,恨不得與諸弟當面一一縷述之也。諸弟在家侍奉父親,和睦族黨,盡其力之所能為,至于練團帶勇卻不宜。澄弟在外已久,諒知吾言之具有苦衷也。
寬二弟去年下世,未寄奠分,至今歉然于心。茲付回銀二十兩,為寬二弟奠金,望送交任尊叔夫婦手收。
植弟前信言身體不健,吾謂讀書不求強記,此亦養(yǎng)身之道。凡求強記者,尚有好名之心橫亙于方寸,故愈不能記;若全無名心,記亦可,不記亦可,此心寬然無累,反覺安舒,或反能記一二處亦未可知。此余閱歷語也,植弟試一體驗行之。余不一一,即問近安,并求稟呈父親大人萬福金安,叔父大人福安。
咸豐五年七月初八日
【譯文】
澄侯、溫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左右:
劉朝相來營,接到植弟的親筆信,已知道一切。
內(nèi)湖我水軍自從六月十五日開仗以后,到今平安。本來準備命令李次青帶領平江兵乘船到鄱陽的湖東邊,與水軍會合進攻湖口。無奈從六月底到今天,連續(xù)十天大風,不能東渡。初四風力稍稍停歇,平江兵登上戰(zhàn)船。剛剛解開纜繩準備出發(fā),突然狂風大作,只得馬上返回。兵士們的衣服被褥和帳篷,全部都已濕透。上天的旨意茫茫不可知,不知道是不是湖口賊寇的運數(shù)還沒有到馬上被殲滅的地步,還是次青的部隊渡過湖去應遇挫敗,因此才特地刮風阻止他們出發(fā)以保全這支軍隊呢?現(xiàn)在打算等到月中后請塔軍渡湖會合剿賊。
羅山進攻義寧,聽說初四就到達該州境內(nèi),初五、六日應可開戰(zhàn)。湖南三面用兵,駱中丞請羅山帶兵回湖南,已經(jīng)上奏朝廷。如果義寧能攻破,恐怕羅山要回湖南保衛(wèi)家鄉(xiāng),那這邊又少了一支精銳的部隊了。內(nèi)湖水軍,船炮都很精良,只是缺少得力的營官,現(xiàn)在調(diào)彭雪琴來江西,應當有一些起色。
鹽稅用來充軍餉,是一件大好事。只是浙中官多數(shù)都想專有其利。邵位西來江西會商,已經(jīng)有了眉目,不知他回浙江以后,那里管事的人能同意實行嗎?如果舍棄這一籌錢之法,那么軍餉來源就已經(jīng)枯竭,實在有坐以待斃之勢。
東安土匪,不知近來怎么樣?如不犯邵陽地界,那么我們家鄉(xiāng)還不至于受到波及。
帶兵的事,千難萬難。澄弟帶兵到衡陽,溫弟帶兵到新橋,慶幸托老天之福一路平安,但以后還是以不帶兵為好。我?guī)П啔v二年,深知這中間結(jié)仇的事,造孽的事,不一而足,恨不得與各位弟弟當面一樁一樁詳細介紹呢。弟弟們在家,侍奉父親,和睦族黨,盡力而為。至于操辦團練、帶領兵士這些事,不宜太多參與。澄弟在外時間長了,想來懂得我說這句話的苦衷。
寬二弟去年去世,為兄沒有寄去奠分銀,至今心中感覺歉疚?,F(xiàn)寄回銀二十兩,作為寬二弟的奠銀,希望送交任尊叔夫婦親收。
植弟上次信中說身體不好。我認為讀書不求強記,這也是養(yǎng)身之道。凡是想要強記的,還有好名的想法橫在心中,因此就越發(fā)記不住。如果完全沒有好名的心思,記住也可,不記也可,這種心思就會輕松沒有思想包袱,反而覺得安靜舒暢,倒能記住一兩處,也未可知。這是我的經(jīng)驗之談,植弟試著體驗一下。余不一一,即問近好。希望稟呈父親大人萬福金安,叔父大人福安。
咸豐五年七月初八日
息心忍耐養(yǎng)生之本
【原文】
沅甫九弟左右:
十二日申刻代一自縣歸,接弟手書,具審一切。
十三日未刻文輔卿來家,病勢甚重,自醴陵帶一醫(yī)生偕行,似是瘟疫之證。兩耳聾,昏迷不醒,間作譫語,皆惦記營中。余將弟已赴營、省城可籌半餉等事告之四五次,渠而醒悟,且有喜色。因囑其靜心養(yǎng)病,不必掛念營務,余代為函告南省、江省等語,渠亦即放心。十四日由我家雇夫送之還家矣。若調(diào)理得宜,半月當可痊愈,復原則尚不易易。
陳伯符十二日來我家,渠因負疚在身,不敢出外酬應,欲來鄉(xiāng)為避地計。七十侄女十二上來。亦山先生十四歸去,與臨山皆朝南岳。臨山以二十四歸館,亦山二十二夕至??扑淖x《上孟》至末章,明日可畢??屏x《先進》三頁,近只耽擱一日也。彭笰庵表叔十一日仙逝,二十四日發(fā)引。堯階之母十月初二日發(fā)引,請叔父題主。黃子春官聲極好,聽訟勤明,人皆畏之。弟到省之期,計在十二日,余日內(nèi)甚望弟信,不知金八佑九何以無一人歸來,豈因餉事未定,不遽遣使歸與?
弟性褊激似余,恐怫郁或生肝疾,幸息心忍耐為要!二十二郴州首世兄凌云專丁來家,求薦至弟營。茲趁便寄一緘,托黃宅轉(zhuǎn)遁,弟接到后,望專人送信一次,以慰懸懸。家中大小平安,晰箸事暫不提。諸小兒讀書,余自能一一檢點,弟不必掛心。兄國藩手草。
咸豐七年九月廿二日
【譯文】
沅甫九弟左右:
十二日申時,代一從縣里回來,接到你的親筆信,知道了一切。
十三日未時文輔卿來我家,病勢很重,同行的還有一位醴陵的醫(yī)生。他好像患上了瘟疫,兩耳已聾,昏迷不醒,時而叨念胡話,不過都是惦記營中的事情。我把你已到營中以及省城可以籌集一半餉銀等事情對他說了四、五次,他醒后有了喜色。趁機囑咐他靜心養(yǎng)病,不必掛念營中的事情,并說愿代他寫信通知湖南、江西之類的話語,他才放下心來。十四日由我家的幾個傭人護送他回家去了。倘若調(diào)理得好,他的病半個月的時間就可以好轉(zhuǎn),但是要康復如初還不太容易。
陳伯符十二日到我家來,他因感到心中愧疚,不敢外出應酬,想到鄉(xiāng)下來避風。七十侄女十二日也到我家來了。亦山先生十四日回去,與臨山一起都朝拜南岳去了。臨山二十四日回到學館,亦山是十二日晚上到的。科四讀《上孟》到最后一章了,明天就可以讀完??屏x《先進》三頁,最近只耽擱了一天。彭笰庵表叔十一日仙逝,二十四日發(fā)葬。堯階的母親十月二日發(fā)葬,請叔父點主。黃子春官聲頗高,審案勤政明斷,人人都很畏懼他。你到省的時間,算來是在二十日。這幾天我很盼望收到你的來信,弄清金八、佑九為何沒有一個回來,會不會是因為餉銀沒有定準,才不急著派人回來?
你的性格偏激,很像我。我真擔心你總是憂郁而患肝病,希望你放松心情,稍稍忍耐。二十二日郴州首世兄凌云專門派人到我家,請我推薦他到你的營中。聽他說你已在十七日啟程趕赴吉安了?,F(xiàn)在順便寄一封信給你,托黃家轉(zhuǎn)送,你接到后,希望你派專人送來你的回信,以免我掛念。家中大小都平安。分家的事情暫時不提。孩子們讀書,我也能親自一一查檢,你不必掛念。兄國藩手草。
咸豐七年九月二十二日
早起乃健身之妙方
【原文】
澄侯、沅甫兩弟左右:
廿二日接初七日所發(fā)家信,內(nèi)澄弟一件、沅弟一件、紀澤一件。知叔父大人,已于三月二日安厝馬公塘,兩弟于家中兩代各位老人養(yǎng)病送死之事,皆備極敬誠,將來必食報于子孫。聞馬公塘山勢平衍,可決其無水蟻兇災,尤以為慰。
澄弟服補劑而大愈,幸甚幸甚!麗參、鹿茸雖享福稍早,而體氣本弱,亦屬無可如何。吾生平頗講求惜福二字之義,近來亦補藥不斷,且菜蔬亦比往年較奢,自愧享用太過,然亦體氣太弱,不得不爾。胡潤帥、李希庵常服遼參,則其享受更有過于余者。澄弟平日太勞傷精,嗩吶傷氣,多酒傷脾。以后戒此三事,而常服補劑,自可日就痊可。麗參、鹿茸服畢后,余可再寄,不可間斷,亦不可過多,每早服二錢可也。家中后輩子弟個個體弱,嗩吶吃酒二事須早早戒之,不可開此風氣。學射最足保養(yǎng),起早尤千金妙方、長壽金丹也。
紀澤今年耽擱太多,此次宜靜坐兩個月?!稘h魏六朝百三名家》,京中帶回一部,江西帶回一部,可付一部來營。紀鴻《通鑒》講至何處?并問。即候日好。兄國藩手草。
咸豐十年三月廿四日
【譯文】
澄侯、沅甫兩弟左右:
二十二日收到家中七日所寄出的信,內(nèi)有三封:澄弟、沅弟、紀澤各一封。我從信中得知叔父大人已于三月二日安葬在馬公塘,兩位弟弟對于家中兩代各位老人養(yǎng)老送終的事都辦得盡心盡力,極為恭敬誠懇,將來必然會得到后代子孫的崇敬和厚報。聽說馬公塘地勢平坦寬廣,不會出現(xiàn)水淹蟻蛀的災禍,尤其感到欣慰。
澄弟服用補藥,身體狀況大為好轉(zhuǎn),實在幸運!服用高麗參、鹿茸這些補藥,雖然享福過早,但體質(zhì)原本虛弱,也是無可奈何。我平生很講求“惜?!倍值囊饬x。近來也是經(jīng)常服用補藥,而且食用的蔬菜也比往年奢侈。自己感覺享受的太過了,所以吃了很慚愧。然而體質(zhì)中氣也確是太弱,不得不這樣吃得稍好一點。胡潤帥、李希庵經(jīng)常服用遼參,他們的享受更是超過了我。澄弟平日過度勞神傷精,嗩吶傷氣,飲酒過多傷脾。以后戒除這三件事,加上經(jīng)常服用補藥,自然可以逐漸好轉(zhuǎn)。高麗參、鹿茸服完之后,我可以再寄,不能夠間斷,也不能過多,每天早上服用二錢就行了。家中后輩子弟個個體弱,嗩吶、吃酒二事必須盡早戒除,不能開這樣的風氣。練習射箭是保養(yǎng)身體的好辦法,早起尤其是健身的千金妙方、長壽的金丹??!
今年以來,紀澤的功課耽誤得太多,目前最應該靜下心來坐上兩個月?!稘h魏六朝百三名家》這部書,我從京城帶回一部,從江西帶回一部,可以送一部來營中。順便問一下,紀鴻的《資治通鑒》已經(jīng)講到何處了?即候日好。兄國藩手草。
咸豐十年三月二十四日
只問積勞不問成名
【原文】
沅弟左右:
接初四、初六兩日來信,知初五夜地道轟陷賊城十余丈,被該逆搶堵,我軍傷亡三百余人,此蓋意中之事。城內(nèi)多百戰(zhàn)之寇,閱歷極多,豈有不能搶堵缺口之理?蘇州先復,金陵尚遙遙無期,弟切不必焦急。
古來大戰(zhàn)爭,大事業(yè),人謀僅占十分之三,無意恒居十分之七。往往積勞之人非即成名之人,成名之人非即享福之人。此次軍務,如克復武漢、九江、安慶,積勞者即是成名之人,在天意已算十分公道,然而不可恃也。吾兄弟但在積勞二字上著力,成名二字則不必問及,享福二字則更不必問矣。
厚庵堅請回籍養(yǎng)親侍疾,只得允準,已于今日代奏。苗逆于二十六夜擒斬,其黨悉行投誠,凡壽州、正陽、穎上、下蔡等城一律收復,長、淮指日肅清,真堪慶幸!
弟近日身體健否?吾所囑者二端:一曰天懷淡定,莫求速效。二曰謹防援賊城賊內(nèi)外猛撲,穩(wěn)慎御之!
同治二年十一月十二日
【譯文】
沅弟左右:
接到你初四、初六兩次來信,得知初五夜我軍用地道炸藥轟陷敵城十余丈,但被敵人搶先堵塞,以致我軍傷亡三百多人。雖然傷亡慘重,但這也是意料中的事情。城里的敵人大多都身經(jīng)百戰(zhàn),經(jīng)驗很是豐富,豈有坐以待斃、不去搶堵缺口的道理!蘇州已經(jīng)被攻克,攻克金陵的日子還遙遙無期,不過你切不可焦急。
自古以來,大戰(zhàn)爭、大事業(yè),人的謀劃只占十分之三,天意恒占十分之七。往往勞累日久的人,不是成名的人;成名的人,卻又不是享福的人。這次軍務,如果能夠克復武漢、九江、安慶,積勞的人就是成名的人,從天意來說,已經(jīng)算是十分公道的了,但是卻不能單純地依靠天意。我們兄弟只須在“積勞”二字上下工夫,“成名”兩個字不必太過在意,“享?!眱蓚€字就更不必去計較了。
厚庵堅決要求回老家奉養(yǎng)父母,侍候病人,我只好答應,已在今日代他奏告朝廷。苗逆已在二十六日晚被擒獲斬首,他的黨徒全部投降,壽州、正陽、穎上、下蔡諸城,一律收復,長、淮肅清敵人的日子也為期不遠了,真值得慶幸!
你近來身體好嗎?我要囑咐的是兩方面:一是胸懷淡定,不要貪圖速成;一是謹防援敵,避免城內(nèi)外敵人一起猛撲,要穩(wěn)妥慎重的加以防御。
同治二年十一月十二日
治身宜以不藥為藥
【原文】
沅弟、季弟左右:
季弟病似瘧疾,近已痊愈否?吾不以季病之易發(fā)為慮,而以季好輕下藥為慮。
吾在外日久,閱事日多,每勸人以不服藥為上策。吳彤云近病極重,水米不進已十四日矣。十六夜四更,已將后事料理,手函托我,余一概應允,而始終勸其不服藥。自初十日起,至今不服藥十一天,昨夜競大有轉(zhuǎn)機,瘧疾減去十之四,嘔逆各癥減去十之七八,大約保無他變。希庵五月之季病勢極重,余緘告之云,治心以廣大二字為藥,治身以不藥二字為藥,并言作梅醫(yī)道不可恃;希乃斷藥月余,近日病已痊愈,咳嗽亦止。是二人者,皆不服藥之明效大驗。季弟信藥太過,自信亦太深,故余所慮不在于病,而在于服藥。茲諄諄以不服藥為戒,望季曲從之,沅力勸之,至要至囑!
季弟信中所商六條,皆可允行。回家之期,不如待金陵克后乃去,庶幾一勞永逸。如營中難耐久勞,或來安慶閑散十日八日,待火輪船之便,復還金陵本營,亦無不可。若能耐勞耐煩,則在營久熬更好,與弟之名曰貞、字曰恒者,尤相符合。其余各條皆辦得到,弟可放心。
上海四萬尚未到,到時當全解沅處。東征局于七月三萬之外,又有專解金陵五萬,到時亦當全解沅處。東局保案自可照準,弟保案亦日內(nèi)趕辦。雪琴今日來省,筱泉亦到。
同治元年七月二十日
【譯文】
沅弟、季弟左右:
季弟的病好像瘧疾,近來病情是否已經(jīng)好轉(zhuǎn)?我倒不以季弟容易患病而擔心,而是以季弟喜歡輕率用藥而憂慮。
我在外面日子久了,閱歷也多了,每每規(guī)勸別人以不吃藥為上策。吳彤云近來病得極重,水米不沾都已經(jīng)十四天了。十六日晚上四更,已把后事料理好,親筆寫信托我,我一概答應,而開始勸他不吃藥。自初十那天起,到今天已經(jīng)十一天不吃藥了,昨天夜里病情竟然大有好轉(zhuǎn),瘧疾減輕了十分之四,嘔逆等癥減去了十分之七八,大約可保沒有什么大的變故。希庵五月末病情也很嚴重,我寫信告訴他說,“治心以廣大二字為藥,治身以不藥二字為藥?!辈⒄f作梅的醫(yī)術不可依靠。希庵于是停藥一個多月,近日病已好了,咳嗽也止住了。這兩個人,都是不吃藥收到明顯效果的例證。季弟迷信藥物過度,自信也太深,因此我所憂慮的不在于病,而在于吃藥。現(xiàn)在諄諄囑咐以不吃藥為戒,希望季弟能夠委曲順從我的意見,沅弟也要盡力勸誡他。至要至囑!
季弟來信提出所商的六條,都可以同意?;丶业娜掌冢蝗绲冉鹆旯タ酥笤偃?,也許可以一勞永逸。如果在軍營難以過久忍耐勞累,或者來安慶清閑十天八天,等輪船何時方便,再回金陵本營,也未嘗不可。如果你能耐得住勞累和煩躁,那么在軍營長時間呆著更好,與弟弟的名叫貞、字叫恒的意義最是相符。其余各條都辦得到,弟弟大可放心。
上海四萬兩軍餉還沒有到,到時就全部解送到沅弟那里。東征局在七月三萬兩之外,又專門解送金陵五萬兩,到時也解送到沅弟處。東局保舉有功人員的文案,自可照準,弟弟保案也將在日內(nèi)趕辦。雪琴今天來省,筱泉也該到了。
同治元年七月二十日
早起務農(nóng)疏醫(yī)遠巫
【原文】
沅、季弟左右:
久不接來信,不知季病痊愈否?各營平安否?
東征局專解沅餉五萬,上海許解四萬,至今尚未到皖。閱新聞紙,其中一條言何根云六月初七正法,讀之悚懼惆悵。
余去歲臘尾買鹿茸一架,銀百九十兩,嫌其太貴。今年身體較好,未服補藥,亦未吃丸藥。茲將此茸送至金陵,沅弟配置后,與季弟分食之。中秋涼后,或可漸服,但偶有傷風微恙,則不宜服。
余閱歷已久,覺有病時斷不可吃藥,無病時可偶服補劑調(diào)理,亦不可多。
吳彤云大病二十日,竟以不藥而愈。鄧寅皆終身多病,未嘗服藥一次。季弟病時好服藥,且好易方,沅弟服補劑,失之太多。故余切戒之,望弟牢記之。
弟營起極早,飯后始天明,甚為喜慰。吾輩仰法家訓,惟早起、務農(nóng)、疏醫(yī)、遠巫四者尤為切要!
同治元年七月廿五日
【譯文】
沅、季弟左右:
很久沒有接到你們的來信,不知道季弟的病是否痊愈?各營是否平安?
東征局專門解送沅弟五萬軍餉,上海答應解送的四萬兩,到現(xiàn)在還沒有送達安徽??葱侣劶?,上面有一條消息說:何根云于六月初七正法,讀后令人懼怕不安,惆悵不已。
去年年底,我買了一架鹿茸,花了一百九十兩銀子,后來覺得花費太多,有些貴了。今年身體情況還好,沒有進服補藥,也沒有吃丸藥?,F(xiàn)在把這架鹿茸送到金陵,待沅弟配制以后,與季弟分享吧。中秋節(jié)天氣漸涼以后,可以慢慢服用,但若偶爾有傷風小病,則不宜服用。
我在這方面的經(jīng)歷很是豐富,我認為,患病之時斷不可以隨便服用藥物,倒是沒病的時候可以偶爾服些補藥調(diào)理身體,不過也不可太多。吳彤云患重病二十天,竟然不吃藥就痊愈了。鄧寅皆終身多病,卻從來沒有吃過一次藥。季弟生病時喜歡吃藥,并且總是喜歡更換方子。沅弟進服的補藥也有些過量。
因此我很堅定地規(guī)勸你們,希望弟弟們牢記在心。
聽說弟弟在軍營中晨起的時間極早,待吃過早飯后天才開始放亮,這一點讓我很是欣慰。我們兄弟應該遵從家訓,其中早起、務農(nóng)、疏醫(yī)、遠巫四則最為重要。
同治元年七月二十五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