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份飯兩個人吃
從肖緯宸的家鄉(xiāng)去武漢,需要換乘三次車——從村里到松滋,從松滋到荊州,再從荊州到武漢。那時路上行車特別不方便,不停地走走停停,要走一天多。塵土飛揚不說,還一路顛簸,翻山越嶺,嚇得她都不敢往車窗外看。
坐在車里有種天旋地轉(zhuǎn)的感覺,一陣陣好像是翻江倒海一樣的惡心接連襲來,吃得很少的飯也都吐了出來,肖緯宸第一次聽車上的人說那叫作暈車。一路坐下來,她好像是生了一場大病,臉上看不出一絲血色。不過那時沒人在意她的反應(yīng),因為大家都覺得暈車再正常不過了。
好不容易到了武漢,本來還想看看大城市的繁華,后來才知道他們連武漢三鎮(zhèn)的邊兒都沒有到。這是她第一次出門時心中一個不小的失望,后來經(jīng)歷了一系列更大的失望,反而把這個不小的失望遺忘得無影無蹤了。
肖緯宸也不知道怎么稀里糊涂地到了,跟著他們下了車。她的雙手提著大行李箱一路跌跌撞撞地走到一個院子的大門前。門外沒有任何標(biāo)志或者牌匾,兩扇紅色的大鐵門,油漆大部分已經(jīng)脫落,銹跡斑斑,像是無神的黑漆漆的大眼睛盯著每一個進進出出的人。
他們領(lǐng)她進去的時候,肖緯宸雖然有了一些心理準(zhǔn)備,但還是被里面的情景驚呆了。那是一個特別黑特別暗的半地下服裝加工廠,所有人的吃住和工作全部在那里。
她完全不知道來這里干什么,整個人懵懂的像一個提線木偶。別人叫她做什么,她就機械地依葫蘆畫瓢,干得好與壞完全沒有一點概念。工頭指著一張堆滿碎布的桌子對她說:“這就是你的工作臺,以后上班就在這里?!?/p>
工作臺在靠墻的一個昏暗角落里,工作的內(nèi)容很簡單,就是把打好版的布料,用剪刀剪好就行,只是不能剪歪了。每天一睜眼,肖緯宸抓緊洗臉?biāo)⒀?,囫圇地吃一點東西算是早飯。等到了工作臺前,上面和地下已經(jīng)堆滿了打好版的布料。她每天都是沿著整批整批的布料,比畫著一條條粉筆線,使出渾身的力氣,不停地揮舞著鋒利的剪刀,但怎么也趕不上堆起來的布料,仿佛永遠也剪不完。
肖緯宸不知道偷懶,只知道低頭剪,從一睜眼一直剪到不斷地打瞌睡,剪到深夜收工為止。每天右手像是有萬斤重,連端個飯盒都感覺極為吃力。她不知道剪的這些布料有什么用,不過時間長了,剪工越來越嫻熟了,手也越來越靈巧了。她并不知道工廠給她定的學(xué)徒工是什么意思,等她回家前才知道學(xué)徒工連一毛錢工資都沒有。
肖緯宸感覺最刻骨銘心的是每天肚子總是很餓很餓,總是盼著吃中飯,吃晚飯,好像總也吃不飽,像是西天取經(jīng)路上的豬八戒,飯量大得出奇,胃口也好得出奇,不管多少食物放在眼前都覺得不夠吃。聽說飯錢都是從工錢里扣除的,她想多掙點錢,所以每次都盡量少吃點,以為那樣就可以多省點錢。
和我一起去武漢的堂妹,雖然跟我的年齡差不多,但長得比我高大,看著很成熟,像十七八歲。在我們這群女孩子中,干得是比較好的,人也特別善良,尤其對我格外關(guān)照。
我也干不了什么技術(shù)性很強或者很重的活。每天中午吃飯的時候,我們?nèi)ヌ炫_頂上,我蹲在她的旁邊,跟她一起吃她的飯,一份飯兩個人吃。
那時候接觸的人少,不存在與別人攀比的問題,想法特別簡單,整天就想著有什么辦法可以多掙點錢呢,有什么地方或者有什么人可以收留我。覺得只要有個人收留我,哪怕能給我一口飯就可以了!但是即使這樣一個小小的要求,都沒有……
敘述這段往事時,肖緯宸泣不成聲,她胡亂地擦掉流下來的熱淚,我默默地把抽紙遞給她。對于一個在暑期打工的小女孩來說,也許什么也比不上那種饑餓感更讓人刻骨銘心,也許什么也比不上在一起吃飯的姐妹給予的愛更能深入骨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