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引起的通論】:
“最通的”文藝
王平陵
魯迅先生最近常常用何家干的筆名,在黎烈文主編的《申報》的《自由談》,發(fā)表不到五百字長的短文。好久不看見他老先生的文了,那種富于幽默性的諷刺的味兒,在中國的作家之林,當(dāng)然還沒有人能超過魯迅先生。不過,聽說現(xiàn)在的魯迅先生已跑到十字街頭,站在革命的隊伍里去了。那么,像他這種有閑階級的幽默的作風(fēng),嚴格言之,實在不革命。我以為也應(yīng)該轉(zhuǎn)變一下才是!譬如:魯迅先生不喜歡第三種人,討厭民族主義的文藝,他盡可痛快地直說,何必裝腔做勢,吞吞吐吐,打這么許多灣兒。在他最近所處的環(huán)境,自然是除了那些恭頌蘇聯(lián)德政的獻詞以外,便沒有更通的文藝的。他認為第三種人不談這些,是比較最聰明的人;民族主義文藝者故意找出理由來文飾自己的不通,是比較次聰明的人。其言可謂盡深刻惡毒之能事。不過,現(xiàn)在最通的文藝,是不是僅有那些對蘇聯(lián)當(dāng)局搖尾求媚的獻詞,不免還是疑問。如果先生們真是為著解放勞苦大眾而吶喊,猶可說也;假使,僅僅是為著個人的出路,故意制造一塊容易招搖的金字商標(biāo),以資號召而已。那么,我就看不出先生們的苦心孤行,比到被你們所不齒的第三種人,以及民族主義文藝者,究竟是高多少。
其實,先生們個人的生活,由我看來,并不比到被你們痛罵的小資作家更窮苦些。當(dāng)然,魯迅先生是例外,大多數(shù)的所謂革命的作家,聽說,常常在上海的大跳舞場,拉斐花園里,可以遇見他們伴著嬌美的愛侶,一面喝香檳,一面吃朱古力,興高采烈地跳著狐步舞,倦舞意懶,乘著雪亮的汽車,奔赴預(yù)定的香巢,度他們真?zhèn)€消魂的生活。明天起來,寫工人呵!斗爭呵!之類的東西,拿去向書賈們所辦的刊物換取稿費,到晚上,照樣是生活在紅綠的燈光下,沉醉著,歡唱著,熱愛著。像這種優(yōu)裕的生活,我不懂先生們還要叫什么苦,喊什么冤,你們的貓哭耗子的仁慈,是不是能博得勞苦大眾的同情,也許,在先生們自己都不免是絕大的疑問吧!
如果中國人不能從文化的本身上做一點基礎(chǔ)的工夫,就這樣大家空喊一陣口號,糊鬧一陣,我想,把世界上無論那種最新穎最時髦的東西拿到中國來,都是毫無用處。我們承認現(xiàn)在的蘇俄,確實是有了他相當(dāng)?shù)某晒?,但,這不是偶然。他們從前所遺留下來的一部分文化的遺產(chǎn),是多么豐富,我們回溯到十月革命以前的俄國文學(xué),音樂,美術(shù),哲學(xué),科學(xué),那一件不是已經(jīng)到達國際文化的水準(zhǔn)。他們有了這些充實的根基,才能產(chǎn)生現(xiàn)在這些學(xué)有根蒂的領(lǐng)袖。我們僅僅渴慕人家的成功而不知道努力文化的根本的建樹,再等十年百年,乃至千年萬年,中國還是這樣,也許比現(xiàn)在更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