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玉食的童年
世襲織造六十載,承恩接駕有四回,銀錢濫用如泥沙,哪知禍在福字下。
——曹雪芹
出身于官宦世家
江流滾滾,晝夜不停。古稱龍盤虎踞的石頭城江寧,雖不及當(dāng)年六朝時的繁華,然而,作為大清帝國在江南施行政令的頭號重鎮(zhèn),它依舊保持著一個水陸交通發(fā)達的大都會所特有的氣魄與風(fēng)致。
大約是為了顯示滿族封建統(tǒng)治者統(tǒng)一中國的功績,清王朝把明朝稱作南京的這一地方改為南唐舊稱江寧,江寧府治就設(shè)于城內(nèi)。其實,這個地方在之前也稱金陵。
在府治東北角,總督衙署前邊有一條叫利濟巷的大街。這里坐落著一處較江寧府治和總督衙署更為富麗恢弘的建筑群,這便是赫赫有名的曹家江寧織造署的所在地。
曹家的江寧織造署是一座外觀略呈正方形的大院落。署衙門前蹲坐著兩只高大雄健的漢白玉石獅子。據(jù)說,這是一種顯示主人身份與威嚴(yán)的鎮(zhèn)物。從高大的朱漆大門看進去,深不可測,宛如當(dāng)朝王公巨卿的府邸。
時值盛夏,整個署衙院落里,林木蔥郁,枝柯相接,竹樹聯(lián)袂投于地下的濃蔭,與天際山雨欲來的滾滾烏云疊合,恰像一個碩大的華蓋籠罩下來,讓人感覺有些壓抑和沉悶。
曹家當(dāng)時屢遭不幸,非常不順利。在康熙五十一年,最受康熙皇帝寵愛信賴的江寧織造曹寅去世了。經(jīng)過這位老皇帝的特諭恩準(zhǔn),由曹寅的長子曹颙承襲了父職,繼任江寧織造。
誰想這曹颙命運不濟,剛接任不滿三年,就身染重病,因醫(yī)治無效,于康熙五十三年也命歸黃泉??滴醢粗?,可憐曹家屢遭變故,人丁不旺,為了挽救這一家族的頹運,特又傳下詔書,命時已亡故的曹寅弟弟曹宣的兒子曹頫過繼到其名下,以侄為子,承嗣曹寅一脈的香火,仍襲任江寧織造這一重要世職。
康熙對于曹家,真是恩澤有加,關(guān)照無微不至。這中間的干系,還得從曹家的先祖曹世選說起。曹世選又名曹錫遠,原為漢族人,祖籍江西南昌武陽鎮(zhèn)。
明朝時,曹世選曾任過沈陽中衛(wèi)的地方官。明熹宗天啟元年,清太祖努爾哈赤攻陷沈陽,曹世選于亂軍中被俘虜,淪為滿洲旗主的奴隸。不久,他跟了多爾袞部,被編入漢軍旗籍。
曹世選的兒子曹扼言,年輕驍勇,也隨他父親加入了多爾袞的軍旅。后來他因作戰(zhàn)有功,轉(zhuǎn)入滿洲正白旗籍,擔(dān)任佐領(lǐng)的軍職。
清世祖順治六年,曹扼言追隨已做了攝政王的多爾袞西征大同,多次立下戰(zhàn)功。
滿人入主中原以后,曹扼言歷任山西平陽府吉州知州、大同府知府,一直升到浙江鹽法參議使。他的地位逐漸顯赫起來,身份也由奴隸一躍而成為了享受世代俸祿的官宦之家。
曹扼言后來被調(diào)回北京,分派到宮廷內(nèi)務(wù)府,直接為皇室服務(wù),隸屬正白旗包衣漢軍。從此,曹家與掌握政權(quán)的皇室建立起了一種十分特殊而親密的主奴關(guān)系。
曹扼言生有兩子,長子曹鼎,次子曹璽。由于曹家有直接為皇室服務(wù)的機緣,曹璽的夫人曾有幸被選進宮內(nèi),當(dāng)了太子玄燁幼時的乳母。玄燁后來繼位做了皇帝,就是康熙帝。
等到康熙登基做了皇帝,曹璽便自然而然地受到了這位新皇上特別的信任與關(guān)照,他便成為了康熙的親信近臣。這樣,曹璽對內(nèi)是皇帝的忠實奴才,對外卻能代表皇帝,如同皇帝親命的欽差大臣一般。
皇帝有什么特殊使命,往往交給像曹璽這樣最信得過的奴才去辦??滴醯腔牡诙瓯阄墉t以重任,派他到江南去,擔(dān)任江寧織造之職。曹家從此更加顯貴起來,移居江南達60年之久。
江寧織造表面上好像只是一個替皇室督辦絲綢、染織,采買各項衣物貨品,專向?qū)m廷內(nèi)務(wù)供應(yīng)的官署,其實不然??滴跖刹墉t去南方,還交給他一項秘密的重要使命,就是要他到那里暗做皇帝耳目,幫助康熙了解江南的社會動態(tài)和吏治民情。
在當(dāng)時,大清帝國建立未久,南方一些地方的反清斗爭還沒有完全停止。特別是有一些明末的舊臣宿儒,恥于做順民,仍有較強烈的反清復(fù)明情緒。這都有待于最高統(tǒng)治者恩威并施,用大力氣去做細致的團結(jié)與爭取工作。
曹璽有相當(dāng)?shù)奈幕摒B(yǎng),他既是漢人,又屬旗籍,兼有這兩重身份,擔(dān)任這項職務(wù),當(dāng)然是最為合適的人選了。所以,康熙派他到江南專差其任,并賦予他“有事可以直接向皇帝密奏稟報”的特權(quán)。有著這一層干系,曹家也就在江寧深深扎下了根。
待到曹璽的兒子曹寅、曹宣長大后,更受到康熙皇帝的特別恩寵。曹寅少年時,就到皇宮里做康熙的伴讀。在16歲時,擔(dān)任了康熙皇帝的御前侍衛(wèi)。
曹寅又十分聰敏勤學(xué),飽讀經(jīng)史,擅長琴棋書畫,詩也寫得特別好。加上他又有卓越的政治才干,所以,當(dāng)曹璽于康熙二十三年病逝后,沒有過多久,康熙就命曹寅承襲父職,繼任為江寧織造。
從曹璽算起,到曹頫這一代,祖孫3代4人,總共做了59年的江寧織造??滴趸实垡簧?次南巡,4次都以曹寅任內(nèi)的江寧織造署為行宮。由此可見,康熙與曹家的關(guān)系,確實非比尋常。
由于這些關(guān)系,曹頫的兩個女兒也都被選為宮妃。曹家可謂煊赫一時。幾十年間,真有所謂“烈火油烹,鮮花著錦之盛”。
遺腹子的降生
曹頫在康熙五十四年三月初六日,開始走馬上任。那時候,曹颙的喪事剛剛料理完畢,整個織造府里,都還處在舉哀守喪之期。不要說親族妻室個個都身著孝服,連家中丫鬟仆役一輩人等,也一律只許穿皂色或月白色素裝。婦女不簪花飾,不施脂粉,連廊下掛的鸚鵡,似乎也啞了,不再像往昔那樣多嘴多舌。轉(zhuǎn)眼間到了這年的夏歷五月,有一天,天空陰云越聚越濃重,閃電劃過,緊接著便響起“轟隆隆”的雷聲。一陣涼風(fēng),挾著蠶豆般大的雨滴“噼噼啪啪”落了下來,好一場暴風(fēng)雨。
在大雷雨中,曹府內(nèi)宅里人影幢幢,進進出出,好像在忙碌著一件什么要緊的事情。不多時,曹颙寡妻馬氏分娩的喜訊終于傳了出來。這喜訊首先由丫鬟稟報到曹寅的遺孀李老夫人居住的“萱瑞堂”里來:“恭喜老祖宗,賀喜老祖宗,大太太喜得貴子,給您抱了長孫了??!”
李老夫人聞訊,自然是樂得眼含喜淚,簡直合不攏嘴兒,真?zhèn)€是喜出望外。自打丈夫曹寅和兒子曹颙不幸相繼亡故,她是日日想,夜夜盼,就指望著身懷六甲的寡媳馬氏能為曹家生育個男孩兒。那樣也算曹家祖上有德,血脈宗室也就有繼了。果然蒼天有眼,李老夫人感覺,可要好好報答佑福曹家的神靈??!
想著這些,李老夫人心里樂滋滋的,像注滿醇酒一般。她禁不住眼望上蒼,雙手合十,連連謝天謝地。一時間,喜訊不脛而走,大家都知道曹府添人進口,得了一位小少爺。這位遺腹子,便是后來寫出《紅樓夢》這一文學(xué)巨著的偉大作家曹雪芹。
再說那日,曹颙寡妻馬氏分娩生下一男嬰的喜訊傳到織造衙署正堂,正在處理公務(wù)的曹頫聞訊,當(dāng)然也顯出一些喜慶的模樣,他連連說:“同喜,同喜。天恩祖德。”當(dāng)然內(nèi)心里不免掠過一絲莫名的苦澀滋味。
按照祖上傳下來的規(guī)矩,堂兄曹颙既已過世,自己又是奉當(dāng)朝皇上欽命,名正言順過繼給伯父曹寅做了兒子的,那么,這遺腹而生的侄兒,也就應(yīng)該當(dāng)做親生兒子一樣,他應(yīng)該自覺承擔(dān)起做父親的責(zé)任。
然而,這遺腹子到底并非己出,再加上他自知自己夫人王氏生性是一個心地褊狹的人,日后不要在這孩子身上鬧出些磕磕絆絆的事兒才好。
還有一個原因,在封建社會里人們大都迷信,日常生活中有諸多禁忌。譬如丈夫死了妻子生下遺腹子來,閑言碎語的議論就很多。什么這孩子命硬啊,未來到世間就克死了親爹??;什么“白虎星降世”啊,長大也是個“孽障”啊……
曹頫還算是個知書識禮的人,雖然這些觀念也影響著他,但他表面自然是顯露不出來的。曹頫立即放下公務(wù),略微整一整衣著,離開衙署,快步趕回到內(nèi)宅“萱瑞堂”里來,向母親請安。這位母親,就是曹頫昨日還喚作伯母的曹寅遺孀李老夫人。請安施禮后,曹頫便在一旁落了座。
“多日干旱,今日降了喜雨。大太太又在這‘轟隆隆’雷聲里,生下貴子,真可謂是雙喜臨門啊!我說呢,這就是上天的恩賜,咱曹家福緣不淺啊!”李老夫人掩飾不住自己的激動之情,對兒子先說了話。
“是的,是的,母親。入夏以來,數(shù)這場雨聲勢大,下得透。這孩子乘龍而來,莫不是雷公爺爺給咱曹家送來的驕子?哈哈哈……”曹頫竭力順應(yīng)著李老夫人的話。
不知什么緣故,李老夫人眉宇間略略顯出有些不愉快來。她白了曹頫一眼,嘴角囁嚅著,卻并沒有再說出什么話。這時,曹頫似乎也意識到了自己回話的唐突,趕緊從上衣口袋里掏出白絲巾手帕,擦拭額頭滲出的涔涔汗水。
試想,雷公原是兇神惡煞,哪里會有送子娘娘的慈善與吉祥呢?果真是雷公爺爺送子,那么這孩兒長大以后,保不定也會成為一個不守本分、桀驁不馴的孽障了。曹顧自知失言,訕訕地微微低下頭去。
“我看我這孩子有些來頭,隨著天上的甘霖降到世間,倒很應(yīng)著一個吉字。呼雷閃電的,說不定是天神送他降世下凡排就的鼓樂、儀仗呢!送子娘娘櫛風(fēng)沐雨把他護送到我家,只怕將來必是個大福大貴之人。我看就應(yīng)著這場及時好雨,先為我這嬌孫孫起個名兒是正經(jīng)?!?/p>
李老夫人見多識廣,很會說話,氣氛頓時祥和了許多。
“母親說得極是,孩兒這就去翻查一下經(jīng)書?!边@曹頫深知祖輩的家風(fēng),為子孫起名字都十分講究,要出于經(jīng)書的。依照先祖都取單字為名的先例,曹頫很快地從《詩經(jīng)·小雅》的《信南山》篇,找到“益之以霡霂,既優(yōu)既渥,既霑既足”這樣的吟詠喜雨的詩句,念誦給李老夫人聽。
李老夫人比較再三,最后選定了一個“霑”字。霑就是雨露潤澤之意。就這樣,這孩兒的本名叫“霑”,字“芹圃”。
李老夫人很滿意她的這個長孫命名為“霑兒”,她雖說未必聽懂《詩經(jīng)》里什么“既優(yōu)既渥,既霑既足”的話,但“霑”字從“雨”從“沾”,這就很為貼切和吉祥,也很合她的心意。
李老夫人覺得,這個名兒還有更深一層的意思,便喜滋滋地教訓(xùn)兒子說:“咱們曹家,世世代代蒙受皇恩,當(dāng)朝萬歲爺大力提攜扶持才生生不息,才有了今天。咱們不就仗著霑潤皇恩祖德嗎?這喜訊兒趕緊命人報到宮里去。萬歲爺要是知曉了,說不定會替咱家多么高興呢!”
李老夫人的話說得并不夸張,曹家能有顯赫的局面,確是霑潤了皇恩祖德的。于是,“曹霑”這個名兒,就有了兩重含義。
李老夫人指望著這位遺腹而生的乖孫孫,能夠維系曹寅一門的命根子,希望他長大后能夠繼續(xù)霑潤皇恩、承嗣祖業(yè)、報效朝廷和光宗耀祖呢!
夏日的天氣,像小孩子的臉一樣多變。合攏上來的烏云,在電閃雷鳴“噼噼啪啪”下過一陣急雨后,早已漸漸散去了。到太陽快要落山的時候,夕陽的余暉從云層縫隙里透射出來,給曹府鱗次櫛比的屋宇院落,鍍上了一層淺淺的紅中透紫的亮色。
人們的心里也好像敞亮了許多,都指望著這個在大雷雨中降生于世的曹家小少爺,真?zhèn)€有一點什么吉兆,能像他的祖父曹寅一樣,日后重整基業(yè),光耀門楣,把這曾經(jīng)赫赫揚揚過了數(shù)十年,總是交著華蓋運的大家族,再度中興起來。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新放晴的深藍色的天幕上,已有幾顆星星熠熠閃光。這個曹霑是不是曹家中興的希望之星呢?還是眼看著曹家這個大家族繼續(xù)頹敗下去呢?他是不是生于末世運偏消的災(zāi)星呢?
抓鬮的預(yù)示
轉(zhuǎn)眼一年過去,小霑兒快滿周歲了。像曹府這樣大的官宦人家,孫兒周歲,可算是一樁喜慶大事呢,必定要熱熱鬧鬧大大操辦一下的。何況這曹雪芹乃是老織造曹寅、曹颙一脈,遺腹單傳的根苗,日后曹家盛衰,萬貫家資,將全系在他一人身上,這周歲生日自然應(yīng)當(dāng)辦得越隆重越好。
這些大戶人家,也要借這樣那樣的機緣,彼此走動走動,聯(lián)絡(luò)聯(lián)絡(luò),有事也好互相通個吉兇,有個照應(yīng)。一則親戚嘛,總會是越走越近的;二則收受禮品,也會有一項可觀的收入呢!
康熙五十五年剛一入夏,曹府上下早就忙活開了。為霑兒辦周歲的帖子剛剛發(fā)出去,遠親近鄰、各方賓朋都紛紛前來。送賀禮的人絡(luò)繹不絕,幾乎要把曹家門檻踏平了。
曹家雖非皇室,卻也有幾門有名望有權(quán)勢的親戚?,F(xiàn)任蘇州織造李煦,即是曹寅的大舅子,也就是曹雪芹的奶奶李老夫人的親哥哥。這李家同曹家一樣顯赫,甚至有著幾乎一樣的發(fā)跡經(jīng)歷。
李煦的母親文氏,與曹寅的母親孫氏,幾乎同時給小時的玄燁(康熙)做過乳母,兩家后來的聯(lián)姻,也就因為有著這一層關(guān)系。曹寅之子曹颙死后,就是這位做舅舅的李煦領(lǐng)了皇命,選定曹頫過繼給曹寅做子嗣,繼任江寧織造之職的。
現(xiàn)如今妹夫曹寅、外甥曹颙都不在世了,幸喜外甥媳婦馬氏為曹家生下這個遺腹子,正應(yīng)該來大慶大賀一番。李家早早備下厚禮,派家仆由蘇州送來。到時候李煦也要親自到江寧來向妹妹祝賀的。
再說富察氏傅鼐,是曹寅的妹夫。這傅鼐的先祖額色泰,早年跟隨清太宗皇太極出征,馳騁疆場立下過赫赫軍功,蔭及子孫,傅鼐也算當(dāng)今京中顯赫的家族了。
娘家有了這等添人進口的大喜事,姑奶奶自然是很放在心上的。玉墜金鎖乃至大紅綢緞一應(yīng)禮品,均由傅鼐的妻子曹夫人親自選定。很快,禮單就送到府上,禮品即日也就要送到了。
更有平郡王納爾蘇,系曹寅的長婿,也就是曹雪芹的姑父了。這納爾蘇是大貝勒禮烈親王代善的五世孫。代善是清世祖努爾哈赤的第三子,皇太極的哥哥。這可是曹家一門貨真價實的皇親??!
納爾蘇的兒子福彭,比曹雪芹大幾歲,聽說大舅母生了個遺腹子,天天嚷嚷著要去親自見一見名喚“曹霑”的這位來歷不凡的小表弟。
曹家的顯貴親戚并不止這一些。再加上慕名來投靠的,借故來續(xù)宗的,官場中的同僚,不遠不近的朋友,還有攀龍附鳳之輩,趨炎附勢之徒,真?zhèn)€是來客如云。
這場生日大戲的主角,自然是抱在馬夫人懷里那個剛滿周歲的小嬰兒,也就是曹雪芹。曹雪芹剛學(xué)會爬,還不會走路,在媽媽懷里一躥一躥的,非?;顫娍蓯邸?/p>
那么,這場大戲的中心人物,自然就屬著他的祖母了。曹家的老祖宗李老夫人為孫兒滿周歲生日非常高興。她的興致出奇的好,滿是皺紋的臉頰,像聚著兩朵盛開的菊花。
那些顯貴的親戚、客人,都聚集在她的“萱瑞堂”里,各自尋找著機會,湊上去向李老夫人賀喜,說一些叫老太太高興的吉祥話。
霑兒本是由他的生母馬氏抱著的,這時,曹頫的妻子王夫人走過去,從馬氏懷里接過來,馬夫人便自覺退到了眾人后邊。
因為曹頫既然已經(jīng)過繼給曹寅為子,這霑兒就應(yīng)叫曹頫爹爹,叫曹頫的妻子王夫人媽媽,對自己的生母馬夫人就只能喊娘了。
夏時天熱,霑兒赤條光光,只系著一副繡花紅肚兜兒,脖子上和兩只小手腕上都戴著閃閃發(fā)光的金項圈和手鐲,項圈下端掛著一塊寶玉和一個鎖狀的飾物。據(jù)說,寶玉可以避邪,金鎖、銀鎖象征著長命百歲。
小霑兒一雙水汪汪的眼睛,滴溜溜地東瞅瞅、西看看,大約他弄不明白,今天這么多人都是干什么的。人們爭著用手指頭在他的小臉蛋上輕輕拂弄一下逗他開心,有的還伸手要抱抱他。他有些個認(rèn)生,或者厭煩的時候,就會“哇”一聲哭了起來。
舊時有抓鬮的習(xí)俗。就是在給孩子過周歲生日的時候,把紙、墨、筆、硯、書卷、字畫,以及居家過日子的各種生活用品、玩具等物件,擺在桌子上,或擺在床上,讓孩子用小手隨便去抓取。
如果伸手先抓取了書籍,便說這孩子將來必有出息,仕途發(fā)展就算有希望了。如果抓取了算盤,便預(yù)示他長大會經(jīng)商,雖于仕途無望,但由商致富,也不負(fù)家人的一番苦心養(yǎng)育。
最忌諱只去抓吃食、玩具之類的。因為那些東西代表吃喝玩樂,抓那些東西說明孩子將來只知道吃喝玩樂,豈不要于國于家都無望了嗎?這當(dāng)然是一種帶有迷信色彩的陋習(xí),一個人一生的生活道路,最重要的是受家庭、社會的影響,哪里會是隨便一“抓”,可以預(yù)測終身事業(yè)的呢?
今天曹雪芹的周歲慶典,就精心安排有“抓鬮”這項活動。只見“萱瑞堂”的紅漆幾案上,擺滿了曹府里但凡能找得到的各式各色物件。挨著四書、五經(jīng)、朝笏頂戴,不知是誰還放上了女眷施用的胭脂、水粉,戴的釵簪、耳環(huán),五光十色,琳瑯滿目。李老夫人從兒媳王夫人懷里接過霑兒,先在霑兒的小臉蛋上親了親,就扶他趴到幾案邊上,任憑他一雙胖乎乎的小手去抓取。
這霑兒晃著兩只小手,不抓別的,徑直抓起一支胭脂來,當(dāng)做糖果往嘴里放。曹頫在一邊看著,心里生氣著急,抓胭脂說明好女色。這可不行,不能讓他抓到。于是曹頫手疾眼快,一手奪下霑兒手里緊緊抓著的胭脂,一手趕緊取過一本經(jīng)書,往霑兒的手里塞。
這霑兒偏偏任性,不要什么沉甸甸的經(jīng)書,他使勁一推,經(jīng)書掉到了地下??腿藗儾唤己逄么笮ζ饋?。
曹頫見這情狀,心里有些惱火,便瞪了霑兒一眼,嘴里輕聲罵道:“不成器的東西!”經(jīng)這一聲嚇,霑兒又“哇”一聲哭了起來。這一哭,尿也憋不住了,“嘩嘩”地從兩腿間流下來灑在地上,正好澆濕了剛才掉在地上的那本經(jīng)書上。那是本孔老夫子的《論語》。
曹雪芹的抓鬮經(jīng)歷和他日后書寫的《紅樓夢》里賈寶玉的抓鬮經(jīng)歷極為相似。原來在這位寶二爺身上,我們看到了曹雪芹的影子。
老祖宗李老夫人看見抓鬮出現(xiàn)了那樣尷尬的局面,馬上站出來打圓場。她哄著懷里的小孫孫霑兒說:“小心肝,小乖乖,不怕,不怕。他爺爺在世時,每到夏天都要晾曬他的藏書。霑兒這是提醒咱們,讓咱們別忘了晾經(jīng)書呢!我看,這霑兒長大了,保準(zhǔn)像他爺爺一樣愛惜書,愛讀書,咱書香門第的曹家又會出一個知書達理的做官人了?!?/p>
眾人雖然明明知道,這不過是老夫人在自我解嘲、自我安慰,卻也都隨聲附和說:“不錯,不錯。龍生龍,鳳生鳳,有爺爺在天之靈的保佑,有奶奶心肝寶貝似的關(guān)愛,這孩子將來準(zhǔn)是前程遠大之人?!贝蠡飪盒睦锩靼?,這種場合,湊趣總比沒趣要好。
“不哭了,給你這個。”這時,曹頫從懷里掏出一塊玉。
那塊玉一拿出來,眾人眼前一亮,原來這玉并不是常見的碧玉或白玉,它有紅色、紫色、黃色諸種顏色,五彩斑斕卻又不顯得雜亂無章,各種顏色調(diào)和得極其和諧,仿佛從玉的內(nèi)部滲透出來,寶光流轉(zhuǎn),玲瓏剔透。
“你們可別小瞧了這塊玉,”曹頫娓娓說道,“這種玉的玉質(zhì)晶瑩鮮潔,觸手生溫,行家管它叫‘剛卯’。而它更為難得的是,它的彩色不是天生就有的,而是由于入土的年代久遠,受有沁蝕,才呈現(xiàn)彩色。據(jù)說,這便是女媧娘娘補天留下的那塊石頭幻化而來?!?/p>
“哦?真有這么回事?那可真難得了!”大家聽得入神,忍不住好奇地拿起玉來在手里翻來覆去地看,“這上頭怎么好像還有兩行字似的?”
“不錯,這上面啊,刻著八個篆字,”曹頫笑道,“‘莫失莫忘,仙壽恒昌’?!?/p>
“這個好!”李老夫人聽曹頫讀了玉上的話,高興地說,“什么來歷啊年代啊,我都不稀罕,我就稀罕這幾句吉利話兒,保佑霑兒一世安康?!蹦菈K玉剛拿到小曹雪芹眼前,便被他一把抓住,一邊抽抽搭搭止住了大哭。
“我說霑兒最聰明吧?!崩罾戏蛉说靡獾卣f,“你們看,他也知道這是最貴重的!”
曹頫開懷大笑,一屋子的人也都跟著笑了起來。就在這時,曹雪芹突然將手中的玉一把塞進了嘴里。
“唉呀呀,不得了,不得了,霑兒快吐出來,這個可吃不得!”老太太大驚失色,連忙把手伸到曹雪芹的嘴前,“霑兒,快吐!快吐呀!”
“快!快掏出來!”老太太嚇得臉都白了,“你怎么就不瞧著點呢?”她一個勁兒埋怨抱著霑兒的王夫人。
“是,是?!蓖醴蛉思钡弥泵袄浜?,又拍又哄,奈何曹雪芹就是咬緊了牙關(guān)不松口。這下連曹頫都急起來了,跺腳道:“這可怎么得了,這是玉啊,吞下去可不是玩的?!毕肓讼胗值?,“去,拿筷子來,把他的嘴撬開了!”
“老爺,使不得,孩子吃疼會咽下去的?!瘪R夫人急道。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怎么辦?”老太太焦急地喊道,“怎么辦,你們倒是說說到底怎么辦???”
一片鬧哄哄中,唯有一個叫梅兒的丫鬟是鎮(zhèn)靜的,她去廚房端了些蜂蜜水來。曹雪芹還未斷奶,脾胃極易上火,有時梅兒也常拿蜂蜜水喂他,平日他最愛喝的便是這個。梅兒把蜂蜜水放到曹雪芹嘴邊,溫柔哄道:“霑兒,乖,喝蜜水嘍。”
曹雪芹睜大眼睛,瞧了瞧梅兒,又瞧了瞧蜂蜜水,突然張開了嘴,折騰了眾人大半天的寶玉終于從嘴里吐了出來,“啪”的一聲落到了蜂蜜碗中。
梅兒連忙拾出玉,不想曹雪芹竟望著她手里的玉,不依不饒地大哭起來。
“這可怎么辦呢?他還是要玉!”老太君皺眉道。
“老夫人,我有個法子,”梅兒道,“何不將這玉用絲線穿了,掛在胸前?他既可以拿著玩,就算再含在口里,也吞不下去了!”
“這法子好!快,依樣穿了給他戴上!”
梅兒拿了絲線,將玉穿了起來,系到曹雪芹脖子上。孩子果然不哭了,抓著玉,“咯咯”笑了。
都說《紅樓夢》里賈寶玉是銜玉而生的,并不是沒有依據(jù),原來曹雪芹小時候就這樣“銜”了一回玉?!都t樓夢》里賈寶玉的玉,原來就是曹雪芹周歲時得到的最珍貴的生日禮物。
愛好廣泛的少年
曹雪芹長到4歲,他的四叔曹頫就開始教他認(rèn)字讀書了。這曹雪芹也真是聰明伶俐,什么《三字經(jīng)》、《百家姓》、《千字文》之類的幼童啟蒙讀物,只要他跟著念上兩遍,很快就能學(xué)會,一字不漏地瑯瑯背誦出來。
他還特別喜歡念一些古詩,讀的時候故意學(xué)著大人們的模樣,拉長聲調(diào),搖晃著小腦袋,非??蓯?。
有一天,他學(xué)會了唐代詩人駱賓王的一首題目叫《詠鵝》的詩,只見他神氣活現(xiàn)地伸長著脖子,兩只小手模仿著鵝兒撥水的動作,拉長奶聲奶氣的童音歌唱起來。
他那認(rèn)真而又淘氣的怪模樣,逗得一家人哄堂大笑起來,祖母李氏更是笑得前仰后合,眼眶里都笑出淚來了。
她把這樣一個聰明過人的乖孫子摟在懷里,左邊臉蛋上親一下,右邊臉蛋上親一下,不住地親啊親,還一個勁兒地夸獎?wù)f:“我的嬌孫孫,好乖乖,心肝寶貝兒,長大好好念書,做大官兒,為咱曹家光宗耀祖!”
祖母李氏的這番話,可不是隨便說著玩兒的。她是過來人,曹家?guī)资甑幕潞3粮?,至今歷歷在目。
單說丈夫曹寅在世之日,那赫赫揚揚的氣派,還就像昨天才發(fā)生過的事情。每回為康熙皇帝接駕,都要大興土木,修筑園林,備置百物器用,“把銀子花得淌海水似的”。
她當(dāng)然還記得,康熙三十八年那回南巡,曹家接駕就以織造署為行宮。那時身為曹璽之妻的婆母孫夫人還健在,已經(jīng)68歲?;实坌钜娏死媳D穼O夫人,十分高興,視為“吾家老人”。
因見庭中萱花正盛開著,古人正是以萱為母,于是親筆題寫“萱瑞堂”三個大字為賜,懸掛于內(nèi)院正廳上,也正是如今她的起居之所??墒?,風(fēng)光是風(fēng)光了,熱鬧是熱鬧了,千里搭長棚,天底下沒有不散的筵席。歷年為接駕欠下的虧空銀兩,任你拆東墻補西墻,總也補不上了。
雖說康熙老皇帝在時,心明如鏡,體恤他曹家的為難處,也曾采取過減免稅銀,或以鹽稅代補等項辦法加以寬解,可惜是杯水車薪,管不了多大的事兒。再加上曹府上下講排場慣了,揮霍無度,結(jié)果是舊賬未了,又添新賬,就像江河決了堤一般,堵也堵不住。
老夫人心里明白,現(xiàn)今的曹家,外面的架子雖還沒有倒,內(nèi)府里可是一日比一日地經(jīng)濟上吃緊。加上曹家人丁不旺,丈夫曹寅、兒子曹颙相繼故去,曹家成了一座將傾未傾的大廈,一直讓人懸心。
不過,正如俗話所說,“船破還有三千釘”呢!何況,托老皇上洪福,曹颙去世后,康熙特諭關(guān)照,讓侄兒曹頫過繼過來,繼任江寧織造之職,極力支撐著曹家這座華美的大廈。如今好了,有了小曹雪芹,又如此聰明,重振曹家雄風(fēng)有了指望了。
事實上曹雪芹的幼年和少年時代,依然是赫赫有名的江寧織造署的小少爺,過的依舊是錦衣玉食的貴公子生活。這樣的大家庭,正像《紅樓夢》里描寫的賈府一樣,食則飫甘饜美,衣則錦衣紈绔。
小曹雪芹也就像幼小時候的賈寶玉,一群丫鬟、小廝圍著他,服侍他,飯來張口,衣來伸手,所謂生活在富貴溫柔之鄉(xiāng),那是一點兒也不假的。
祖母李氏對他的過分寵愛更不用說了,真是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還總張口閉口叫他“小祖宗”。祖母的這種溺愛,就像在他頭上高高地張開了一頂無形的保護傘,曹雪芹自小就得到府內(nèi)最高權(quán)力人的關(guān)愛,讓他從小就頑皮淘氣。這對他日后的成長和個性發(fā)展,產(chǎn)生了相當(dāng)大的影響。
曹雪芹長到七八歲的時候,家里要給他正式設(shè)館讀書了。封建時代,“讀書”兩字是有特殊含義的,指的是必須讀官方指定的教科書“四書”和“五經(jīng)”?!八臅卑ā墩撜Z》、《孟子》、《大學(xué)》、《中庸》,“五經(jīng)”包括《詩經(jīng)》、《書經(jīng)》、《易經(jīng)》、《禮記》、《春秋》。讀書的目的很明確——“學(xué)而優(yōu)則仕”,也就是讀書是為了做官。
“四書五經(jīng)”被尊為古圣先賢的經(jīng)典,里面講的封建階級“治國平天下”的深奧道理,哪里是七八歲的孩童能夠懂得和接受的呢?
對于小孩子來說,讀這些書無異于讀天書,真是活受罪。什么“子曰”呀,“詩云”呀,“孟子見梁惠王”呀,讀得暈頭暈?zāi)X,也弄不明白說的是什么東西。
多虧這曹雪芹的記憶力特別強,盡管書里那些“之乎者也”念起來怪拗口的,一點兒不能理解,他還是照著老師的要求都背下來了,雖然從內(nèi)心里,他對這些枯燥乏味的玩意兒厭煩透了。
更令曹雪芹叫苦的是,稍長了兩歲,塾師又要布置他學(xué)做文章了。古時候的做文章,可不像現(xiàn)在的學(xué)生寫作文,可以隨便寫自己的所見所感,而是必須寫八股文,又叫做制藝。
更要命的是作文題目都得出自“四書”里的語句,只能就這題目去揣摩古人的意思,這叫做代圣賢立言。
一句話,寫八股文就是為了控制青少年的思想,逼著你脫離現(xiàn)實生活,脫離實際,弄得你腦子僵化,好成為服服帖帖地為封建君主制度服務(wù)的工具。
少年曹雪芹恨透了這一套。他身在書塾,心卻向往著窗外的藍天,向往著生機勃勃的大自然和豐富多彩的市井社會生活。
盡管那些功課并不能難倒他,每次背書也好,對課也好,他都能應(yīng)答如流,文章也寫得頗受老師稱頌,而從他的內(nèi)心里,對這些陳詞濫調(diào)真是厭惡透了,他痛罵那些一心只讀圣賢書以求取功名的人是祿蠹。在厭惡讀圣人書這一點上,曹雪芹和賈寶玉如出一轍。
那么,他向往的天地在哪里呢?第一是他家的西園,那是他的樂園。園林里綠樹繁蔭,鳥翔蟲鳴,有他的無限樂趣。第二是爺爺?shù)拇髸俊?/p>
曹寅一生愛讀書,愛買書,他藏書之富在江南也是有名的。今存《楝亭書目》載藏書3000余種,在萬卷以上。曹寅在世之日,曾在揚州天寧寺設(shè)立書局,選擇家藏的宋元珍本,邀請一大批學(xué)者進行校刊,刻印了《楝亭五種》、《楝亭十二種》等古籍,又替玄燁主持編刊《全唐詩》、《佩文韻府》,一時稱為盛事。
如今,大書庫里還藏著爺爺在世時刻意搜求的成千上萬卷各種各樣的珍版圖書。曹雪芹厭倦于在書塾里讀枯燥乏味的圣賢書,卻十分神往爺爺大書庫里那些前人的詩集、文集,美妙的詞曲歌賦,動人的戲劇小說。
有時候放學(xué),有時候甚至是故意逃學(xué),一有空子,他就一個人偷偷鉆到書庫里躲起來,什么屈原、莊子、嵇康、阮籍,往往一讀就是一天。
有時候,他悄悄地從書庫把自己心愛的書拿出來,到西園找個幽靜的地方,一邊讀,一邊還和書里面的人物說話兒,讀書入了迷,連吃飯都會忘記掉。
有一回,他從藏書的大楠木格櫥里,偷偷拿出一部我國著名劇作家湯顯祖撰寫的《牡丹亭》,躲到假山背后如饑似渴地讀起來。讀到動情的地方,他好像變成了劇中人物,時而唉聲長嘆,時而引吭高歌。
讀到《游園驚夢》一段,他深深為杜麗娘和柳夢梅純潔高尚的愛情感動了。讀到杜麗娘“感夢而亡”時,他竟禁不住失聲哭了起來??汕桑?dāng)這時候,他的叔父曹頫正由西園經(jīng)過,聽到傳來哭聲甚是奇異,便命人四下找尋。
終于發(fā)現(xiàn),原來是自己的侄兒曹雪芹,在這里閱讀閑書著了魔,發(fā)起呆來。
見這般情狀,曹頫真是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不由分說,叫家人拉回廳內(nèi)就是一頓痛打,大罵曹雪芹是“不成器的東西”、“賤胎”!直至驚動了老祖宗,祖母李氏趕來,曹雪芹才算得了救。
小曹雪芹投在奶奶的懷抱里,只覺得委屈極了,他心里想說:“爺爺?shù)牟貢?,我讀了有什么錯呢?”
說到曹寅的藏書,那確乎是曹家的一大驕傲呢!曹寅少時也非常聰慧好學(xué),還曾進宮做過幼年時的康熙皇上玄燁的伴讀??滴跸矚g唐人的文章詩歌,曹寅隨主子所好,自小對唐詩就背得滾瓜爛熟,能與主子應(yīng)答自如,深得主子贊賞和歡心。
曹寅還是一位戲劇愛好者和熱心提倡者。他不僅自己千方百計收集天下話本小說、曲詞傳奇,還與當(dāng)時的著名劇作家洪昇非常要好。他聽說,洪昇的《長生殿》在京城演出時,因為觸了皇室的禁忌,引起麻煩,曹寅卻并不因此冷落朋友。
后來洪昇來到江寧,曹寅遍請當(dāng)?shù)孛鳎箝_盛會,為他接風(fēng)洗塵,一連三天三夜,演完了全本《長生殿》??磻驎r,他和洪昇接席而坐,對戲文逐字逐句地進行斟酌評賞。這在文壇上,一時曾傳為佳話。
這些盛事,曹雪芹當(dāng)然都不曾趕上。然而,他聽長輩們不止一次地談起過這件事,因為這實在是曹家歷史上的驕傲。
爺爺?shù)牟貢暾亓袅讼聛恚缃窬蛿[放在那里,插架萬簽,琳瑯?biāo)谋?,怎不令他心向往之?毫無疑問,這些書籍為豐富曹雪芹的文學(xué)知識,提高文化修養(yǎng),肯定起到了相當(dāng)大的積極作用。如果曹雪芹不是讀了這些所謂的閑書,他就寫不出讓人肝腸寸斷的《葬花詞》。
他像爺爺一樣,也非常喜歡唐代詩人的詩。他喜歡初唐四杰王勃、楊炯、盧照齡、駱賓王,以及陳子昂的敢于打破沉悶空氣、縱情呼叫;他喜歡盛唐詩人如李白、杜甫的博大的胸襟、宏大的氣魄;他喜歡中唐詩人李商隱、李賀的辭章瑰麗和富有奇氣;他喜歡晚唐詩人聶夷中、杜荀鶴乃至李紳、羅隱的傷時憫農(nóng),感慨民生疾苦的一片真情。
這中間,他最喜歡的是有“詩鬼”之稱的李賀的詩。他后來寫詩學(xué)李賀而不受李賀的約束,被他的朋友們稱賞為“詩追昌谷破樊籬”,足見所受影響之深。
這樣,《全唐詩》和爺爺?shù)摹堕ぴ娾n》,幾乎成了他每日必讀的教科書。他覺得讀這些詩人用真情寫的詩歌,比起讀那些枯燥僵化的“四書五經(jīng)”來,不知要好上多少倍。
除了讀書,少年曹雪芹的另一樂趣要算是出外交游了。他必定不止一次地去過屬于江寧織造衙署管轄的繅絲工場、織錦工場。他對于蠶繭是怎么樣在工人們的手里,一道工序一道工序地變成為閃閃的錦緞,十分好奇,也感到非常有趣。
他晚年之所以能在他所編撰的《廢藝齋集稿》里,立出專章,把編織和織補諸項技藝敘寫得那么準(zhǔn)確精當(dāng),恐怕就跟他少年時期在織錦工場用心觀察過分不開。
繅絲、織錦工人勞動的沉重,生活的艱辛,他必定也是親眼目睹了的。這為他在《全唐詩》里讀到過的“昨日入城市,歸來淚滿巾。遍身羅綺者,不是養(yǎng)蠶人”一類的憫農(nóng)詩,恰恰提供了現(xiàn)實證據(jù)。他真正切身感受到貧富的懸殊、社會的不公,是在被抄家播遷以后的事。
隨祖母家人到蘇州、揚州一帶地方去串親訪友,是少年曹雪芹又一樂事。老祖母李氏的胞弟李煦,任蘇州織造幾年,幾乎與世襲江寧織造的曹家有著同樣的富貴榮耀。
蘇州在當(dāng)時是江南的一個戲曲演出中心,李府就有很出名的家養(yǎng)昆曲戲班。曹雪芹來到舅爺爺家做客,不像在家時受到叔父那么嚴(yán)厲的管束,他可以陪祖母一道看戲,并且有機會結(jié)識了戲班里他喜歡的戲子。
《紅樓夢》里寫了芳官、琪官這些演藝伶人,就跟他早年在蘇州與一些演員的交流有很大的關(guān)系。他認(rèn)為這些戲子比看戲的爺兒們要高尚些,他愛他們,尊敬他們。
他還跟這些演員學(xué)過戲,扮相很不錯。而演出成功的結(jié)果,必然是要遭受叔父又一次痛打。叔父罵他不守“禮法”,“不走正道”,認(rèn)定他將來必是個“天下無能第一,古今不肖無雙”,于國于家無望之人。
蘇州還是個天下獨秀的去處,蘇州的園林建筑藝術(shù),稱得上是中國園林的一個櫥窗。俗話說,“上有天堂,下有蘇杭”,這一點不過譽。著名的拙政園、獅子林,還有彌漫著神話色彩的虎丘,以及鐘聲悠悠的寒山寺,均是令人神往的去處。
曹雪芹每回來蘇州,總忘不了要到這些地方去游玩一番的。瘦、皺、透、露的天然美與巧奪天工的人工美,渾然融為一體,使他得到比讀詩詞歌賦更為怡情悅性的建筑藝術(shù)的陶冶?!都t樓夢》里,大觀園的布局構(gòu)思與景物渲染,就很有一些蘇州園林的影子呢!
只可惜這樣的生活時間并不長,在他13歲那一年,即雍正五年,因驟然發(fā)生的一場抄家橫禍,一夜之間,這富貴安樂的生活都夢一般結(jié)束了。
為讀閑書而失蹤
愛讀閑書的曹雪芹有時到了忘我的狀態(tài),以至于失蹤了一次。這可讓曹家上上下下著實著急了一回。
有那么一天,那位曹家太夫人忽然心血來潮,想喚愛孫霑兒過來陪她說說話。丫鬟中有兩位名叫明珠和雙燕的趕緊答應(yīng)著,分頭出門去找。
等了大約有半個時辰,還沒見小寶貝進來問安,這太夫人就有點急了,不禁大聲問道:“霑兒呢,怎么還不帶他進來?”
正好雙燕找了一圈回來,沒找著。她臉兒煞白的,還不敢說實話,只是回稟道:“正派人去找,請老祖宗稍等?!?/p>
一會兒明珠也回來了,也同樣是臉兒煞白煞白的,小聲回稟大夫人道:“已經(jīng)派人去叫了,一會兒就會過來的。正好金鳳也不在,說不定是金鳳帶他上外面玩兒去啦!”
這里說的金鳳,是府上專門安排來侍候曹雪芹的一個小丫鬟。這太夫人一聽就來氣,怒聲道:“這,這金鳳把霑兒帶到哪兒玩去啦?怎么半天都找不著?快!快去把他們找回來!”
實際上金鳳倒是在的,她也正為找不著霑兒著急哪!三人見面一嘀咕,金鳳告訴雙燕和明珠說,她一早兒就開始侍候著霑兒,一步都沒離開過。后來霑兒提出要自個兒獨自去找一幅什么畫,這才離開了一會兒,誰知就這么一眨眼的工夫,他就不見了!
霑兒上哪兒去了呢?金鳳找了畫樓,又找了書庫,就是不見這位小祖宗的身影。這還能再上哪兒去找呢?于是金鳳就找了另一位丫鬟茶花,想讓她和自己一起去找。
那茶花嘴快,一聽說霑兒丟了,就跟金鳳說:“哼,外邊早就傳說那霑兒可不好侍候,要不依著他,他就給你一蹦三尺高,屁股上像著了火似的。還說他小小年紀(jì),卻從不愛讀個正經(jīng)書,專愛看雜七雜八的野書,還愛在漂亮丫頭堆兒里混……”
金鳳一聽這話就生了氣,說:“你都胡說八道些什么啊!外邊說這些話的人,肯定都是些壞坯子,你都信???人家急在火里,你卻閑在水里,還不閉上你的臭嘴,趕緊幫我去找人!”
茶花說:“好了,我也不跟你扯這些閑篇兒了,你就告訴我上哪兒能找到他吧!”
金鳳說:“我估摸著啊,這邊沒有,他說不定會跑到西邊的花園里去了。那個地方那么大,我一個人可不敢去?!?/p>
茶花說:“行,那我就陪你走一趟。”
這個西園,就是曹雪芹爺爺曹寅苦心經(jīng)營了30年的花園,里邊亭臺樓閣,水樹山石,布置得曲徑通幽,極其復(fù)雜,一般人進去,弄不好就會迷路。當(dāng)時金鳳執(zhí)意要拉茶花一起去找也就是這么個道理。
她倆首先來到的地方是一處驛宮。驛宮也就是當(dāng)年康熙皇帝南巡,他們曹家接駕,將皇帝接到金陵時皇帝下榻的行宮。她倆一進到那里面,幾乎就分不清東南西北。
金鳳想想前邊的朝房、執(zhí)事房霑兒是不會去的,于是就從西角門進入,走過戲臺、長廊、萬春樓、紅蓮殿,一邊走一邊喊:“霑兒!霑兒!”然而除了回聲,哪有他的身影!
后來兩人又爬上一個高臺,走到一座大殿門前,只見那門上掛著兩把足有五六寸長的大銅鎖。從窗欞里望進去,里面有團龍黃墊,還有鸞扇交叉擺放,一切都像是戲臺上皇上登臨寶座時的模樣。
那茶花是和戲班的10多個蘇州女孩一起進曹家的,戲班子演皇帝上殿朝見文武百官的戲文時,就常常擺這樣的陣式,所以她一看就知道這肯定是皇帝的行宮了,因此很想瞧個仔細。但金鳳心急火燎的,拉起她就走。
茶花說:“再讓我看看嘛,這里面那么多寶貝,卻像是從來沒人住過的樣子?!?/p>
金鳳呵斥道:“還不小點兒聲!你知道這是什么地方嗎?這是當(dāng)年萬歲爺?shù)皆鄄芗視r起坐的地方呀,別人是任誰也不許進去的,還不快走!”
這一說,就將茶花嚇住了,于是她倆又沿著石級往下走。東彎西拐的,忽然來到一個池邊,只見池壁上嵌有一個用大石塊鑿成的龍頭。那龍頭的嘴巴里含著一個圓圓的大石球,有一股泉水從那喉嚨里噴出,推著石球滴溜翻滾。之后,那泉水才又倒掛下來,恰恰形成一道瀑布,煞是好看,引得茶花又不想走了,只想在水池邊漢白玉欄桿旁的石椅上坐下歇息。
金鳳著急,將她一把拉起,繼續(xù)往前尋找。這回是穿過竹林,來到一個湖邊。那湖水碧藍,平靜如鏡,所以這個地方名叫“鏡中游”。湖上有九曲朱欄板橋,橋頭又有一座八角亭,經(jīng)過這亭便到了釣魚臺。見有一個老者守著,便上前打問:“大爺啊,可曾見過霑兒來這邊?”
老漢說:“沒見呢!怎么你倆把霑兒看丟啦?這可是要命的事?。 ?/p>
金鳳答道:“就是。老祖宗正找他說話兒哪,您看急人不急人!”
這時正好大廚房里有個小工來老漢這里領(lǐng)魚,聽見了便接茬說:“急什么呀,這不都快吃中飯了嗎?霑兒肚子一餓,也就自個兒回去了??旎厝タ纯窗?,沒準(zhǔn)兒就已經(jīng)坐在屋里吃飯了?!?/p>
金鳳苦笑著回答道:“唉,你可不知道我們那位小祖宗,他呀,一看書準(zhǔn)入迷。什么書要是讓他看進去了,就能不挪窩地一直讀下去,哪會曉得肚子餓要吃飯呢!”
一席話說得那老漢和小工直嘎巴嘴,連說:“嘖嘖,真是奇人奇事,看書還能當(dāng)飯吃!”
金鳳的這一段話,可真是說中曹雪芹的要害了。他是真正喜歡讀那些他爺爺搜羅收藏起來的野史和小說啊!這就有點像他后來所寫的賈寶玉,放著正經(jīng)的四書五經(jīng)不讀,卻偏愛去讀那勞什子《西廂記》一樣。
著名紅學(xué)家周汝昌先生也說過:
曹雪芹自己選擇的道路不是功名的道路,也不是雜學(xué)的道路。他所選定的是雜作的道路,甚至是比雜作還低級得多的為人所不齒的道路——寫作小說。
當(dāng)然,這些又還都是后話。現(xiàn)在的關(guān)鍵是這個小祖宗究竟躲在哪個角落里讀書,讀的又都是些什么書?
離開釣魚臺之后,金鳳和茶花又到了塔影樓,還是沒人。然后她們又去假山洞里找。那洞深而且長,里面曲里拐彎,黑漆漆的。難道霑兒能貓在這里讀書?她倆半信不信的,只得扯開喉嚨叫喊:“霑兒!霑兒!”
只聽那洞內(nèi)的回聲也像是曲里拐彎的既深又長,卻不曾聽見霑兒的回答。又接著往前摸索著走了好一會兒,漸漸看見天光,這才知道終于走出山洞了。那么,這霑兒究竟到哪里去了呢?難道會自個兒出了園子去看望哪個奶媽了嗎?
霑兒幼年時有4個奶媽,有一個還留在府中,其中的兩個因為太夫人已經(jīng)為她們的丈夫捐了功名,有了家產(chǎn),所以也就回家當(dāng)太太去了。
但她們?nèi)杂浿晝海苍骂^月尾,逢年過節(jié),總是要回府里來看他的,并且一來就會將他摟在懷里問長問短。
那第四個奶媽更年輕一些。她是因為有病才被勸退回家的,所以平時也不敢再進曹府,更不敢來看霑兒這個寶貝,生怕將病傳染了,擔(dān)當(dāng)不起,因此就只能經(jīng)常讓家人進府來探望探望。
倒是那霑兒自小聰明懂事,一直記掛著她,也說過想出府門去看望她的話。難道他真的會自作主張跑出府去看望她?
想到這里,金鳳便決定不再尋找,抱著一點僥幸心理,直接回老祖宗那邊復(fù)命去了。待她三步并作兩步地趕到上房,一見屋子里的幾個丫鬟個個臉色慌張,便知道另外幾路人馬也沒找到霑兒,于是就只能硬著頭皮來到太夫人面前,“撲通”一聲跪倒,只是哭,說不出話。
太夫人果然生氣斥責(zé)道:“我又沒打你,你哭什么?還不從頭說說霑兒是怎么被你看丟的,也好讓她們幫你一起找?。 ?/p>
金鳳聽太夫人這樣說話,知道她還沒怎么生氣,于是就收住眼淚,從頭道來:“霑兒早起就到射圃去射箭練武,回來時一身的汗。奴才想侍候他換衣服,他卻急著說要去找一幅什么畫,預(yù)備過年時好掛。還說就這一身練功服行動利落,找起畫來也方便。
“奴才想想也是,就由著他到‘百宋千元一廛樓’去找畫去了。趁這個工夫,奴才就到小膳房去吩咐準(zhǔn)備中飯。另外又七七八八辦了幾件事,回屋一看霑兒尚未回來,我就趕到‘百宋千元一廛樓’去找他,誰知聽那邊管事的老伯說:‘霑兒早走啦!’
“我問:‘他拿畫沒有?’
“老伯說:‘沒拿啊!’
“于是我又往畫庫去找,心想說不定他看迷眼了,還沒找著呢!誰知到畫庫一看,那邊看庫房的回說根本就沒見他來過。這一說奴才就有點急了,拉了茶花到西園驛宮那邊找了一圈,還是不見。就這么會兒工夫,霑兒會去哪兒呢?備不住跑到城里去奶媽家玩兒啦?這事都怪奴才大意,不該放他一個人去找什么畫,請老祖宗重重發(fā)落吧!”說罷又“嚶嚶”哭泣不止。
太夫人聽了半天,雖然心里有氣,但也知道現(xiàn)在不是責(zé)罰的時候,還是先找人要緊。于是吩咐府里的總管,組織上下人等,各處去找,一時間弄得合府不寧,各種主意紛紛出籠:有說要出賞重賞找著霑兒的,也有說要去求簽、測字、問卦的。
反正各種辦法都提了出來,個個出謀劃策,要找到那曹家的命根子。然而,府里也有這么一人,他倒是并不為此而著慌。這人是誰呢?說來話長。
前面我們說過,曹家世代都是文人,尤其是曹雪芹的爺爺曹寅,愛書如命,自己出版詩詞集不算,還組織刻印各種有價值的圖書,這就有點像當(dāng)今辦出版社和印刷廠了。
另外,他在花巨資收集各種珍本善本書籍的同時,對于他的特殊愛好——野史、小說,也同樣出資購置。因此園內(nèi)除亭臺樓閣外,畫庫、書庫自然也不能少,并且一個個都很成規(guī)模。
據(jù)確切的資料記載,他家的藏書,光是精本,便達3287種之多。有了書庫便要有管書庫的人。南方潮濕,尤其是黃梅時節(jié),陰雨連綿,那潮氣會順著地面直爬升到桌面。
書庫里的書當(dāng)然更是怕潮,所以梅雨季過后,曬書、晾書的活兒就已經(jīng)夠那些管理者忙一陣的了。
書破了要補,這補書可是技術(shù)活,得細工慢做,所以又有一大批這方面的能工巧匠裱花、補書。這些人在一起便要有人管理,因此整個書庫有一個德高望重、學(xué)問也大的大總管。前面所說全府上下只有一個不慌的人,指的便是他了。
再說大總管為何不慌呢?因為他心里有底:這霑兒肯定又是躲到小書庫的暖閣那塊兒去偷看閑書去啦!他這么想著,便行動起來。
當(dāng)然,年紀(jì)大行動不便,做什么事都是慢悠悠。他先慢慢地將那水煙袋放下,咳嗽幾聲掃掃喉嚨,再“咕嚕咕嚕”喝幾口茶水,這才站起來,活動活動腿腳,然后拉起衣襟,提起掛在褲腰帶上的那一大把鑰匙,朝小書庫走去。
老房子暗暗的,他拿鑰匙開門就開了半天。按說這小書庫鎖著門,霑兒又是如何進去的呢?
這書庫是最怕有老鼠的。老鼠不僅啃吃書背上的糨糊,而且還會將書頁嚼碎了用來鋪“床”養(yǎng)小老鼠,所以就要養(yǎng)幾只貓,并要在板壁上開個小方窗子,放貓出入。
這個窗子,除了貓知道,書庫的大總管知道,再有就是霑兒知道了。霑兒從這扇小窗子里爬進去,到小書庫偷看他爺爺藏著的野史小說是常事兒。
那大總管進得門來,先慢慢地習(xí)慣了那小書庫里面的黑暗,又吭吭咳嗽兩聲,像是給自己壯膽,又像是在通知里面躲著的人:“哈哈,我來了!”
但等了半天,還是沒有動靜,他就在心里嘆道:“唉,這小家伙,準(zhǔn)是看書又著迷了,我這么大聲地給他發(fā)信號他都沒聽見?!边呄胫?,邊又往里走,直走到暖閣那兒,看到繡墩安靜地擺著并沒有人。
以前,就在這個繡墩上,霑兒坐著偷看小說,有好幾次被他逮著。每回霑兒總是央告:“可千萬不許告訴別人??!”
他從心眼兒里喜歡曹家的這個聰明的獨苗,也很高興他能躲到自己掌管的小書庫里來偷偷地看書,并且在心里感嘆:“多像當(dāng)年他爺爺??!”所以他是不會將這個秘密告訴別人的。
然而,這回卻不見霑兒。那么,他究竟在哪兒呢?正在大總管納悶的工夫,他的眼前忽然一亮:咦,這帷幔那兒,怎么露出一角錦袍?
再仔細一聽,還有“呼嚕嚕”的鼾聲從里面?zhèn)鞒鰜砟?!大總管不禁喜上眉梢,一撩那帷幔,果然見那霑兒將頭埋在翻開的一冊書上,正就著從板壁縫里漏進來的陽光,聚精會神地看呢!倒是他身旁睡著的一只老貓,在打著呼嚕。
大總管哭笑不得,說一聲:“你倒好,外面找得翻天覆地,你卻坐在這里看書。來,讓我看看,究竟是什么書將你迷成這樣?”
他彎腰拿起書本來一看,就是那“看到老也不成器”的長篇小說《西游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