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日子而已
總是能找到可聊的內(nèi)容,這真是太棒了。她們畢竟只是小城鎮(zhèn)里的女學生。學校的修女嬤嬤們認為,她們是在談論未來的人生規(guī)劃,打算向神皈依,當一輩子的基督徒;父母們認為,她們是在討論怎樣取得好成績,拿到一份體面的學業(yè)證書;而修士院那邊男校的少年們則認為,莫拉、迪德莉和瑪麗談論的十有八九是關于服裝與唱片,因為無論何時何地,當你遇到一群穿校服的小女生時,衣服與唱片似乎從來都是她們喋喋不休的中心話題。
但實際上,她們談論的是愛情和婚姻,愛情與婚姻的方方面面。愛情這一塊自然是先于婚姻。有各種各樣的愛——可以討論:初戀之愛,錯誤之愛,謊言之愛,單戀之愛,還有共患難的真愛,而不管是什么樣的戀愛,隨后為愛情加冕的,是婚姻。
莫拉與她的朋友——迪德莉和瑪麗——不怎么討論結(jié)婚之后的愛情,因為一旦你走到那一步,一切就成了定局,其余的事情都會水到渠成。你從此以后,當然就會幸福地生活下去。如果最后得出的結(jié)果不是那樣的話,那之前花費的精力、感情和時間還有什么意義呢?
難道結(jié)婚不是很棒的大好事?你有了自己的家,想什么時間回家就什么時間回家,樂意什么時間起床就什么時間起床,喜歡吃什么就吃什么,只要你愿意,一周七個晚上都吃薯片也沒人管。人們還會送禮物給你。你將收到新物件,不再是那種幾代人用過的傳家寶枕頭,也不再是那種底已經(jīng)燒得黑乎乎一片的燉鍋。你結(jié)婚時,每樣東西都閃亮如新。毫無疑問,一旦你愛上了他,他也愛上了你,結(jié)婚就會是非常棒的選擇。
這樣想著的時候,她們正好十四歲。在那個年紀,你覺得最痛快的事就是,想多晚回家就可以多晚回家。
到了十五歲,莫拉與迪德莉、瑪麗會討論,她們希望能與哪種類型的男子墜入愛河,而得出的一般結(jié)論是:她們那里的池子不夠大,沒有足夠多的魚兒可供選擇。事實上,只要你往四周看看,選擇顯然就極為有限了。沒幾個年輕的女孩子像她們這么慘,可供她們探索的田地是如此貧瘠。
電影里倒是有大把的人選。電影里會有陌生的英俊男子駕車而來,進入小城,而現(xiàn)實生活中,只有修士院男校的那些傻小子——他們只會神經(jīng)兮兮地對你起哄,說你的壞話。你不可能愛上他們中的任何一個。
十六歲時,她們開始探討“技術”層面的問題,討論愛情這東西的實際生理表達,怎么操作實踐,還有圍繞這一活動的禮儀規(guī)范。
她們主要談論初夜,因為婚姻的第一個夜晚也會是做愛的第一晚。你無法割裂新婚之夜與做愛這兩件事。即使在不久前那已經(jīng)算很現(xiàn)代的20世紀50年代,也只有傻瓜才會像可憐的奧拉·奧康納那樣去做。她的情郎一聽到那消息就逃到英國去了。另外還有凱蒂,她不得已非常倉促地嫁給了墨菲家的大兒子。凱蒂待在家里照顧她那超難對付的大塊頭嬰兒——匆匆結(jié)婚后不到六個月,孩子便出生了——她沒法出門,哪里也去不了,而她的丈夫是個酒鬼,不分白天黑夜地窮喝。噢,好吧,他娶了她,不是嗎?他盡了自己的義務,面對這個后果了。現(xiàn)在幾乎都沒人再說對他不利的話了。凱蒂也不想說任何對他不利的言辭。這是她的丈夫,在她蒙羞陷于困境的時候,他站在了她的身旁。即使他喝得人事不知,從東海岸喝到西海岸去,也沒關系了。
所以,對莫拉與她的朋友迪德莉、瑪麗來說,這些都是嚴峻的警告。在牧師布道的講壇、學校,或者是家里,這類的警告都不知發(fā)送過幾千遍了,但自己家鄉(xiāng)的這兩個活生生的實例——不中用的,從此一蹶不振的奧拉,還有被困在家中卻仍要保持感恩的凱蒂——才是最具震懾作用的,威力強大,令人卻步。
在莫拉、迪德莉和瑪麗看來,這是再清楚不過的道理。第一次性行為——或做愛,或無論怎么說吧,反正就是那檔子事——如果與新婚之夜剝離開來,那只會有百害而無一利:什么都得不到,反倒會失去一切。
就像戲劇彩排一般,她們一遍又一遍地演習蜜月第一晚到酒店后的場景。推想起來,到時他們應該會打開行李,可能會親吻兩下子,說這一天過得真棒。
“拜托,別忘了,你們都結(jié)婚了,打開行李啊,什么婆婆媽媽的事啦,都不用做了!”瑪麗興奮地說。
“倒也是,但你還得把衣服從箱子里拿出來吧。這是蜜月旅行啊,衣服搞得皺巴巴的怎么辦?!钡系吕蛘f。她是三個人當中穿衣最講究的。
“還有,你可不能讓他覺得他娶了個邋遢婆娘什么的?!蹦f道。她的媽媽非常在意外人的說法或想法。
于是,她們達成了一致:先打開行李整理衣服,然后換上優(yōu)雅漂亮的晚裝,一起下樓去酒店餐廳,服務生會稱呼你們?yōu)槟衬诚壬湍衬撤蛉?。想到這個,她們都咯咯笑了。然后,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你們的晚餐也不可能一直持續(xù)下去,你們要回到樓上……這時便又產(chǎn)生了不同的“理論流派”。
你先從過道走到客房另一頭的浴室,然后回來,再等著男人去洗澡?如果是這樣的話,你該不該先上床呢?那會不會顯得太急?或者,如果你就在椅子上坐著,看起來是不是又傻呆呆的?
或者,你讓他先去浴室,你后去,那樣的話,等最后時刻到來時,你身上甚至會更香噴噴,更清新怡人?這個可以考慮。但她們也聽過一個故事,說是有這么一對小兩口,女方洗完澡回來時,男方已經(jīng)睡著了,女方不知道該不該叫醒對方,那真是太糟糕了。
她們在想做這件事會不會痛,時間是長還是短。她們拿不準,事后是你說謝謝,還是他該說聲謝謝。要么,或許你們雙方都會說:那真是太棒了!
她們還不厭其煩地詳細設想婚禮宴席的菜式。
瑪麗的菜單上打頭的不是湯,而是切片蜜瓜配姜末的涼拌開胃菜。這個比蘑菇濃湯打頭的套餐只貴一個先令吧,但看上去要精致得多。
迪德莉計劃要湯,因為她的賓客們肯定受不了姜末,他們會被嗆到,那會令她難堪。她還想請一位手風琴樂師在婚宴上演奏。冷場的時候,音樂聲可以遮掩過去。假如大家隨后又過于嘈雜了,音樂還能把喧鬧聲蓋住。
莫拉打算讓出席婚禮的所有女賓客都戴上那種裝飾著鮮花和綢帶的寬帽檐的大帽子,既不是那種緊緊箍在頭上的、海軍式樣的小帽子,也不是周日望彌撒的老婦女戴的那種酒紅色的絲絨小帽,而是色彩鮮艷的大帽子,草編的或絲緞的,時髦華麗,就像你在電影里或娛樂圈明星或王室成員的婚禮新聞短片中看到的那樣。她希望來到教堂的每一位男士在西服領扣眼里都插上一朵小花。
瑪麗說,莫拉這是發(fā)癲,鎮(zhèn)里鎮(zhèn)外有誰愿意裝扮成那樣?迪德莉說,人們只會認為莫拉腦子進水了,認為她要拙劣地模仿大英帝國的貴族。男人們只會跟平常差不多,穿上家里稍好的那身西服就來了,因為當酒喝到第二輪的時候,他們就會解開襯衫領子,扯下領帶來了——這是他們的老一套。女士們可能會買件新衣服,或許還有一頂搭配衣服的小帽子,不過買這種可能性其實不大,人們頂多只會在教堂儀式的環(huán)節(jié)戴個薄頭紗,而在隨后的環(huán)節(jié)則什么都不戴。花園派對和寬邊大帽子只能在夢里出現(xiàn)。
莫拉覺得恐怕真是這樣,但她很快又反擊說,姜末蜜瓜,還有那一直演奏個不停的手風琴樂師,也差不多同樣是胡思亂想的東西。
然后,她們就十七歲了。她們各奔前程。迪德莉去了威爾士當護工?,旣惾ヂ殬I(yè)學校讀了一門簿記課程,然后回家?guī)透改缚措s貨店、記賬。莫拉去都柏林讀了文秘專業(yè),還報名了都柏林大學學院的夜校。
她們每年夏季都會碰面,一起談笑風生,就像從前那樣。迪德莉從威爾士帶回新見聞——那里每個人都對性事如饑似渴、欲罷不能,不夸張地說,沒一個人會等到新婚之夜。你會聽到當?shù)厝擞羞@樣的對話:
“告訴你,布羅迪溫要結(jié)婚了?!?/p>
“噢,真的嗎?我都根本沒聽人提過她懷孕了?!?/p>
那里的社會竟如此自由任性、開放寬容,這些天方夜譚讓瑪麗與莫拉覺得不可思議。
瑪麗說有個叫鮑迪·雷恩的,你們想怎么說他都可以,但現(xiàn)在他臉上的粉刺和痘斑確實沒有了。他已經(jīng)完全是個靠譜的家伙了。
“鮑迪·雷恩?”莫拉與迪德莉異口同聲地叫起來,覺得難以置信。但瑪麗沒有退讓。她們兩個都遠走高飛了,一個去了威爾士,一個去了都柏林,只有她留下了。老天可憐見的,她去看電影,總得有個人陪吧。鎮(zhèn)上另有一間雜貨店,店主是鮑迪的爸爸。莫拉和迪德莉預感到,一樁商業(yè)并購大戲可能已在空氣中醞釀了。
莫拉的媽媽說,瑪麗與鮑迪這兩個孩子真的很有可能結(jié)婚。她對此連連點頭,讓莫拉幾乎要瘋掉。
“這對他們兩個都是大好事。他們很明智。對兩家人,對兩家的未來,也是正確的選擇?!?/p>
她的頭看似在上下?lián)u動,就像機械表里的擺陀。莫拉按捺不住心中的無名怒火,簡直把自己氣得冒煙。
“得了吧,老媽,看在上帝分上,你饒了我吧。聽你的口氣,好像他們是歐洲王族似的?!?/p>
“我只當他們是正處于大超市的威脅之下的兩家私營雜貨店,這種威脅也懸在我們所有人的頭上。我們?yōu)槭裁淳筒荒転檫@兩家的好事高興高興?”
莫拉清楚,跟媽媽談論愛情沒多大意義,這個主題在母女倆的對話中不會有什么進展。實際上,這個話題總是以嗤之以鼻的方式結(jié)束:“噢,愛啊。很多很多毀滅、失敗的例子,都是因為愛,讓我來告訴你?!?/p>
話雖如此,但媽媽卻從未告訴莫拉什么,莫拉也并不想聽。媽媽對愛不以為然,而這似乎也在此強調(diào)了莫拉早就篤信了的事實:她的父母盡力自控,相互容忍,生活在勉強企及平衡的狀態(tài)中。這種狀態(tài)被他們認作是宿命。
毫無疑問,把他們撮合到一起的東西跟愛情幾乎毫無瓜葛??雌饋恚屗麄兟?lián)姻的是媽媽的嫁妝,還有爸爸那掌管小五金店的經(jīng)營能力。愛情絕不是她可以跟家人談論的話題。莫拉的姐姐是個修女。她的哥哥像父親一樣沉默無語,在自家店里工作。她還有個弟弟叫布蘭登,是說不出口的、父母好久之后才添的孩子,比莫拉小十二歲,簡直是個噩夢。
隨著年月更替,莫拉感到,都柏林才有她真正的生活。她靠打字謀生,給別人打各種論文,甚至為人打書稿。她接觸到了那些在家鄉(xiāng)根本不可能遇到的人,教授、作家,還有其他許許多多的來自不同社會領域的人。有些人經(jīng)常中午時分就走進酒吧或咖啡館,一待就是幾小時,通宵達旦地熬夜寫作或搞研究;有些人從不去教堂做禮拜;有的男人只有伴侶,卻沒有妻子;也有的女人不乏朋友,但沒有丈夫。
她還認識了在電視臺和廣播電臺工作的人,認識了演員和政界人物。她發(fā)現(xiàn)這些人也很普通,平易近人,很好說話。他們當中的很多人,正過著相當刺激放蕩的生活,每天夜里回的都不是自己的家。
起初,莫拉假裝自己并未覺得震驚,但很快她就不必再假裝了。畢竟,那是20世紀60年代,就連愛爾蘭也在改變。
她愛上了一個已婚的男人,但她告誡自己,不能再跟他幽會了,因為那會破壞他的婚姻,而且對他的妻子也不公平。然而,莫拉惱火地注意到,在她之后,那個男人拈花惹草似的招惹了許多情人,但即便如此,在電影首映禮之類的場合或雞尾酒會上,他胳膊挽著的依舊是自己的太太,這就讓愛情和婚姻都顯得形同虛設。不過,也許是她以及她的朋友瑪麗和迪德莉都太幼稚,她們都還停留在死板且過時的50年代。
感覺像經(jīng)過了無休無止的漫長追求,瑪麗終于要嫁給鮑迪·雷恩了。迪德莉從威爾士趕回來,穿著很短的裙子,這可引發(fā)了一陣熱議。鮑迪那特立獨行到令人生厭的妹妹,“小貓咪”吉蒂擔任伴娘,穿了一身極為令人震驚的粉紅色——這倒是讓莫拉頗為愉快,至少這意味著瑪麗無論如何還是恪守了她的一些原則,比如說要用盡可能最難看的服飾打造出一位跟新娘搶風頭的“極品”伴娘。此外,在婚宴上,姜末蜜瓜確實取代了濃湯。
莫拉那糟糕的弟弟布蘭登與他那些可怕的狐朋狗友對莫拉和迪德莉不依不饒,追問她們現(xiàn)在是不是行情太差,沒人入手,問她們是不是要玩“老姑娘”的游戲。這實在是令人忍無可忍,但話又說回來,不僅男孩們?nèi)绱?,很多長輩也是一樣的粗暴無禮、令人反感。
“你們兩個丫頭也是該有個著落的時候了?!比藗儞u頭晃腦地說,那樣子簡直讓莫拉想大聲尖叫。
“她們太挑剔了,這就是問題所在。”莫拉的爸爸悶悶不樂地說。
“雖然如此,她們其實也不想等太久的?!蹦膵寢屨f。
“你是不是想讓我嫁到這方圓幾里碰巧有個什么五金店去?拜托您了!”莫拉厲聲頂嘴,但隨即便后悔不該這么忤逆。
“你為什么不更兇一點?”媽媽寒心地說,語氣很強硬。
那天稍晚些時候,迪德莉悄悄對莫拉說,她可能也要結(jié)婚了,但那個戴維的家人是英國的非國教徒,討厭教堂婚禮和牧師這一套,所以就會很麻煩。她們一起進了瑪麗的房間?,旣愓趽Q去度蜜月時要穿的衣服。
“哎呀,我將是第一個知道的了?!彼Z調(diào)興奮。
“知道什么?”
“初夜啊,”瑪麗說,似乎這是不言自明的答案。這時已是60年代中期。性自由的60年代,瑪麗竟然……
在縱情任性的威爾士度過了七年之后,迪德莉被瑪麗的天真單純震驚了。
莫拉同樣在波希米亞式放蕩不羈的都柏林度過了七年,個人情感記錄中共有過三段“全流程”的戀愛史,因此她不由自主地,像看著外星人一樣難以置信地看著瑪麗。但這是好朋友大婚的日子,所以她們很快恢復了常態(tài)。三個人都咯咯咯地笑了,就像十年前那樣。
“想象一下,”她們說道,“想象會發(fā)生什么?!?/p>
瑪麗婚禮的那個周末,莫拉發(fā)現(xiàn)她的家人尤其令人感到厭煩。她的修女姐姐從修道院回家了,急切地想知道婚禮儀式的每一個細節(jié)。她曾讓瑪麗發(fā)誓要遵守規(guī)矩——她遵守了,很好,很好。如今,關于那件事有太多的胡說八道,姐姐說道。要求婦女解放的那些人只會做弊大于利的事情。
莫拉尖嘴利舌地反駁她,你們修女發(fā)誓要忠順守節(jié),但你們不能僅僅因為這個,就讓一半的人類,讓所有的女性都按照你們那樣去做。姐姐看上去似乎受到了傷害,眼神里流露出痛苦,但莫拉隨即注意到,媽媽正在她身后對姐姐使眼色,打出些可惡的手勢。那似乎是在說:“別往心里去,對可憐的莫拉要大度點——瑪麗結(jié)婚了,她顯然非常嫉妒。”
這就讓莫拉更惱火了。
“我的親娘,這些古怪動作算是哪門子事???”她責問。
“噢,你太敏感了,實在是太敏感了?!眿寢尫笱艿?。
莫拉的哥哥難得開口了:“你那個朋友迪德莉,差不多就是個賤人——我要說,她在威爾士的德行不難想到,肯定不會比她應有的樣子好。”莫拉真想一巴掌把他打到地上。他對迪德莉有如此看法,是因為他曾經(jīng)把手伸到迪德莉的短裙底下,然后作為回應,他的腹股溝挨了對方一膝蓋。
弟弟布蘭登平常一邊毫無韻律感地彈奏著他的破吉他,一邊傻傻地唱歌——唱的倒是不少,但都根本不著調(diào)也不合拍。這次他卻只反復唱一首歌,副歌部分不斷重復的一句是:“我會死在閣樓上,到死都是老處女?!?/p>
她的父親還是一如既往地沉默,對任何事情都不表達意見,而媽媽臉上則滿是怨氣,表達反感的冷硬線條把臉扭曲得不再像一張臉,而像是一張圖表。
莫拉等不及地想回到都柏林,回到都柏林,回到拉里身邊。拉里,是她此生的真愛。莫拉沒有對家里人透露過有關拉里的任何信息,而她對拉里講述自己家人的情況時,給出的是一個經(jīng)過修改的版本。這并不是說她想保持神秘,或者故意想過兩種截然不同的生活,想在不同的人面前假裝不同的身份狀態(tài),而只是因為她覺得這沒什么好說的。面對媽媽,她實在感到詞窮。
“聽著,不用為我煩心??蓱z的瑪麗嫁給了那個白馬神馬的如意郎君鮑迪·雷恩,我連最輕微的嫉妒感都沒有。我在都柏林有個很棒的同伴,我們相處得很好,等于是同居了。我經(jīng)常住在他的公寓里,他也常來我的住處。我們的關系非常不錯?!?/p>
如果告訴媽媽這個,那差不多就相當于對媽媽說:喂,有火星人來咱家五金店了,他要訂購一艘太空船!
盡管她可以跟拉里無話不說,他們每個方面都相處得如此之好,但她真的還是無法向他解釋自己那好管閑事、愛尋根究底的媽媽——無論聽說誰懷孕了,她都會無意識地掰起手指,自動數(shù)到九,來估算一下那家的孩子預計出生的正確月份;還有她的修女姐姐,一臉的認真虔誠,說什么婦女運動要對很多很多事情負責;還有那總是不吭聲的爸爸;還有那對女人牢騷滿腹的哥哥——他在與女人交往這方面有心理障礙,因為他害怕女人,但動不動又會去偷襲她們。這讓她怎么跟拉里說?還有布蘭登,那個被寵壞了的、狗熊脾氣的小兔崽子,凈喜歡惡心人,壞事做絕,卻逍遙自在。
這兩個世界不得不繼續(xù)保持距離,各行其是。坐進小車準備開回都柏林之際,莫拉嘆了口氣。
“我拿不準,有些男人會不會認為開著車出去有點風流。”媽媽說道。這表示她對車上的那種新潮故事已經(jīng)有所顧忌。
“說不定吧?!蹦氐?,一邊強忍住心里的火,一邊咧嘴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微笑。
“要留住男人,這類東西不可能管用?!眿寢屧谠囂脚畠?,又像是在思考和推測。
“也許我該把車開到廣場空地上去,再很有象征意義地把車燒掉——那是不是可行?您覺得有用嗎?”莫拉提出開車道德隱患的解決方案,依舊裝傻地笑著。
“唉,你就等著吧,到最后你會跟你安娜姑姑有一樣的結(jié)局——到那時你就沒這么嘴硬了?!眿寢屨f道。
莫拉駕車回都柏林,一路想著媽媽是否真的愛過那五金店里沉默寡言的男人,哪怕是一星半點的愛。為什么他們生了四個孩子,其中一個還生得那么晚?外人都以為他們兩口子早已過了做那種事的年齡。這是個謎。
拉里為莫拉做了晚餐。他對她說,她疲倦時的樣子看上去很美。他說他又有一個短篇小說被采用了。他說他和她應該一起去希臘度假。他給她講那些希臘小島上明艷動人的陽光。他告訴她他愛她。然后她靠在他懷里睡著了。
幾個月之后,莫拉收到了迪德莉的來信。她和戴維要結(jié)婚了。戴維的父親和哥哥酷愛釣魚。如果能把婚事與在河岸上悠閑垂釣一周結(jié)合起來,他們就可以睜只眼閉只眼,接受天主教的那套婚禮儀式,也可以開車來愛爾蘭了。莫拉愿不愿意當伴娘呢?她可以喜歡穿什么就穿什么。說真的,不必穿得多隆重,不需要出什么洋相了——就像瑪麗在可憐的鮑迪那倒霉的妹妹身上開的玩笑那樣,讓她穿粉不粉紫不紫的伴娘長裙。拜托了,莫拉就幫她這一回吧。那只是從她們的生活中單獨抽離出的一個日子罷了,就一天而已,然后她們照舊按自己想要的方式繼續(xù)生活。一勞永逸。
莫拉把信讀了很多遍,里面有某樣東西觸動了她。迪德莉,放浪的迪德莉,在威爾士過著自由無羈生活的迪德莉,現(xiàn)在要給她的父母一個他們望眼欲穿的日子,這個日子將讓他們贏得街坊鄰居的尊敬與聲譽。他們將在當?shù)氐慕烫美锇雅畠杭蕹鋈?,?zhèn)上所有的人都將來到教堂,聽一對新人彼此說出的忠貞誓言。迪德莉其實不需要這個形式。她跟戴維已經(jīng)同居兩年了,以后不會回到家鄉(xiāng)生活,而且她看上去也不是為了求得往日鄰里鄉(xiāng)親們的認同而結(jié)婚。
盡管這場婚禮被冠以“休假垂釣之旅”的名號,那個威爾士哥們戴維卻依舊對此全盤接受。莫拉感到撕裂般的痛苦,即使是允許那種想法隱隱滲入心中,她都覺得是極度的不忠和背叛。從一開始,她和拉里就有著同樣的想法。愛不需要鎖鏈,而典禮和儀式實質(zhì)上就是藩籬和枷鎖。舉辦儀式就像是對公眾宣布:好啦,我們已經(jīng)當著你們所有人的面發(fā)過誓了,現(xiàn)在已經(jīng)無路可逃了。你們都看到我們談好了條件,達成了協(xié)定,所以如果一方有欺騙行為,那么公眾的審判和譴責就會把巨大的壓力落到那人的頭上。
婚禮總是伴隨著那毫無意義的儀式,重復著死板的陳詞濫調(diào),而當眾宣誓則是在貶低愛情,將愛降格為一系列裝模作樣的、猜字謎般的老套游戲。
拉里與莫拉彼此相愛——他們當然相互諒解、相互扶持,無論富有或貧窮,無論患病或健康。拉里用新出版合約的先期稿費支付了希臘的度假行程;他過去得肺炎時,莫拉也沒丟下他不管,而是一直細心照料著他,直到他好轉(zhuǎn)。
愛不應是一紙寫滿密密麻麻附屬細則的合同——心懷戒備的雙方各自覺得對方或許會反悔,會違背這份契約,因此加入那么多條款——這樣還有什么意思?
婚姻是蔑視愛情的。它不懂得什么愛。
拉里與莫拉也認識很多已婚人士,那些人都在按照婚姻的表面意義,而非其本質(zhì)的精神去生活。他倆的愛情可不能淪落到那種境地。
這是千真萬確、毋庸置疑的。所以,此前的動搖讓莫拉產(chǎn)生了愧疚。當她想到為什么她和拉里就不能委曲求全,給她父母一個安慰、一個日子,她和拉里生命中的一天而已時,修女姐姐將從修道院下山回來,至于布蘭登呢,好吧,或許可以收買他,多塞點零花錢,讓他安穩(wěn)些——但那與她和拉里一直堅持的所有信念都背道而馳。于是莫拉把讓步的念頭堅定地拋出腦海。她給迪德莉回信,說她很榮幸能被選為伴娘,她會穿檸檬色的亞麻裙子,戴一頂白色寬邊帽,大帽子上還會扎著檸檬色的絲帶。迪德莉很高興地回復說,莫拉果然一直是頑固的帽子控,從在修道院上學的童年期開始就一直如此。
“我迫不及待地想看到你穿那身衣服的樣子了?!崩镎f。
“回去參加婚禮前,我會先給你來個時裝秀?!?/p>
“我不跟你一起回嗎?”他問。
這一問讓莫拉悚然一驚。對他們兩個來說,現(xiàn)在的日子已經(jīng)比此前任何時刻都好過多了。他們幾乎天天都住在拉里位于栗樹街的公寓中。自從希臘度假回來,如果還分開住的話,那看來不免滑稽可笑。她一點一點地把自己的衣服、照片和書都搬了進來。他們已經(jīng)差不多到了這個節(jié)點,那就是將莫拉的公寓轉(zhuǎn)租出去。
拉里寫的所有東西都正在出版。莫拉自己的打字社也生意興隆,勢頭喜人,不僅租了辦公室,還雇了人來幫忙。
萬事如意,一帆風順。拉里為什么要來擾動大好局勢,提出要跟她一起回老家?
“你會受不了的。那里有太多老套和封建的東西?!彼f。
“那么,為了閨蜜,你只好自己去走過場,完成那些程序了。我呢,就在一邊拉著你的手,給你打氣?!?/p>
他還真的不明白。他還沒意識到,他跟著回鄉(xiāng)會引起什么樣的預期和猜測。關于他,親友家人們又會怎樣對她盤問個沒完沒了。他的動機會受到質(zhì)詢和懷疑,他的來歷會被審查,他的名字將會永遠變成人們的談資。
他的身世境遇與莫拉大為迥異。拉里的媽媽早就去世了,兄弟姐妹分散在不同的地方,難得有來往。他父親性情淡漠,喜怒難察,過著近乎隱居的生活,看到兒子時固然也會開心,但似乎只是略微感到愉快,至于牽掛兒子,那就無從談起了。
可拉里就是固執(zhí)己見。
“我愛你,我要去,看著你穿著檸檬色的禮服,戴著大帽子,站在教堂最里面的神壇那里,聽著大家贊賞你,夸你漂亮。就讓我跟著去吧。我會很自豪的?!?/p>
她看著他,心里泛起無力的挫敗感。既然她身穿檸檬色長裙,他都能引以為豪,那么為什么不可以考慮讓她穿上象牙白,成為典禮上真正的主角?那也只是一天罷了,他們生命中的一個日子而已。
那樣就可以將媽媽那沉重的心事甩開;姐姐修道院里的修女們也就能消停了——她們不用再為這個妹妹念九天連禱的出嫁經(jīng)了;瑪麗——如今安閑度日恨無事的鮑迪·雷恩夫人——也就不會再動輒向她透露什么很不錯的旅行推銷員想安頓下來之類的事;至于弟弟布蘭登,也就不能再來敲打她——那小子令人生厭,已經(jīng)慣于定期來“請教”莫拉,問他們這個家庭是否正常:哥哥是鐵打的光棍,一個姐姐是修女,另一個姐姐是老姑娘,你說正常不正常。
她要問問他。她要向拉里提議。就在彼時彼地。他所能回應的,肯定只有一個“不”字。
“你覺得我們該不該結(jié)婚?”莫拉從耳中轟轟鳴響的嘈雜聲浪中聽到自己說出了這樣的話。
他看上去并未感到震驚,也并沒有愧疚或責難之色,甚至連一絲抱歉的意思都沒有。他只是顯得頗有興味。
“為什么結(jié)婚?”他說。
“為了把事情理順,大概是這么個意思?!彼f,因心虛而笨口拙舌。
“你當真?”
“一半當真吧?!?/p>
“不過,我愛你,你愛我——我們要結(jié)婚有什么用?”
他那令人愛憐的臉上滿是誠懇與坦白。他是真的覺得困惑。
“有一個用處,”莫拉放慢語速說道,“如果你真的愛我,我也相信你確實愛我,那么你大概不會介意花上一天時間,去經(jīng)歷那些儀式、誓言和諸如此類的垃圾玩意兒——我知道我們是這么看待這些東西的。我們這樣做只是為了讓別人感到滿意?!?/p>
“可是這是我們自己的生活!”拉里叫了起來,“我們一直都說,一直都堅信,世界之所以成了那么個樣子,全是因為人們?yōu)榱擞懞脛e人做了那么多無聊的蠢事,自己卻根本沒想過那些事意味著什么。正是那些做法讓愛失去了意義?!?/p>
“這個我明白?!彼f道。這是發(fā)自心底的真話。
她確實明白這一點,也同意拉里的看法。真愛跟迪德莉的權宜之策毫無關系:在戴維家人那里,婚禮被謊稱為一次垂釣假期;而在迪德莉家人這里,婚禮卻能讓她的父母親朋了卻心愿,安枕無憂。
接下來的這個周末,莫拉回家了。她告訴媽媽,她要帶一個朋友在家里小住,參加迪德莉的婚禮。
“那她只能跟你同住,”媽媽說道,“你姐姐周末也要回來。你知道的,她是多么喜歡看到婚慶大事?!?/p>
“是個男性朋友?!蹦f。看到媽媽臉色都變了,她覺得樂在其中。
“哎呀,老天啊,你個死丫頭怎么不早說,那我們好跟酒店預訂客房呀?,F(xiàn)在那里的房間都訂滿了,全是來參加婚禮的威爾士人?!?/p>
“那圣潔的修女就不能跟我同住嗎?就一個晚上罷了?!?/p>
“莫拉,我會感謝你的,只要你別取笑你姐姐和她承諾過的那些誓言——你知道的,她沒法跟人同睡一間房,自從去了修道院住修女單間后,她就沒法跟人同住了?!?/p>
“好吧,老媽,他睡哪里都沒關系的。他可以睡在餐廳里,不行嗎?”
“不行。你告訴我,他可以算是你男朋友嗎?”
“媽,我都二十五了,眼看都二十六了。如今這年歲,你不用再說那是什么男朋友不男朋友的了。”
“那你要怎么說,我問一問總可以吧?”
“一個朋友,就像我說過的那樣。拉里是一個朋友?!?/p>
“你這么不明不白地把你的名字跟一個男人攪和在一起,然后只告訴別人他是一個朋友,這可行不通。況且我還真拿不準你爸會怎么說。”
“我不懂你這個說法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把你的名字跟誰攪和在一起’?還有,你和我都很清楚我爸會說什么——他什么都不會說,就像過去三十多年來那樣,什么都不說?!?/p>
“莫拉,你可真是個難纏的大姑娘,太不講理了。怪不得沒有哪個男人適合跟你交往,我算是明白了?!?/p>
“我的親娘,咱先不討論這個。拉里反正要來參加迪德莉的婚禮,我不管他是跟你、跟我,還是跟修女姐姐睡,只求你現(xiàn)在別說教了,好嗎?”
莫拉回到都柏林之后,拉里說:“我滿心期待著去看看你的家鄉(xiāng)。如果有任何事情我可以幫上忙的,你可要告訴我?!?/p>
如果這時候再來討論他所能給予的最大幫助,那就是待在都柏林別動,但現(xiàn)在說這個顯然已經(jīng)太遲了,所以,愁云滿懷的莫拉只有黯淡地笑笑。
“去招待那些威爾士人,”她說道,“那或許是你最大的作用。”
莫拉與拉里一起開車到了家。幾乎沒有時間介紹拉里跟家人認識,莫拉隨即就去迪德莉家做準備了。迪德莉從頭到腳一身的盛裝,臉上的彩妝非常濃,她那白色的蕾絲長裙在腰線部分略微放寬松了一些,為的是掩蓋住一個天大的好消息——兩三個月之前,那消息就已得到了確認。
“我聽說你帶了個人回來?!钡系吕蛞贿呁垦塾耙贿呎f。
“是有那么個家伙吧?!蹦姓J道。她不敢去想象媽媽與拉里之間現(xiàn)在正發(fā)生怎樣的對話:“迪德莉,你看起來真漂亮?!?/p>
但我們的新娘基本沒空寒暄客套。
“求求上帝,但愿戴維一家人心情還好?!彼f,“你可從沒見過那家人瞪眼發(fā)火的樣子,那真夠你受的,太嚇人了?!?/p>
就像她很多年前計劃過的那樣,迪德莉雇請了一名手風琴樂師。這位音樂家的臉很紅很紅,人們對他能否保持清醒,又能堅持多久表示疑問。
“不用為他擔心,”莫拉對迪德莉說,“到時候他就會好好的了?!?/p>
莫拉認為,眼看著新娘即刻要動身去教堂完成大禮,就沒有必要告訴她琴師在酒店的一張高凳子上坐著醞釀情緒,要把他自己帶入演奏狀態(tài)。很不幸,樂師最初鼓搗出的幾聲噪音簡直是災難性的,以至于尷尬不安的情緒開始如漣漪般在婚宴人群中擴散開來。與此同時,餐廳主場地的某處,拉里正沉著冷靜地四處詢問,是否有人帶了吉他來。莫拉不禁感到恐慌,因為從貴賓席這里能看到,她的情郎與她那災星弟弟布蘭登一起走向宴會廳中央——沒有什么鬧劇場面能比這個更糟的了。不過,一兩分鐘之后,莫拉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奇跡出現(xiàn)了,拉里開始彈奏吉他,并且以一種非常不確信的、略帶顫抖的聲音唱出了《哈萊克壯士》開頭的三句歌詞。仿佛施了魔法一般,威爾士來賓們的胸膛挺了起來,酒店餐廳內(nèi)隨即歌聲響亮,回蕩著雄渾男聲的大合唱。他們唱得興高采烈,一曲終了,又緊接著響亮地唱起了《梣樹林》和《我們會在山坡間歡迎你歸來》。在這過程中,他們只是稍稍暫停了片刻來灌下一口湯,吞下一塊烤雞。拉里繼續(xù)領唱《天堂里的面包》,直唱到切婚禮蛋糕和現(xiàn)場致辭的環(huán)節(jié)。此時,婚禮已超出預期,取得了轟動性的成功。戴維一家人根本不想去釣什么魚了,他們只想在這酒店里待上一周,天天唱歌。
喝酒算不上是莫拉的習慣,更別說盡興暢飲了,但她這天喝得不少,那持續(xù)又強烈的后勁也夠她受的。不過,幸虧她喝高了,暈暈乎乎的,所以沒有意識到,也不用去煩惱那天夜里關于拉里的就寢安排。她愛著的這個男人,她生命中迄今為止的至愛,那晚跟她弟弟睡在一個房間——布蘭登可是全愛爾蘭最臭烘烘、最下三濫的犢子。
莫拉昏昏沉沉,半醉半醒,夜里睡得并不踏實。早上醒來,她感到莫名其妙的干渴,急需補充水分。她還不知道,關于家鄉(xiāng)父老的生活現(xiàn)狀,布蘭登已經(jīng)給拉里提供了大量的一手信息。他以為拉里是威爾士“代表團”的成員之一,便盡其所能地向拉里介紹愛爾蘭民風。他講到了自家的五金店,還有父親在家里是怎樣的寡言少語。他透露說,他老爹跟那些農(nóng)民可聊得開了,就喜歡跟人家講拖拉機。
他告訴拉里,他那沒用的哥哥不知道怎么去勾搭女孩子,只會偷偷地伸手去摸人家,而這當然會招致她們的反感;還有,他的大姐在修道院中是如何看到圣父顯靈并對她泄露天機的;以及,他的另一個老姐是如何誤了“船”的——他不知道誤掉的是怎樣的船,但總該還有別的船在什么地方吧。她應該趕得及登船,然后就像她所有的閨蜜那樣,結(jié)婚嫁人。就因為莫拉以前誤了一趟船,媽媽的朋友們都曾來過他們家向媽媽表達同情和安慰。
布蘭登說他想成為著名的吉他手,或許他能掌握幾個基礎和弦,將來哪一天說不定甚至能看懂樂譜。他對類似這樣的想法饒有興味。
拉里和莫拉準備在午飯時間左右離鄉(xiāng)返城。酒勁還未完全消退,莫拉很不習慣。她昏頭昏腦地上了車,而拉里隨身帶走的則是對小鎮(zhèn)生活嶄新的理解。
莫拉的媽媽繞著車子,還在嘰嘰喳喳地啰唆。
“我們什么時候能再看到你回來?我的意思是,你,你跟……那個……莫拉,你們一起回來?”她問道,同時目光就像飛鏢似的在兩人的臉上來回移動。
莫拉真想把胳膊伸出車窗外,用盡宿醉后軟弱身體內(nèi)尚存的全部力氣,在老媽的下巴上使勁掄上一拳,把她打翻在地,然后昏迷不醒。
“人家住在威爾士,遠著呢?!辈继m登插嘴了。他顯然很震驚:人怎么可以如此愚蠢。
“也不是全部時間都住那里?!崩飯A滑地說,頗有外交家的風度,“如果接到邀請,我也很愿意再多來幾次,跟你們熟悉熟悉。就像我同樣希望,莫拉和我也能更多地相互了解一樣。”
莫拉無能為力地看著他。這可比她認為可能出現(xiàn)的麻煩局面更為糟糕——現(xiàn)在,家里人的期望值真要高上天了。沿路開出三英里之后,拉里停下車子,請求莫拉嫁給他。
“你這樣做是出于同情?!彼f。
“不是。我向你求婚是因為我覺得這很正確?!彼f。
“等我精神好點,你再求不遲?!彼f。
“不,我現(xiàn)在就要你回答?!?/p>
“那只是一個日子而已,我們生活中抽離出來的一天罷了。昨天的情況還不錯?!?/p>
“既然你認為有個喜慶的結(jié)婚日挺好,那你就不是什么感觸都沒有!”
他對她說,他希望教堂里坐滿賓客,女賓都戴著大帽子——就像她戴過的那種。
關于未來的夢,他和她有很多很多共同的設想,而帽子僅是其中之一。
《哈萊克壯士》,威爾士傳統(tǒng)民謠,進行曲風格;后述三首歌亦在威爾士廣為傳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