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華燈初上,這里是大學城最熱鬧的一條路。路上的人們總是行色匆匆,其中有提著面包和生菜的主婦,穿著白襯衫和筒裙的都市白領,還有手拉手吃冰激凌的情侶。他們都有著明確的目的地,邁著大步與我擦肩而過。
肚子在咖喱店的香味縈繞中發(fā)出抗議的叫聲,不知不覺已經(jīng)到了晚飯時間,于是我買了一個漢堡,邊走邊啃。
把錢包放回包里,我摸到了菲兒給我的唱片,拿出來一看,沒想到唱片殼面因為我的跌倒而出現(xiàn)了一道淺淺的裂縫,我不禁惋惜地嘆了一口氣,這唱片殼上還有簽名呢!
我終于能仔細地看看這張唱片的封面——菲兒站在金色的話筒前,向著前方張開雙臂。她沐浴在金色的陽光里,笑容快樂得像擁有了全世界,鼓手和吉他手的身影模糊得像一道彩虹,融入了背景,成為這個畫面和諧的一部分。這場景美好得像一個夢境,這懷舊的色調(diào)充滿了溫暖。
我羨慕地看著封面上的菲兒,她神采飛揚,我的心情卻無法快樂起來。因為那個舞臺是如此美好,卻又如此遙遠,于是我又想起了那個破舊的地下音樂室,那些努力的人,說不定過幾年也能登上更大的舞臺,發(fā)行這樣的專輯,在唱片店的玻璃櫥窗上貼上他們的海報,但是……
主角不會是我。
那一定是另一個女孩。她像我一樣高挑,長得更漂亮,和我一樣喜歡唱歌。不,她一定更喜歡唱歌,喜歡到可以放棄一切……
她會代替我,實現(xiàn)我的夢想。
想到這里,我心中涌起一陣莫名的失落感。
一個聲音突然在我腦中回響起來——
“你記住,現(xiàn)在你眼前看到的所有人都是為著自己的理想和目標在努力!”
“讀書、考研,找一份自己并不想做的工作,平平靜靜地過完自己的一生,這就是你想要的?難道你就沒有別的理想?”
讀書、考研、讀博,找一份枯燥無味的工作,被大大小小的試管和各種字母縮寫打發(fā),平凡地過完一生,這就是我正在選擇的道路。
可是,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這是我父母的選擇。
穿過斑馬線,經(jīng)過一家樂器行,平時的我絕對不會多看一眼,但是今天我卻忍不住放慢腳步,看著玻璃櫥窗里展示的電貝斯。我一直覺得那是很美的樂器,流線型的器體,光鮮錚亮的烤漆,酷酷的外形。
我聽見吉他的聲音,有一個溫柔的男聲在低聲吟唱著:
總有一天我會優(yōu)雅地遇見你
織夢的人啊,那傷心的人
無論你將去何方,我都會追隨著你
兩個流浪的人想去看看這世界
有如此廣闊的世界讓我們欣賞
……
這聲音低沉而溫柔,似乎帶著一種神奇的魔力,我停下了腳步,不由自主地被吸引過去。
那個坐在臺前的男子,懷里抱著一把吉他,而他那和歌聲一樣出眾的外形,也吸引了我的目光。
他染了一頭淺色的金發(fā),戴著紫色的美瞳,我不知道金發(fā)配上紫瞳竟然會碰撞出如此華麗的效果。但前提是他長了一張俊美的臉,不是那種肥皂偶像劇男主角的俊美,而是具有一種獨特的氣質(zhì),無論多么美好的形容詞放在他的身上,都會顯得蒼白。
他應該是附近音樂學院的學生吧?又或許,他其實已經(jīng)是一個小有名氣的歌手了?那么俊美的外形,上雜志封面一定不是難事。
我站在櫥窗外,看著他修長的手指輕輕撥過吉他的弦,就像那不是一把吉他,而是情人的發(fā)絲。
我忍不住開始遐想,他有女朋友嗎?對待女朋友,他也會有這樣的溫柔嗎?
那么他的女朋友,真是幸福。
而他唱歌時的表情,陶醉得就像身在另一個世界。是在戈壁的篝火旁,是在塞納河畔的小酒館,周圍的一切都阻止不了他沉浸在音樂的世界里。而音樂,就像是他的情人,值得他如此迷戀,如此溫柔地對待。
真好?。∠矚g音樂的人,為自己的理想自由地歌唱著。
可是我呢?我為自己真正的理想做過些什么?
正陷入沉思,我的手機突然響了。
“喂,芊芊,你怎么這么久還沒回來?你沒事吧?該不會又昏倒了吧?”原來是室友打來的。
“你想太多啦!我好得不能再好了!正在回去的路上?!笔堑模掖_實昏倒了,但還不是被那些渾蛋害的!不過,我可不想被同學們當做弱不禁風的紙片人,也不想再讓人擔心。
“那你晚上要不要來一起自習?”
“呃……我想我還是不去了,頭還有點兒暈暈的。”我猶豫著說。其實我的頭不暈,只是單純地不想去。天天自習,偶爾放縱一天,應該沒關系吧?
“回來的時候幫我?guī)б槐髅茁栋?!”我對美美說。
我現(xiàn)在滿腦子都是舞臺、金色的燈光、觀眾的歡呼、電貝斯的轟鳴,還有那個地下音樂室、樂器店里彈吉他的金發(fā)帥哥。上帝像是在開我玩笑,一天之內(nèi)給了我太多的感官刺激,我想我需要消化一段時間,然后遺忘……
“啊,是哦,你才剛出院呢,還是在宿舍里好好休息吧!我會給你帶的!”
“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我剛剛跟同學說你在街頭演唱會上被邀請上臺唱歌了,她們都羨慕得不得了呢!”
“你知道嗎?我到現(xiàn)在都還在興奮呢!腿肚子還在發(fā)軟呢!”當然,腿肚子發(fā)軟的原因不是那之后受到的驚嚇。
“上臺的時候一定很緊張吧?”
“可不是!我完全沒有心理準備,也不知道要做什么動作,但奇怪的是,一開口唱歌,就完全不緊張了!”
“啊,我也發(fā)現(xiàn)了,一開始你站在那里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像根柱子,但是一開口,就連表情都完全變了!”
我的心跳猛地加速,突然又想起岑風的話來——
“你自己注意到了嗎?在臺上唱歌的你,表情是那么不一樣……”
“???真的嗎?什么表情???”不自然地提高了音調(diào),我追問。
“你啊,那時簡直就像被什么附了身一樣,就像是想吃甜食想得不得了的常年減肥人士終于吃到了一口泡芙的陶醉表情!”
“什么啊?拜托你能用優(yōu)美一點兒的句子來形容嗎?”
“哈哈,開玩笑啦!總之,那無比投入的模樣還蠻有明星架勢的呢!我?guī)湍闩牧苏掌?,發(fā)給你看看吧!”
“好啊好??!”
“其實,你的歌唱得那么好,可以去參加比賽??!”
我愣了一下,這話似曾聽過,頓了頓,我裝作不在意的樣子笑了起來:“親愛的,你太看得起我了,叫我去選秀?還是考試對我來說比較實在!”
在小白鼠的喂養(yǎng)討論中結束了通話,我繼續(xù)向?qū)W校走去。過了幾十秒,美美給我發(fā)來一條彩信。
照片里,被人潮包圍著的高高的舞臺上,我站在話筒前,望向遙遠的前方,果然就像她所說的——一副想吃甜食想得不得了的常年減肥人士終于吃到了一口泡芙的陶醉表情。
我比任何人都清楚,那是另一個我,也是真實的我。
像是點燃了一簇火光,我的心頭一熱,突然不再平靜了。
穿過林蔭道,校園的大門離我越來越近,我不自覺地放慢了腳步,頭上是一望無際的星空,渺小的我站在這所歷史悠久的大學門口,再一次被這沉淀下來的肅穆氣息所折服,搖擺不定的心情突然一下子平復了。
媽媽,我要去學唱歌!
爸爸,我要加入一個樂隊!
如果我這么說的話,他們一定會目瞪口呆,以為我發(fā)瘋了,說不定還會把我捆起來,送去精神病院檢查呢!
我也無法想象成績下滑的那一天,同學們會用怎樣異樣的眼神望著我。老師也一定會失望極了。
“不行,不要再異想天開了!”我搖搖頭對自己說,“又不是十幾歲的小女孩,做什么明星夢?”
是的,奇跡是不會輕易降臨的,命運之神也不會輕易妥協(xié)……
上帝遠沒有你想象的那么好,他在丟給你糖吃的同時還會丟給你一粒老鼠屎。
我的學籍卡不見了!
我把包里的東西統(tǒng)統(tǒng)掏了出來,連最細小的口袋也找了不下十遍,恨不得把包拿到X光下掃描一遍,甚至在回來的路上找了一遍,可是它就像穿越到了異時空,不見了蹤影!
我倒在床上,冷靜下來之后開始努力回想,幾分鐘后,我又跳了起來——
那個陰暗的地下室!
重新回憶起出門前那倉皇的一跤,當時我低頭手忙腳亂地收拾東西,丑態(tài)百出,窘迫得恨不得在地上找個縫兒鉆進去……
我想,一定是那時候把學籍卡落在了那里!
啊,對了,一定是在那里!
“我的天啊,怎么這么不小心?”捶了兩下枕頭,我一下子被煩躁吞噬了,大叫起來。
“芊芊,你怎么了?”聽見不尋常的動靜,鄰床正對著鏡子拔眉毛的室友好奇地問。
“我的學籍卡不見了!”我?guī)е抟艨卦V。
“咦,你找過了嗎?”
“我差不多把整個宿舍都翻遍了!嗚嗚,我要瘋了!”
如同一般人的正常反應,她不以為意地笑了起來:“只是一張學籍卡,最近又用不到,那么緊張干什么啊?明天拿照片去教務處申請重做一張不就得了?”
“這么說是沒錯啦,可是……”
“可是什么?”
“沒什么!”我連忙捂住嘴巴,以免說漏了嘴。
因為我的學籍卡卡套里藏著一個秘密,一個誰也不能告訴的秘密。
那張照片,和生命一樣重要的照片,如果被人發(fā)現(xiàn),我會恨不得去跳海!
我不禁把頭埋在被子里,小聲地責罵自己:“你這個大笨蛋!早知道就不要把那種東西放在學籍卡卡套里了!這下怎么辦?”
和櫻聊天的時候還提醒自己不要留下把柄,這下好了,學籍卡曝光了,不但姓名、身份一覽無遺,連最重要的秘密也……
一想到那些人打開學籍卡,一邊圍觀一邊討論的嘴臉,我就忍不住渾身發(fā)抖。
要是讓我重新回到那個鬼地方去要回學籍卡,那還不如叫我去撞墻算了!
“芊芊,快醒醒,下課了!”
我在室友的拍打中睜開眼睛,發(fā)現(xiàn)周圍的同學正齊刷刷地起立,下課鈴聲急促地響起,我猛地抬起頭,發(fā)現(xiàn)口水沾到了《園林設計》課本上。
“啊!你真惡心!”室友指著我臉上的口水痕大叫起來。
什么?像我這樣端莊穩(wěn)重的好學生怎么會有這么一天?
一定是最近睡眠不足才會打瞌睡,可是……丟了那么重要的東西,我怎么可能安心睡覺呢?
糗紅了一張臉,我像個被人抓到現(xiàn)行的搶劫犯,慌慌張張地抹掉嘴邊的口水,但不是因為室友的抗議,而是因為我看見林家雨同學正向我這邊走來。
他今天的頭發(fā)看起來依舊那么清爽,讓人好想忍不住伸手摸一摸,啊……這種時候,我在想些什么亂七八糟的?
下一秒,他不但把視線落在我的身上,還對我展露微笑,那是我的錯覺嗎?
這種散發(fā)著溫柔的男性荷爾蒙的笑容,本身就是一種赤裸裸的誘惑嘛!
面對這非同尋常的笑,我的大腦不禁開始了高速運轉,這個笑容意味著什么呢?
我的頭發(fā)沒亂吧?我的臉上沒有面包屑吧?我的牙縫里沒有青菜葉吧?我的領口上沒有豆?jié){留下的痕跡吧?
不,不,誰會注意這些無聊的小細節(jié)???
他該不會是發(fā)現(xiàn)了我學籍卡卡套里的秘密了吧?
我的學籍卡,會不會是落在別的地方,比如宿舍樓下的草地上、校門口的轉角,或者林蔭道上的下水道口?
在我苦苦尋找之前已經(jīng)被人撿走,或許是個男生,更糟糕的是,或許是我們學院的男生?
這就是我這幾天日思夜想的最擔心的事情,因為那張照片上不是別人,就是這個正微笑著向我款款走來的林家雨啊!
“芊芊同學,聽說你昨天被小白鼠咬了?”林家雨走到我旁邊問。
“??!哈哈,討厭,這么丟臉的事情也被你知道了!”
原來是這件事啊!我大大地松了一口氣,這件事雖然也很丟臉,但跟把人家的照片藏在學籍卡套里這種少女情懷的傻事相比,根本是小巫見大巫!
“沒事吧?”
“沒事,沒事,我的愈合能力很強的,已經(jīng)好得差不多了!”我盡量笑得像個淑女,天知道我的心跳每秒一百三十下,還在不停加速,而我的內(nèi)心則在大聲吶喊:林家雨同學你是不是在關心我?
“呃……你該不會是一邊做實驗,一邊打瞌睡的吧?”
“怎么可能?反正我就是迷迷糊糊的,不知怎么的,就被咬了……”我和林家雨走出教學樓,踏上灑滿陽光的林蔭道,陽光落在他的肩膀上,像是無數(shù)次在我夢境里出現(xiàn)過的樣子。
突然,有一個耀眼的東西從我的眼前閃過,循著感覺看去,我看見一個高挑的金發(fā)男子在人群中穿梭而過。我有一種奇妙的感覺,這個身影似乎在哪里見過,好像就是我在樂器店里見過的那個男人。
難道他是我們學校的學生?不會吧?這種級別的帥哥,只要見過一面,就一輩子忘不掉。
“芊芊,芊芊?”
“???”我回過神來,林家雨已經(jīng)喚了我好幾聲。
“看你最近有點兒心不在焉的,該不會是讀書讀昏了頭吧?”
從失神里把自己拉回來,我看見他的眼神里隱隱流露出擔憂,不由得感到一絲欣慰。同班三年,我和他的接觸也僅止于上下課途中的寒暄和交流學業(yè)心得,每次見面說的話不超過十句,可是,他在我的心里卻占有至關重要的地位,文藝一點兒的說法就是,如果我的心是一座十平方米的小型秘密花園,那么林家雨就是一棵不大不小的檸檬樹,占據(jù)了百分之八十的地盤。
向日葵一樣的單戀,天天努力地面向陽光,總是會有希望的。
難道,這就是回報的開始?
“沒什么啦,就是我的學……啊,我的身體有點兒不舒服……”
啊,差點兒說漏嘴!還好沒有把學籍卡的事情說出來,要是讓他知道我為了一個小小的學籍卡煩惱成這樣,八成會被誤會成大驚小怪的神經(jīng)??!更糟糕的是,要是讓他知道我認識那些奇怪的人,那我辛辛苦苦維持多年的知性淑女形象不就毀了嗎?
于是,我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呃……真的沒事嗎?”看見我神經(jīng)兮兮的反應,他奇怪地看了我一眼,擔心地問。
“沒事啦!我好得很!哈哈,謝謝你的關心,拜拜!”再在林同學面前多待一秒,恐怕我的意志力就撐不下去了!我急著想開溜。
“對了,輔導員叫你到辦公室找她哦?!笨吹轿一呕艔垙埖哪樱旨矣暧盅a上一句。
“是嗎?哦,謝謝,拜拜!”我抱上書,一溜煙地跑了,就像后面有一百只狼狗追著似的。
什么啊,他是為了告訴我輔導員要找我才跟我說話的吧?
啊,不對,他那擔心的表情,分明是那么真誠。
我走進洗手間,用冰冷的自來水拍拍發(fā)燙的臉頰,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現(xiàn)在不是花癡的時候!
我用手指捋了一下頭頂?shù)膩y發(fā),一種不祥的預感緩緩涌上心頭——
輔導員找我,究竟有什么事?
“芊芊,你要考A大信息科學專業(yè)是吧?”
“嗯。”坐在輔導員的辦公室里,我如臨大敵,背繃得筆直。
“去年我們生命科學學院一百五十七個學生,參加考研的人有一百三十八個,有四十七個人上線,而最后面試過關被錄取的只有三十一人,錄取率為百分之六十。而A大信息科學專業(yè)去年的錄取率據(jù)說只有百分之二十六。雖然今年高校擴招,錄取名額多了,但考研的人也多了,競爭也更激烈了。如果你不努力,可能連A大復試線都過不了?!?/p>
聽到這些數(shù)據(jù),我的心一沉,看著輔導員的金絲眼鏡鏡片上閃動著寒光,我縮了下脖子,小聲回答:“我知道。”
這意味著如果我不用功,就會被那無情的分數(shù)線刷下來。
“那么你最近復習得怎么樣了?”輔導員眼里充滿了期盼。
“啊,我現(xiàn)在在做《A大歷年考研真題集》……”我愣了一下,卻撒了個謊。
其實,爸爸給我的那本真題集,從那天晚上開始就一直攤開在第一卷第一頁,我再也沒有動過。鳥適應飛行的進化十大特征、三碳循環(huán)、二十個氨基酸中文名,還有各種各樣的代謝途徑!更變態(tài)的是居然考它們縮寫的英文全稱!這幾天看見這些試題我就一個頭兩個大,學這些東西有什么用處呢?
而那個被眾人包圍著的舞臺一直縈繞在我的腦海里,揮之不去,有幾次,我甚至夢見自己回到了那個地下音樂室。醒來的時候,我也常常想著在那里遇見的人,櫻、岑風,還有薛蘇。
我打心眼里羨慕他們,在人生中最寶貴的年華里,他們用自己的努力,做著自己最想做的事,青春不留白。
而我,又在做什么呢?
聽見我的回答,輔導員點點頭,似乎很滿意,又問:“聽說你這幾天精神不太集中,戴著耳塞,點名都沒反應,在聽什么?”
“我……只是在聽英語。”
躲開她銳利的目光,我又撒謊了,如果讓她知道其實那天上課我是在聽菲兒的新專輯,她不大發(fā)雷霆才怪!
更糟糕的是,其實不只是上課,昨天晚上自習,我還在一邊看書一邊聽“基音”樂隊的歌,這是我一直很喜歡的樂隊,原本打算熬到放假再聽他們的音樂,但是仿佛被某種不知名的力量牽引著,我鬼使神差地下載了他們的新專輯。
我驚喜地發(fā)現(xiàn)這種舒緩輕快的節(jié)奏能讓我陰郁的心情明亮起來,清淡脫俗的英倫搖滾又不會過于吵鬧,能讓我在放松的過程中還能靜得下心看書,并一直保持清醒而愉悅的狀態(tài)。
但是,我承認我變得松懈了,不再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塞著耳機聽念經(jīng)似的《考研英語》,然后在那些一成不變的節(jié)奏里昏昏欲睡,這樣的改變連我自己都感到驚訝。
“是嗎?”輔導員瞇起眼睛,疑惑地看著我,“不過還是不要這樣做的好,上課就應該好好聽課,而且塞著耳機上課對老師是很不禮貌的!”
“對不起,下次我會注意?!蔽业拖骂^,扮成好好學生的模樣。我可不希望每次輔導員走過教室的時候都盯著我看。
“還有,實驗室的老師反映你最近好像狀態(tài)不太好呢,上課精神恍惚,不知道在想什么,還被小白鼠咬了?”
什么,這個意外連輔導員都知道了?真是丟臉哪!
我臉上有些發(fā)熱,卻一時不知道該怎樣回答,心里暗暗罵著那只不知好歹的小白鼠,我供你吃喝,在這個房價飛升的時代給你房子住,免繳水費、電費,你竟然還咬我!要咬也應該咬我們的教授才對呀,他才是決定生殺大權的人哪!
“芊芊,別的同學都在努力,如果你再不加把勁,就會被別人趕上的!”
輔導員的表情,讓我想到了我媽媽,我不禁皺起了眉。
“我在努力呀!”我突然變得有些不耐煩了。
是的,我一直在努力,努力得過了頭,努力得失去了自我,忘記了自己原來的模樣。
“那你最近怎么了?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煩?可以跟我說呀!”輔導員關切地問著。
是的,我想我遇上了麻煩,而且是大麻煩,它擾亂了我原本平和的心境,但是……
“老師,我這么努力,能考上A大嗎?”猶豫了幾秒,我終于緩緩地開口問道。
她的眼里閃過一絲詫異,攤開手說:“那當然了,你的成績一直不錯,在學院里的資質(zhì)也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只要你加把勁,一定能考上的!”
她真的關心我嗎?還是說,我在她眼里也不過是升學率里的一個數(shù)字?
“A大……這是我唯一的出路嗎?”
“呃……難道你想考別的院校?北師大、中海大這些院校當然也很好,但是老師們都覺得以你的能力,應該能考上A大的!你怎么了?究竟在猶豫什么呢?芊芊,你的父母對你期望很大呀!”
父母的期望就像一張御賜金牌,萬用,絕對有效,我頓時被“御賜金牌”那刺眼的光芒晃得睜不開眼睛。
這期望就像一座沉重的大山,已經(jīng)壓在我的肩膀上二十年了。
記得小時候,我拿著九十五分的考試試卷回家,進門卻被呵斥了一頓。
“芊芊,你為什么沒有考一百分?這些題目這么簡單!”
初中,第一次考代數(shù),所有人都叫苦不迭,班上有超過半數(shù)的人不及格,我考了七十二分,是班上的第二名,回到家里,卻依然要迎接狂風驟雨般的訓斥。
“芊芊,考這種分數(shù)也敢拿回來給我看!你不覺得丟臉嗎?”
……
這種事情發(fā)生得太多,最后我就變成了一個考試機器,仿佛我的人生就是考試、考試,不停地考試,而這些考試的終點會是什么呢?
一份穩(wěn)定、高收入,卻毫無激情的工作?
“沒什么,老師,大概是我前一陣讀書太投入了,覺得有點兒累?!?/p>
事實上,我不是覺得有點兒累,而是覺得有些厭倦了。
“嗯,是嗎?我知道考研是一件很折騰人的事,大部分人一開始都會比較積極,隨著時間的推移,有一部分人會因為復習的乏味而疲憊,隨著考試的臨近而不安,在這個過程中一定要注意情緒和心理的調(diào)節(jié)??佳凶畲蟮臄橙司褪亲约海奋?,你一定要堅持下去,如果有什么問題,可以跟我商量呀!”
我的態(tài)度一直很冷靜,她似乎看出我有所保留,語氣變得有些焦急起來。
我沉默了好一會兒,抬起頭,帶著探索和渴求的眼神望著她問:“老師,我有時候覺得,在義無反顧地全身心投入去做一件事之前,是不是先想想做這件事的原因和目的比較好呢?”
她倒吸了一口氣,接著嚴肅地回答我:“芊芊,有的時候沒有時間讓你考慮這些事情,更重要的是你有沒有選擇。”
是的,我周圍的人都認為,只要進了生命科學學院,唯一的出路就是考研,讀博,出國留學。這是一座獨木橋,許多人在這里跌倒,以至萬劫不復,也有許多人選擇了放棄。而我現(xiàn)在正站在這座橋上,轉身向背后望去——
“讀完大學,考上研究生,我又能怎么樣呢?這并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輔導員一定沒想到一向乖巧的我會說出這樣的話,她愣了好一會兒,臉上帶著久久不退的詫異:“芊芊,你為什么會這么想?你這么說是什么意思?”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我說:“老師,最近我越來越覺得我不適合這個專業(yè),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除了臺風停課天天到實驗室報到,課本里全是英文縮寫,而且學這些東西出門一點兒用處都沒有。其實我是一個很感性的人,每次背這些玩意兒都覺得很痛苦,從來沒領略到生命的魅力!”
終于鼓起勇氣把這些話說出來了,我感到心中無比暢快。
聽見我這么說,她更加吃驚了,我的成績一向很好,學習也很自覺,常常在實驗室待得很晚,也從沒見我對課業(yè)有過什么抱怨。但是,她對我的了解也僅僅止于這里,她根本不知道我在想什么。
誰也不知道我想要什么,也從來沒有人愿意認真傾聽我的話。
“既然這樣,你當初為什么要報考這個專業(yè)呢?”
“因為我爸媽!”
我紅著雙眼從辦公室里沖了出來,迎面正好撞在一沓書上。
“啊!”我驚叫起來,看著一疊作業(yè)本像多米諾骨牌一樣倒塌下來,而它們的主人則眼疾手快地捧牢了它們。
我松了一口氣,抬頭看見林家雨正詫異地看著我。
“???家雨,你怎么在這里……”我突然想起他是系主任的學生助理,“啊,你是來辦公室給老師送資料的吧?
“啊,是,我要把這些帶回學生會。”他盯著我的眼睛,“發(fā)生什么事了?果然被輔導員罵了嗎?”
“沒事,只是最近的學習狀態(tài)不太好,你也知道的?!蔽覈@了一口氣,真不想這樣的丑態(tài)被他看見,但是這個時候,我真想有個可以傾訴的對象?。?/p>
“家雨,你真的喜歡生命科學這個專業(yè)嗎?你有沒有其他的理想?比如……當個書店老板,或者服裝設計師什么的?”
“我……不瞞你說,其實我想當個獸醫(yī),不過,我父母希望我當個研究院士。我喜歡小動物,只要工作中能接觸到這些小生命,我覺得都行?。 彼f著,臉上掛著淡淡的微笑。
“啊……所以說,你還是喜歡這個專業(yè)的吧?”似乎被他的情緒感染了,我沮喪的心情變得明亮了一些,這是我第一次嘗試著了解他的世界,“喜歡小動物,你真是個有愛心的人啊!”
“反正我已經(jīng)打算好了,如果考不上研究生,就到親戚的寵物醫(yī)院當個醫(yī)生,幫助可憐的小動物也不錯,我還可以一邊工作一邊考研?!绷旨矣臧涯抗馔断蝾^頂?shù)乃{天說,“每個人的心里似乎都有一個難以實現(xiàn)的夢想,人與人的區(qū)別就在于有的人只是把它當做了夢想,而有的人卻把它當做了可以實現(xiàn)的目標。這個世界這么大,為什么只能做一件事呢?只要活著,就可以做很多事,任何想做、能做的事都可以去做,不是嗎?”
他突然望向我,眼里含著笑意,我的心頓時如同小鹿亂撞,撲通撲通地跳了起來。被這和煦得像陽光一樣的眼神看著,我除了不斷地點頭說是,還能說什么呢?
“從來沒有人對我說過這樣的話。家雨同學,我平時太不了解你了,沒想到你的心里居然藏著這么偉大的想法,能說出這么深刻的道理……”
我向他投去仰慕的眼神,而他只是靦腆地笑了笑,說:“不要這么說我,我哪有你說的那么厲害……學生會到了,我上樓去了,拜拜!”
他對我揮揮手,轉身離去。
我愣愣地站在那里,好半天才回過神來。只怪我的反應不夠快,其實我想說的是:“家雨同學,我有沒有這個機會,來更加深入地了解你呢?”
好吧,我這個笨蛋,又錯失了一個表白的機會!
就像他說的一樣,只要活著,就可以做很多事,任何想做、能做的事都可以去做,而我想做的事很多……
我想了想林家雨,我想和他并肩走在林蔭道上,不是一次兩次,不是一天兩天。
不知道為什么,我又想到了樂器店里那個低吟淺唱的男子和那次在學院里的驚鴻一瞥。我想再見到他,見到他那種溫柔的神情。我想像他一樣,自由地唱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