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黑夜中沉思:一種樸素的英雄主義——讀常承生詩集《盜夜者》
張麗軍
捧讀詩人常承生的作品,很容易能感受到詩人對于詩歌的真誠和熱愛,一份穿透山河與歲月的生命律動在詩歌中不疾不徐地展開。在詩集中,出現(xiàn)最多的意象便是“黑夜”與“遠方”。詩人在黑夜中與一片承載歷史的綠藻對話,字里行間充斥著對盜夜者的不滿,詩人在草原的夜中感受生命的野性,在夜里欣賞春天的梨花。詩人看見雄鷹在黑夜中翱翔,與神在黑夜中對話,在黑夜中欣賞薔薇,在黑夜中告別,在黑夜中懷念故鄉(xiāng)風物。詩人在黑夜中欣賞了四級曼妙的景致,與星星對話,在黑夜中懷念愛情,甚至在午夜聽到了天堂的聲音。常承生,是山東師范大學首屆作家研究生班的學員,在我的印象中他是恬淡安靜的,是率真自然的,但在詩歌中我感受到常承生另一種生命的舞蹈、姿態(tài)、精神。在這一刻,常承生的靈魂獲得了解放,在黑夜中聽雨,在黑夜中旅行,在黑夜中奔向遠方……黑夜的光與影中,詩人伴著自己的影子和靈魂的沉思走向遠方。
在詩集中,到處都是黑夜的身影,詩人攜手自己的影子一起走向黎明,走向遠方。詩人對黑夜充滿了偏愛,《青島八大關》《三月的青島》《海的那邊》《梧桐樹》《靜靜的?!贰冻鞘幸咕啊贰赌λ笕恕贰斗拍痢贰侗┯曛埂贰堆谉岬南奶臁贰对姷耐鯂贰堆┮埂贰洞蠛5暮魡尽贰讹h來的一首歌》《極光》《在牡丹江》《雨后是秋夜》《星星雨》《聽雨》《詩人楊克和》《重遇昨天》《十梅庵尋梅》《春之夢》《歲月靜好》《午夜,我聽到了天堂的聲音》《夜行人》《旅行者》《在不懂播種的年紀》《夜晚》《在一個春天的早上》《那道墻》《在這個冬天》《小雪下起來了》《秋夜別龍城》《薔薇花》《大平原》《神》《庫爾勒之一:孔雀河邊》《庫爾勒之二:庫爾勒的夜》《庫爾勒之五:鷹》《寂靜森林》《驚蟄》《深夜》《黑夜》《盜夜者(一)(二)(三)(四)》等詩篇中都出現(xiàn)了“夜”的意象。黑夜深深地烙印在詩人的心靈之中,成為詩魂,成為詩人富于包孕性的生命時刻,黑夜讓詩歌充滿了詩人靈魂的質感。靜謐的夜晚,詩人注視著遠去的時光,在漫漫的黑夜中放逐自由的靈魂,讓靈魂在黑暗中翩翩起舞與放聲歌唱,生命的價值也在這暗黑的夜中變得豐盈和充實。黑夜裹藏著詩人的情緒,詩人喜歡黑夜,但又更愛光明和希望,詩人獨自咀嚼著黑夜,但詩人內心深處崇尚著大地與光明。詩人在黑夜中感受到了宇宙、自然、萬物的永恒,詩人用筆記錄下黑夜的身姿,黑夜又微妙地成為詩人幽寂內心的獨特慰藉,于是詩人在黑夜中遠行。
詩人在詩歌中多次表現(xiàn)“遠方”?!斑h方”這一意象同樣很遙遠,我們可以在《詩經》的“樂土”“樂郊”,以及《山海經》《拾遺記》中尋覓有關遠方的伊甸園。近代以來,“遠方”又是理想與光明并存的烏托邦圖景,魯迅擁有“無窮的遠方”,邵燕君曾深情地吶喊著“到遠方去”。詩人在詩行中同樣描繪了屬于自己的“遠方”。它展現(xiàn)了詩人獨特的生命個性體驗,更多地體現(xiàn)出一種現(xiàn)實關切,充滿了美好的感情意味。諸如:《春之夢》“天微微的冷/ 擋不住從南方來的心情/ 遠方在我的屏幕里/ 你看著我,我看著你”;《我的旅行》“在那一時刻/ 我總是想走出這片沉重的寧靜/ 到很遠的地方去旅行/ 遠處的映山紅/ 開著/ 竹林一直醒著/ 小橋流水誘惑著遠方的大漠/ 冰山在零下的溫度里悄悄融化/ 我卻不能真的走出那個早晨”;《失去的重逢》“你在遠方等待我的降臨/ 用時間的尺子裁量我的速度/ 用你的經驗規(guī)劃我的路程/ 一種期待無數(shù)次地演繹著我們/ 一次次相別相見的情景/ 只因剎那的靈感改變了方向/ 我們注定已不能在原來的地點/ 重逢”;《青島八大關》“四月的櫻花總是那么無情/ 讓遠方趕來的情人遲到一步”。“遠方”,既可視作時間之“遠”,也同樣可視作空間之“遠”。在詩人的筆下,“遠方”——這么近,又那么遠。
中國是詩歌的國度,唯有沉靜,才能較高地契合著詩歌精神,才能成為靜影中的沉璧。常承生在詩歌中選取的意境大氣且富于哲理,用詞也很雅致且出彩。江河山川都被詩人收束到詩行,人生的理趣同樣可以在詩歌中達觀。例如,詩人在《感覺》中寫道:閉上眼睛/ 我就看到了真實的世界/ 我不愿再被我的經驗所欺騙。詩歌的語言如同詩人最喜愛的黑夜中的星子,熠熠發(fā)光。整本詩集讀來,詩歌的語言載滿星辰,繁星滿天。例如,《夜晚》中寫道:你抬頭看看/ 天上的星星應約而來/ 一朵朵絢麗的冰凌花/ 開滿了天空。清風明月,大地星辰,安靜地裝點詩人的夜晚,同樣也自帶詩意,書寫世間動人的畫面,詩人的語言璀璨但又不過分矯飾,使得詩歌自有生命、直抵生活深層。例如,詩人在《重遇昨天》中寫道:也許在這雜亂的街市/ 我們的一天更加真實/ 可是離開這個清晨/ 我們馬上要走入另一條小徑/ 鋪滿了鮮花和春風/ 小河潺潺流水/ 云朵誘惑著我們/ 一定要離開這喧嘩的噪音。詩人整體的語言風格是優(yōu)美而飽含深情的。詩人的詩中有滄海桑田,有萬水千山,有美酒醇厚卻映襯著人心疏離。詩人的語言是多義的、跳動的、隱喻的、象征的。詩人將含混多義的世界置于詞語多角度的當照之下,將自己的思想與生命感受在語言和韻律中抒發(fā),在語義、字句結束之處依然鳴響。
真切宜人的感情是詩歌的生命,詩歌讓人“如迷忽覺,如夢忽醒,如仆者之起,如病者之蘇”。常承生詩集中的每首詩都是一個新的世界,都是一個獨立而自由的生命。讀者可以用詩人的生命之光去洞徹自己的靈魂。詩人總是用自己獨有的視角、思索和切入點去反映生活和時代。好的詩歌不只訴諸人的理智,更訴諸人的感情。詩人用自己葆有青春的詩心和對于詩歌的赤誠之心提煉出生活的詩意。在詩集中,詩人將個體的生命經驗與時代同頻共振,讀者在讀詩的過程便是與詩人的對話,燭照自我的歷程。詩人常承生在文字中檢閱過去,觀看在時光中從容流淌的生命。詩人的視野開闊,見聞豐富,貼近生活,直抒情懷。詩集的可貴之處不但在于技巧,更在于精神境界。前面提到,詩人是喜歡黑夜的,然而詩人在詩歌中傳達出很可貴的一個精神氣質是,即便再喜歡黑夜,但光明還是留給讀者,同樣也像極了個人追逐理想的某一刻,無盡黑夜,心中卻有光。詩意是文學之心,它使一切文學創(chuàng)作保持活力和魅力,使詩人常承生與普通人常承生自我交融,自我完成,自我和解。我們從常承生的詩歌中感受到了可貴的詩意和生命的溫度,同樣感受到了人生海海、潮起潮落中詩人讓我們葆有的對于生活的一種樸素英雄主義——一個詩人常承生與一個普通人常承生的交融。
2019年12月22日星期日深夜零點零六分
于天舜大廈0910房間
- 張麗軍,山東師范大學新聞與傳媒學院院長、教授,博士生導師,中國現(xiàn)代文學館第二屆客座研究員,山東省第四批齊魯文化英才、山東省首批、第二批簽約文藝評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