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東京高等大同學校課卷(1)

秦力山集:外二種 作者:中華書局編輯部 編


秦力山集

東京高等大同學校課卷

(1899年秋)

積圓顱方趾而成眾生,積眾生而成世界。世界之安危治亂,視乎文明人者之生與不生。然則文明人者,其大世界之大腦筋乎?

夫腦筋莫不自愛其身。寒,何以為衣;饑,何以為食;風雨,何以為上棟下宇。百體之安樂,在一腦之善自為之。百體靡有圖報者,而腦之不倦自若,腦筋亦勞矣哉!吾聞之:孔席不暖,墨突不黔???、墨者,豈不知圖逸樂者歟?而以愛天下之大身而瘁其一身。其諸孟子之所謂大而化之之謂圣者乎?何居吾輩之不以腦筋自責也。今者百體病矣。然則當此時,腦筋可曰我非腦筋也乎哉。

附:梁啟超批語

百體不圖報,而腦筋不倦,二語通極??鬃釉唬骸皩W而不厭,誨人不倦,何有于我哉?”夫學與誨非難,不厭不倦為難。必如何然后能不厭不倦?必也視辦一切事為己所必當盡之職。不寧惟是而已,大人之任天下事也,視之如縱欲然,何也?彼其不忍之心,不可抑制,遇事之來,如有搔其癢者,然他人欲禁之且不可,而何有厭倦之有乎?不過細人以聲色為縱欲之具,大人以救眾生為縱欲之具而已。如腦筋之為百體謀,正此類也。

據(jù)《清議報》第31冊(1899年10月25日)

論衡州向道隆勤王之事

(1899年12月)

遁庵旅東京,榜其樓曰“破亡敗裂樓”,隱于樓以悲之。悲吾國民之不欲自立,悲其奴隸性、牛馬質,越三千年俯首帖耳而曾不知自返,彼神明之胄,立見印度、非洲之一日。如是者數(shù)月。一旦晨起盥漱畢,心若有所祝。忽函告者曰:“子之悲盍暫休矣,亦得聞衡州今日之事乎?向道隆者,衡之人,夙以八股食衡餼,其學行與家世吾不詳。以事揣之,殆豪杰其行者?!倍葩肿x之,突如得三年之艾,霍然病已,又心怦怦宕,竊自計不聞豪杰之日者久矣。微茲言,吾幾忘之,抑又幾痛之。忘之者何?不數(shù)數(shù)見也。痛之者何?求之不得也。今不暇論,請論其事。

往者政變,湘之人死者慘矣冤矣。有識者或謂一個不足慟,其奈五萬萬之殉何?然斯之時蒙竊謂前輟后起,日本維新之日有然焉,彼洞庭衡岳之土,寧不生西鄉(xiāng)、月照其人者?乃翹足待、引頸思。彼蒼者葭,伊人宛在。孰意歷晦明三百六十,而風流頓絕。吾乃吊吾國民,低首屏息,以待羈縛,獨立之氣,絕無存者。未幾,向之事出。

然吾考湘中往歲之新政,有云南學會者也,而向不為會友。有云湘報館者也,而向不列報章。抑吾聞之,蟄龍之起,待乎驚雷,爰居之初,或避風虐。藉使道隆去歲贊助新政,詣宮闕,上一書,呼同方,開一會,惟問今日大湖以南尚有一尺土容道隆乎?而況得大舉義旗也。抑吾又疑之,政變以前,果為隱君子,則政變以后,亦決難為偉丈夫。乃告予者之言曰:向聞政變,慨然發(fā)憤,繼而龍吐云、風隨虎,有志之士集者數(shù)千。于是草賓王之檄,以甦此假寐之天下,將以兵力劫彼尸位之大僚,責以君父大義,請歸政復辟,重興新政。於乎,道隆果偉也哉,何吾相知之晚也!

遁庵曰:傷哉吾支那也。自政變后一年至于今,唯聞此區(qū)區(qū)一向道隆,其他何所適乎?然猶有一向道隆,一貫注于亡人之耳,則吾黃帝之苗裔,其興也正未有艾。彼北猛虎、西貪狼,磨牙吮血之狀,或其暫息。抑道隆之起晚已,但使有千萬道隆,樹自由之的,揚獨立之旗,吾又安用嘵嘵于吾國民乎哉!且彼向道隆者,遽爾解散,吾不知果為虎蛇若何,未敢瞢然責之。摩西逃沙漠數(shù)十年,卒今猶太人守之。蒼云蔽日,日為無光,爾一人起而掃之。前乎此者偉矣,觀爾后此者之若何?雖然神州一隅臥而甦者寥寥也,爾其專責矣。吾為之又言曰:我國民哉,置道隆于西歐,于東海,庸何足奇,乃奮臂山隈,聲震巖谷。抑今之猶太人,好自私利,性不愛國,至失其土,雖擁厚利,不見容于他國,而見之者亦鄙其為無國。而吾中國竟以傾國之人,讓一人之獨為豪杰,無怪友邦之以猶太人睨余也。吁可省矣。

據(jù)《清議報》第34冊(1900年1月31日)

送別梁啟超夫子赴美洲

(1899年12月)

日麗旌旗色,仙槎泛斗牛。蛟龍齊起舞,蟲鶴兩無愁。為答云霓望,先環(huán)海國游。愿言珍重再,馳譽震全球。

飄泊同黃鳥,綿蠻入后車。出匡回獨后,救宋翟成虛。身世何其累,年華苦不居。劉章多感僨,非種未能鋤。

蠻觸彈丸上,微生亦可哀。盛衰雖世幻,悲憫詎成灰。陟岵悲千里,封防缺一杯。巡禪今有志,連夜泣瓊瑰。

據(jù)《清議報》第37冊(1900年3月1日)

題邱菽園《風月琴尊圖》

(1900年春初)

齊州凜凜生悲風,皓月奪日暖當空。有人克奏廣陵散,一彈三嘆招壺公。魂今昔滯海東頭,拔劍仰欲砍蒼穹。銅頭鐵額何其兇,興暴皇年勢洶洶。堯囚不復大王雄,姮娥遽妒云從龍。阜財解慍難為功,大醉怒詈天蒙蒙。撫膺忝列三千童,新從日本歸披圖落落思大同。道人顧盼驚波中,先生自號酸道人。高山一曲屏蔽月融融。狂飆息兮天下公同通,吸取太平之洋酒一鐘。五洲鳥獸入樊籠,笑視東璧訝天公。

據(jù)《清議報》第51冊(1900年7月17日)

邱菽園屬題選詩圖

(1900年春初)

騷壇近出哥侖坡,謂任甫師。創(chuàng)為新詩覓新地。緣瀛回首感師門,仲由之纓吾不棄。吁嗟哉!二十年內幾詩才,淚盡銅駝那在哉。詩哉一入通人手,詩魂夜夜歌聲哀。

據(jù)《清議報》第51冊(1900年7月17日)

湘月 贈珊珊公子昆仲借龔定庵韻

(1900年5—6月間)

荊天棘地,坐茫??嗪#魏襞qR。臣質已亡神已死,莫問當年姚冶。誰是溫文,誰為狂俠,褒貶從誰寫?中原已矣,須從海外求者。公子自橫濱游學歸,以和鄭席儒先生狂俠溫文詩見示,余亦同有和章。 羨君終賈奇才,一雙年少,有臂惟君把。北望觚稜東望海,涕淚愴然而下。渺渺支那,沉沉震旦,黯然悲華夏。三句一意,疊言之語不成章,悲可知矣。知音何許,一腔熱血誰灑!

前調 送共庵并祝浪公、王亞庵諸同志仍借定庵韻

(1900年5—6月間)

大千人海,問前途何處,容君系馬。且向風塵暫奔走,且自放懷姚冶。地媼酣眠,天公沉醉,哀怨無須寫。癡心如此,天涯誰復知者? 此去幸有同心,英雄三五,有臂堪同把。都是龍華香案吏,不在古人之下。醉便糟,濁還濯足,莫問戎和夏。大都爾爾,休將熱淚輕灑。

據(jù)《知新報》第132冊(1901年1月5日)

和邱菽園寄懷梁啟超夫子二首次原韻

(1900年秋)

新秋警報陷京畿,壯士風蕭去不歸。有客騎鯨來海島,無縫冤獄似天衣。亞歐各國眈和逐,禹稷頻年溺與饑。一自師門離別后,不堪南北亂飛飛。

講堂說法更吾腦,廿歲浮生不二師。怎奈年華驚電火,那堪世族數(shù)軒羲。自由平等經開鑿,獨立新民任主持。函丈規(guī)模手中線,書來萬里總慈悲。先生自別后,屢與人言,以為由也死矣,有書與同志頻頻問之。

附一:寄懷梁任甫先生二首

限支微韻 邱煒萲

鸝留瑣尾滿邦畿,去國君何賦日歸。魯史尊王哀蝕日,秦風同澤告無衣。浮洋大海秋深合,余于今年仲秋任甫來星洲時,始得相識。神驥長途歲晏饑。一自乘槎空碧落,暮云遙認壯心飛。

飚輪蹴浪稗瀛澥,妙舌翻蓮萬憶師。跡遍三洲亞美澳,道存黃種伏軒羲。每從政教通權界,合付龍?zhí)旃沧o持。為有潮音來水上,故山灰劫使人悲。

附二:次韻酬星洲寓公見懷二首并示遁庵

梁啟超

萬里投荒何日見,九原不作與誰歸。酬君駝淚和鵑血,老我蓉裳與芰衣。漫有揮戈回夕照,故應嘗膽療朝饑。人間惜別徒多事,洴澼于今遇壯飛。

我所思兮在何處,盧盧梭孟德斯鳩高文我本師。鐵血買權慚米佛,昆侖傳種泣黃羲。寧關才大難為用,卻悔情多不自持。來者未來古人往,非君誰矣喻余悲。

據(jù)《清議報》第78冊(1901年5月9日)

法成去后之第三夜隱幾若有所思

(1900年冬)

噓天一何補,鬼友盡稱雄。懶說恩仇事,驪歌滿亞東。故交死者既數(shù)十百人,其存者則無論新相知、舊相知,三月以來悉風流云散矣。一年常作別,兩度送君行。今年凡與法成作別者再。聚散事云小,難安獨坐城。

八星倘能通,我輩應探險。所悲升斗需,跋涉一何遠。愿君歸來日,不為亡國民。收拾舊山河,漢族慶再生。

據(jù)《清議報》第92冊(1901年9月23日)

南行留別滬上諸君子

(1900年11月)

已分鴻飛逃弋慕,忽掀螳臂向車前。黃龍痛飲他年事,遺恨空嗟海不填。

此身消受萬顱頭,何用芳名黨籍勾。恨不椎嬴傳博浪,亡韓猶見索留侯。

半生膽識別離中,三北豪端尚一雄。家國幾多悲感在,愁來心事北南東。

公義私仇君記取,行行我去哭秦庭。洪濤臣起如山立,洗凈蠻邦一抹青。

據(jù)澳門《知新報》第131冊(1900年12月22日)

道出星洲贈星洲寓公

(1900年12月)

天南詩陣走雄師,凜凜良狐筆一枝。聞說中原民賊劇,卻應頭頸慣矜持。

投荒我自笑頑仙,況讀君詩更黯然。慘述秋魂新隊侶,琴臺樹樹眼將穿。

相逢未穩(wěn)又驪歌,心事如潮夜涌多。他日蠻頭謝知己,徐陵集上補銅駝。

五千年上吾誰祖,四兆同胞盡若忘。可怪胡兒多誤我,神州此后更滄桑。君作《黃帝本紀》萬言書,嚴辨種界,考據(jù)精審,旅外文人多未留意及此者。

據(jù)《知新報》第133冊(1901年1月20日)

附:湖南人秦力山道過星洲投余以詩,臨別餞之題此為贈

邱煒萲

傳來黃鳥丁丁木,如聽青琴乙乙絲?;ǖ追昃婧尥恚瑺T前相劍獨能奇。犬羊殘局生材憊,虎兕興歌率野疑。旦復佩刀橫楫去,無言心緒酒杯知。

據(jù)邱煒萲《菽園詩集》初編卷一第16頁

重留別邱林徐三君子

(1900年12月)

年年腸斷只驪歌,況復相逢國士多。孝穆求還書寫罷,那堪鶴唳一聲過。

強為雞聲聊起舞,微聞鬼哭又迎人。壯飛遺句何堪述,賦到江南草不春。

中原相見再長談,不到民權死不甘。寄語三君吾去也,魂兮留滯在天南。

人事雖歧心未灰,他年應再動春雷。排空擊得彈丸碎,直抵黃龍飲一回。

據(jù)《知新報》第133冊(1901年1月20日)

送清流歸國

(1900年12月)

我已無家隸避地,凄然今日送君歸。英雄不灑臨歧淚,看汝片帆天際飛。

據(jù)《知新報》第132冊(1901年1月5日)

漢變烈士事略

(1900年12月)

林錫珪

林君名錫珪,字述康,亦字述唐,號悟庵,有時或隱其姓,稱哀洲游子,稱西河圭介;要之悟庵二字,于吾黨中為最著云。君籍隸長沙之湘陰縣,距省會百里。故少時駐長沙之日較多,為學也。湘陰先達左文襄,起家孝廉,削平大難,封二等侯,豐功偉烈,鄉(xiāng)里壯之,君幼時之言曰:“人無不以左為忠,吾則謂黃帝子孫所爭者獨此一刻,此后將無興種之日也!”鄉(xiāng)里遂目君狂士。元和江太史標視學湘中,君以詞章冠通郡童軍,正場既得而復失之。時君父尚在,深悲其不遇,君亦大悔恨云。

光緒戊戌春,新政暢行,湘中有時務學堂之建,君以第二班補入肄業(yè)。其時戚友中皆謂君不出三日仍當出,蓋見君平日美豐姿,慕少艾,洛陽投果,殆無虛日,學堂功課又極嚴,以為君必不能恪守。豈知君名大著,教習某君重之,將與君同濯足扶桑。甫抵春申,君方大病,而八月之變作矣。君與同學某者流于上海,大為所窘。值某明經出都,乃同歸。

其時以內地人心復大閉塞,時務學堂肄業(yè)數(shù)十人,將辟一廣廈于漢上,名曰政治學堂,以君為領袖,百計圖之。而格于當?shù)溃还\。遂大恚,佯狂于清湘數(shù)百里地。嘗對同志曰:“吾寧為奴適文明之國以就學,所痛者欲為奴以求學而亦不可得也?!?/p>

己亥秋,梁任公設大同學校于東京,君將應梁之召而往。離家時,阻其行者數(shù)十人。君不為所奪,遂以八月到東。到東不二月,君見覽東邦日報,其唾罵支那人者殆無虛日,乃曰:“吾聞壯飛曰:‘必須度盡自己然后度人,無度人之日矣?!袷ブ鲗U,國家垂亡,尚何學為?”即以十月歸國。居漢上,不數(shù)月,長江三四千里之豪杰皆歸焉。

今年春夏拳匪釁起,圣主蒙塵,唐君才常倡辦勤王軍,以君為中軍統(tǒng)領。凡所籌劃,如庖丁解牛,迎刃而解。事為后黨張之洞所知,捕君僇之,嗚呼慘哉!

君游學萬里,歸居漢上,十月無一字寄其家,公爾忘私,此之謂歟!其平日論學,梁任甫先生稱其有哲學思想。其言曰:“還淳反樸,此老氏錮蔽我中國四千年文明思想之證據(jù)也。我中國十七代中,所謂甲一家之力已疲,乙之稍善者取而代之。以此數(shù)萬萬之人,嘵嘵于草昧之中,無所謂興亡,無所謂隆替,安望其能知自由革命之理歟?”君常謂:“天下事,但有人力,無天然?!贝似渌耘c老氏大反對也。

君以乙亥 月 日生,以庚子七月二十九日卒。子一,今尚襁褓。常謂某曰:“君持無庸妻子之論,吾以此子名小某,為君后,如何?”言猶在耳。豈意君視死如歸若是之速耶!抑死非君之所料及耶?天乎人乎,可以恫矣。

田邦璇

君諱邦璇,字均一。其字均一者,以心向往于自由平等之世界,而以此見意也。父春源先生,以篤學為沅澧士夫所引重,一時學者多出門下。君幼時尚議論,為鄉(xiāng)里諸學究所非笑,君若罔聞知。戊戌春,以三班諸生肄業(yè)時務學堂。值大病,未竟其業(yè)而新政隳。君恨之,將出而求學,春源先生達人也,亦不之禁。遂以己亥七月游東京。

時值同學悟庵歸國,挽之歸,以其年十月徑歸湖南澧州原籍。將開一小學校于漢上,俾湘、鄂有志者得竟其業(yè),與悟庵約,囑為草創(chuàng)之,將歸家而措資焉。其時悟庵在漢口網羅豪杰,需款孔巨,君獨任之。故勤王軍之根柢,實草創(chuàng)君與悟庵兩人云。

今年春夏,北方大擾,天子蒙塵,君急趨漢(士)〔上〕,謂悟庵曰:“吾輩當統(tǒng)數(shù)萬眾入西安奉迎圣駕乎?此中國興亡之時也,幸毋失?!蔽蜮衷唬骸吧?!然今餉尚窘,容徐圖之?!本唬骸按撕螘r乎?顧徐徐云爾!”乃毀其家以助,雖春源先生亦猝未之知也。

君一年之內,凡自湘至東京者一,自澧州陸行至漢者六七,無一日安其居。其平日人所不能為、不敢為之事,但有利于中國,君無不慨然自任。忽于七月廿七日被邏者掩捕。臨刑容色不稍變。嗚呼!天方欲亡吾黨乎?

君見善勇為,遇事不拘成敗,自始至終如是。常曰:“我生即不能現(xiàn)成,待吾后人可也。特恐志不立耳?!逼錇槲某劣纛D挫,燦然有光,蓋春源先生本古文家巨擘,其得于庭訓獨多云。君著作今四散,容異日手錄之,以廣其傳。君在學校時,從容為某言曰:“中國不昌,吾死不瞑?!泵克计溲裕嗳粶I下。自恨無似,無以對君,不知何日可以令君目瞑也。嗚呼!

李炳寰

君諱炳寰,字虎村,與田君均一同為慈利縣人。居同籍,性同俠,游同方,學同校,志同烈,死同歸。吾向者聞之任師曰:“孔子謂吾門有由,而惡言不入耳。吾于虎村亦如是云?!蹦匙R君最晚,又同學只兩閱月,其昔年之行事多不詳。但聞之述者曰:李氏子少不喜帖括,負經世志,隨侍其父蓮航先生治刑名學,鄙棄當世讀書無行之士,故諸生中識之者鮮云。某之識君也,在己亥之春,其時聞君將從某氏學煮樟腦,乃直詰其意之所在。曰:“吾與其徇一時之浮名,以汩沒吾腦之知覺運動,孰若一材一技,反得實際乎!”然究非君志也。君善記,歷久不忘。湘之少年學英語者,以君為第一。梁任公之開大同學校也,先召之往,以君向肄業(yè)時務學堂,其及門者也。君在東京時,任師令諸生日作札記四則,為甲乙之。君苦心經營,至忘餐寢,必爭在前列乃已。其好勝蓋如此者。

公旋以是年十月歸。庚子春入黃公忠浩營幕,駐漢上。時值拳匪釁起,大局機危。君時猶欲創(chuàng)南方擁封疆大吏自立之議,洴澼子爭之曰:“求諸侯,何如勤王?!本谥妓齑蠖?。君勇于任事,又具有飛書草檄之才,故勤王軍之文事悉仰于君焉。唐公被逮之日,君時在寓,遂同被執(zhí)。君以丁丑 月 日生,庚子八月初六日僇于市,春秋二十有四。臨刑呼吏語曰:“張之洞今日為西后私憤而殺吾黨,吾黨異日必能為天下人公義起而殺彼者,寄語彼哉,毋即以其冰山為可恃無恐也!”嗚呼痛哉!

君之生也,精進之人;君之死也,忠壯之鬼。天乎!何不稍假其歲月,以冀得一當乎?君生時,常欲合公法及萬國律例,組織于中國之風俗,取《大清律例》之嘗近天下公理者仍之,茍安前代劫制者,引文明之律例以更之,冀圣主復辟,進呈覽采,得見施行。奔走頻年,未遑卒業(yè)。惟于官吏書役中,若規(guī)避,若漏注,若詐索,若舞文諸弊,言之極詳。同志有存其稿者。異日維新時,容為刻而質之通人,俾數(shù)千年之陰霾層垢盡革。君魂若知,不亦快于九泉,深幸其說行之身沒哉!君之死猶未死也?;蛘咴?,君被捕時,有俠客能超距作瓦上行者曰:“虎村來,吾負若趨?!被⒋逖鹱髫杪務?,遂棄之而逸。嗚呼,虎村不亦毅烈乎哉?

王翼之

王公諱天曙,號翼之,湖南辰州府沅陵縣人。少倜儻有大志,不拘于小節(jié),常以他人之事作不平鳴,與長官抗,幾被捕。而公游于都門,至都察院控之,事得直,某公罷官焉。今年春,悟庵識之于漢上,語以當世之故,公初漠然不以為意,然識不數(shù)日,日不數(shù)見,見不多談,而公之腦遂一大更變,有殺身救世之志焉。嗣與悟庵來海上,故余之識公也,介于悟廣。公邃于金石之學,尤長鐵筆,其尤古者與秦漢相埒。以求之者眾,故滯海上半月,卒鮮閑時與公暢談。

無何拳釁突起,唐公佛塵募勤王軍之漢上,公適在,欲分一軍,使公統(tǒng)之。公心益奮,乃毀其產數(shù)千,將以為唐助。乃部勒未成,事泄被捕。堂訊問曰:“爾何人?”曰:“候選訓導王天曙?!痹唬骸盃栕x書人,何謀叛耶?”曰:“諸公疲癃殘疾之兵勤西后,我以光明正大之義勤今皇,何相非也?”問官不能屈。竟以七月廿八日僇于市,未成讞獄也。

荼蓼子

公別號荼蓼子,榜其齋曰德音堂,蓋陸士衡賦云:“立德音于不朽”,斷章取義,志見乎詞。又公夙具立三不朽之才,其為人也可想見焉。公幼抱偉志,所著書多小說家言。好虞夏之文。其所為文清峭古奧,讀者如游桂林二十四巖,恍兮惚惚,其中有物;惚兮恍恍,其中有象。學者寶之,如金泥玉檢,夏鼎商彝。然荼蓼子嘗曰:“學者歷寒暑數(shù)十年,第以區(qū)區(qū)廣長舌,揚名于此小天地中,其志嘐嘐,顏之厚矣,吾安用此齷齪者為哉?”乃大言于眾曰:“諸君有好吾文者,不可以傳吾之姓名也?!惫势湮牧鱾魃鯊V,多有不知為何許人者。有識之者乃曰此荼蓼哉。某為公生平第一阿好人,又為從母弟,于公之懿行獨詳,能言其秘,故仍公志,姑不錄其姓名。

公湘人也,自幼時即好屈正則、司馬遷之言,其性情亦相仿佛。長某九年。家有葛藤,同居長干,兩小無隙。及長,某癖于六朝人之文學,公屢規(guī)之,以為玩物喪志,某不之然也。其后以宗旨各異,蹤跡漸蘇。然公亦放浪形骸,溺于鴉片,每歲所吸,輛過中人之產,鄉(xiāng)里非之。一日自撾其首曰,如此頭顱,乃終于此,不亦大可惜乎哉!毅然舍之,如棄敝屣,而移其歲月于經世之學。

光緒戊戌,故京卿譚嗣同開南學會于長沙,《湘報》館繼之,公為會員。譚君一見而引重之,常語于眾曰:“荼蓼子之問格,所見者遠,此黃種中之表表者也?!惫省断鎴蟆分撜f,其錄公構者為多。新政暢行,公氣益猛,乃與洴澼創(chuàng)學戰(zhàn)會,公為領袖,洴澼曰:“學戰(zhàn)會之序文,蓋荼蓼子之所作”云。某是年秋遠游歸,假館君家。八月之變,譚公死焉。荼蓼子與某謀曰:“如此圣主,雖堯舜曷過是哉?”時義寧陳公撫于湘,二人遂聯(lián)名請其割據(jù)湖南以勤王,不奉詔。陳公不納,亦不之拒。乃與湘中頑固黨大相攻擊。某遂行。明年四月歸,七月游日本,凡居湘者三閱月,無日不與君相見。然某之東游,非荼蓼不足以壯其行。至歲終,偽政府有立嗣之舉,公來書問曰:“圣主之急,壯士之仇,在我輩及時為之,而吾弟留滯于東京,此何為乎?”某即以庚子正月歸上海,居上海五六日,旅資悉仰給于公,無俟某告匱焉。無何,八國興師,拳匪蜂起,圣主西幸,唐公勤王。公自任曰:“湘中之事,我能優(yōu)為之?!奔哪硶唬骸拔峒宜由釘?shù)十楹,與其火之,何如因而用之?!彼鞖Ъ乙詾轲A需,以五月終親來上海。其時某他出,故不之見。至七月,而唐公死于武昌;無何,又聞公偕其兩弟為后黨俞廉三謀害焉。嗚呼哀哉!

古之所謂改過不吝,從善如流,舍荼蓼其誰能哉?顧或者謂變法之世,凡有志者,以流血為榮,無所悶焉。然吾所觀今世濟世才能如公者,殆落落如晨星之可數(shù)。而至今言和,數(shù)月未見其成,一時中國或不非洲不印度,而求之吾輩昔日縱論時期,中國如法國百年之革命,日本三十年前之維新,人之不存,國何以立?吾聞之壯飛曰:“魂當為厲,以助殺賊?!被蛏系厶卣佥鞭樾坦伲瑒t二萬里地,四百兆人,庶有瘳歟!庶有瘳歟!白云一片,綠波萬重,荼蓼有靈,其不忘德音堂同榻時乎。

君以庚午 月 日生,庚子 月 日卒,春秋三十有一。君以叔父子為伯父后,無子。嗚呼!天使荼蓼不祀,或其將以支那為奴,亦可知歟!

光緒年 月 日從母弟某記于拔劍斫地室

李蓮航先生冤狀

先生慈利人,以廩生循例入貢成均,為候補訓導。以迫于家計,改圖游于任君小棠之門,治刑名法術學。歷為湘省各州縣入幕之賓,名大著。厥后任君以事去湘臬幕,先生繼之。查湘臬幕自任君去后,分為三人,先生其理衡桂郴桂之詞訟者也。先生教子有方,愛憐特甚。其子虎村,資質穎異,凡所作事,勇猛精進,一往無前。先生恐其賈禍也,頻頻禁之,然觀其不納于邪,亦不忍過于督責?;⒋逡詴r務學堂之撤,其所學西語,廢在半途,輒婉轉為若翁言之,將就學于上海南洋公學,且成行矣,值任公講學東京,虎村遂徑往日本。是時某與虎村同學,先生來書與虎村者,虎村手示某。其略曰:“吾家之學,在于內政。汝于中國詞訟及官場情偽盡知之矣,宜擴充以萬國律例,及內政專門之學,一旦見用,庶有益于社稷民人。若聲光化電農工兵商,乃一技之微,非吾所望于汝也。”某見而異之,以為我中國四十歷以上之人,不應有此。況今日之刑名家,又舊學之舊者耶,何先生之老當益壯也!

今年七月,虎村以勤王軍事泄,戮于漢上。某悲之,恨不得飛渡三楚,親為慰藉。無何,又聞先生亦被逮,大奇之。某亦嘗從事大清律矣,謀叛不成,律無連坐。而況虎村已戮,又圣世之法,戮不及于妻孥,矧在父母?且虎村又非謀叛之可比也。寧以堂堂中國,號為文明之邦,竟不以勤王為何事耶?乃疑乎先生之坐,為齊東野人之語,不足為信。俄而覽日報紙,乃知先生且就僇。某始而驚愕,繼而含恨切齒,終乃恍然大悟,以為先生之死,有必致之理在者。請重言之:湘撫俞廉三,以典史出身,遇事逢迎,遞升而任封疆大吏,未經從事典籍者也。側聞戊戌八月,俞聞皇上囚于瀛臺,集梨園子弟作樂至一月之久。己亥年終,立嗣詔下亦如之。庚子德使被戕時,亦如之。聯(lián)軍入京,天子出狩,又如之。又聞其捕殺新黨,凡在疑似,悉予大辟。噫!向使俞之生父尚在,若有指其為新黨者,俞亦將起而殺之,而況蓮航先生乎哉!

夫俞廉三目不識字,固不知新之謂何、舊之謂何,亦不知君之謂何、父之謂何也,何問乎法律!何問乎民人!吾聞孔子作《春秋》,秉筆削為賢者也。然則何庸乎余之責彼哉?然則先生有知,亦何至與彼計較哉?獨悲乎我中國之將亡,天乃假乎于若而人也。

汪堯丞合家死義事略

汪君諱镕,字堯丞,原籍安徽人也。其長兄某,大頑固,君所作事,輒敗于彼之手。其次兄則不詳其名,不詳其事,但知其亦以勤王罹大辟。堯丞之死也,其母死之,其妻亦死之。有告余者曰,堯丞蓋合家殉難云。某素不識君。庚子四月居上海,君來時,寓某客棧,唐公倩某迎之,遂與某同居焉。繼而出荼蓼及某某君共三函,凡所以為介紹者也。其時某以諸事草創(chuàng),日夜旁午,恐謀之泄也,乃從容為君曰:“上海有義和團來之謠,聞西人藏火藥于地下,一旦有警,將以火燃之,君不行,此地若成海,不患其為魚乎?且湘鄂長江,所在皆有伏莽,君亦當歸家,以有備而不患。且今日之勢,又自不同,一有動靜,其注意必在金城湯池。長沙所必爭之地,或至糜爛,頃刻可為瓦礫之場,移家而避之深山可也?!狈泊苏Z皆以紿君,欲其速行也。君亦佯為然之,且若甚感吾之言者。某亦代為部署行裝,即日促其就道。于是堯丞遂行。堯丞去不數(shù)日,而悟庵忽有函來,曰:“湘事堯丞為之,其才非常,可獨當一面也,吾已托之。”某大駭,以為悟庵之輕于托人也,顧何其易易。厥后某以奔走,未及過問湘事,不過略與函及而已。至七月而悟庵死于武昌,八月乃知君亦死于湘。

君之死也,與其次兄同被捕。其次兄則罹大辟,君則始至公堂,官訊時未及一言,而君忽咯血升馀,頃刻暴卒。嗚呼!吾聞之告者曰:戊戌政變后,堯丞痛乎新政之弛也,長沙《湘報》亦遽中止,堯乃集資刻為《京電錄》,不著論說,但刻奏稿上諭而已。繼而選各報之新聞刊之,無何亦被禁。公又辟一館,又名之曰《電抄》。自時厥后,欲與新黨往來,皆不能知其深,無敢納者。公苦心聯(lián)絡,乃得三函而來海上。其至海上也,將以共勤王之事,值某促之走,堯丞亦無如何,但惆悵而已。旋至漢上,乃為入新黨之始。至得悟庵之委托,遂喜不自勝。其于湘事,蓋不知任勞任怨凡幾許。而不一月巨棟忽摧,大星遂隕。

嗚呼!諸君子用心之苦,孰有過于堯丞者耶?新政之興也,堯丞不與焉;講學之盛也,堯丞不與焉;交游之富也,堯丞亦不與焉,其(問)〔間〕種種快意事,無不令堯丞向隅。獨使至將敗時而合,至既合時而死,上至父母,下及于兄弟妻孥,流血之慘,孰有過于此者!嗚呼,此豈天心也哉?

據(jù)《清議報》第69、70冊(1901年1月11日、2月19日)

吊漢難死友

(1901年2月19日)

晨光始皓庭鴉哭,靈之來兮上神屋。五丈原頭日未曛,將星驚隕更奇酷。君不見漢家宮闕到殘秋,黍離麥秀禾油油。呂家女兒僭稱帝,絳侯老矣誰安劉?又不見漢朝黨禍雖淫虐,張儉傾家杜根活。無端博浪不成椎,天下紛紛來大索。吾聞故鬼中宵作人泣,三年不到長弘碧。九重城闕吊銅駝,天子西行足於邑。俄聞壯士起勤王,卜偃筮之對曰吉。嗚呼清湘自古稱騷國,憔悴行吟屈正則。懷君慷慨有馀哀,后起之人更奇特。巍巍吾公忠烈最,交納江湖屠狗輩。為有淮陰俠少年,云龍八百盟津會。更有林田諸俠子,臨事好謀無悔死?;⒋逦慕樫e王,飛書曾貴洛陽紙。別有徐福三千童,曰歸曰歸扶桑東。西鄉(xiāng)月照光前烈,秋墳一隊魂應雄。於乎!賦成向秀哀稽呂,伯牙無復歌流水。最憐天意絕支那,中原殺氣今方多。才非朱家與郭解,魯陽安得此長戈。吁嗟乎!青青鸚鵡洲邊樹,正平大罵泉臺去。沂泗漢水一尋君,見君招手呼故人。男兒死耳學南人,昌黎妙筆傳張巡。

據(jù)《清議報》第70冊(1901年2月19日)

開辦東亞商業(yè)學校記

(1901年4月28日)

北京淪陷之第二年三月初十日,即西歷一千九百一年四月二十八日,廣東鄭君席儒、日本前文部大臣犬養(yǎng)毅君,合議以東京大同高等學校,更以商業(yè)名之。祈祈生徒,濟濟多士,于是中日兩國之來學者,蓋百馀人有奇。其為己亥秋間負笈而至,留學校內,學抵垂成,舉學謂特別生者,又二十人不在此列。嗚呼大矣,誠中日兩國國民合開學社發(fā)軔之始,亦支那人宏辟廣廈于鄰國首都之創(chuàng)聞也。

諸君子瞻東方之危局,念教育之缺如,共矢血誠,力爭種界,以為亞西亞之地,奴主之位,定此須臾;文蠻之分,在乎俄頃。非薈萃兩國青年,有志結此團體,交換文明,為亞洲布獨立之種子,驅金色人種于地球實業(yè)上大爭競場,杜歐羅巴勢力之東漸,則黃族中僅日本一自主國。竊聞之,唇亡則寒齒,皮盡則吹毛。將聽白人之獨有全球,鹯我于彈丸黑子之外乎?抑亦效義和團之往事,而以四萬萬卷曲壅腫不材之木,蠻觸于神州大陸,至以頭等野蠻高自位置,而抗拒太平洋山涌云立之風潮乎?我同胞念此,當亦知十九世紀以來,非專以兵力相爭之世界,實以商業(yè)作無血之構斗,而為之鐵馬金戈、槍林彈雨,并不止拳石交攻已也。學則譬之督戰(zhàn)之兵官,指揮于兩軍對壘,以相沖突,知己知彼,所以制他人之死命者。不觀之英吉利乎,以一商會而領有與支那相侔之土地,畜二萬萬人口而牛馬之,絕不聞有印人爭而勝之者,是可以證商業(yè)之關系于國家興亡者,非淺鮮也。

且吾中國不能振興商務之故,厥有數(shù)焉。國體衰微,無保護商務之權力,至流寓各國華民八百萬,外人得以禁其登岸,燒其居屋,重其稅金,一切踐踏,無所不至。甚至以國家所有一二巡洋之兵艦,調集于揚子江之上流,為長官保護其性命身家,峨峨龍旗,不出國界。即有一二富室私辦商舶,往來大川,收此微利,而或厘稅各官悉索敝賦,或疫癘之地不許通航,蓋無所往而不動輒得咎者,此一故也。

巨萬之富,相戒遠游,謂守吾恒產,終此馀年,亦足以盡吾意興也。而往往以一錢不名,無所得食,所謂家徒四壁立者,乃冒險而為僥幸乞食計,得寸則寸,得尺則尺,非有自信之學業(yè),可以與文明國之商學卒業(yè)生者相頡頏也。是不過權有限之子母,較有限之錙銖而已,而欲望商業(yè)發(fā)達于遠方,是非在乎可有可無之數(shù)哉!此又一故也。

凡此所論,是不過以海外支那之商情論之。其于無學之苦已可概見。

夫今日拳釁已浸,必當悛過自新,暢行改革之時矣。將欲設商務之專官,而職僚萬難其選;將欲宏商業(yè)之教育,而師范待之他人;將欲定商政之法律、挽商海之頹政,則又無此大政治家堪此巨任者。此兩君急急創(chuàng)辦此校之原因也。

遁公于是振筆而言曰:斯校之點,起于兩年以前。其時湘中人士之來學者,有若林烈士述唐、田烈士均一、李烈士炳寰、蔡烈士鐘浩,今既為天下流血,庚子七月以國事就戮于湖北之漢口。德光泉壤,此其明效大驗,彪炳于他日文明史冊者,亦既不負兩君勤勤懇懇、大庇天下之苦心。異日合全亞曠達不羈之士,以保東亞太平,舉所謂奇虬巨鯨,大珠空青,求昔日美、法若所謂華盛頓、拿破侖其人者。譬之一果焉,核雖小,皆含有七十三種原質。亦猶之今日商業(yè)學校,將照耀于今日黑暗世界,睹旭日之中天,曰內政,曰外交,其人才悉此校是賴。商業(yè)云乎哉,商業(yè)云乎哉!

是日與會者,為日本伯爵前總理大臣大隈重信、伯爵東邦協(xié)會總理副島種臣、公爵貴族院議長近衛(wèi)篤麿,其他知名之士不計其數(shù)。而旅橫濱經商支那有志之士,亦不下百數(shù)十人。其演說中之切近今日中國教育之弊者,為我國留學生某君,茲筆而錄之于左。

今日為東亞商業(yè)學校開校之期,建立及贊成諸君,叢集于斯,為從來未有之盛舉。仆以不才,無學無識,因吾邦旅橫濱之有志者及本校留學諸君囑仆演說,故不揣冒昧,請略陳之。

夫支那以前南北洋及各省之學校,所設雖多,而所施之教育,于國家毫無關涉,不過養(yǎng)多數(shù)奴隸,供一己之驅使,保一家之基業(yè)。而學者亦不過為一家一身計,求其有國家思想,蓋亦難矣。推其原因,皆由于無國家教育,徒有私人教育之故。若有國家教育,則獨立之性、愛國之心油然而生,自不至國家存亡,如秦人之視越人肥瘠。歐美至于今日之強盛,雄視地球者,職是故也。

且教育者,于國家有重大之關系,而政體之變遷,皆視當時之學問以為轉移。自孟德斯鳩之《萬法精理》、盧騷之《民約論》出,法國所由趨于革命也。三權鼎立之說風動一時,美國所以成為獨立也。近日俄國之人,每喜言法國學派,所聘多法國教師,學生中欲出而改革政體者,源源不絕,專制之政體,行將掃地盡矣。德之挫法也,論功行賞之時,大將辭而不受曰:“此非吾輩之功,乃小學教育之力?!币虍敃r小學校中,將德法世仇之事,編為教科書,以震動其腦筋,鼓舞其精神,令生徒日日朗誦之,恍惚如今日日本小學校所讀愛國歌者,令其獨立之性油然而生,不復為政府人愛惡轉移其趨向之途,以保一國之公利公益,去一國之公害公仇。故國家教育尚矣。

夫國家教育者,非朝廷之教育與官吏之教育,乃國民公眾之教育。能使肝腦涂地而不辭、犧牲于國而不怖者,豈私人教育所能養(yǎng)成者哉!我中國奏章公牘,輒曰為朝廷培植人才。夫人才豈朝廷之私物,寧非不通之論,無國家思想之論歟?有識之士,當掩鼻不聞此語。

嗚呼,我中國人才多矣,豈生而不如歐美聰明?然其所以致此者,亦曰教育之道,不過三冬文史、吚唔畢業(yè)而已,而欲責學者與國家有直接之關系,何可得哉!何可得哉!鄭君席儒有鑒于此,創(chuàng)此宏規(guī),誠開我中國三千年未有之奇,將見全亞民權之基已孕育于此校矣。敢謝不敏,贅為之辭。

據(jù)《清議報》第78冊(1901年5月9日)

政黨說

(1901年5月9日)

天下事有似公而實私者,有似私而實公者。專制之國,嚴禁朋黨,舉一國之言論思想、道德宗教、風俗習尚而歸于一致,是天下之至公者也。然一國之言論思想、道德宗教、風俗習尚,莫不隨一人之步趨以為步趨。彼一人者而以為是,則一國之人莫得而非之;彼一人者而以為非,則一國之人莫得而是之,是非天下之至私者乎?立憲之國則不然,人各有黨,黨各有宗旨,甚至互相攻擊,互相排擠,是不可謂非天下之至私矣。然甲黨懷私則乙黨攻之,乙黨懷私則甲黨又攻之,則黨與黨之間,均無所容其私。君主有失則黨與黨共攻之,大臣有失則黨與黨又攻之,則自有黨而君主與大臣均無所容其私。且也君主與大臣有失,某黨阿諛之,則某黨又攻之;某黨有失,君主與大臣或縱容之,則某黨又攻之,則互相監(jiān)察,互相箴規(guī),即率君臣上下全國之人而無所容其私。是非天下之至公者乎?故文明之國,無積私以成公;而野蠻之國,則假公以濟私。

假公以濟私者輒曰:君子不黨。斯言也,吾無辨焉。第問為此言者,今試有堯、舜與桀、紂于此,則彼將孰取?彼必曰取堯、舜無疑矣。又試有孔丘與盜跖于此,則彼將孰取?彼必曰取孔丘無疑矣。然則是非之心,人皆有之,即分黨之心,人皆有之。時曰不黨,必天下無是非而后可。天壤間有人斯有我,有我斯有人。人各具形色,則軀殼各異;人各具思想,則腦筋各異。然則彼我之分,出于天然,即黨派之分,亦出于天然。時曰不黨,必人類無彼我而后可。且也人各有父子,各有夫婦,各有兄弟,各家其家,即各黨其黨也。時曰不黨,則必廢家族之制,以妻女為公有,如希臘學士柏拉圖之言而后可。一國有一國之政治法律,而他國則異。一國民有一國民之公權、私權,而他國人則異。各國其國,即各黨其黨也。時曰不黨,則必廢國防、毀國約、以天下為一家,名地球曰一國,如哲學家所倡大同之說而后可。故曰天下者,黨派之天下也;國家者,黨派之國家也。

歐西各國政治,皆操之于政黨。政黨者,聚全國愛國之士,以參預一國之政;聚全國舌辨之士,以議論一國之政者也。凡設立內閣,則內閣之大臣,皆政黨之魁首;召集議會,則議會之議員,皆政黨之名士。用以抵抗暴政,則暴政絕跡而不行;用以代表民情,則民情無微而弗達。故文明之國,但聞有無國之黨,不聞有無黨之國。蓋其國亡,其黨不亡,則形質雖死,而精神不死。故菲律賓、杜蘭斯哇不能獨立于今日,安知不獨立于他年?此所謂雖死而實生也。其國存而其黨不存,則形質雖生,而精神已死。故支那、土耳其,即幸免瓜分于今日,而精神已死,形質無久存之理,此所謂雖生而實死也。故吾國國民而坐視吾國之亡則已,茍不忍吾國之亡,則必大聲疾呼,號召國之志士,聯(lián)為大群。不論為士、為農、為工、為商,茍痛心疾首以四萬萬之水深火熱為己憂者,皆聽其入會,立一中國三千年來所未有之大黨,夫而后中國之元氣,乃聚而不散,一而不紛,風霜不能蝕,刀火不能侵,暴君民賊不能制,異國異種不能滅,非中國歷史上一大盛事乎!

雖然,以今日之中國而言黨:一、宜知立黨之意,為一國非為一人;二、宜知一黨之成,為長久非為一時;三、宜知入黨之人,貴抉擇不貴濫取。故中國之言黨,輒以其黨魁首之名名其黨,如李德裕之黨則曰李黨,牛僧孺之黨則曰牛黨。此謂之私黨則可,不得謂之政黨也。中國之立黨,或因一事成黨,而事后則散;或守一先生之宗旨而成黨,然其宗旨不能長久,充極其量,則百年或數(shù)十年;甚或因一事而其黨有不得不散之勢。是謂之集議一事則可,不得謂之政黨也。既曰黨,必有一黨之政治法律。故黨也者,地球至文明之事。故但供驅策之用者,可與共事而不可與共黨;徒讀死書而內有所不足者,可與共學而不可與共黨。若兼收并蓄,美玉與瓦礫同陳,是謂之烏合之眾則可,不得謂之政黨也。

要之不立黨則已;既立黨,則必以中國第一黨自居,且必以地球上之第一黨自居。誠如是,則雖野蠻之國而有文明之黨。中國誠一旦而翻然變計也,則為英國之改進黨,為法國之共和急進黨,為德國之國民自由黨,進則逍遙于內閣之中,退則攘臂于議會之內,是則中國之大幸,抑亦立黨者之大幸也。若中國而誠冥頑不靈,永無悛悟之日,則為國民者,誠不忍坐視其同胞之流離顛沛,為牛為馬于外人之手,不得已而效德國之沙赧爾黨、法國之矍考平黨、意國之加日那黨,斯亦立黨者應有之權利,且即立黨者應盡之義務矣。

頃者聞中國志士有創(chuàng)設政黨之議,恐非常之原,黎民所懼,故作是說以為國人告。并略抒所見,以備當年者之采擇焉。

據(jù)《清議報》第78冊(1901年5月9日)

甦夢錄之一

(1901年5月9日)

負笈東海,忍辱而歸,重以國事,再竄日本。瞑坐多暇,寄騷于諧,非敢謂天必有明,關此雞聲也,然盡吾雞之責任而已。我學既落,難限以篇。然雖曰斷簡殘章,寧不可作當頭之一棒乎!遂匯而錄之于左。

支那豬

信步途中,見鬻書者執(zhí)圖一,若鷹、若虎、若豺狼,交錯繽紛,羅列其上。其為群獸之所爭食者,則一半醒半甦臥以待斃之一大豬也。余不解其所謂,遂向彼而問之。答曰:“君亦此豬身中之一微蟲,胡寧不自知耶?”遁公于是悚然雨汗,瞿然自思曰:此豬若死,微蟲安可得生?抑此四萬萬之微蟲,又安可得而不入彼若鷹、若虎、若豺狼之腹哉?然美、〔法〕之所以革命者,恃有此微蟲也;意大利之所以統(tǒng)一者,亦恃有此微蟲也。吾胡寧不為美、法、意大利之微蟲,而為支那之微蟲也?又安見美、法、意大利之昔豬而今不豬,我支那乃終為此豬也?嗚呼!美乎、法乎、意大利乎,抑豬乎?是在吾豬中四萬萬之微蟲。

遁公又曰:印度、非、澳之微蟲多矣,而彼豬以終古矣,而彼微蟲已入鷹、虎、豺狼之腹矣。豬乎、微蟲乎,支那豬中之眾微蟲乎,其毋以我為豬,以我為微蟲,以我為支那豬中之微蟲;毋以我為印度、非、澳之微蟲,而為法、美、意大利之微蟲。將見華盛頓亦豬中之微蟲也,拿破侖亦豬中之微蟲也,加里波耳的亦豬中之微蟲也,此何足以嘲我支那也?

學生世界

俄羅斯革命黨,近伸民權于大彼得,雄才大略,子孫帝王萬世之國。其文部大臣,慘遭文明之鋒刃。某日報言此黨中以學生為最多云。蒙以為吾中國學生多矣,偽政府之壓制不如俄羅斯,而中國之學生,其抵力反相去遠甚。蒙亦學生也,昧昧我思之,俄羅斯之壓制我國亦甚矣,何以吾中國四萬萬人中,絕無一學生可以抵抗偽政府者,以抵抗俄人?使俄人之學生得逞志于彼政府,異日仍以帝國主義經營亞洲大陸,我學生既不足抵我國積弱之政府,抵未得志于東方之俄人,異日何所施其用武之地哉?愿以問吾中國之學生。

土耳其派公使來華

土耳其既不為政治上獨立之國,我國人之論政者,莫不大聲呼曰:毋蹈彼前車之轍也!於戲!抑知今日之土耳其,不僅其自主之權充足乎將印、將非、將澳之老大中國已也,竟反出至大之問題以難我。近閱某報,欲派公使來華以保護回回教。吾聞入檻之虎,狐兔危得以環(huán)而侮之。試問以今日中國之勢力,土耳其雖微,能抗拒彼乎?抑土耳其以此為請者數(shù)矣,中國之拒彼者亦數(shù)矣。土耳其之侮中國,必不自今日始。而中國人悠悠長夢,至今日始知而未必盡知。又試問于耶穌、天主兩教之外,又增一所謂回回,其關系于政治上者,豈淺鮮哉?噫!吾能不為誤國者進究歟?

吾聞之日人嘲余曰:“佛教之權力,其化被于東方各國者,視彼回回之教,殆不啻天淵。印人今日雖奴隸于英吉利,然猶存虛府,非不可援土耳其之例,踞公使于上京,與貴國為玉帛往來平等之國。由是澳大利繼之,阿非利加繼之,巫來由繼之,豈非支那之奇辱哉?”遁公愧而不敢答。遂遍告吾國民,有志之士,可以奮起焉。

東京污物

俄羅斯踞東京之中央名勝地,高其闬閎,設一禮拜教堂之地,極巍巍之大觀也。然日人呼之為污物,謂此是物也,有壓倒東京一切屋宇之概,大有礙于文明,此后日本欲求進步,必推而倒之。遁公曰:亞洲大陸之污物,不第恒河沙數(shù),不可思議矣,宜乎義和團欲一掃而清之。然日人之欲倒之者,日人言之而不敢行之,義和團居然行之。豈日人文明之程度,反不義和團若歟?嗚呼,可以思矣!

印度皇宮

日本博物館中陳列影片巨室一所,高十數(shù)層,東西南北各數(shù)千百楹,比之北京保和殿、懋勤殿不啻寬大無量數(shù)倍。其他離宮別館,亦與頤和園窮奢極欲無大異。同游者拍余臂曰:此印度皇宮也,至今猶存。其國王居之,猶恍惚一年前我中國北京之景象。其小政府肆情縱欲,奴隸其土人,亦復如此。於乎,我國之北京,昔昔亦巍然之皇宮也,而今安在哉?今試問人曰:印度之主權亡乎?必曰亡。又試問:支那之主權亡乎?亦必曰亡也。嘻噫乎悲哉!印度國亡而王存,而王之宮存。吾支那亦王存而王之宮竟不能存,能毋使印度笑我歟?其所以異于印者,或支那國民之心未遽死也。

據(jù)《清議報》第78冊(1901年5月9日)

《國民報》序例

(1901年5月10日)

劃一土于大地之中界,而命之曰國;群萬眾于一土之中域,而區(qū)之曰國民。則凡其國土之政治文化,生聚教訓,一切體國經野之事,即莫不待此國民之經理。而凡生殖族聚于其國土者,即與其國有密接之關系,即莫不當分其責,而無一人得置身于事外。能盡其責而善其事,則其地治,其國強,其民有完全無缺之人權,可表而異之曰國民。此歐美諸國國勢之所以強盛,人權所以發(fā)達也。

中國之無國民也久矣。馴伏于二千年專制政體之下,習為傭役,習為奴隸。始而放棄其人權,繼而自忘其國土,終乃地割國危,而其民幾至無所附屬。甲午大創(chuàng),而后驚于外人之國力,憬然知其致此之有由也,于是英俊之士,動色相告,其目注而心營者,莫不曰民權,民權!

嗚呼,西國之民權誠盛矣!要之所以獲此公權、享此幸福者,類皆盡重大之義務,負艱巨之責任,糜心瘁力,而非安坐以致之者也。且西國百年以前,其國民之腐敗,人權之暗曶,豈有異于中國之今日哉!二三碩學如蒙得斯鳩、盧騷諸人起而大倡其說,于是萬眾承流,報章騰布,議論日聒于耳目,民智遂驟增其程度。故論人權發(fā)生之功,諸儒播其種,而報章實培其根。我中國之報章僅矣。頑固昏謬、顛倒黑白者,固所不論;其能主持清議、莊言正論者,則類出于外人與黨人之手。夫以外人而言我國事,無論其情事之隔膜也,其立報之主義,固已別有他屬,則發(fā)言固多所忌諱,而立論亦借闡宗風。若黨人之報,豈不昌言無忌哉!然訾詆既多,傳播不廣,且表辨宗旨日不暇給,而揚闡民意之事固亦未遑多暇。此報章之設垂三十年,而國民所以終未見發(fā)達也。

同人痛之,不揣固陋,謀創(chuàng)是報,發(fā)其狂愚,月出二冊,都為八門,名曰《國民報》,冀明我國民當任之責,振我同胞愛國之心。伊尹曰:“使先知覺后知,使先覺覺后覺?!蹦闷苼鲈唬骸皥笳抡?,國民之教師?!毕扔X、教師則吾豈敢,若以喚起國民之精神,講求國民之義務,自附于播種培根之末,或亦自盡國民之責歟?大雅君子倘亦有樂于是歟?民智漸開,民氣漸奮,安見今日服從專制之人不足抗衡于歐美,而享西國國民所享之人權也!

言論自由,文明之址。強聒不舍,頑懦興起。參綜眾長,潘筆樂旨。風雨如晦,嘐嘐不已。先有雞鳴,后乃天曙。匪曰空言,聊附斯議。錄社說第一。

廿紀大地,風塵莽莽。況我極東,萬馬所向。指論事勢,風云氣壯。眷懷大局,庶焉心賞。錄時論第二。

危詞憂時,微言談道。衍奇朔諧,揮翰奮藻。九天九淵,游思所到??v筆放言,窮其竅奧。匪曰碎金,庶為雜俎。錄叢談第三。

盲古陸沉,曩哲所鄙。兵志有言,知彼知己。風云百變,望背接趾。本末紀事,古史成例。敢援斯議,為今世史。錄紀事第四。

賈山至言,長沙痛哭。時賢偉論,匡謬正俗。大雅不棄,助我張目。寧有遐心,爾音金玉。錄來文第五。

黃人禍害,歐人隱情。黃種膨脹,歐人所驚。保全分割,急激和平。此唱彼和,群議盈廷。聞者足戒,先睡后醒。勿謂謬言,啟蟄之霆。錄外論第六。

歐美政學,云爛霞蒸。書報千億,偉論觥觥。日濡歐化,國勢勃興。彼耕我獲,掇秀擷英。恢我民智,輸進文明。錄譯編第七。

主客設難,究詰事理。此送一難,彼通一義。庶幾明辨,闡發(fā)宗旨。錄答問第八。

據(jù)《國民報》第1期(1901年5月10日)

倡辦《國民報》簡明章程

(1901年5月10日)

一、定名

就國民應有之責任,以闡明公理,名曰《國民報》。

二、宗旨

破中國之積弊,振國民之精神。撰述選譯,必期有關中國大局之急務,毋取空瑣,毋蹈偏私。

三、辦法

(1)社設日本東京麴町區(qū)飯?zhí)镱∧慷姆?。照日本法律,報明警察署,經內務省許可。

(2)創(chuàng)辦之始,暫不自置機器,每月報章均托日本印刷局代印,照付印資。仍照定例,報警察署付保證金,由內務大臣許可發(fā)刊,遞信大臣認可發(fā)行。日后自置機器,并可承印一切書籍。

(3)本報須由同志之人捐資,創(chuàng)辦經費無多,支持不易,尚祈各地志士慨與資助,庶可久持。別訂捐款章程附后。

(4)本報預算經費,目前暫定月出一冊,日后或改為旬報,或改為半月一冊,皆須量力而行??铐棻M能充裕,還擬至上海各處分設日報,以期風氣早開。

(5)社中同人支持報務,均系倡始之人,一切不取薪資,將來款項充裕,或添聘社員,再行酌議。

(6)經理社中事務,公舉干事四人;款項出入,公舉會計一人,以專責任。

四、責任

(1)任社務者:干事四人,經理一切事務;會計一人,掌理銀錢出入。

(2)任報務者:主筆八人,任撰述之事;譯報四人,二人任譯西報,二人任譯東報;譯書四人,二人任譯西文,二人任譯東文;編輯二人,任編纂潤色之事;校對四人,任??敝隆?/p>

附:捐款章程

一、捐款不論多少,必給予本社收據(jù),須有本社圖章及經理人姓名圖章,以昭信實。

二、捐助諸君務請詳示姓氏籍貫,即為本社贊成員。社中一切辦法,還祈賜函見教,以匡同人之不逮。

三、捐款諸君姓氏籍貫,本社當另存冊籍,并不隨報刊登,勿尚聲華,同志幸諒。

四、每年必將出入款項詳細匯列,刊印征信錄一次,分送捐款諸君,以昭核實。

五、凡捐助本報至十元以上者,送報三年;二十元以上者,送報六年;五十元以上者,送報十五年;百元以上者,永遠致送。

六、本報中附出各書,俟終卷之后,即須另印單本,當酌量捐款多寡致送,或本社另有印行自著之書及翻譯之書,亦照此例。

附:發(fā)行章程

一、本報分送第一期之后,陸續(xù)所出之報,必待閱者函向本社及代派處掛號付銀,然后按址寄送。

二、定閱本報價銀,必須先付,掛號后若不付銀及已送滿所付之價,均一律停止不送。外埠同。

三、向本社定報付銀若干,必給以收條,代派處徑由經理人給以收條,亦與本社一律。若付銀之后,寄送或有遲誤,可函告本社,當為查明。

四、代派本報,照價提二成,作為酬勞。郵稅須由閱者照例酌加,不在折扣之內。

五、中國及海外各埠報館,本報當按期寄贈一分,以通聲氣?;蛴羞z漏,請開明地址,寄示本社,謹當補送。

據(jù)《國民報》第1期(1901年5月10日)

附:《暴政》書稿廣告

(1901年6月10日)

秦力山先生現(xiàn)正和編者合作,編著《暴政》一書,不日即可完成。該書主旨專在激起四億同胞,推翻現(xiàn)今的暴虐政府。尤需指出的是,秦先生由于試圖推翻滿清壓迫未果,現(xiàn)為一政治避難者。該書目次內容如下:

第一章 中國必須進行徹底革命。

第二章 歷數(shù)滿人虐待漢人情狀,舉揚州十日、嘉定三屠為證。

第三章 批評清朝九代諭旨。

第四章 中國刑罰之濫用。

第五章 暴虐政治之史實。

第六章 滿洲詳紀。

第七章 中國人之特性。

第八章 自傳。

據(jù)《國民報》第2期(1901年6月10日)

甦夢錄之二

(1901年5月18日)

自居公法之外

吾邦憂時之士,輒曰外人不與我言公法者,坐以中國之不強故。噫,若徒以強云,則仍一凌弱暴寡之天下,尚為野蠻之野蠻。歐西各國之文明,必不爾爾。然吾豈為是說以媚彼族哉?偶以課間檢閱英人W.E.Hall所撰之《公法》,至四百十六編。所載歐洲之各大盟會,其有益于人類社會,而中國不與盟,至今日仍未入會者,其詳不暇述,姑以其最著者表之于左,俾言外交者省覽焉。

以上四盟為十九世紀最著最要之事,而此四盟中又以真尼化為最巨。雖以南美利加洲蕞爾之國,不及支那之一州一邑者,幾無國而不入。今復錄而表之,可以愧中國之外交家,并可無怨外人之不以公法待我矣。

據(jù)《清議報》第79冊(1901年5月18日)

論非立大政黨不足以救將亡之中國

(1901年5月18日)

天下不能一日而無政,則天下不能一日而無黨。故政府不能禁一國之有黨者,猶之不能禁一國之有公是非。夫公是非之所在,則政治從而生焉。黨也者,所以監(jiān)督政治之得失,而保其主權,使昏君悍辟,無所得而行其私。其關系于國家者尚已。吾中國不明此義,昧昧然統(tǒng)一切黨人,概贈以欲加之罪,且苛之曰結黨營私。如祁奚之立其子,則曰立其子不為黨;如陳司寇之毀孔子,則曰君子亦黨。由是觀之,則黨為一二人私情之交際,而于一國興亡之故,本漠然絕不相關。必使天下之人心冰消瓦解,絕無團體,然后謂為大公無我,然后謂為至公無私,雖欲不亡,胡可得哉!胡可得哉!

吾嘗考政黨之義,英人名之曰Faction,而尋常私密結社,則又有Party之名以區(qū)別之,示不與尋常社會相等。於乎!何其重也。及觀吾中國賢士大夫,耳政黨之名,則掩耳不聞;行政黨之事,則望而卻走。遂大惑不解,于是為同胞正告曰,毋睨視黨。自古以來,未有無黨之國而能不亡者,即或幸逃于牛馬奴隸之域而不即亡,亦未有能與有黨之國平等者。蓋一國有黨,則政府雖亡而國不亡;一國有黨,則政府雖弱而國不弱;一國有黨,則政府雖易恒河沙姓,則其國仍巍然可以自存;一國有黨,則雖以支那之前途,而猶可以興起。吾支那自開辟以來無政黨,其不知夫政黨,固不足怪。而其無政黨之故,則恒以數(shù)萬萬人咆哮于草昧中,所爭者一姓,所死者一人,昏焉憤焉渺不知國家為何物,舉所謂亡國之慘,為奴之悲,未之前聞也。而其所以自秦漢以來,歷十數(shù)姓至今龐然猶存者,坐以無外交故。上之有保全祿位、叱咤國人之野心,下之無覆巢破卵、興亡有責之戒懼,胥一國心思耳目,傎然是政府之所是,非政府之所非,無復有與政府反對者。夫黨之用意,豈有他哉,不過保一國之主權而已。使政府欲棄我疆圉,我國人立一黨以藩籬之;使政府欲奴我人民,我國人立一黨以抗拒之;使政府欲剝我脂膏,我國人立一黨以爭辨之;使政府欲夷我國家,我國人立一黨以保全之;使政府欲塞我聰明,我國人立一黨以開通之。政府欲侵我自由,我國人立一黨以顛覆之可也;政府欲敗我名譽,我國人立一黨以掃除之可也。吾中國惟無黨,吾中國茍有黨,則四百兆人可以不死。吾中國惟無黨,吾中國茍有黨,則二億萬地可以不分。在昔法之革命,黨為之;法,吾中國可也。美之獨立,黨為之;美,吾中國可也。日本之維新,黨為之;日本,吾中國可也。嗚呼!黨何害于國,而坐令一國之志士望望然去之,遂致四千年文明之邦,任人生我、死我、魚肉我,置我臣妾,踞我要津,鬻我田園,飲我膏血,罹我滅種之慘毒,阻我進步于文明,吞聲飲泣至數(shù)百年,而曾不聞以公理起而相詰者,何哉?曰無黨之故。

且夫吾之所謂黨者,非欲我同胞蜂屯蟻聚,蠻觸相爭,徒然開一世傾軋之風也。世無公理,不過襲道德、性命、詞章、考據(jù)之空言,作污渠之一哄,則不得謂其黨之首領偶得政權,遂可目之為政黨者。故謂政黨未曾發(fā)現(xiàn)于東方大陸則已,若謂中國而有政黨也,又何至殺一士則鼠竄而爭先,更一朝則蟬噤而如咽乎?此則吾不能不為政黨界別者也。至若以一人盤踞乎功名利祿之途,立馬峰巔,游覽八表,非吾骨肉,則勿望尊榮,不出吾門,則難期顯達;又或以微官薄俸,一網天下有學無識之人才,儼自以為江漢朝宗,自稱一代名賢之淵海。其人其事何代無之?是但可謂竊位之私黨,而不可謂救國之公黨。若乃一人杰出,探道義之門,言教育則稱琢玉之良工,論文章則負經師之碩望,天下風動,翕然信之,浸至皋比座下,皆當代之名流,又自以為舍我其誰,負平治五州之氣概,而不知環(huán)球各國,但有以一宗旨而成一黨,絕未聞有以一人而命為一黨者。故謂合黨中之首領及眾會員而遵奉一宗旨則可,謂合一黨中多數(shù)之人,而聽命于一人則大不可。若斯之類,亦止可謂一人之私黨,而不可謂天下之公黨。

夫政黨之謂何?不過保守一國之主權;而非然者,亦不過欲擴張國家之權利而已。家可滅而國不可欺,身可殺而心終不可死。懼我以刀鋸斧鉞之誅,而我之黨如故也;迫我以啼饑號寒之境,而我之黨如故也。使政府欲妄殺一人,而黨人皆曰不可殺,則政府無權以殺之也。使政府欲廢一官,而黨人皆曰不可廢,則政府無權以廢之也。政府欲經略一地,而黨人曰是與我國家之名譽有關,則政府無權以經略之也。政府可以司法,而立法之權無有,我黨人容或得而操之。政府無權力以壓制黨人,而黨人有權力以要求政府;要求不得,或改造之;改造不得,則雖流千人萬人之血,以購我一國之文明,非達我一黨之目的不止。法、美、日本其前事矣。故吾謂政府為黨人之代表,黨人為國民之精神。譬之有人焉,有肉而無骨,有骨肉而無精神,而欲長食人間煙火,必不可得。國無政黨,亦若是則已矣。我國民亦知此中之消息乎?無黨則國亡隨之,無國則人亡隨之。國亡、人亡,較之一時黨禁之利害,孰輕孰重?吾且為之進一言曰:黨也者,團體之別名也,非有所不利于政府也,非必欲標一黨之名稱,與政府以疑難也。且也國之不立,政府何存,寧禁黨以亡國乎,抑與黨以存國乎?吾知政府亦必有所擇,則吾又何庸以避黨之名耶?又何庸以避黨之名耶?吾同胞必有黨吾之所說,起而圖一國之大計者。黨人乎,黨人乎,呼之欲出矣。今試條陳政黨之關系數(shù)大端,識時君子,幸而察之于左。

政黨與政府之關系

大凡君主之國,其政府不能防衛(wèi)國民公共之利益,則政治不修,百端廢弛,甚至外人乘釁而起,分割漸至。其國人若不坐受一姓之君主,以賣弄我一國之人民,則結多數(shù)之人群以抵抗政府。此其事,自昔歐洲亦有之,于是有排擊政府之政黨。若其國政治修明,無懈可擊,則門閥貴族與一切有權力之高級官,相與結合大群,以維持專制政體與夫君主之權力,藉以永保其祿位。此中但微有公私之分,而不可謂決非政黨。何也?彼于國家一切之主權,非同于支那今日之外溢者,是亦可謂輔助政府之政黨。特支那今日之時勢,不能有此政黨耳。要之歐洲各國政黨之關系于政府者,大率不外此:一反對政府之黨,一維持政府之黨,二者而已。然歐洲之反對黨,其或汩沒于保守黨中者,亦間有之。然反對黨每至死不變,亦終能得其自由。故一切野蠻專制之政,得于此十九世紀中掃地以盡,自是政府不能制國民之死命矣。嗚呼!我中國欲脫外人之羈絆,非先脫政府之羈絆,吾恐有移山填海之難,不可預測其政黨與政府之關系哉!

政黨與主權之關系

無論其為君主、為民主、為君民共主,總之所謂國家者,不過自我國人操其主權而已。非如今日之支那,其主權盡聽命于外人,而亦自謂為國也。夫政黨之于主權,亦視政黨之勢力何如耳。譬之君主欲聯(lián)合數(shù)大黨以組織一政府,各黨因而聯(lián)合之,則其權仍在乎君主。有時黨人為議院之議長與議員,或操政大臣皆出于一黨之士,則君主之趨向,又可聽命于一黨以進退之,如日本與英國然。同一立憲政體之國,日本之主權如是,而英之主權大半在乎黨人,君主無敢壓制國人者,如法國與美國然。同一共和政體之國,法國之主權半存于統(tǒng)領,而美國之主權又盡在乎黨人,此亦國家文明之進步,有遲速之不同。要之今天下大勢,其主權盡在黨人之掌握,無容贅述者。惟我支那冥頑不靈,主權盡失,謂主權在上,則君主無之;謂主權在下,則國民無之。政府則自嚴禁黨人外,未見其所謂主權者。法蘭西人之言曰:必復我天賦之主權。是在我支那之今日而已。

政黨與國家之關系

夫所謂政黨者奈何?自其外觀之,可以要求民權,亦可以進退政府;而自其內視之,其糾察一黨之舉動者,亦所在皆是。夫政黨豈不曰欲強我國家乎哉?然政黨之流弊,亦有不可勝言者。因公以倒私,容或有借公以圖私者。可一言以蔽之曰,是在復我一國國民之自由權否耳。夫吾中國以大地為一家私橐,人民為一姓之私奴,政府削一地以饋人,而曰非吾事也。一國無黨,則國亡在于目前,以視夫彼國之有黨者,其相去不知幾千億萬里。豈知黨人本吾國之國民,土地乃國民之公產,政府竊我之土地以贈人,我得不起而捍御之乎?譬之有家仆焉,放主人之子弟而為奴,棄主人之田宅以餉盜,而曰主人固不宜問罪者,此不待辨而其理自明矣。由斯以談,國家之所以強,當亦反觀而自得。是則謂吾中國放棄其國家可也,謂放棄其自由亦可也,庸何辨焉。

結論

歐洲人之言曰:支那人無愛國心。其政治家則曰:支那人無國家思想。此其語,吾昔昔爭辨之,今則不能為吾國民諱矣。吾觀五年以來,其以黨名于太平洋西北之最巨者,大概有二:曰守舊,曰維新。其實死守詞章、訓詁之空談,本無所據(jù)而曰守;耳食聲、光、化、電之奇字,更無所挾而言維。究之不過仍南宋以來分門別戶之陋習,而詡詡然自以兩黨稱哉!吾不知二黨者與政治上有無直接之關系,舊黨能否終保平和,新黨能否驟達目的。要之無堅固不搖之基礎,可以保國脈于不墜者,不得漫云為政黨也。布告國人,發(fā)此大愿,共扶危局,保我太平,有欲起而強吾之國者乎,則請以黨始。蒙雖不似,竊自居舌人之列,為譯東西各國之所謂黨史者,作我國民先路之導,以輸進文明,至于執(zhí)鞭所忻慕焉。

據(jù)《清議報》第79冊(1901年5月18日)

說奴隸

(1901年5月28日)

本館六十九冊有《說奴隸》一篇,麥君所撰,謂支那為奴隸之國,可謂一語破的。自秦漢以來四千年中千變萬態(tài)盡在于是矣,輒復衍而心構之。於乎!既往不咎,來者可追,非敢盡言,愿以攻玉。我國人非無廉恥,不過以積塵滿面,無鏡以照之,無人以非之,遂不急自滌除耳。抑作者嘗有一言自勵曰:欲我同胞之不為奴隸,則必自我為奴隸始,即文中之所謂公奴隸也。然使四萬萬人皆存此念,并力行之,則支那竟為自主之國矣,于奴隸乎何有?于奴隸乎何有?本此命意,與麥君立論略殊,至于宗旨則一也。長歌當哭,何以解憂,人之云亡,天胡此醉,乃再說奴隸。

第一章 奴隸之命名

立乎大地球之上,而誤生于支那,嗣數(shù)百代奴隸之祖宗,守四千年奴隸之習慣,落廿世紀奴隸之塵劫,具數(shù)十種奴隸之形骸,無怨無尤,咎由自取。于此有人焉,而曰我將自命為國民,一洗從來奴隸之根性,有識者必從而重之,惟決不敢遽認為國民也。何則?所謂國民者,必有參政之實權,譬之入獄者,而曰我非犯法之人,將無人不笑其誣矣。故任牛馬之呼我,既無所幸逃,亦無庸避諱。

第二章 奴隸之界說

有公奴隸,有私奴隸,有體魄之奴隸,有靈魂之奴隸,凡為奴隸者四,而其變態(tài)乃千焉萬焉,不可得而究詰者也。要之萬變而不離此奴隸之宗。譬之一學校焉,若政治、若法律、若農工兵商,其學科不一格也,而所謂學者則一。故吾謂神州為一大奴隸之學校,有奴隸之學問數(shù)十種,有奴隸之形狀千百圖。夫支那既居此奴隸之地位,將欲強國人之不為奴隸,其能強學者之不入學校乎?今試以四奴隸者逐一詮釋之,我國人可擇所從焉。

何以謂之公奴隸?文明之國,有公奴隸,而吾國人中無之。蓋公奴隸,所以與一切之奴隸相形而反比例者也。吾聞之公奴隸曰:與其奴隸之多也,毋寧寡焉,一國人奴隸之艱難險阻,以吾一身代嘗之。故公奴隸恒視其境地而盡其責任。于是公奴隸,有公之自上者,有公之自下者。何以言之?民主之國,其代表一國之政治者,謂之統(tǒng)領,而其國為輿論之國家。夫既謂輿論之國家,則非若專制國以億萬姓而服從于一人,乃以一人而服從于億兆姓,此所謂公之自上之奴隸也。若夫腐敗之國,兆民無權,其始也耗國民之精神,飲國民之膏血,其繼也不能以一人維持漂搖之大廈,遂令國權盡失,傾國為奴。于是有不忍使一國之火熱水深者,輒復起而抵抗之,餓其體膚也,勞其筋骨也,其身則飄蓬也,其名則亂賊也,其身首則異處也,父子不相見也,兄弟妻子離散也,然此猶非公奴隸之所敢計也。今有家仆,忠于所事,凡有委任,猶恐隕越,況自任為一國之公仆者,宜何如戰(zhàn)兢惕厲乎?事成或謗我以及私,身死則罵我以輕舉,其艱苦蓋不可以形容者,此所謂公之自下之奴隸也。

何以謂之私奴隸?私奴隸之最優(yōu)等而博我中國人之稱頌者,即衛(wèi)莊公所謂寡人之臣是。夫夷、齊之死,固明明有以暴易暴之言,蓋不忍復見君主專制之政體。乃后世人之死君者,莫不以夷、齊奉為口實,豈非一人之私奴隸乎!其他奔走功名,趦趄利祿者,則又等之。自檜以下,東亞之土,產此奴隸,麥君蓋詳哉詆之,我國人已早鑒之,今毋庸贅焉。

體魄之奴隸奈何?曰:凡人無國家之思想,而非徒以脅肩諂笑,求自茍活,其能操一私人之學,斯賓塞分學術為兩種,其關系于國家公同之利益者曰公人之學,其操一專門之學以自存者曰私人之學。以與他人之資本交易者,謂之體魄之奴隸。此其人吾支那百人中得一二焉。蓋求一私人之學,已不可多得矣。故支那但可為私奴隸國,而不可謂體魄之奴隸國。

靈魂之奴隸奈何?曰:凡國之中,其為眾人之所信服者,必有一教主。西人法律家以此等之服從,謂之神律,哲學稱為神學思想。西儒哲學家稱思想有三級,曰神學思想,曰哲學思想,曰實學思想。因其勢力可以移人之腦筋,而別為鑄造其思想,令人無不服從者,其吸力至大也。然歐洲已漸入實學思想之時代,非若支那人若思想、若言論、若行為皆受人之壓制者。乃至讀一家之書,聆一人之訓,以為非此即不合乎公理。此皆精神為人所攝,非生有獨立不羈之性質者,是之謂靈魂之奴隸。

要而言之,靈魂之奴隸,終其身不得自由,而體魄之奴隸次之,私奴隸與靈魂之奴隸,厥罪惟均,為亡國滅種之基礎,即支那之現(xiàn)象也。若欲脫此奴隸之羈絆,其必人人為吾所謂之公奴隸乎?父母不知奴隸之苦,而欲我為奴隸;我若奴隸之,是奴隸吾父母也。師友不知奴隸之苦,而欲我為奴隸;我若奴隸之,是奴隸吾師友也。若夫君主以一人壓制我,我若不起而顛覆之,是為之奴隸者,不止我一人,我將以奴隸而作奴隸之奴隸。奴隸猶可,奴隸之奴隸,尚何以生存于天地乎!印度之君主,奴隸于英人;越裳之土酋,奴隸于法國;今則阿君阿度,即菲律賓總統(tǒng)之名。又奴隸乎美人矣。試問回鑾之限受制于聯(lián)軍,故宮之思愴懷于燕北,堂堂吾中國大皇帝,尚得謂非七八國之奴隸乎哉!彼之為奴隸也如彼,而吾之為奴隸又如此。西儒有言曰:欲脫數(shù)重之羈制,非先脫最近一重之羈制不可。此正吾中國四百兆人自奴隸而升為國民之時也,謂予不信,有公奴隸。

第三章 奴隸之性質

法儒孟德斯鳩之言曰:“奴隸之國,但求保守,而不求進取。若自由之國,則進取之念,必勝于保守?!庇治魅朔Q支那以平和之手段為最優(yōu)。斯言也,吾聞之而傷心焉。世斷無有不平和之奴隸,故平和者,奴隸之特質也。今外人加我以猛烈者,以有此平和;我之自取外人之猛烈者,亦以此平和。我且以平和而自豪,鞭撻我者,安然受之,而自謂謙恭;攘奪我者,怡然與之,而自鳴慷慨,世豈有非奴隸而以謙恭慷慨名聞于天下乎?此即平和之效驗也。英之法律,印度人至倫敦,船與車之頭等位,印度人不許居,以其為英之奴隸也,而印度人恬然不以為恥。故英人謂印度與支那之平和正相似。又嘗觀夫支那之國俗,門丁走卒,不與以共功名,而稍有廉恥者恥之,不愿為焉,其下賤固何如者。今試執(zhí)支那人而語之曰,爾為奴隸,必色然而啟大爭辨。何居以平日之不肯認受者,今竟居之而無疑!遯公正告天下曰,居無何而日本東京之頭等位,閩、浙人不可居矣;英倫之頭等位,而大江南北之人不可居矣;柏靈之頭等位,而山東人不可居矣;圣彼得堡之頭等位,而東三省人不可居矣;巴黎之頭等位,而兩廣之人不可居矣;或合支那為列國共治之下,而列強首都之頭等位,支那人皆不可居矣。印度人舍倫敦外,無一不可居頭等者。支那人乃必于地球之外,覓一新地,始可以居頭等。嗣是以往,保守且不可,而況于進取!此吾所以終不能為支那之平和解也。

第四章 奴隸之根源

惑矣哉!三綱之說之中于人心也,已至于不可救藥。以君為臣綱,而奴隸箸于政治;以父為子綱,而奴隸見于家庭;以夫為婦綱,而奴隸伏于床笫。吾不知何物賤儒為此謬說,且誣為圣人之制作,以蠱惑天下。此實奴隸之木本水源也。夫自由之國,無不平等,人與人平等,即國與國然后可以平等。吾未見有人不平等而國能平等者,亦未見有國平等而人不先平等者。蓋一國平等,即一國無奴隸之謂。今欲以多數(shù)奴隸之人,而新造一獨立之國,是猶使輿臺皂隸與搢紳俱,其不為人所詬詈者幾希矣。

三綱之惑謂何?曰:臣有天賦之權,臣為天生之臣,即非君之所得而私有也。子有天賦之權,子為天生之子,即子非父之所得而私有也。婦有天賦之權,婦為天生之婦,即婦非夫之所得而私有也。此之謂天民,而不能受人壓制者也。何以不能受人壓制?曰:一人必有一人之權,然后可以盡一人之義務。以君當一國而國亡,則以為亡君之國而已;以父當一家而家亡,則以為亡父之家而已;以夫當一室而室亡,則以為亡夫之室而已:于若臣、若子、若婦無涉也。乃由一室而推至于一家一國,無論男女尊卑,誰不有其國者,而乃以奴隸自居,曰吾儕小人,焉知大計,寧不知奴隸即為小人之定名乎!故欲脫奴隸,必先平等;平等無他,必先破三綱之說。

第五章 結論

公奴隸即作者之名曰:微乎眇哉!國民、奴隸之分,一間耳。自古以來,未聞有圓其頭方其趾,而介居于兩可者。則吾人之地位,既不待言而自知,而要非我國人所樂聞也。諺有之曰:“諱疾者死?!蔽覈藢⒔K為奴隸以萬劫不復乎?一息尚存,廉恥同具。蓋奴隸之于人也,有同惡焉。昔華盛頓為英人之奴隸,困于美洲,而慨然自憤曰:“吾與其為英人之奴隸,曷若為美人之奴隸。”由是美人屹然獨立,成共和國,世世子孫萬萬年,永享其利益。蓋彼不知幾經艱難風雨,呼天愴地而得至于此,較尋常奴隸之服從主人者,其苦殆百倍過之。今安得謂華盛頓為英人之奴隸,又安得謂為美人之奴隸哉!當其時,既造有此國民之資格,自后國人追思之,則銅像巍峨,雖馨香頂禮,奉為神明可也。不過彼以公奴隸自待,告無罪于國人而已。他如法國之革命、日本之維新,得無有多數(shù)之公奴隸其人者,今不備述。惟問今日我國民中亦有之乎?吾將蹇裳從之而起。

據(jù)《清議報》第80冊(1901年5月28日)

甦夢錄之三

(1901年5月28日)

文字尚古學衍尚今

西人文字之最古者曰希臘,次則曰拉丁,歐洲各國言文學者,必淵源于此,否則非專家也。支那文學備于周秦,雄于西漢;魏晉以降,不足觀焉。而今之為文者,必以學古為第一要義。遁謂文學之道,其必學古者,無中無西,其致一也。學則不然,英國哲學家赫胥黎HUXL·EY有言曰:“昨日之學,至今日則舊矣,亦猶之今日交一友,至明日即為今日之故人,學之不可以舊也?!比缡?。吾支那誤以作文為全國學者之身心性命,以為舍文之外,無所謂學。于是泥以文字之必學古者,例之于學術,而一切政治學術皆無有矣。其禍遂至于今日。於乎!周末文勝,乃有暴秦;希臘尚文,國地日褊,矧承三千年空文之弊者乎!自古未有不以文亡國者。以數(shù)行咿唔業(yè),而斷送一國之人,今之支那尤其顯而易見者也。

戊戌春夏之際,以策論而易時文。其時一國人士,僉謂數(shù)百年之文妖自此拔除矣。自余觀之,不過改換面目而已,未見有所謂實學也。竊謂欲救此弊,非縱祖龍之火,一掃秦、漢以來所有之文字而炬之不能。閱者當不以余言為矯也。遁公自識。

摘譯北美合眾國驅逐華人憲法一章

第一節(jié) 立法院應即立定一切規(guī)條,保護全國各州、各城、各邑,以免支那人來為害于美國。因此支那人或為盜賊,或為乞兒,或病人此病人系生傳染之病,或犯法,甚有礙于本國之利益和平。故立法院應即嚴定一法,以驅逐華人,無稍寬假。但以上所言之事,無論立法院立一何法以行之,不能阻止。

第二節(jié) 現(xiàn)在已有之公司,或以后添設之公司,自布憲法之日起,以后永遠不許用一支那人。此一條,立法院應即頒行法律,以實力嚴之。

第三節(jié) 不許用支那人作美洲合眾國關于全國國家之事,及一州、一城、一邑之事,與他項公眾之工程。但工犯不在此例。工犯二字即罰當苦工。

第四節(jié) 外來人至合眾國,其不能作合眾國之奴隸,而與合眾國有損礙者,立法院當立一法以隨時驅逐凈盡,不許停留,并力阻其入境。因支那之工人是一種之奴隸,必永遠禁止來合眾國,且將以前各公司雇用之合同一切作為廢紙。若有一公司不遵憲法,擅用支那人,立法院應嚴罰之。尤必委權與各州、城、邑,使人驅逐支那人于境外。又須從布憲法之日起,應立一法以禁止支那人入合眾國之各州、城、邑。此一節(jié)應即實力行之。

遁公曰:余譯美國憲法此章畢,淚涔涔然,擱筆淚下,哭之失聲矣。考合眾國之布憲法,在一千七百八十年。其時支那腐敗之跡,雖孕育已不知有幾何時,然猶未昭著于人間世也。六十年以前,支那閉關自守,視彼遠方異族,幾如空谷之不聞足音。彼此抗拒之情形,當無稍異。至于今,則支那之人民土地非復自有矣,而彼國之禁華人,且再接再厲。昔則白人以白人之國,阻止華人之來;今則白人浸將以白人之地球,力阻華人之客于此矣。此其中不過一有獨立之心、一循奴隸之分而已,無他異也。抑吾聞合眾國之法律,其關礙于我支那人者,至不可勝紀,略舉一二,告我同胞,閱者毋援孟氏不如無書之例可也。

據(jù)《清議報》第80冊(1901年5月28日)

國民會章程

(1901年5月)

第一條 革除奴隸之積性,振起國民之精神,使中國四萬萬人同享天賦之權利。

以上第一條,本會宗旨。

第二條 凡中國之人,茍有愿為國民而不愿為奴隸者,無論海外內地,皆可入會。

以上一條,本會范圍。

第三條 凡有益于中國國民之事,本會當以力行之。

第四條 凡有害于中國國民之事,本會當以力去之。

以上二條,本會責任。

第五條 本會當搜輯東西各國政黨之章程,以為取法之地。

第六條 本會當與各國政黨時通聲氣,以為將來辦理外交之地。

第七條 海內外所有中國各會,本會當與之連絡,以期共濟;茍非與本會相水火者,不可嚴分門戶,開攻擊傾軋之端。

以上三條,本會辦法。

第八條 凡愿入國民會者,須由本會會員介紹。

以上一條,本會會員入會之則。

第九條 本會會員或辦事或籌款,各為其力所能為之事,各盡其分所應盡之責,不得互相推諉,置會事于不問。

第十條 本會會員月納會費五角,以備各項公費,每三月匯交一次。有愿多捐者聽。

第十一條 本會會員皆有遵守會章之責。

第十二條 本會會員皆有保全本會體面及名譽之責。

第十三條 本會會員皆有推廣本會之責。

以上五條,本會會員之責任。

第十四條 本會會員一律平等,無厚薄高下之別。

第十五條 本會會員皆有享受會中利益之權。

第十六條 本會會員皆有選舉職員之權。

第十七條 本會會員皆有為會中職員之權。

第十八條 本會會員皆有議定會章及提議修改會章之權。

第十九條 本會會員議事時,皆有議決可否之權。

第二十條 本會會員皆有質問職員之權。

以上七條,本會會員之權利

第念一條 本會會員如有宗旨不合自愿出會者,須持其出會之由告知事務員,由事務員告知書記除名。

第念二條 本會會員如有不守會章或放棄責任或傷損本會之體面及名譽者,須有會員三人提出,于開會時公議或勸勉或除名,皆以多數(shù)為準。

以上兩條,本會會員出會之則。

第念三條 本會所設職員于左:干事二人,會計一人,書記二人,糾儀一人,事務員四人。散住各處之事務員不在此數(shù)。

第念四條 干事掌會期、會所及會中一切庶務。

第念五條 會計掌款項出入及催收會費等事。

第念六條 書記掌會中冊籍、印章、信札、記錄等事。

第念七條 糾儀掌整頓會規(guī)及開會時糾察、儀節(jié)等事。

第念八條 事務員掌各處運動及與干事、會計、書記、糾儀各員共理會中一切事務。

以上六條,本會職員。現(xiàn)在創(chuàng)建之始,暫定各職員人數(shù)如右,將來會友日多,可以隨時增舉。

第念九條 本會所有職員皆由公舉。

第三十條 本會職員每任事一年,改舉一次,有連舉者,除事務員盡可任外,其馀各員但可連任一次。

以上二條,本會職員選舉之法。

第三十一條 凡會中一切事務,由各職員便宜辦理,至開會之日,將其所辦各事匯報各會員。

第三十二條 凡修改章程,先由各職員會議擬稿,擬定后再于開會時公議,經眾許可,方可著為定例。

第三十三條 每至二月,會計須將出入款目開一清單,于開會時傳示各會員。

第三十四條 本會事務員有遠往各處運動者,由本會公授以事務員之印章,以昭鄭重。

第三十五條 凡中外各地離本部甚遠者,一切事宜統(tǒng)由該地事務員便宜辦理,惟須將辦事情形隨時報告,以免隔膜。

以上五條,本會職員辦事之法。

第三十六條 本會每三月開會一次,每年以陽歷一月、四月、七月、十月之第一禮拜日為開會之期,(起)自上午九點鐘起至下午四點鐘止。

第三十七條 在例會之前,遇有重大緊要之事,須由會中全體公議者,可開臨時會,其期由各職員酌定。

以上二條,本會會期。

第三十八條 本會現(xiàn)以東京為本部,各省郡為支部

第三十九條 本會開會之所,由干事?lián)穸?,再由書記函告各會員。

以上二條,本會會所

第四十條 本會開會議事之時,以事務員一人輪為議長。

第四十一條 凡舉人決事,應在開會時公議,參用投票舉手之法,以多數(shù)為準,如可否之數(shù)各半,議長有決定之權。

第四十二條 凡提議一事,須有二人贊成,方可開議。

第四十三條 凡議一事,須俟提出者及反駁者互將己意講明,然后公決可否。

以上四條,本會議事規(guī)則。

第四十四條 開會時,各會員到者須有三分之二,方可舉人決事。

第四十五條 開會之時,先演說,次議事。

第四十六條 遇舉人決事時,如有新來會員未知詳細者,臨時盡可說明,不必投票舉手。

第四十七條 演說或議事時,遇有反駁,須俟一人說畢,然后起而申說,不可任意攙雜。

第四十八條 演說或議事時,不得互相談笑,擾人聽聞。

第四十九條 開會之日,各會員須一律于上午九點鐘前齊集會所。

第五十條 開會時,會員不得故意推托不到;或真有要故,不能到者,須先日函知書記處,開會時由書記榜示同人。

第五十一條 開會時,如有會員親友來觀者,可就傍聽席,惟無舉人決事之權。

以上八條,本會開會規(guī)則。

《蘇報》第2476號—2478號(1903年5月31日、6月1日、6月2日)

附:關于國民會的廣告

(1901年6月10日)

本報乃中國國民會的喉舌,該會章程已用小冊子形式出版,在居住本地及其他各地的中國人中廣為散發(fā)。已有相當多的有影響的中國人列名該會為成員。該會第一次會議即將召開,會議地址尚待擇定。

據(jù)《國民報》第2期(1901年6月10日)

中國滅亡論

(1901年6—8月)

嗚呼!團匪飆起,聯(lián)軍駢入,車駕蒙塵,宗社荊棘,此不過一姓之存亡而已,于我國民何關哉?余奔走未遑,奚暇論此。所痛者,二千萬里山河已為白種殖民之地,四萬萬黃種已為歐人注籍之奴,而我國國民愚蒙如故,渙散如故,醉生夢死,禽視鳥息,以為中國即亡,亦不過十七朝之尋常鼎革而已。嘻,今日之事,豈復往古之例所可同日語乎!且即如往古之例,何求一一姓之忠臣義士,如古之力抗異姓百折不回者,而并不可得乎!然則吾國之民,其心已死,其氣已絕。聞唐、宋、元、明之主而君我國也,則我為唐、宋、元、明之忠臣義士;聞英、德、俄、法之種而君我國也,則我為英、德、俄、法之忠臣義士。此所以茫茫亞洲絕少獨立之國,蕓蕓黃種無一獨立之民,固無足怪也。

今試執(zhí)一人而問之曰:“國何以亡?”則鮮不曰:“君易其姓、朝易其名則國亡。”又試執(zhí)一人而問之曰:“今日之中國,亡乎不亡乎?”則鮮不曰:“西安之朝廷儼然者如故,政府之號令赫然者如故,操四萬萬蒼生生殺之柄,握二十二行省土地財賦之權,今不過戰(zhàn)敗出走、一時失利而已,及和議告成,則儼然大國也。內外大僚之所以歌舞太平者依然,宦官宮妾之所以供我奔走者依然,內務府之膏粱錦繡所以養(yǎng)我身體者依然,若是者而謂之國亡,是必喪心病狂者也?!眴韬簦寡砸?,何足與辯!然吾竊聞今日之亡人國者,有新例焉。向之亡人國者,必占其地,虜其君,戮其臣而后已;今之亡人國者,則有其地而弗守,即以其君若臣守之。其所以然者何也?驟占其地,則其民未必服,而治之甚難,故不如以土人守之。且也其君若臣既有亡國之才,則留之無所害。若一旦去其亡國之君,則英明之主出,是其國終不得而亡也。若一旦去其亡國之臣,則愛國之士進,是其國又不得而亡也。故吾國志士,每嘆息痛恨于外人處置之不得其宜,而豈知外人之為己謀者,固有所不得不然者在乎!由此觀之,則今日之中國,亡乎不亡乎?

吾聞世界所謂完全無缺、獨立強盛之國,非徒以其土地之大、人民之眾也,恃其有特立不羈、至尊無上之主權者也。世界之國,不論為君主、為民主、為君民共主,凡有主權者則其國存,無主權者則其國亡。故獨裁君主之國其主權萃于元首,民主之國其主權萃于國民全體之代表,君民共主之國其主權萃于君主與議院。雖逼處之強鄰不得而削之,暴戾之政府不得而操縱之,暗弱之君主不得而放棄之,不軌之人民不得而干犯之。若是者乃謂之主權,若是者乃謂之有主權之國。

然則中國之主權果安在哉?謂其在君上耶,則為權奸所禁制,已視為贅疣久矣;謂其在政府耶,則偷安茍且,觳觫待斃者久矣;謂其在直省疆吏耶,則以官為傳舍,唯幸洋人之不來,譴訶之未至,俯仰偷生,因循塞責者久矣;謂其在國民耶,則為隸為奴,流離瑣尾,分割未定,國籍無屬也久矣。故兵權者,所以保護一國之權力者也。乃中國有兵而己不知練,中國有匪而己不知平,卒由外人越俎代庖,起而為我練兵剿匪,是操我之兵權也,于是中國失兵權。法律者,所以保護國中之安寧、秩序、生命、財產者也,凡其封域之中,人無論貴賤,種無論黃白,法律所立皆有守之之責。乃中國有訟獄,外人得而會審之,中國有罪犯,外人得而懲罰之,是操我之法權也,于是中國失法權。海灣者,為一國文明野蠻貧富強弱之關鍵,公法:離海岸三十哩以內則為領海,凡船舶入其領海者,惟其國之號令是聽,其慎重海疆為何如乎!乃中國沿海要隘,莫不為外人所占據(jù),長江天塹,莫不為外人所圈定,是操我江海之權也,于是中國失江海權。礦山者,一國之財源也,凡貨幣器用悉于是賴焉。關稅者,歲入之大宗也,凡國中度支多于是取焉。乃中國有礦山,外人得而開采之,中國有關稅,外人得而抵押之,是操我財政之權也,于是中國失財政權。鐵路者,為一國交通之樞紐,凡載運師旅,輸送糧械,搬運貨物,利濟商旅,悉賴于是。吾嘗考之列邦鐵路之制矣,有國有者,有民有者。國有者何?歸官辦之謂也。民有者何?歸私辦之謂也。然未聞為外人有者也。乃中國之鐵路悉為外人所有,是操我交通之權也,于是中國失交通權。夫地球萬國,其興亡強弱之故雖各有不同,然能操兵權、操法權、操江海權、操財政權、操交通權者,則土地雖割而其國不亡;失兵權、失法權、失江海權、失財政權、失交通權者,則土地雖存而其國實亡。乃中國兼此數(shù)者,猶日號于眾曰不亡,誰其信之。至若深宮之默許,政府之密約,疆吏之暗失,使臣之陰從,怪怪奇奇不可思議之約章,雖非草野寡陋不曉朝事者所可根究。然一則曰,“量中華之物力,結友邦之歡心?!狈腔驶手ビ柡??一則曰,“與其與奴隸,不如贈朋友?!狈橇枷嘀沃兒??故戊戌以后,宗旨已定;拳匪之役,其愿已償。彼無識之徒猶日號于眾曰中國未亡,誰其信之。乃無何而又有變法之諭,無何而又有督辦政務處之設,于是向之高談革命、昌言勤王者,莫不感激欷歔,且欣欣然喜色相告,一若中國有中興之望也者。嗚呼,冢中枯骨豈足有為,亡國大夫難與圖存,而乃以新政望之,是何異印度之百姓望酋長之自立,滇黔之苗傜求土司之變法乎!在稍有知識者,應知其必無是事矣,吾同胞其有以處此矣!

且國之所以立者,賴有一定不移完全無缺之疆域,故國之有疆域猶室之有界址也。文明之國,雖人煙稠密之區(qū),市井沖繁之地,凡甲屋界址與乙屋界址之距離,必互以三尺為限,載在民法,其通例也。惟國亦然。故瑞士雖小,圍于眾大國之間,其疆域如故也;葡萄牙雖弱,翹于大西洋之濱,而疆域如故也。中國則不然,不唯旅大、膠、威、臺、澳、香、廣險要之港灣,已為異族所宰割,且舉所謂滿洲發(fā)祥之地,亦拱手而讓之俄。嗚呼,今日之密約雖拒,其如往日之密約何!一時之密約雖廢,其如無窮之密約何!吾知一轉瞬間,不獨滿洲而已,且將率其慓悍淫虐之可薩克,以席卷內外蒙古,進克新疆,建瓴而下秦晉幽燕之郊,一戰(zhàn)而長城失其險,再戰(zhàn)而黃河斷其流。當此時也,雖聚中國十八省之精銳將無以御之,固不待智者而后知也。且也當此之時,德必驅膠州之兵以占山東,英必發(fā)香港、印度之兵以據(jù)大江南北諸省會,法必率安南、廣州灣之眾以取兩廣、云、貴之地,日必起臺灣澎湖之師以據(jù)閩、浙而進圖江西之南部,其外若美、若伊、若比及一切無名小國,亦將染指于我國焉!嗚呼!摶摶大陸,白人縱橫,哀哀眾生,螻蟻同命,從此萬國地圖永無支那之稱。斯時吾國人士,殆駭然知吾國之亡。而豈知有形之亡亡于瓜分,無形之亡亡于今日。譬之某甲之田售之某乙,則其田亡,瓜分之謂也;某甲之田押之某乙,而某甲已為乞丐,萬無可贖之理,則其田亦亡,今日之謂也。

夫常人之情,以敝缊袍一襲為人所持去,且有不能恝然者,以其愛之所鐘,權之所屬也。今乃以數(shù)千年蕃息生存、衣食父母之邦,一旦為二三聾瞽拱手授之他人,而我國國民竟唯唯聽命,不敢與聾瞽之徒論其是非而爭其得失,是視數(shù)千年蕃息生存、衣食父母之邦而敝缊袍之不若也。其所以然者,蓋屈于專制之下。譬之產業(yè),為豪奴所奪,久遂以為豪奴所固有,而忘其所自來焉。抑吾聞之,美、法、意、希、日本各國,先亦失其產業(yè),徒以為民者不忍聽其放棄,遂萬眾勠力,起而奪之豪奴之手。不觀之美乎,其初受英之壓制,蓋無異于今日之中國;一千七百七十五年,十三州志士,若戎阿丹士,若惹希邇遜,若富蘭克林等,開國會于費拉地費,舉華盛頓為大都督,起兵以拒英,飛檄四方,法人義之,舉師以助,血戰(zhàn)七年,卒得獨立,為世界第一等之共和國。不觀之意乎,自維也納會議以來,尚為奧國所箝制,其諸州君長惟奧命是從,且借其威力以滋殺戮;志士痛之,仰天號泣,奔走呼救,以倡意大利統(tǒng)一之說,其后當法國之革命及日耳曼之變動,影響所及波于半島,意人遂離奧自立,而渙散各州遂一日歸于統(tǒng)一。不觀之法乎法之敗于德也,幾不國矣,其國志士,憤政府之無能,慨帝政之腐敗,乃開國民議會于波爾登,于是黨派叢集,定謀決策,割二州以和德國,廢帝政以易民主,未幾而雄長歐洲矣。不觀之希臘乎,隸于土耳其之版圖者四百有馀年矣,以土人待之殘忍,乃于一千八百二十年舉國以抗土,卒賴各國之助,而以黑子彈丸巍然獨立于地中海。又不觀之日本乎,明治維新之初,藩閥之臣恃其覆幕之功把持政權,當是時也,學校之所培植者無非薩長之子,府縣之所登庸者無非薩長之士,內閣之所出入者無非薩長之黨,舉國擾擾,幾蹈幕府之覆轍;板垣退助憂之,乃大倡自由平等之說,奔走游說遍于國內,卒成大黨名曰“自由”,于是各政黨接踵而起,以要求政權,監(jiān)督政府,遂得于明治二十二年發(fā)憲法、開議院矣。我東方之有憲法、議院,自日本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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