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鄭白宏愿

一代水圣李儀祉 作者:高鴻 著


第三章 鄭白宏愿

1、詩書傳家

年底的時候,儀祉的父親回來了。李桐軒知道冀先生教書不行,于是自己另外組織了一個家塾,就在他家對面的一個偏院。李桐軒請來馬戶的劉時軒先生為師。劉時軒是一個秀才,是三原賀復齋先生的高足弟子,學問很不錯,就是道學氣太重。

父親安置好后便走了。書塾里,親戚朋友的子弟來上學的也不少。大家都說來了個好先生,機會難得啊。

第一天進學房,儀祉的哥哥把家里許多書都帶了去,擺在書架上。其中有一部是《西廂記》,先生看見后大怒,責斥約祉不務正業(yè),胡亂看書。約祉不明就里,稀里糊涂被批了一頓。因為那時候他還是個孩子,根本不知道《西廂記》寫的是啥內(nèi)容呢。

劉先生了解了儀祉兄弟的學習情況,知道他們把《司空圖詩品》已經(jīng)讀完了,于是就開始讓他們念毛詩(指西漢時魯國毛亨和趙國毛萇所輯和注的古文《詩》,也就是現(xiàn)在流行于世的《詩經(jīng)》),并且念葉韻的字,都要念成古音。比如“爰居爰處,爰喪其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瘪R字讀母,下字讀戶,以求與處字葉韻。劉先生這樣教,都是按照李桐軒吩咐做的。

劉先生是講宋學大家的弟子,每日里坐必端端正正,行必圓規(guī)方矩,對人和藹可親,做事一絲不茍,富塬村的人都很欽佩他。儀祉與哥哥的書桌就擺放在先生同一房間里,耳染目濡,都成了小道學先生。一次,儀祉的祖父因為與別人生氣,回家來看見孫兒在門外未歸,大聲呵斥他。儀祉于是拿出不遷怒的道理,對祖母說起祖父的不是來,竟有條有理,頭頭是道。哥哥約祉更為迂腐,看見村上人有喪事婚事,就拿上古禮去批評。因為那時候他正在讀《禮記》呢。

劉先生是個孝子,因為丁了母憂,從來不飲酒,不食肉。有許多人以為他是個居士,顯得過于古板。有一次,儀祉私下學畫人物。他畫了一個老頭兒,反穿皮馬褂。畫完后便夾在書中,結果拿上背書的時候讓先生看見了。劉先生等他背完書轉(zhuǎn)過身來,問:“這是誰畫的?”儀祉說:“我畫的。”先生問:“穿的什么?”儀祉說:“穿皮馬褂?!毕壬f:“畫的好,應該賞。人家有賞金銀的,玉帛的,我都沒有,我賞你幾根麻糖板子罷?!闭f完便令儀祉伸出手,在手心上狠狠地打了十幾下。

儀祉覺得有些冤,可又無法申辯,只好默默垂淚,自認倒霉了。

劉先生交往廣泛,各色人等無所不容。常來拜訪的人,有兩個令儀祉十分討厭。其中一個叫做行運,是個假居士,吃齋念佛,勸人為善。據(jù)說他修行的快成仙了,有一次駕著云上天去,走了一半路,摔下來了,因而走路一瘸一拐。這個行運來了便整日連宿不走,說是喜歡同劉先生談道,其實為的就是混飯呢。劉先生也十分討厭他,但又不好下逐客之令。有一次,行運信口開河,說:“天地之道,造端夫婦。夫婦者,陰陽之謂也?!眲⑾壬鷨枺骸笆裁词顷??什么是陽?”行運說:“清為陽,濁為陰?!眲⑾壬謫枺骸笆裁词乔??什么是濁?”行運說:“大便為濁,小便為清?!眲⑾壬劼牶蠊笮?,不愿聽他胡說了。

另一個人叫做“晝夜忙”,也是一個教書的。據(jù)說他白天教書,夜里回去還要忙家事,因而叫“晝夜忙”。這位“晝夜忙”先生人高馬大人,高喉嚨大嗓門,嗓子嘶啞,像漏氣的風箱,嘶啦啦的,聽得人渾身起雞皮疙瘩。他說話的時候像與人吵架,唾沫星子亂飛,全然不顧對方的感受。這個“晝夜忙”對劉先生表示,自己的道行很深,相當不凡,十分了得!他拿出自己特別得意的一首叫《戒色》的詩歌,要念給劉先生聽。只見他卯足了勁,搖晃著身子,手臂揮舞著在空中劃了個很大的圈,然后運了運氣,鼓著破鑼似的嗓子大聲喊道:“美而艷,不得看!不得看,心中私欲一刀斷!”念到“不得看”兩句,口邊像有十匹馬力的勁噴涌而出,如泛濫江水,滔滔而下。儀祉當時正讀著書,被他嚇了一大跳,捂著耳朵到一邊去了……

劉先生學識淵博,待學生也很友善。旱塬上經(jīng)常缺水,到了夏天更甚。幾個月不下雨,地上干得冒起了煙,嘶嘶地吐著烈焰。莊稼幾乎都枯萎了,這種現(xiàn)狀如果再不下雨,秋后將會絕收,饑荒不可避免。莊稼受旱,人也缺水喝。家家缸里的那點水感覺比油都要珍貴,得算計著用。

學堂里,每人一天供兩碗水,上午一碗,下午一碗。即使這樣,孩子們的嘴唇都干得裂開了縫。

一天午后,天氣十分悶熱。劉先生見儀祉在門洞里看書,滿頭大汗,嘴唇干得起了一層皮。他說:“李協(xié),你為什么不喝水?”儀祉小聲地說:“先生,我的水已經(jīng)喝完了?!眲⑾壬谑腔氐椒块g,端著自己舍不得喝的那碗水讓儀祉喝掉。儀祉感覺心里過意不去,喝了一口便放下了。劉先生說我剛在別的地方喝過了,你喝吧!喝了水才能安心地看書??!

還有一次,劉先生帶著學生去一個學館看書,途中要過洛河。河水雖不是很深,但水流湍急,看起來十分兇險。劉先生脫下長袍,挽起褲腿,背著孩子們一個個過河。最后一個背的是李儀祉。先生快到岸邊的時候摔了一跤,衣服全濕了。他檢查了一下藏在里面的書,發(fā)現(xiàn)沒有濕水,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終于下了一場雨,大人們喜笑顏開,孩子們歡呼雀躍,奔走相告。大家都站在外面,大聲地喊叫著,任雨水把自己淋得精濕。

有了雨水的滋潤,看似瀕臨死亡的莊稼呼呼便竄了起來,幾天一個模樣。農(nóng)忙的時候?qū)W堂照例要放假。學生都是農(nóng)家孩子,放假后就在地里幫忙,或割麥子,或打連枷,拾麥穗。收麥的時候,女人負責給地里送飯。她們挑著擔子,一邊是米湯或扁豆湯,一邊是饃、面筋和豆芽菜。田間地頭,女人們擰著一雙小腳,扭著好看的腰肢款款而來,地里干活的人拿起肩上的毛巾擦一把汗,吆喝一聲:“吃飯啦!”迎著女人而去。男人們未及到了跟前,孩子們早就圍上去了。女人臉憋得紅突突的,浸出細密密的汗珠兒,像一朵臨風綻放的打碗碗花,攜雨帶露,顏色明媚。男人癡癡地看著,竟一時忘了疲勞,也忘了饑餓。女人打開饃籠,盛出米湯,嬌嗔地說一句:“癡愣啥呢?還不快吃?。 ?/p>

吃飯的時候,要先撮些菜,傾些湯,敬敬天,祭祭地,以求來年也會有好收成。

這種古風,已流傳好多年了。

儀祉家的打禾場中有一棵大楸樹,蔽蔭甚廣,是一幫小孩子們最愛玩的地方。場南有一片地,地里有五棵大杏樹,都是祖父手栽的。另外,地里還有兩棵小梨樹,一棵小杏樹,一棵小桃樹,此外還有林檎樹、椒樹等。每年果子不等成熟,便被村里的小孩們侵害完了。

一次,儀祉同哥哥跟祖母到來到打禾場。那時候,桃杏時期已過了,儀祉望著桃樹還在尋桃,哥哥笑他癡,說這個時節(jié),哪里還會有桃呢?儀祉不理哥哥,仰著頭仔細尋找,結果居然真的找著了一個!祖母攀著枝條,令哥哥摘下來。祖母把桃分做兩半,弟兄倆一人吃一半,自己卻舍不得吃。那桃是熟透了的,又香又甜,入口即化。儀祉堅持讓祖母嘗一口,祖母咬了一點,贊不絕口。此后,儀祉無論在哪里吃到再好的桃,也沒有這般美妙的滋味了。

轉(zhuǎn)眼又到了年底,儀祉的伯父李仲特及父親李桐軒都回來了。那時候,陜西設了一個輿圖館,測量各縣地方,儀祉的伯父及父親都為館長,招致測量。他們所繪地圖比較精細,還自已制造了簡單儀器。

儀祉的伯父李仲特天資聰慧,敏而好學,穎悟絕倫。他興趣廣泛,許多領域無師自通。他自讀書之時便不喜歡八股(明清科舉考試的一種文體)及貼括(唐制,明經(jīng)科以帖經(jīng)試士。把經(jīng)文貼去若干字,令應試者對答。后考生因帖經(jīng)難記,乃總括經(jīng)文編成歌訣,便于記誦應時,稱“帖括”。后泛指科舉應試文章。)伯父名異材,字仲特,是個數(shù)學奇人。他喜歡研究算術,無人教授,全憑閱讀書籍,自己領悟,無師自通。他先從算法統(tǒng)宗入手,慢慢到幾何原本,熟讀梅定九、李士叔、華衡芳等書。儀祉記事以來,家中的算術書籍,新的舊的,厚厚一摞。伯父除了算學,還自制經(jīng)緯儀,天象圖等。父親李桐軒以研究古文為主,有時也會涉獵些算術,耳染目濡,儀祉兄弟對算學一點也不陌生,為后來的應試打下一定的基礎。

儀祉十歲的時候,弟弟五歲了。弟弟小名叫天赦。他生的時候,父親查了查黃歷,是個天赦日,于是就叫他天赦。年底父親回來的時候,教天赦認字。父親給他訂了一個小本子,書皮上寫了幾句話:“日知其所無能乎?曰,不能。月無忘其所能,可乎?曰,不能。月計不足,歲計有余,可乎?曰,不能。曰,鳥,是何言耶。是不為也,非不能也?!碧焐庑郧榧痹辏懿缓晚?,但伯母非常溺愛他。這一年,天赦到了上學的年齡,也跟上哥哥們念書。先生因為他不乖,拿指頭擰他的臉蛋兒。天赦大聲喊道:“先生擰我哩!你聽,大伯來了?!野涯銈€先生,為啥擰我娃呢?”天赦一個人自說自演,惹得先生噗嗤一聲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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