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記(組詩)
閩江學(xué)院 曾永龍
浮生記
后來是二零零七,躺椅走失了頑童
街上又放著縱貫線的CD,老調(diào)重彈你的琴
那嬰孩的起床氣是對繡花枕頭暴擊
動作像五月的棉絮軟綿綿地哭泣
頂樓的陽光嘩然倒下一場雨
你挺起胸膛的爐火,抬頭望去,燈牌閃爍其詞
藍色的欲望規(guī)劃精靈的旅社
在葉脈阻滯之后你終于猜到那柔順
種一棵楊柳腰承載最后的歸巢
吃盡空白,令肥胖的黑搖擺不定
倘若在死亡和肉欲之間,你還要問我什么?
對齊,立正,后轉(zhuǎn),前撲
他咬著牙,吞服一盞虛設(shè)的路燈
陽光治下的宿命不凡,鼓搗再然后粉碎于塵
迷霧塌陷如一道遠光
已經(jīng)走進現(xiàn)在,舉步維艱的梅花樁散于足下
雙城之殤于唇齒間上演,一開燈
遠處的天空又莫名地昏暗,天時或氣候
五月亡故,還未忘卻倒春寒
夏以插敘黑入沸騰,制造嗚咽
在那個小山村的媚眼里你獨自發(fā)芽
車再轉(zhuǎn)個彎就能瞧見那座不知羞的山
月色下,套著赤裸的白紗
你像新生兒般出現(xiàn),令烙鐵又泛起紅暈
向你郵寄姓名我卻又篡改身世
飲于忘川,除了腳下殘余的這抔黃土
你我像兩處彼岸誓不兩立
又過了第七日,隨洋流的殘兵征戰(zhàn)四方
以眺望攻陷一座城堡
石柱如冥河上的竹筏并排
土丘與河流經(jīng)歷了難產(chǎn),剖腹而出
在手術(shù)刀直抵枯萎的月光后
人群已耗盡自己消失于陽間長廊的反面
地平線默然展開一陣寒意的徐圖
往前三步,往后三步,他毫無意義地兜圈
巨大的輪盤倒下成為桌子
以一滴水喚醒一地沉睡的玻璃
未達深秋,鱗片下沉至天空的積雨云
夢魘從洞橋的魚首中
逃之夭夭
戀曲:給暖暖(共5首)
——給我善良的外婆、母親、未來的妻子我錯過的人、童年和那些我愛過的人
1
暖暖在傍晚,莞爾一笑。徹底不說一句
逗人的話,她恬靜地繼續(xù)酣睡。如此
親切的唇語。這如同一個小小的月牙
收獲著稻谷的清香,不適宜地掉落燭火
暖暖,將黑夜燒進黎明。連日來總也不哭,為了
君子風(fēng)度,男子漢的手形。在無數(shù)個早晨
她不止一次代替母親祭拜神明。思考
死后之事。笑杯顛倒了時序,落葉并排
秋天到了。沒有一個季節(jié)如此貧窮,空寂夾雜著
松針掉落的回音,吹來湖泊懸停的霧色
窗外的云朵交融相迎于風(fēng)中,出自塞外
弦音反復(fù)于山谷,皮衣奔跑于暗夜
發(fā)光的絲綢反串丑角。遍尋不獲后
所有不眠并非皆因亢奮。湖泊的雙眼
意欲南巡,四方的游客共飲一杯嗆人的酒
時間與死亡連座,止于瞬息
萬變的影蹤。模糊的面龐從海面躍起
吞服碎玉不能析出的養(yǎng)分,但日日飲食
是必修的功課。前幾日你來看花
蠶食生命的人座鄰我側(cè)。比如素雅的清晨
你喜愛一碗清水面線。飯后久違的
軟糖。被糖紙包裹的甜蜜一旦觸及齒間的山脈
雪白的波浪便與一次發(fā)音共振,童年時
你趴在存放雨水的瓦缸
年輪就住進你的心
2
林中之人尤愛千里傳音,從頭到尾
掃視南來的晚春。我有收集羽翼的癖好
便把落葉送與洪峰,為他烏黑的頭發(fā)
負雪,飲冰,聽一口老井把剩余的牢騷
說到天明。野花再度開放時。我已離開
一輪明月高懸于穹頂,不過吳剛
不再伐樹,你走過,落葉驚起紛飛的蝴蝶
肆意翻折的側(cè)臉凌亂在巷道,不屈的雙眼仿佛
兩處交纏的水漩。傾吐著沉默之海
呼之不應(yīng)。動念于晨起之時,我一一細數(shù)
這掌紋的凌亂,如此可笑的迷信。每笑一次
都令我懷疑。在這言語覆蓋的皮膚之下
不能隱喻的細節(jié)是否龜裂,膝蓋上的疤痕
像血液凝固的旅程,偶爾流出情事的膿,你儂
我儂,誰也得,掉點血吧。臉色活像塊樹皮
春汛之后,層層推進。此后又二十年,他們說
這是春天的長度與時差。每個人都有一個
半衰期。物質(zhì)的情感從不過時。除了用它寫字
求偶。百年之后,誰又在干枯的云朵下吟詩
我們圍而設(shè)宴,等待死神的赴約
那讀了一遍又一遍的輪盤讓黎明偶然失陷
大風(fēng)漫過唇間的海岸。情話一再擱淺
肢體在灘涂中爬向歸墟
3
幾個夜晚中的一個,你睡在
野風(fēng)四合的郊野,那黛色的山嵐被秀手一撥
被擋住的不止是黎明。而是更深的水漩
烏云下墜,繼而濺起水花
沒有人能幸免于難,你在庭前
我在雨后。昨夜搖曳的北風(fēng)送我回家(不要
叫它多嘴。)院子里人多口雜,一不小心
(聽見旁人的情話。)最溫暖的修辭在融雪之后
解凍。河流翻身。冰下的魚群沿著輪廓奔跑
遁入大霧之中,(你在哪兒?你在
哪兒?)情愛是遍尋不獲的歡愉,欲望
疲倦得柔軟,炙熱的眼眸可以引燃一顆迷人的
櫻桃。入秋以云導(dǎo)航,豐腴的枝丫操縱著
烈火的純情?;?qū)⒂问幍拇稛煴M數(shù)索去
眾多的吻痕連綿于群山之外
樹冠飛馳于遠天,野貓在草叢中輾轉(zhuǎn)多地
無處安寢。某些時候。那些喊叫并不深得人心
有一次,說出的陰謀
統(tǒng)統(tǒng)失策
4
入夏以來,烏云加重,大氣壓迫著
內(nèi)陷的風(fēng)雨。兩側(cè)樓房忽明
忽暗。偶有三兩行人竄出巷口,仿佛是
一個個黑夜的遺腹子。這身世擁有最空洞的解答
又那么深不見底。孕育生命的水井用以望遠
笑語飄落在冰凍的嘴唇,暖暖
今夜,我還想聽你說說北方的故事
紅色的淚腺越過干濕的分野,落在秦嶺以南
淮河以北。藍色的水球又一次轉(zhuǎn)身
重合的背影再度剝離。暖暖,你為何一言不發(fā)
像一列凹凸有致的山巒斜臥于我北歸的路途
子夜將至,墨綠色的光線隨柳絲搖擺
巖隙間綠色的觸手,隱隱探出,撥開河流的裂縫
濃霧之下流淌的魚群不能撫平
一再凸起的荒丘。昨夜的叮咬是皮膚上的隆起的
紅色淚珠。讓故鄉(xiāng)偶然填滿了眼眶
又一盞河燈泊向北方
5
列車駛?cè)胍曈X的深淵,送別
引來暮色的請辭。一如前人所說男人不能
善于隱喻。皆是與生俱來的宿命。依依
也只是發(fā)絲中飄蕩的鐵軌,你曾撫過,卻也
難以理直一段去時曲折的月光,虔誠不語的情話
全然是謊?負罪不過是以冰為水,凄清得
難能可貴。清水與月互為遺存
記憶的海面擱淺著一個雪白的冬天
兄弟幾個,圍坐在院子里,接茬
聊天,打趣兒,夜色降臨之時,我隱隱看見
有人步履蹣跚,越過霧氣和消瘦的田埂
暖暖,這個秘密我只告訴了你,除了我
誰也不知道那天祖屋亮了整整一夜,次日
青煙筆直而去,柴門半掩,老舊的驚堂木滿是
揚起的灰塵。庭前的叩首并不急于盤問
而接地的感覺更像是彼此緊貼的額頭,許多年后
在秋后的曬谷場上,暖暖
我又看見,兩個年輕人把臉貼得
很近,很近
回鄉(xiāng)偶書
二十歲了也不會浪漫。人的愛情能力
孕育在童年。夢囈的符咒在說出前
已銹蝕湛藍的肺腑,指尖殘余
盛夏的酒紅,眼中堆滿了一汪湖水
天色未涼。年歲已染上萬里的薄霜
而河流是一種肆意的彎曲,將季節(jié)泅渡
至晨昏的彼岸。分別拴緊掙斷的血管
對視以目光相互交火,舌尖向內(nèi)
松動的人群如冰川移動,寒流將息不息
回音如魚尾穿過水缸里的年輪
五線譜上滑行的列車,撞上邊界的嘴唇
群山呼喊。列車向南鉆進開裂的地名
以容身。馬蹄聲踢碎八千里云霧
山谷中遺落著散仙二三,野風(fēng)四合
冬天原應(yīng)是一個零點。與人群交集在
樹影之后。今夜的故事是關(guān)于月亮的傳說
故鄉(xiāng)的山水裱于車框,遙看遠處的云翳
無復(fù)街道的往常,一場雨已先我抵達
蛻盡了膚色的輪回,白晝蛇行過巷
呼吸照看著燭火的搖曳。待我閱過黑暗
對面的窗簾剝離了交融的時鐘
指針于黃昏中撥正每一道斜射的光線
并排的樹搖曳著眼中揉碎的海浪,窗外
喧囂未定。一條魚打滑落入油鍋
與咬去的一輪月光交替著溫柔,潮水泛濫
深入大地的掌紋,用盡了肺腑的鴻溝
春日的行道樹彼此歸隱雨后
遺忘漂流
尚且無權(quán)入侵一陣風(fēng)的夢境,于沉默間
婉轉(zhuǎn)地抽離了季節(jié),露水脫去光暈
盔甲退化為鱗片,山河的將士開始結(jié)對廝殺
大地上藍色的傷口,將所有的事物
泊入遺失。肢解的河流與乳房的成因
被捕的婚姻沉默地生長,或許今夜
需要不設(shè)防的隱喻聲如雨下
從虛詞到靜物,輕佻的面龐斜視無垠的燈塔
淚水與月影重合成茫茫,復(fù)古的彎曲
在橋洞下穿行。有人撐船而去
靠岸時卻觸礁而沉,島嶼撞向路標
雨前逗留的季節(jié)。搭上
最后一班公車。運走早晨的光線,打滑
飄入眼中的落葉,安靜地飛起
有人在沙灘上玩弄漂流木,書信
遙遙而去。透明的記憶已擱淺在黃昏
天空被抽干了血液。白熾燈
蒼白無力,等待那些高樓偶然失憶
從小巷兩側(cè)竄出跌宕的宿醉,詩人出走
而后,光陰拾階而上
童年雜憶
大雨流走了人群。時間是沸騰的
火。不能再多的藍。少量的,細微的柔
暮色是夜空的一種化身,光陰從街角回轉(zhuǎn)
你看,那只陽臺上的花斑貓,追著
微醺的草。一截青藤漫過陽光
午后睡意正濃。淡黃色的小手穿過
櫥窗。人群從來透明如鏡
彼此孤獨不過互相回應(yīng),記憶的河谷里
總有人在空蕩的黃昏撒下一場
虛構(gòu)的雪。以及厚重的道別
這些。使得雙腳不斷下陷,卻無法觸地
像云第一次被野風(fēng)高高地吹起
又穩(wěn)穩(wěn)接住。冬天的枝丫已失去它們應(yīng)有的
骨骼。雪便一層層將它裹住
除了那些溫暖的事物,寒冷俱被
寒冷隱去。好像那些你遺落雪地的鹽
不會再次結(jié)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