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蔣介石的最初反應和“三二〇”之后的日記
據(jù)蔣介石自述:3月19日上午,“有一同志”在和蔣介石見面時曾問:“你今天黃埔去不去?”蔣答:“今天我要去的?!倍朔謩e之后,到9點、10點時,“那同志”又打電話來問:“黃埔什么時候去?”如此一連問過三次。蔣介石覺得有點“稀奇”了:“為什么那同志,今天總是急急的來問我去不去呢?”便答復道:“我今天去不去還不一定。”蔣介石所說的“有一同志”,他當時表示名字“不能宣布”,但實際上指的是汪精衛(wèi)。到下午1點鐘的時候,蔣介石又接到李之龍的電話,請求將中山艦調回省城,預備給俄國參觀團參觀。蔣介石當即表示:“我沒有要你開去,你要開回來,就開回來好了,何必問我做什么呢?”此后,蔣介石愈益感到事情蹊蹺:“為什么既沒有我的命令要中山艦開去,而他要開回來為什么又要來問我?”“中山艦到了黃埔,因為我不在黃埔,在省里,他就開回來省城。這究竟是什么一回事?!?sup >(31)當日,蔣介石有這樣一段日記:“上午,準備回汕休養(yǎng),而乃對方設法陷害,必欲使我無地容身,思之怒發(fā)沖冠。下午五時,行至半途,自忖為何必欲微行,予人以口實,氣骨安在?故決回東山,犧牲個人一切以救黨國也,否則國魂銷盡矣。終夜議事。四時詣經理處,下令鎮(zhèn)壓中山艦陰謀,以其欲擺布陷我也?!笔Y介石的這一段日記提出了一個重要事實,就是,他在判斷所謂“擺布陷我”的陰謀之后,最初的反應是離開廣州退到他所掌握的東征軍總指揮部所在地汕頭。已經行至半途了,才決定返回,對中山艦采取鎮(zhèn)壓措施。蔣介石的這一段記載,證以陳肇英、陳立夫、王柏齡等人的回憶,當是事實。陳肇英時任虎門要塞司令,他在《八十自述》中回憶說:3月19日,蔣介石專使密邀陳肇英、徐桴(第一軍經理處處長)、歐陽格三人籌商對策?!爱敃r蔣校長顧慮共產黨在黃埔軍校內,擁有相當勢力,且駐省城滇軍朱培德部,又有共黨朱德統(tǒng)率之大隊兵力(32),且獲有海軍的支持,頗非易與,主張先退潮、汕,徐圖規(guī)復。我則主張出其不意,先發(fā)制人,并請命令可靠海軍,集中廣九車站待變,以防萬一。初時蔣校長頗為躊躇,且已購妥開往汕頭之日輪‘廬山丸’艙位。迨車抵長堤附近,蔣校長考慮至再后,終覺放棄行動,后果殊難把握,亟命原車馳回東山官邸,重行商討,終于采納我的建議,布置反擊”(33)。陳立夫則稱:“汪先生謀害蔣先生”,“蔣先生發(fā)覺了這個陰謀,很灰心,要辭職,要出亡”。19日那天,檢點行李,帶他坐了汽車到天字碼頭,預備乘船走上海。在車上,他勸蔣先生干,“有兵在手上為什么不干?”(34)又稱:“昔秦始皇不惜焚書坑儒,以成帝業(yè)。當機立斷,時不可失。退讓與妥協(xié),必貽后悔。”(35)汽車到了碼頭,“蔣先生幡然下決心,重復回到家中發(fā)動三月二十日之變”(36)。陳肇英和陳立夫的回憶在回汕頭或去上海上雖有差異,但在蔣介石一度準備離開廣州這一點上卻和蔣介石的日記完全一致。這說明蔣介石當時確實相信有一個“擺布”、“陷害”他的陰謀,否則,他是不必在自己的親信面前演出這一場戲的。
關于此,還可以在蔣介石“三二〇”之后的日記和其他資料中得到證明。
20日晨,根據(jù)蔣介石命令,采取了一系列措施:全城戒嚴;逮捕李之龍等共產黨員50余人;占領中山艦;包圍省港罷工委員會,收繳工人糾察隊的槍械。與此同時,蘇俄顧問也受到監(jiān)視,衛(wèi)隊槍械被繳。21日,汪精衛(wèi)致函國民黨中央委員會請病假,聲稱“甫一起坐,則眩暈不支,追不得已,只得請假療治”,所有各項職務均請暫時派人署理(37)。當日傍晚,蔣介石去探視汪精衛(wèi),日記云:“傍晚,訪季新兄病。觀其怒氣勃然,感情沖動,不可一世。甚矣,政治勢力之惡劣,使人無道義之可言也?!?/p>
22日,國民黨中央委員會在汪精衛(wèi)寓所召集臨時特別會議。會議上,汪精衛(wèi)對蔣介石擅自行動表示了不滿,會議決定:“工作上意見不同之蘇俄同志暫行離去”;“汪主席患病,應予暫時休假”;“李之龍受特種嫌疑,應即查辦”(38)。會后,汪精衛(wèi)即隱居不知去向。25日,蔣介石日記云:“四時后回省,與子文兄商議覓精衛(wèi)行蹤不可得。后得其致靜江兄一書,謂余疑他、厭他,是以不再負政治之責任。彼之心跡可以知矣。為人不可有虧心事也?!贝撕髷?shù)日內,蔣介石日記充斥了對汪精衛(wèi)的指責。
3月26日日記云:“政治生活全是權謀,至于道義則不可復問矣。精衛(wèi)如果避而不出,則其陷害之計,昭然若揭矣,可不寒心!”
3月28日日記云:“某兄始以利用王懋功背叛不成,繼以利用教育長陷害又不成,毀壞余之名節(jié),離間各軍感情,鼓動空氣,謂余欲滅某黨,欲叛政府。嗚呼!抹煞余之事業(yè),余所不計,而其抹煞總理人格,消滅總理系統(tǒng),叛黨賣國,一至于此,可不痛乎!”
4月7日日記云:“接精衛(wèi)兄函,似有急急出來之意,乃知其尚欲為某派所利用,不惜斷送黨國也。嗚呼!是何居心歟!”
蔣介石的這些日記表明,他當時確實認為,“擺布”、“陷害”他的陰謀的核心人物是汪精衛(wèi)。4月20日,蔣介石在演說中聲稱:“有人說,季山嘉陰謀,預定是日待我由省城乘船回黃埔途中,想要劫我到中山艦上,強逼我去海參崴的話,我也不能完全相信,不過有這樣一回事就是了?!?sup >(39)話雖然說得有點游移,但卻道出了他的心病。
汪精衛(wèi)于政治委員會臨時特別會議之后隱居不出,據(jù)陳璧君說,一是為了“療病”,一是為了讓蔣介石“反省一切”(40)。但蔣介石除了裝模作樣地給軍事委員會寫過一個呈子,自請?zhí)幏滞猓o什么像樣的“反省”行為。其間,汪精衛(wèi)讀到了蔣介石致朱培德的一封信,信中,蔣介石毫不掩飾地表露了他對汪精衛(wèi)的疑忌,于是汪精衛(wèi)決定出國。3月31日汪精衛(wèi)致函蔣介石,內稱:“今弟既厭銘,不愿與共事,銘當引去。銘之引去,出于自愿,非強迫也?!?sup >(41)蔣介石于4月9日復函云:“譬有人欲去弟以為快者,或有陷弟以為得計者,而兄將如之何?”又稱:“以弟之心推之,知兄必無負弟之意,然以上述之事實證之,其果弟為人間乎?抑兄早為人間乎?其果弟疑兄而厭兄乎?抑吾兄疑弟而厭弟乎?”(42)這封信也說明了蔣介石當時認為,汪精衛(wèi)受人離間,懷疑并厭棄自己,和其日記是一致的。
此外,還可以考察一下蔣介石這一時期的精神狀態(tài)。3月20日下午,何香凝曾去見蔣介石,質問他究竟想干什么,派軍隊到處戒嚴,并且包圍罷工委員會,是不是發(fā)了瘋,還是想投降帝國主義?據(jù)記載,蔣介石“竟像小孩子般伏在寫字臺上哭了”(43)。陽翰笙也回憶說,當他代表入伍生部到黃埔開會,見蔣介石“形容憔悴,面色枯黃”,作報告時講到“情況復雜,本校長處境困難時,竟然哭起來了”(44)。鄧演達也因為蔣介石“神色沮喪”,甚至關照季方:“要當心校長,怕他自殺?!?sup >(45)這種精神狀態(tài),從蔣介石認為自己處于被“擺布”、“陷害”的角度去分析,也許易于理解。
盡管蔣介石內心對汪精衛(wèi)恨之入骨,但是,汪精衛(wèi)當時是國民政府主席、國民革命軍總黨代表,公認的孫中山事業(yè)的繼承人,蔣介石這時還不具備徹底倒汪的條件。于是,一方面,他不得不在公眾面前透露某些情節(jié),以說明有人企圖陷害他;另一方面,卻又不能全盤托出他的懷疑。其所以吞吞吐吐,欲言又止,要人們在他死后看日記者,蓋為此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