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獻(xiàn)考察

《漢鐃歌十八曲》集釋

張樹國（杭州，杭州師范大學(xué)人文學(xué)院，311121）

摘要：漢代樂府中，以《漢鼓吹鐃歌十八曲》最稱難解，亦為歷代學(xué)者高度關(guān)注。其中以明清學(xué)者的成果最為豐富，也最具參考意義。本文以明清時(shí)期數(shù)家重要的漢樂府注本為依據(jù)，結(jié)合今人研究成果，折中疑義、采擇善說，更為集釋，以為學(xué)界提供一定參考。

關(guān)鍵詞：《漢鐃歌十八曲》 鼓吹曲 集釋

作者簡介：張樹國，男，遼寧阜新人，文學(xué)博士?，F(xiàn)為杭州師范大學(xué)人文學(xué)院中國文學(xué)與傳統(tǒng)文化研究中心教授，先秦兩漢文學(xué)研究方向?qū)W術(shù)帶頭人，碩士研究生導(dǎo)師，任樂府學(xué)會(huì)常務(wù)理事、中國屈原學(xué)會(huì)理事等職。

《漢鼓吹鐃歌十八曲》古詞最早著錄于梁代沈約《宋書·樂四》。《后漢書·禮儀志中》注（五）引蔡邕《禮樂志》曰：

漢樂四品……其短簫、鐃歌，軍樂也。其傳曰“黃帝、岐伯所作，以建威揚(yáng)德，風(fēng)勸士”也。蓋《周官》所謂“王［師］大（捷）［獻(xiàn)］則令凱樂，軍大獻(xiàn)則令凱歌”也。

所謂“漢樂四品”，除上文“短簫鐃歌”列于第四品，據(jù)蔡邕所云：“一曰《大予樂》，典郊廟、上陵、諸殿食舉之樂”“二曰《周雅頌樂》，典辟雍、享射、六宗、社稷之樂”“三曰《黃門鼓吹》，天子所以宴樂群臣。”《宋書·樂志一》云：

鼓吹，蓋短簫鐃哥……《周官》曰：“師有功則愷樂?！薄蹲髠鳌吩?，晉文公勝楚，“振旅，凱而入”?！端抉R法》曰：“得意則愷樂愷哥?！庇洪T周說孟嘗君，“鼓吹于不測(cè)之淵”。說者云，鼓自一物，吹自竽、籟之屬，非簫、鼓合奏，別為一樂之名也。然則短簫鐃哥，此時(shí)未名鼓吹矣。應(yīng)劭漢《鹵簿圖》，唯有騎執(zhí)箛。箛即笳，不云鼓吹。而漢世有黃門鼓吹。漢享宴食舉樂十三曲，與魏世鼓吹長簫同。長簫短簫，《伎錄》并云，絲竹合作，執(zhí)節(jié)者哥。又《建初錄》云，《務(wù)成》《黃爵》《玄云》《遠(yuǎn)期》，皆騎吹曲，非鼓吹曲。此則列于殿庭者為鼓吹，今之從行鼓吹為騎吹，二曲異也。又孫權(quán)觀魏武軍，作鼓吹而還，此又應(yīng)是今之鼓吹。

沈約《宋書》卷十一《志序》云：

今鼓吹鐃歌，雖有章曲，樂人傳習(xí)，口相師祖，所務(wù)者聲，不先訓(xùn)以義。今樂府鐃歌，校漢、魏舊曲，曲名時(shí)同，文字永異，尋文求義，無一可了，不知今之鐃章，何代曲也。

唐代吳兢《樂府古題要解》云：

案漢明帝定樂有四品，最末曰《短簫鐃歌》，軍中鼓吹之曲。舊說黃帝所造，以建武揚(yáng)德?！吨芏Y》所謂“王大捷則愷樂，軍大捷則愷歌”是也。自《上之回》皆漢曲。又有《朱鷺》《思悲翁》《艾如張》《擁離》《戰(zhàn)城南》《巫山高》《上陵》《將進(jìn)酒》《君馬黃》《芳樹》《有所思》《稚子斑》《圣人出》《上邪》《臨高臺(tái)》《遠(yuǎn)如期》《石留》等十八曲，字多紕繆不可曉。《釣竿》一篇，晉代亦稱為漢止于十八，恐非是也。鐃如鈴而有舌，執(zhí)柄而鳴之，周禮以止鼓也。

吳兢解釋了幾篇鐃歌，如《上之回》《戰(zhàn)城南》《巫山高》《君馬黃》《芳樹》《有所思》《稚子斑》《臨高臺(tái)》《釣竿》等。鼓吹鐃歌十八曲又收入《樂府詩集》卷第十六。郭茂倩《鼓吹曲辭一》引劉《定軍禮》云：“鼓吹未知其始也，漢班壹雄朔野而有之矣。鳴笳以和簫聲，非八音也。騷人曰‘鳴篪吹竽’是也。”又云：

按《西京雜記》：“漢大駕祠甘泉、汾陰，備千乘萬騎，有黃門前后部鼓吹?！眲t不獨(dú)列于殿庭者名鼓吹也。漢《遠(yuǎn)如期曲》辭，有“雅樂陳”及“增壽萬年”等語，馬上奏樂之意，則《遠(yuǎn)期》又非騎吹曲也?！稌x中興書》曰：“漢武帝時(shí)，南越加置交趾、九真、日南、合浦、南海、郁林、蒼梧七郡，皆假鼓吹?！薄稏|觀漢記》曰：“建初中，班超拜長史，假鼓吹麾幢?！眲t短簫鐃歌，漢時(shí)已名鼓吹，不自魏、晉始也。崔豹《古今注》曰：“漢樂有黃門鼓吹，天子所以宴樂群臣也。短簫鐃歌，鼓吹之一章爾，亦以賜有功諸侯?！比粍t黃門鼓吹、短簫鐃歌與橫吹曲，得通名鼓吹，但所用異爾。漢有《朱鷺》等二十二曲，列于鼓吹，謂之鐃歌。

《后漢書·安帝紀(jì)》：“（永初元年）壬午，詔太仆、少府減黃門鼓吹，以補(bǔ)羽林士?！崩钯t注引《漢官儀》曰：“黃門鼓吹百四十五人，羽林左監(jiān)主羽林八百人，右監(jiān)主九百人?！?sup>《東觀漢記》記載和熹鄧皇后之語：“國家離亂，大廈未安，黃門鼓吹，曷有燕樂之志。欲罷黃門鼓吹?！保ㄒ姟稌n》卷一三）西晉孫毓《東宮鼓吹議》云：

鼓吹者，蓋古之軍聲，振旅獻(xiàn)捷之樂也。施于時(shí)事，不常用。后因以為制，用之朝會(huì)焉，用之道路焉。所以顯德明功，振武和眾，求使后世無亡其章，率而合者也。

陸機(jī)《鼓吹賦》：

詠《悲翁》之流思，怨《高臺(tái)》之登臨……奏《君馬》，詠《南城》，慘《巫山》之遐險(xiǎn)，歡《芳樹》之可榮。

陳釋智匠《古今樂錄》曰：

漢鼓吹鐃歌十八曲，字多訛誤。一曰《朱鷺》，二曰《思悲翁》，三曰《艾如張》，四曰《上之回》，五曰《擁離》，六曰《戰(zhàn)城南》，七曰《巫山高》，八曰《上陵》，九曰《將進(jìn)酒》，十曰《君馬黃》，十一曰《芳樹》，十二曰《有所思》，十三曰《雉子斑》，十四曰《圣人出》，十五曰《上邪》，十六曰《臨高臺(tái)》，十七曰《遠(yuǎn)如期》，十八曰《石留》。又有《務(wù)成》《玄云》《黃爵》《釣竿》，亦漢曲也，其辭亡。或云：漢鐃歌二十一無《釣竿》，《擁離》亦曰《翁離》。

杜佑《通典·樂一》云：

漢時(shí)有短簫鐃歌之樂，其曲有《朱鷺》《思悲翁》《艾如張》《上之回》《雍離》《戰(zhàn)城南》《巫山高》《上陵》《將進(jìn)酒》《君馬黃》《芳樹》《有所思》《稚子斑》《圣人出》《上邪》《臨高臺(tái)》《遠(yuǎn)如期》《石留》《務(wù)成》《玄云》《黃雀》《釣竿》等曲，列于鼓吹，多序戰(zhàn)陣之事。

宋代嚴(yán)羽《滄浪詩話·考證》云：

古詞之不可讀者，莫如《巾舞歌》，文義漫不可解也。又古《將進(jìn)酒》《芳樹》《石留》《豫章行》等篇，皆使人讀之茫然。又《朱鷺》《稚子斑》《艾如張》《思悲翁》《上之回》等，只二三句可解，豈非歲久文字舛訛而然邪？

馬端臨《文獻(xiàn)通考·樂十四》云：

及明帝定四品，一曰大予樂，郊廟、上陵用之；二曰雅頌樂，辟雍、享射用之；三曰黃門鼓吹樂，天子宴群臣用之；四曰短簫鐃歌樂，軍中用之……漢明帝之樂凡四，今所傳者惟短簫鐃歌二十二曲，而所謂大予，所謂雅頌，所謂黃門鼓吹，則未嘗有樂章。至于短簫鐃歌，史雖以為軍中之樂，多敘戰(zhàn)陣之事，然以名義考之，若《上之回》則巡幸之事也，若《上陵》則祭祀之事也，若《朱鷺》則祥瑞之事也，至《艾如張》《巫山高》《釣竿篇》之屬，則又各指其事而言，非專為戰(zhàn)伐也。魏晉以來，仿漢短簫鐃歌為之而易其名，于是專敘其創(chuàng)業(yè)以來伐叛討亂、肇造區(qū)宇之事，則純乎雅頌之體。是魏晉以來之短簫鐃歌，即古之雅頌矣。

清朱乾《樂府正義》卷三云：

蓋鐃歌上同乎國家之雅頌，而鼓吹下儕于臣下之鹵簿，非惟所用尊卑懸絕，而俱不以為軍中之樂矣。至唐宋，則又以二名合為一，而以為乘輿出入警嚴(yán)之樂。然其所用棢鼓、金鉦、鐃鼓、簫、笳、橫吹、長鳴、篳篥之屬，皆俗部樂也。故郊祀之時(shí)，太常雅樂以禮神，鼓吹嚴(yán)警以戒眾，或病其雅鄭雜襲，失齋宿寅恭之誼者，此也。

又鼓吹本軍中之樂，郊禋齋宿之時(shí)，大駕鹵簿以及從官六軍百執(zhí)事，輿工繁多，千乘萬騎，旅宿以將事。蓋雖非征伐，而所動(dòng)者眾，所謂君行師從是也。則夜警晨嚴(yán)之制，誠不可廢，至于冊(cè)寶上尊號(hào)，奉天書，虞主祔廟，皆用之，則不類矣。

（朱）乾按：《漢鐃歌十八曲》，并不言軍旅之事，何緣得為軍樂？然則鐃歌本軍樂，而十八曲者，蓋漢曲失其傳也。……魏武知漢曲之失，故命繆襲造鼓吹十二曲，以代漢曲。

陳沆《詩比興箋》卷一云：

宣帝時(shí)，甘泉郊見泰畤，數(shù)有美祥，修武帝故事，頗作詩歌。而漢志不載其詞。今所傳《鐃歌十八曲》，惟見于郭茂倩《樂府解題》，而其內(nèi)有《圣人出》《上陵》《上之回》《遠(yuǎn)如期》四章，明皆宣帝時(shí)事。則此《鐃歌十八曲》之首，當(dāng)為宣帝所作，及漢武世淮南、齊、楚之謳與？近日武進(jìn)莊述祖曾有此箋（指莊述祖《漢鐃歌句解》），而臆鑿附會(huì)，如以《巫山高》為頃襄王圖周室，則何預(yù)漢之鐃歌？以《圣人出》美高祖即位，而九河地里及草昧情形，皆不符。其余如《君馬黃》《艾如張》《上邪》等篇，詮義淺近，故輒正其條貫，抉其幽匿，備學(xué)僮諷云爾。

陳本禮《漢詩統(tǒng)箋》：

鐃歌，崔豹《古今注》曰：“短簫鐃歌，軍樂也。”《宋書·樂志》曰：“漢鼓吹鐃歌十八曲，皆聲辭艷相雜，不可復(fù)分。沈約曰：樂人以聲音相傳，訓(xùn)詁不復(fù)可解，凡古樂錄，皆大字是辭，細(xì)字是聲，聲辭相寫，故致然耳。”張篤慶曰：“雅頌為樂府之原。西漢以來如《安世房中歌》《郊祀》十九章《鐃歌十八曲》，其辭之古穆精奇，迥乎神筆，豈操觚家效顰所可施。無論近代，即魏晉以降，如繆襲《鼓吹曲》、陳思王《鼙舞歌》、晉之《白纻》、《拂翔》等歌，亦豈能仿佛其萬一哉？”按今所傳《鐃歌十八曲》，不盡軍中樂，其詩有諷、有頌、有祭祀樂章，其名不見于《史記》，亦不見于《漢書》，惟《宋書·樂志》有之，似漢雜曲，歷魏晉傳訛，《宋書》搜羅遺佚，遂統(tǒng)名之曰《鐃歌》耳。其造語之精，用意之奇，有出于三百、楚騷之外者。奇則異想天開，巧則神工鬼斧，迥非魏晉以后所及，何論三唐。此亦天地元?dú)庠旎R，萃于一時(shí)，自然而成，合乎天籟，豈人工學(xué)力所能造其元（玄）妙哉！

鐃歌難讀，異乎郊祀。其義深，驟難探其微；其詞奧，遽難析其理。嚴(yán)滄浪曰：“漢詩不可讀者，莫如巾舞、鐸舞二歌，又《鐃歌》之《將進(jìn)酒》《芳樹》《石流》等篇，使人讀之茫然。若《朱鷺》《雉子班》《艾如張》《思悲翁》《上之回》等，只二三句可解?！狈蛞运稳酥o觀之，其難解尚如此，則晚近之士又可知矣。（嘉慶庚午十月望前三日耕心老人陳本禮又識(shí)。）

夏敬觀《漢短簫鐃歌注》袁思亮序云：

漢短簫鐃歌十八曲，班書不載，蔡邕《禮樂志》亦第敘為漢樂四之一而已?！端螘分尽肥紓滗浧滢o，然自沈約已為聲、辭、艷相雜難詁，而魏晉六朝所造鼓吹曲辭往往沿襲舊稱或別制曲名以當(dāng)之，于是鐃歌曲與鼓吹、橫吹曲混合不可辨。后代仿古樂府諸作，各以意為之，仍其篇名。于是鐃歌為愷歌，建威揚(yáng)德，風(fēng)敵勸士之古誼亡，而漢鐃歌辭愈晦不可通……國朝李因篤、彭士望、莊述祖、陳沆、董若雨、陳本禮、譚獻(xiàn)、王先謙皆有箋釋，類皆有發(fā)明，王氏書最晚出，號(hào)最善，然亦以為十八曲不盡鐃歌，于不可訓(xùn)者輒曲為之解……《漢短簫鐃歌注》獨(dú)以為短簫鐃歌在漢樂別為一類，與黃門鼓吹、橫吹不相雜，而斷十八曲咸為鐃歌。

《漢鐃歌十八曲》曲辭標(biāo)點(diǎn)、篇章順序各家點(diǎn)校本頗不相同。本文對(duì)鐃歌曲辭的引錄依據(jù)中華書局1974年版《宋書·樂志四》（卷二十二，第640～644頁）。

《朱鷺》第一

【題解】

《樂府詩集》曰：《儀禮·大射儀》曰：“建鼓在阼階西南鼓?！薄秱鳌吩疲骸敖íq樹也，以木貫而載之，樹之跗也?！薄端鍟分尽吩唬骸敖ü?，殷所作。又棲翔鷺于其上，不知何代所加。或曰，鵠也，取其聲揚(yáng)而遠(yuǎn)聞。或曰，鷺，鼓精也?；蛟唬苑且??！对姟吩疲骸裾聱槪樣陲w。鼓咽咽，醉言歸?！怨胖樱艿乐?，頌聲之息，飾鼓以鷺，存其風(fēng)流。未知孰是?！笨追f達(dá)曰：“楚威王時(shí)，有朱鷺合沓飛翔而來舞，舊鼓吹《朱鷺曲》是也?！比粍t漢曲蓋因飾鼓以鷺而名曲焉。

朱嘉征曰：《朱鷺》，燕射之樂也。建鼓為大射所陳，則歌之。一曰：述朱鷺之德，以諷執(zhí)法之臣也。誅配賞而行，天道所不廢?；蛟唬褐?，美祥也。漢以火德王，應(yīng)與周之赤烏同瑞矣。

陳本禮云：“《詩》：振振鷺，鷺于飛。鼓咽咽，醉言歸。似古即有鷺鼓之制，后人解經(jīng)，因詩有‘值其鷺羽’，遂謂此詩‘鷺’字為舞人所舞之羽耳，第朱鷺飾鼓，未知始于何時(shí)。《譚苑醍醐》曰：漢初有朱鷺之瑞，故以鷺形飾鼓?！对娛琛罚胡?，水鳥，性食魚。朱鷺，禽之至仁者?！肚萁?jīng)》：朱鳶不攫肉，朱鷺不吞鯉。故王者畫于鼓?！短熘杏洝罚胡?，鼓之精?！?sup>

陳沆曰：“案《書傳》言堯禹有敢諫之鼓，則飾鼓以鷺，取其得魚而能吐，猶直臣聞內(nèi)外臧否，必入告其君也。漢設(shè)御史、刺史之官，職伺察糾舉之事，時(shí)有不能稱其任者，故曲刺之，凡七句?！?sup>

朱鷺，魚以烏①路訾邪②，鷺何食？食茄下③。不之食，不以吐④，將以問誅（一作諫）者⑤。

【集釋】

①“朱鷺”句：朱乾曰：“招直言也。烏，古雅、鴉字。鷺飛有序，如魚之對(duì)、鴉之陣，故曰魚魚雅雅，言有威儀也。”陳本禮曰：“首呼‘朱鷺’者，望其恩而憐之也?！~以烏’者，言魚為他鷺?biāo)?，業(yè)已烏有矣。今所游泳與沙汀淺渚者，皆殘食之余，豈堪當(dāng)君之大嚼乎？”陳沆斷為“魚以烏路訾邪”，《箋》曰：“《魏書·官氏志》：以伺察者為候官，謂之白鷺，取延頸遠(yuǎn)望之意。漢初內(nèi)設(shè)御史大夫，外設(shè)刺史，糾舉權(quán)貴奸滑，故取鷺為興。烏當(dāng)作歍，歍，嘔吐也。訾，量也，言鷺吐魚不可不訾量也。路、邪皆聲?！稘h鐸舞歌詩》曰‘治路萬邪’是也?！?sup>

②路訾邪：陳本禮曰：“路，鷺省文。訾邪，相毀曰訾，訾字妙似朱鷺，聞以烏之說，不肯認(rèn)咎，訾其枉己而未考其實(shí)而責(zé)入也，故下有何食不食之辨?！?sup>陳本禮將三字分開來解，曲折難通。

③“鷺何食”句：陳本禮曰：“茄，古荷字，荇藻也。之指魚?！?sup>陳沆箋曰：“《爾雅·釋草》：荷，芙蕖，其莖茄，其本藌，荷下魚所聚，故鷺當(dāng)食于荷下?！?sup>

④“不之食”句：朱乾曰：“鷺性靜，善捕魚，言不輕舉于前，亦不畏葸（害怕、畏縮）于后?！?sup>陳本禮曰：“之指魚。凡鷺食魚，必吞而復(fù)吐，乃食。今朱鷺食茄，故不用其吞亦不用其吐也?！?sup>陳沆箋曰：“茍不之捕食，又不以吐者告，則縱奸養(yǎng)慝，所司何事乎？”

⑤將以問誅者：朱乾曰：“諫官列侍從之班，居清禁之地，鷺鳥長喙，諫議直言……因鼓而問諫者，其因古有敢諫之鼓，成周建路鼓而通下情而然歟？”陳本禮曰：“誅，一作諫。者，葉渚。推朱鷺不忍吞鯉之心，猶王者行不忍人之政，焉肯殘食其民？將以問者，言爾當(dāng)問前此誅求之人，何以至于此哉？”陳沆箋曰：“《詩》曰：維鵜在梁，不濡其翼；彼其之子，不稱其服?！畬⒁詥栔G者’之謂也。莊氏謂刺上以利祿馭士，未得詩旨也。”

【評(píng)析】

李子德曰：問字寫出汲汲求言之情，末只就朱鷺說而建鼓求言，不著一語，意自淵然。彭躬庵曰：辭意皆奇雋，可作諫鼓銘。董若雨曰：路訾邪，篇中三轉(zhuǎn)，聲之準(zhǔn)也。逯欽立云：賈生書曰：鼓所以來諫，《詩》云：柔亦不茹，剛亦不吐。此歌云云，言諫官之道也。文云：“朱鷺（魚以烏路訾邪鷺）何食？食茄下，不（之）食不（以）吐（將以）問誅者?！?sup>

《思悲翁》第二

【題解】

朱嘉征曰：《思悲翁》，志戒之歌也。如二雅《棠棣》之喻鬩墻，《伐木》之陳失德焉。一曰：時(shí)有勛臣失職而沒，其子思而悲之。“唐思”，思之長也；“我思”，思之續(xù)也；“美人”，目君也；奪君之眷，職惟黨人之故?！澳菜蕖闭撸瑧洲o也。群小同升，正人之禍不遠(yuǎn)矣。

朱乾曰：“傷讒邪啄害功臣也?！?sup>陳沆曰：“此篇舊無說，莊氏（筆者按：莊述祖）謂漢人傷高祖誅滅功臣之詞，未審然否。凡十一句?！?sup>王先謙《漢鐃歌釋文箋證》云：“讀《思悲翁》《戰(zhàn)城南》《巫山高》三篇知鐃歌肇于高祖之時(shí)。”“漢楚交戰(zhàn)，太公為楚所得，軍士、將士因高祖悲思其親，作歌以述其情。曰：天性至親，兵兇不測(cè)，翁今被虜，正人子呼天莫贖之時(shí)，思之良可悲耳。故知為軍中將士作也。”太公、呂雉為項(xiàng)羽所虜事，在《漢書·高祖紀(jì)》《項(xiàng)籍傳》。

思悲翁①，唐思②，奪我美人③侵以遇④。悲翁也，但我思。蓬首（一作蕞）狗，逐狡兔，食交君⑤。梟子五，梟母六，拉沓高飛莫安宿⑥。

【集釋】

①思悲翁：陳本禮曰：“思者，事后追念之詞?！獭擢q《盧令令》‘其人美且仁’，翁蓋獵者，能急難而御寇，故美之曰‘悲翁’?！?sup>陳沆曰：“莊述祖曰：翁者，耆舊之稱，借指老臣?！?sup>王先謙曰：“案：古‘翁’‘公’通用，皆尊稱人之辭。揚(yáng)子（雄）《方言》：‘凡尊老，周晉秦隴謂之公，或謂之翁。’”

②唐思：朱乾曰：“唐，曠蕩也?！?sup>陳本禮曰：“此思字指寇言。”陳沆曰：“徒思也?！冻o》：‘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遲暮?！廊擞魇⒛暌?。此言可悲之人，思之無益，韓、彭葅醢，始歌曰‘安得猛士守四方’，思之晚矣。奪吾少壯之年，侵尋遇主以成功名，垂及白首而戮之，縱復(fù)悲思，亦何益乎？”王先謙曰：“唐，空也。《華嚴(yán)經(jīng)·普門品》：‘福不唐捐’，謂不空與人也?！?sup>

③奪我美人：朱乾曰：“美人以賢臣言。奪我美人，傷其遲暮，一語揭過?！忠晦D(zhuǎn)，言老而見棄，至于蓬首垢面，亦當(dāng)思念其平生勤勞。譬如逐兔者狗，食兔者君，享其成功，亦當(dāng)獲其厚報(bào)。今梟子、梟母不祥之物，遍滿寰區(qū)，放棄之翁，煢煢無宿，可悲也已，屈原放逐江南近之?！?sup>陳本禮曰：“言欲掠我婦女也?！?sup>王先謙曰：“美人謂呂后。二年夏，還櫟陽，始立子盈為太子。此時(shí)未有后稱，故曰美人?！?sup>

④侵以遇：陳本禮曰：“侵，漸進(jìn)。謂寇來掠時(shí)也。”王先謙曰：“侵，《說文》：‘漸進(jìn)也?！段倪x·上林賦》：‘侵淫促節(jié)?！ⅲ呵忠?，漸進(jìn)之貌?！妒酚洝罚骸謱び谔┥揭印！端麟[》：‘侵尋即侵淫也?！陻_攘之余，失悲翁而不遇，冀幸一見，不敢自必，庶幾侵以遇之，情雖急而詞反緩也?！?sup>逯欽立云：“侵遇為侵漁或侵虐之借字?！?sup>

⑤“但我思”句：陳本禮曰：“但字一轉(zhuǎn)，神妙。言當(dāng)寇來掠時(shí)，適遇翁一擊而去，正如君之獵犬逐一狡兔，惜當(dāng)時(shí)不為蓬首所獲，致被逸去，未得交君烹而食之也?！?sup>陳沆曰：“‘蓬首狗，逐狡兔’，言將士苦戰(zhàn)，首如飛蓬，以除群雄，所謂‘狡兔盡，良狗烹’也?！辰痪?dāng)作食茭葷?！?sup>王先謙這樣點(diǎn)讀，“但我思蓬首，狗逐狡兔”，意為“悲思而首如蓬也?！?sup>逯欽立曰：“悲翁（也）但（我）思，也、我皆聲。”又云：“‘交君’殆‘狡麏’之借字?！?sup>據(jù)《宋書·樂志》，“蓬首”之“首”一作“蕞”?！稗?，《集韻·薛韻》：“蕞，側(cè)劣切，艸聚貌。”

⑥“梟子五”句：陳本禮曰：“言我所以恨之若此者，當(dāng)寇掠之時(shí)，如兇梟攫雀，勢(shì)猛人多，使不遇急難之翁，則我美人已如被攫之雀，拉沓高飛，各自倉皇逃避，不知暮宿于何所也?！?sup>陳沆曰：“梟子五，謂醢彭越以賜諸侯，如漢制以梟羹賜百官也。彭越、黥布、陳豨及兩韓信，功臣誅者凡五人。則其存者，亦廩廩不自保矣，將安所棲讬哉？”王先謙曰：“梟，《說文》：不孝鳥也。子五母六，蓋舉其數(shù)，以狀惡類之多。指楚之黨與?！稘h書》服虔注：軍中喻勇士為梟?！?，《文選·舞賦》：拉沓鵠驚，注：拉沓，飛貌。末三句切望臣下，哀音滿天，蓋喪敗之余，人無固志，既牽于天性之愛，赴救未能，復(fù)懾于敵兵之強(qiáng)，遁逃無所，是時(shí)漢業(yè)之危，不絕如線，讀此詩如見高祖慘痛迫切心情?！?sup>蘇晉仁、蕭煉子《宋書樂志校注》曰：“《廣雅》：‘箸，塞也，今名鶻子。博以五木為塞，有梟、盧、雉、犢、塞五者?！墩f文》：簿，局戲也。六箸十二棋也?！稘h書·梁冀傳》注引鮑宏《棋經(jīng)》：用十二棋，六棋白，六棋黑。數(shù)皆為六，故云梟母六也?！?sup>徐仁甫《漢鼓吹鐃歌十八曲別解》：“愚謂梟本不孝鳥，然自關(guān)以西謂梟為流離。此言梟子梟母，既非取不孝之義，亦非取梟首、梟勇之義，但取其流離，又不言流離而言梟，所謂隱語雙關(guān)也。詩人修辭，寓有深刻意義。謂悲翁既被劫奪，其妻子又被驅(qū)散；言流離之子五，連流離之母則為六，母子拉沓高飛而去，無有安宿之所?！?sup>

【評(píng)析】

陳本禮曰：絕世奇文，都為傖父誤解，使人憤懣。

王先謙曰：此篇鐃歌之一也。大抵魏晉鐃歌侈陳功烈，漢則掞張之辭少而難苦之言多，此篇及《戰(zhàn)城南》是也。蓋屢述帝業(yè)艱難，使后之覽者知締造之不易，而益思慎固其丕基，其意深，其詞質(zhì)，非后世但鋪張戰(zhàn)績以為夸耀，漢詩所以猶為近古也。魏晉鐃歌皆一時(shí)文臣追揚(yáng)前烈，奉命陳言，漢則當(dāng)時(shí)軍中即事，矢音其后，播為凱歌，更后則被之樂府，此篇及《戰(zhàn)城南》《巫山高》《有所思》四曲可考而明也。

《艾如張》第三

【題解】

《樂府詩集》曰：“艾與刈同，《說文》曰：‘芟草也?！缱x為而，猶《春秋》曰‘星隕如雨’也。古詞曰：‘艾而張羅。’又曰：‘雀以高飛奈雀何？’《穀梁傳》曰：‘艾蘭以為防，置旃以為轅門?！^因蒐狩以習(xí)武事也。蘭，香草也，言艾草以為田之大防是也。若陳蘇子卿云：‘張機(jī)蓬艾側(cè)?！评钯R云：‘艾葉綠花誰翦刻?！闶Ч蓬}本意?！?sup>

朱嘉征曰：《艾如張》，田獵以時(shí)也。

朱乾曰：“傷世網(wǎng)也。《左傳》：憂未艾也。夷，傷也。言絕而張羅，則于何而傷乎？若行而成之，則天施地生，萬物各遂其性，而四時(shí)自和矣。夫至治之世，鳥獸卵胎，可俯而窺，何今之不然也？曰：山則深矣，黃雀則小矣，今亦有羅則密矣。君子處此，唯有見幾而作，不俟終日，如雀之高飛，可以遠(yuǎn)害耳?！?sup>

陳本禮曰：“王者春蒐夏苗秋狝冬狩?！栋谆⑼ā吩唬核臅r(shí)之田，總名為獵，為田除害也。史稱元鼎五年上祠五畤于雍，遂逾隴西，登崆峒，出蕭關(guān)，從數(shù)萬騎，獵新秦中，勒邊兵而歸，致新秦中千里無亭徼。此非為田除害，乃縱欲耳?！?sup>

陳沆曰：“刺時(shí)也。法網(wǎng)苛細(xì)，反漏吞舟。竊鉤者誅，竊國者侯?！敢愿唢w奈雀何’，誰肯坐而受死者哉？莊氏（指莊述祖）僅以為戒田獵之詞，于詩意窒矣。疑亦武帝時(shí)詩。凡八句?！?sup>

艾而張羅，夷于何①。行成之。四時(shí)和②，山出黃雀亦有羅③，雀以高飛奈雀何④？為此倚欲，誰肯礞室⑤。

【集釋】

①“艾而張羅”句：陳本禮曰：“艾，同刈。言古帝王為民除害?！_’猶擇地而張，恐妨稼穡也?！?sup>陳沆曰：“而，題作如，通用。艾、刈同。《榖梁傳》：艾蘭以為防?！队[》作立蘭以為防，謂刈草列欄盾以為防，而后設(shè)網(wǎng)羅，天子諸侯蒐狩之禮。故《榖梁傳》言‘過防弗逐，不從奔之道也?！挠诤危云涞刂挂滓?。于何，聲也?！?sup>

②“行成之”句：陳本禮曰：“《周禮·大司馬》：中春振旅，遂以蒐田。中夏茇舍，遂以苗田。中秋治兵，遂以狝田，中冬大閱，四時(shí)之田。王及諸侯各行其是，而成其典禮。故寒暑不忒而陰陽和，此借古以傷今之不然也?！?sup>

③山出黃雀亦有羅：陳本禮曰：“雀在深山，藏身固矣，亦有羅出于雀之意外也。”

④雀以高飛奈雀何：陳本禮曰：“幸見幾之早，不觸其機(jī)?！?sup>

⑤“為此倚欲”句：陳本禮曰：“倚，恃。縱欲不顧民之家室陷于網(wǎng)羅也?！?sup>陳沆曰：“莊述祖曰：‘倚欲’作‘掎谻’（《說文》：谻，相踦之也。足相踦貌），掎謂掎其足而止之?！断嗳缳x》：徼谻受詘。注云：谻，疲極也。謂徼遮其倦者。礞室，莊校本作蒙石，《說文》：磻，以石著弋繳也。此言田獵必徼遮禽獸之倦極者盡取焉。則物亦貪生，誰肯甘心蒙弋者乎？”

【評(píng)析】

陳本禮曰：“字書無‘礞’字。董若雨曰：當(dāng)是‘礈’字之誤。又曰‘夷于何’者，篇中三轉(zhuǎn)，聲之準(zhǔn)也?！?sup>

陳沆曰：“古之王者交于萬物有道，王道成，四時(shí)和，故有三驅(qū)之戒，有三面之祝，所謂天網(wǎng)恢恢也。若乃羅山網(wǎng)澤，無微不設(shè)，自以為嚴(yán)密，不知鋌而走險(xiǎn)，驚而群飛，于是鳥亂于上，魚亂于下，而亦無如之何矣，誰肯束手待盡者哉？《漢書·酷吏傳》：于時(shí)郡守、尉、諸侯相、二千石，欲為治者，大抵盡效王溫舒等，而吏民益輕犯法，盜賊滋起，于是上始使御史中丞、丞相長史督之，猶弗能禁。乃使繡衣發(fā)兵興擊，復(fù)聚黨阻山川，往往而群，無可如何。于是作沉命法，盜起不發(fā)覺者坐之。其后吏畏誅，弗敢發(fā)，上下相為匿，以避文法焉。”

《上之回》第四

【題解】

《樂府詩集》解題云：《漢書》曰：“孝文十四年，匈奴入朝那蕭關(guān)，遂至彭陽。使騎兵入燒回中宮，候騎至雍甘泉。”回中地在安定，其中有宮也?！段涞奂o(jì)》曰：“元封四年冬十月，行幸雍，祠五畤。通回中道，遂北出蕭關(guān)?！保惐径Y注：《方輿紀(jì)要》：蕭關(guān)在固原西北，自秦漢以來為華戎之大限。）吳兢《樂府解題》曰：“漢武通回中道，后數(shù)出游幸焉?！鄙蚪ā稑犯畯V題》曰：“漢曲皆美當(dāng)時(shí)之事。按石關(guān)，宮闕名，近甘泉宮。相如《上林賦》云‘蹶石關(guān)，歷封巒’是也?！?sup>

朱嘉征《樂府廣序》：“《上之回》美武帝之經(jīng)武也?！?sup>

朱乾《樂府正義》注引《陶谷記》：“帝幸朝那，立飛廉之館，望玄圃，樂府有《上之回》曲。”

陳沆《詩比興箋》以此詩為“第三”?！啊缎奂o(jì)》：神爵元年正月，上始幸甘泉，三月幸河?xùn)|，祀后土。二年，匈奴日逐王來降。單于遣名王奉獻(xiàn)。甘露元年正月，幸甘泉，郊泰畤，匈奴呼韓邪單于遣子入侍。三年春，上郊泰畤，因朝單于于甘泉宮?！奔创嗽娝佉病７彩痪?。

王先謙曰：“此因武帝往回中游觀耀武而作頌也。亦出行巡狩及游歌詩之一，武帝時(shí)鐃歌也?；蛞詾樾蹠r(shí)作，非。考《漢書·宣帝紀(jì)》，終帝之世五幸甘泉，并未一至回中，曲題何所取義？其武帝元封六年作乎？”《漢書》：“元封四年冬十月，行幸雍，祠五畤，通回中道，遂北出蕭關(guān)。自后六年冬，行幸回中。太初四年冬，又幸回中。天漢二年春，自東海還幸回中。太始二年春正月，又幸回中，此曲所云‘以承甘泉宮寒暑德’，則謂自甘泉往回中也。武帝自通回中道后，五幸甘泉，一受計(jì)于甘泉，二朝諸侯王于甘泉。惟元封五年夏幸甘泉，六年冬即幸回中。帝以太初元年始用夏正，故元封六年以前，皆以冬為歲首，六年之冬實(shí)為五年，甘泉、回中之幸同在一歲，此曲作于其時(shí)無疑也。帝四年通道，即以五年幸回，意在耀武，故一時(shí)從臣稱頌如此?！?sup>

夏敬觀《漢短簫鐃歌注》：“余謂‘月支臣’以上所述皆武帝時(shí)事，武帝數(shù)幸回中，宣帝未嘗至回中也；‘匈奴服’以下，則皆宣帝時(shí)事，此辭蓋宣帝時(shí)所作，辭意以匈奴臣服歸功武帝?！?sup>

上之回，所中益①，夏將至，行將北②，以承甘泉宮。寒暑德③。游石關(guān)④，望諸國。月支臣⑤，匈奴服⑥。令從百官疾驅(qū)馳，千秋萬歲樂無極⑦。

【集釋】

①“上之回”句：朱乾《樂府正義》曰：“應(yīng)劭曰：回中，地在安定，平高有險(xiǎn)阻。（蕭關(guān)在其北）《云陽記》云：寒門也?！度o黃圖·關(guān)輔記》：林光宮，一曰甘泉宮，秦所造，在今池陽縣西，故甘泉山，宮以山為名，宮周匝十余里，漢武帝建元中增廣之。周十九里，去長安三百里，望見長安城。《雍錄》云：甘泉雖在長安東北三百里外，為夫方士輩多云古帝王所嘗都，故武帝立朝邸其上，而藩侯夷酋有來朝者，亦皆受之于此。若其常制，則類以五月往，八月還，蓋避暑耳?！?sup>陳本禮曰：“之，往也。回，回中山上有回中宮。所，天子行在所。益，謂有益于人也。”陳沆曰：“舊或以‘上之回’三字為句，大誤。（陳點(diǎn)讀為“上之回所中，益夏將至”），‘益夏’者，謂天益就暑，以時(shí)將屆夏至故也?！?sup>莊述祖曰：“益當(dāng)作溢?！夺屧b》曰：‘溢，慎也?！飨难员偈??！?sup>王先謙曰：“上謂武帝，之，往也?；?，回中省文。他本以‘上之回所中’為句，不獨(dú)‘益’字連下作句文義難通。……所，行在所?！段涞奂o(jì)》：元狩六年，詔舉獨(dú)行之君子征詣行在所?！度o黃圖》曰：行在所，天子以天下為家，不以京師宮室居處為常，則當(dāng)乘車輿以行天下，車輿所至，奏事皆曰行在。蔡邕《獨(dú)斷》：天子所至曰行在所?！讹糇影嗲贰煌跛托兴小?，是行在所。又曰‘所中’也?！?sup>逯欽立點(diǎn)讀為“上之回，所中益”，“‘上之回’者，言上幸回中，‘所中’即行在所。又見《稚子斑》，蓋當(dāng)時(shí)習(xí)語?！幸妗?，言行在所儀從之盛?！?sup>徐仁甫《〈上之回〉“上之回，所中益”解》：“所，謂行在所?！妒酚洝せ袀鳌罚何涞蹠r(shí)，‘征北海太守詣行在所’?！稘h書·武帝紀(jì)》：‘元狩六年，詔舉獨(dú)行之君子，征詣行在所?！度o黃圖》曰：‘行在所，天子以天下為家，不以京師宮室居處為常，則當(dāng)乘車輿以行天下，車輿所至奏事，皆曰行在。’蔡邕《獨(dú)斷》：‘天子所至，曰行在所?！?，息也?！稘h書·東方朔傳》：‘傳宣曲以南十二所中休，更衣。’蓋回中行在所有宮，可供天子休息?！?sup>

②“夏將至”句：陳本禮曰：“王者順時(shí)適宜，故夏至而北也?！?sup>王先謙曰：“追溯當(dāng)日自南而北，將幸甘泉也?！?sup>

③“以承甘泉宮寒暑德”句：陳本禮注：“甘泉宮去長安三百里，回中又在其北，行幸甘泉本以避暑，回中地益高寒，侍從之臣既承甘泉之德，而又往回中，更承其益也?！?sup>陳沆曰：“承，迎也。言上將往回中，而時(shí)將屆夏至，因先避暑于甘泉宮，以迎四時(shí)寒暑之德也?；刂械兀诎捕?，甘泉宮，在云陽，皆京師西北。是將北巡狩，必駐蹕甘泉宮也?！?sup>王先謙曰：“自甘泉之回，則北而益北，游觀相繼，故曰‘以承甘泉宮’。甘泉宮，周十九里，宮殿臺(tái)觀，略與建章相比，百官皆有邸舍，秦造。武帝建元中增廣之以避暑，在池陽縣西。承，繼也。幸回中以繼甘泉宮，調(diào)和寒暑之德也?！?sup>夏敬觀曰：“（武帝）元封三年自雍來，當(dāng)祠五帝之后，四時(shí)調(diào)和，故云承德。莊氏引《呂氏春秋·貴信篇》‘春之德風(fēng)，夏之德暑，秋之德雨，冬之德寒’是也?！?sup>

④“游石關(guān)”句：陳本禮注：“石門關(guān)在固原州須彌山上，有古寺，松陰郁然，即關(guān)門舊址。言此行非第游觀避暑，蓋欲宣威外域，臣月支而服匈奴，安中國為千秋萬歲計(jì)也?！?sup>莊述祖《漢鐃歌句解》（《珍藝宦遺書》本）云：“揚(yáng)雄《甘泉賦》曰：‘封巒石關(guān)，迤靡乎延屬?！弊⒃疲骸笆P(guān)，封巒，皆宮名也?！督检胫尽吩疲骸绞慷嘌怨诺弁跤卸几嗜撸浜筇熳佑殖T侯甘泉?！嗜髦T侯邸，故曰諸國也。”王先謙云：“陳本禮注非?；丶丛跊F，關(guān)亦在隴，考隴州西八十里有石嘴關(guān)……蓋即此石關(guān)矣。古今宮殿無以關(guān)名者，賦本石闕，不作石關(guān)，《三輔黃圖》有石闕觀，引《甘泉賦》‘封巒石闕’云云，亦不作石關(guān)。”

⑤月支臣：莊述祖《漢鐃歌句解》云：“《史記·大宛列傳》云：大月氏在大宛西，可二三千里，居?jì)偹?，張騫以郎應(yīng)募使月氏……于是西北諸國始通于漢也。月氏之臣，當(dāng)在此時(shí)，蓋元封中事也?！?sup>王先謙云：“諸國，塞外諸國。月支，西域外國?！杜f唐書》：肅州酒泉郡，漢月支國地。”漢開河西四郡后，“大月支國共稟漢使者，有五翎侯。所謂‘月支臣’也?！?sup>

⑥匈奴服：《漢鐃歌句解》云：“《宣帝紀(jì)》：甘露三年，春正月，行幸甘泉，郊泰畤，匈奴呼韓邪單于稽侯狦來，然則匈奴之服，當(dāng)在宣帝時(shí)矣。《郊祀志》云：宣帝始幸甘泉，郊見泰畤，數(shù)有美祥，修武帝故事，頗作詩歌，時(shí)神爵元年也。匈奴之服，在神爵二年，至甘露三年始來朝，是《上之回》《上陵》《遠(yuǎn)如期》三曲蓋作于一時(shí)者矣?！蓖跸戎t云：“孝武以來，衛(wèi)青、霍去病等數(shù)出塞，多所斬獲，匈奴不敢入邊。元封元年，帝出長城，北登單于臺(tái)，至朔方，勒兵十八萬，威震匈奴，遣使者告匈奴曰：單于能戰(zhàn)，天子自將待邊；不能，亟來臣服，何但亡匿幕北寒苦之地為？匈奴詟焉，單于卒不敢至。所謂‘匈奴服’也?！?sup>

⑦千秋萬歲樂無極：陳沆曰：“《宣紀(jì)》云：上自甘泉宿池陽宮，上登長平坂，詔單于勿謁。其左右當(dāng)戶之群皆列觀，蠻夷君長王侯迎者數(shù)萬人，夾道陳，上登渭橋，咸稱萬歲?！奔创嗽娭傲顝陌俟偌豺?qū)馳，千秋萬歲樂無極”也。王先謙以之為武帝時(shí)詩，表達(dá)“頌禱之誠”，《遠(yuǎn)如期》“大樂萬歲，與天無極”即此意。

【評(píng)析】

陳本禮曰：“此詩本為游觀耀武，卻說得有關(guān)國計(jì)民生，善于立言?！?sup>

《翁離》第五

【題解】

朱嘉征曰：“《翁離》，懷賢之詩也?！?sup>陳沆曰：“《鐃樂》十八曲，皆取篇首字為名，則此‘翁離’即‘擁離’之同聲，莊氏謂思賢者在位，則引其類與并進(jìn)也。”

擁離趾中①，可筑室②，何用葺之蕙用蘭③。擁離趾中④。

【集釋】

①擁離趾中：陳本禮曰：“擁，環(huán)抱也。離，蘼蕪。趾，山足也。終南山近在城南，草擁蘼蕪，香在山峪，真幽人讬足之區(qū)也?！?sup>陳沆箋曰：“莊述祖云：劉熙《釋名》：擁，翁也。翁，撫之也。離，謂芍藥?！俄n詩章句》云：芍藥，離草也。言將離別而贈(zèng)此草也。趾，址同?！?sup>逯欽立云：“‘翁離’當(dāng)作‘翁雜’，漢時(shí)習(xí)語，所以狀五采之貌?！督检敫琛罚骸馕屉s，五采文’，是其證。‘趾’者當(dāng)讀為‘沚’。”

②可筑室：陳本禮曰：“言即此筑室，盡可娛情而樂志矣。”

③“何用葺之蕙用蘭”：陳本禮曰：“何必蘭宮蕙宇，如上林之勞民傷財(cái)耶。”陳沆《詩比興箋》引莊本作“何用葺之用蘭蕙”，“言撫香草為基址以筑室，則其葺之必用蘭蕙。而蘭蕙之用，亦必于香草為址之中，物以類聚，故惟君子能用君子，亦惟君子能為君子所用?！?sup>

④擁離趾中：陳本禮曰：“贊嘆不置，故重言以致諷也?！?sup>

【評(píng)析】

朱乾曰：“離，麗也。離趾，兩趾也。容膝之地。可以筑室，葺之蕙蘭，居亦不陋?！毒鸥琛罚很戚葙夂晌?，注：葺，蓋屋也。此隱居自樂而無求者之詞。末句非衍非缺，在詩為詠嘆淫泆，意味深長，與《麟趾》同一例；在樂則為曲調(diào)之余聲?！?sup>

陳本禮曰：“賢者自詠其志而讬以諷也，節(jié)短意長，覺（東）方朔之諫，猶為辭費(fèi)?！?sup>

《戰(zhàn)城南》第六

【題解】

朱嘉征曰：“《戰(zhàn)城南》，戒王者之勤遠(yuǎn)略焉?！?sup>朱乾曰：“此詩當(dāng)作于景帝七國反時(shí)，怨亞夫之不救梁也。（下略）”陳本禮曰：“此猶屈子之《國殤》也。《國殤》自奮其力盡死，此則恨其死于誤國庸臣之手，夫死非士所惜，但恐非其所耳。”陳沆曰：“此塞上屯戍之士，且耕且戰(zhàn)，痛死亡之苦，而思良將帥也。其武帝取匈奴河南地、筑朔方、繕故塞、匈奴數(shù)大入殺掠、屯戍之時(shí)乎？凡二十二句。”王先謙《漢鐃歌釋文箋證》云：“漢高帝戰(zhàn)敗于彭城，筑甬道屬河，以取敖倉粟，值關(guān)中大饑，楚數(shù)侵奪甬道，漢軍乏食，軍士作歌以述其意。其作歌命意發(fā)之于《思悲翁》篇。蔡邕所謂‘以勸士諷敵’者也。”

戰(zhàn)城南，死郭北①，野死不葬烏可食②。為我謂烏：“且為客豪③，野死諒不葬，腐肉安能去子逃？”水深激激，蒲葦冥冥④。梟騎戰(zhàn)斗死，駑馬徘徊鳴。梁筑室⑤，何以南何以北，禾黍而獲君何食⑥？愿為忠臣安可得？思子良臣，良臣誠可思，朝行出攻，暮不夜歸⑦。

【集釋】

①“戰(zhàn)城南”句：陳本禮曰：“城南郭北皆非戰(zhàn)地，主將為三軍司令，當(dāng)視其可戰(zhàn)而戰(zhàn)。今既命之戰(zhàn)于城南，已屬危甚；豈復(fù)命之戰(zhàn)于郭北，置之死地而不顧。此下文所以有‘何以南何以北’之問也。”王先謙曰：“《通鑒》：高帝二年四月，漢王入彭城……漢王與數(shù)十騎遁去。五月屯滎陽，與楚戰(zhàn)滎陽南京索間，破之。筑甬道屬河，以取敖倉粟。六月，關(guān)中大饑，米斛萬錢。十二月，項(xiàng)羽數(shù)侵奪漢甬道，漢軍乏食，軍士撫今思往作是歌也。孟康曰：靈璧，故小縣，在彭城南。服虔曰：睢水東南至下相，入于泗謂之睢口。泗水又東南過彭城東北，南至下邳入淮。案之《圖經(jīng)》，睢水在彭城城南，楚追擊漢軍靈璧東、睢水上，故曰‘戰(zhàn)城南’；泗水過彭城城北，漢軍多死于谷、泗水中，故曰‘死郭北’也。”郭，城外郭?！夺屆罚骸肮?，廓也。廓落在城外也?！笔锥淇偳昂髢蓱?zhàn)。

②野死不葬烏可食：陳本禮曰：“《楚辭》：嚴(yán)殺盡兮棄原野。主將既不愛惜士卒軀命，而棄之于原野者，烏固可食耳?！伞謶K?！?sup>王先謙曰：“野死，死于野也?！?sup>

③“為我謂烏”句：陳本禮曰：“客固不惜已殪之尸，但我為國捐軀，首雖離兮心不懲，耿耿孤忠，豪氣未滅，烏其少緩我須臾之食焉?！?sup>陳沆箋曰：“客者，代死者自謂也。子謂烏也?！?sup>王先謙曰：“諒，信也?！?sup>

④“水深”句：陳本禮曰：“追述生前戰(zhàn)敗時(shí)一派陰慘氣象?！?sup>王先謙曰：“水即谷泗睢水?！?sup>

⑤梁筑室：陳本禮曰：“梁，橋梁也。梁上何能筑室？喻險(xiǎn)既不可據(jù)，而戰(zhàn)又非其地也。”陳沆曰：“治梁以度水，筑室以留田，田在梁北，此塞上屯戍之事?！?sup>王先謙曰：“漢筑甬道屬河，故曰‘梁筑室’也。下文‘南北’指河南北，室何以筑河南，梁何以通河北，蓋為取粟運(yùn)餉計(jì)者至周密也。漢王屯河南之滎陽，甬道臨河，故室多筑于南?！?sup>

⑥禾黍而獲君何食：王先謙釋曰：“楚侵奪甬道，漢軍乏食，故曰‘禾黍不獲君何食？愿為忠臣安可得’也?！@’為楚軍所獲，君謂漢王，不得為忠臣，饑?yán)Р荒芰?zhàn)也?！?sup>“禾黍不獲君何食”之“不”，《宋書·樂志》作“而”。

⑦“朝行出攻，莫不夜歸”：王先謙曰：“楚晨擊漢軍，故曰‘朝行出攻’；日中而敗，故曰‘莫不夜歸’也?！?sup>

【評(píng)析】

陳沆案：《漢書·匈奴傳》：“匈奴右賢王怨?jié)h奪之河南地而筑朔方，數(shù)寇盜邊，及入河南，侵?jǐn)_朔方，殺略吏民甚眾。”“塞上屯戍之士傷之而作歌”，認(rèn)為是寫漢與匈奴的戰(zhàn)爭(zhēng)。王先謙認(rèn)為：“城南、郭北既無佐證，且‘水深激激，蒲葦冥冥’，塞上亦無此景象也?！?sup>曹道衡《樂府詩選》認(rèn)為：“這是一首久戍士兵思?xì)w和悼念陣亡者的詩，漢代和匈奴族曾長期發(fā)生沖突，朝廷派兵戍守，不免使士兵發(fā)生怨恨之情?！?sup>

《巫山高》第七

【題解】

唐吳兢《樂府解題》曰：“江淮水深，無梁可度，臨水遠(yuǎn)望，思?xì)w而已。若齊王融‘想像巫山高’，梁范云‘巫山高不極’。雜以陽臺(tái)神女之事，無復(fù)遠(yuǎn)望思?xì)w之意也?！?sup>

朱嘉征曰：“序曰：《巫山高》，望遠(yuǎn)曲也。一曰：初秦之遷人皆居蜀，未得用而思?xì)w，高祖嘗用東歸之士還定三秦，成王業(yè)，故采此入樂，豈淮陰輩道亡而作者耶？”

朱乾曰：“按《史記·高祖本紀(jì)》：沛公為漢王，王巴蜀漢中，至南鄭，諸將及士卒多道亡歸。士卒皆歌思東歸，此其事也。不言石門、劍閣，而言巫山者，其時(shí)棧道則已燒絕，而《水經(jīng)注》稱巴東三峽七百里中，兩岸連山，實(shí)為全蜀之口，據(jù)荊楚上游，故臨水而有思?xì)w之嘆也。”

陳本禮曰：“李子德（因篤）曰：高帝初定天下，將士皆渡淮而西，其屯留關(guān)中者，久旅思?xì)w。（陳本）禮案：高帝至孝武時(shí)年代久遠(yuǎn)，豈有高帝戍卒至此日尚有未歸者耶？當(dāng)是七國之變，防守之卒。七國雖平，其子若孫猶有守藩封者，故戍卒未撤，久而思?xì)w也?！?sup>

陳沆《詩比興箋》曰：“此似憂吳、楚七國之事。迨景帝初年吳楚風(fēng)謠。武、宣之世，采入樂府。莊氏（莊述祖）謂指頃襄王圖周室，則何與漢之《鐃歌》乎？其舛甚矣。凡十三句。”

王先謙《漢鐃歌釋文箋證》引書《華陽國志》，認(rèn)為：“民從高帝定秦，不愿出關(guān)，因思?xì)w而作歌曰：彼巫山之高則高以大，固我輩生聚游息之鄉(xiāng)也。今帝討關(guān)東，臨淮水而擊楚，淮水之深則難以逝，非我所愿往矣，我今何欲，但欲東歸?！痹圃啤Ｒ虼苏J(rèn)為“此曲蓋賨民思?xì)w之作”，為“巴渝歌無疑”。

巫山高，高以大；淮水深，難以逝①。我欲東歸，害梁不為②？我集無高③，曳水何梁④？湯湯回回。臨水遠(yuǎn)望⑤，泣下霑衣。遠(yuǎn)道之人心思?xì)w，謂之何⑥？

【集釋】

①“巫山高”句：朱嘉征曰：“起調(diào)四句，寓登高臨深意?！?sup>陳本禮曰：“以高興深，正以見其歸之難也?！?sup>陳沆曰：“巫山謂楚，淮水謂吳。一恃山險(xiǎn)，一恃水險(xiǎn)。然安分自守則可，若舉兵妄動(dòng)，則梁據(jù)洛陽，天下之中，形格勢(shì)禁，必為所阻，進(jìn)不能西向，退不能東歸，漢兵從天而下，此詩楚雖欲走集，而無高險(xiǎn)之可恃；吳雖欲退守，而無舟梁之可度矣。進(jìn)退失據(jù)，坐而就擒，良可悲也。殆藩僚忠智之士，鄒陽、枚乘之儔，見幾深計(jì)而作者歟？姑存是說，未審然否?！?sup>先謙案：“此曲有數(shù)說。李因篤曰：高祖初定天下，將士皆渡淮而西，其留屯關(guān)中者，久旅思?xì)w而作歌。陳本禮曰（見上文題解）。今案：《鐃歌》之作本不全在孝武時(shí)，陳說之非不足置辯。李氏牽于曲中‘欲東歸’之語，為此臆斷，無所考證?；蛟唬骸稘h書·高帝紀(jì)》，項(xiàng)羽立沛公為漢王，王巴蜀漢中四十一縣，都南鄭，漢王就國，既至南鄭，諸將及士卒皆歌嘔思東歸，故作是曲。今案：高帝雖王巴蜀，只都漢中，軍士至南鄭而思?xì)w，何由得見巫山起興？其說非也。……或曰《武帝紀(jì)》元鼎五年南越反，遣巴蜀軍士咸會(huì)番禺，是歌為江淮巴蜀軍士作，或說為淮南王（劉）長遷蜀作，見《漢書·五行志》。”逝，《說文》：“往也?！?/p>

②“我欲東歸”句：陳本禮曰：“梁，山梁也。不歸咎于上而諉害于梁，恨梁之不為我一周旋也?！?sup>以“梁”為“梁國”之“梁”，恐非是。王先謙曰：“‘害梁’二句，言以梁為害，而不復(fù)為我無高山可集也。梁，浮梁。由秦入蜀之山有連云棧，《華陽國志》所謂‘鑿石駕空為飛梁閣道。高帝初入蜀，張良勸帝燒絕棧道，以備諸侯盜兵，亦示項(xiàng)羽無東意，后引兵從故道出，棧道不修，故曰害梁不為?！?sup>逯欽立云：“害為曷之借字?！?sup>

③我集無高：陳本禮曰：“語云：登高可以望鄉(xiāng)，遠(yuǎn)望可以當(dāng)歸。奈我所集無梁，不得登高以望遠(yuǎn)也?！?sup>王先謙曰：“高山崎嶇，攀援?dāng)嘟^，既無浮梁，行旅不便，故我集無高也?！?sup>逯欽立云：“‘集高曳’為‘濟(jì)篙栧’之借字?！?sup>

④曳水何梁：朱嘉征曰：“曳水何梁，則無繇濟(jì)，義亦雙綰?！?sup>陳本禮曰：“此橋梁也，既不能登高望遠(yuǎn)，不知家鄉(xiāng)何在，將于何梁曳水而歸乎？”王先謙曰：“曳水之梁，謂橋梁也。”

⑤臨水遠(yuǎn)望：陳本禮曰：“水，淮水也?！?sup>“湯湯”，《說文》：“流貌。”回回，水，回旋貌。王先謙曰：“此不定為何水也。”

⑥“遠(yuǎn)道”句：陳本禮曰：“末更歸罪于心，謂之何者，猶言奈何也?！?sup>王先謙曰：“皆思?xì)w不得讬為此辭，故高帝難傷其意而遣之焉。”指遣歸民。

【評(píng)析】

陳本禮曰：較《悲歌》“欲歸家無人，欲渡河無船”詞更凄愴。按：《漢書·高帝紀(jì)》：漢王既至南鄭，諸將及士卒皆歌謳思東歸，多道亡還者……韓信對(duì)曰：“項(xiàng)羽背約而王君王于南鄭，是遷也。吏卒皆山東之人，日夜企而望歸。及其鋒而用之，可以有大功。”

《上陵曲》第八

《樂府詩集·鼓吹曲辭一》云：“《古今樂錄》曰：‘漢章帝元和中，有宗廟食舉六曲，加《重來》《上陵》二曲，為《上陵》食舉?！逗鬂h書·禮儀志》曰：‘正月上丁祠南郊，次北郊、明堂、高廟、世祖廟，謂之五供。禮畢，以次上陵。西都舊有上陵。東都之儀，太官上食，太常樂奏食舉?！垂旁~大略言神仙事，不知與食舉曲同否。宋何承天《上陵者篇》曰：‘上陵者相追攀?！陨咄h(yuǎn)、傷時(shí)怨嘆而已?！?sup>

朱嘉征《樂府廣序》曰：“上陵食舉，侑食之雅也。御飯七曲中，有《上陵》一曲……初武帝得白雁上林苑中，承露池中生芝。孝宣帝時(shí)，有神雀甘露之異，并用改元，以瑞應(yīng)頗作歌詩?！?sup>

朱乾曰：“陳氏（旸）《樂書》曰：三代以前，未有墓祭，至秦始寢起于墓側(cè)。漢因秦上陵，皆有園寢，寢殿起居衣服，象生人之具，古寢之意也。后漢正月上丁，祀郊廟畢，講上陵之禮。百官四姓、婦女公主、諸大夫、外國朝者、侍子、郡國計(jì)吏會(huì)陵，晝露上水，大鴻臚設(shè)九賓隨立寢殿前，鐘鳴，謁者治禮引客，群臣就位如儀。乘輿自東廂下，太常道出，西向行禮，太官上食，太常樂奏食舉，舞文始、五行之舞。至唐罷上陵之樂，是不知《禮經(jīng)》所謂‘樂以迎來，哀以送往’之意也?！?sup>見陳旸《樂書》卷一百九十七《上陵樂》條。

陳本禮曰：“《三輔黃圖》曰：甘泉宮有昆明池，池中有靈波殿，皆以桂為殿柱，風(fēng)來自香池中，有龍首船，武帝常令宮女泛舟池中，張鳳蓋，建華旗，作棹歌，雜以鼓吹，帝御豫章觀臨觀焉。宣帝好夸祥瑞，與孝武同，故此詩言陵津之美，應(yīng)有仙人來游，以諛宣帝也?！?sup>

莊述祖曰：“上陵，紀(jì)福應(yīng)也?！?sup>

陳沆曰：“案世祖廟立于宣帝，此詩多言神仙瑞應(yīng)之事，蓋上世祖陵作也。凡二十二句?！?sup>

王先謙曰：“至宣帝之世，夸神仙，侈陳祥瑞，略同先代。又修武帝故事，盛車服，敬齋祠之禮，頗作詩歌。故歌者頌言陵津之美，必有仙人來游，以諛宣帝?！?sup>

夏敬觀曰：“全詞皆紀(jì)瑞應(yīng)之事，不類鐃歌。《古今樂錄》云：‘漢章帝元和中，有宗廟食舉六曲，加《重來》《上陵》二曲，為上陵食舉。’恐即此辭，蓋前漢宣帝時(shí)所作，以上武帝陵者。后漢章帝始承用以為宗廟食舉，至魏世，鐃歌與鼓吹已合并不分，遂統(tǒng)謂之漢鼓吹鐃歌曲也?！?sup>

上陵何美美，下津風(fēng)以寒①。問客從何來，言從水中央②。桂樹為君船，青絲為君笮③，木蘭為君棹，黃金錯(cuò)其間。滄海之雀赤翅鴻，白雁隨④。山林乍開乍合，曾不知日月明⑤。醴泉之水，光澤何蔚蔚⑥。芝為車，龍為馬，覽遨游，四海外⑦。甘露初二年，芝生銅池中⑧，仙人下來飲，延壽千萬歲⑨。

【集釋】

①“上陵”句：陳本禮曰：“上陵、下津，宮中苑囿名，客即仙也?！?sup>莊述祖曰：“《周禮注》：美，福慶也。美美，言福慶之眾至也?！?sup>王先謙云：“上陵對(duì)下津言，謂陵在上而津在下，非《志》所稱上陵也?！^太液池中之仙山。津，池之濟(jì)渡處。風(fēng)以寒，風(fēng)水相蕩而增寒也。”

②言從水中央：陳本禮曰：“下言滄海雀，則從海上來也?！?sup>

③笮：陳本禮曰：“船上篷蓋?！蓖跸戎t云：“桂樹四句，舟楫之美?！冻o》：沛吾乘兮桂舟。故曰：桂樹為船也?！度o黃圖》云：武帝以文梓為船，木蘭為柁。宣世殆猶有遺制矣。”

④“滄?！本洌宏惐径Y曰：“仙人從滄海來，故雀與鴻雁亦皆群然而至矣。”莊述祖曰：“《宣紀(jì)》元康三年，神爵數(shù)集泰山……四年，詔曰：‘迺者，神爵五采以萬數(shù)，集長樂、未央、北宮、高寢、甘泉泰畤殿中及上林苑。五年，改元神爵。”

⑤“山林”句：陳本禮曰：“山不一山，林不一林，山忽開而林忽合，惟視禽鳥之飛舞翔集，以為開合也。至于日月蔽明，益見禽鳥之多?！?sup>陳沆曰：“謂禎祥之氣，郁郁蔥蔥?！陡嗜x》所謂‘帥爾陰閉，霅（霅霅，雷電交作貌）然陽開也’。宣帝頗好神仙，故詩末及之。”王先謙云：“飛集聚散，無定所也。掩蔽日月，故不知明。班固《東都賦》‘日月為之奪明’本此?！?sup>

⑥“醴泉之水”句：陳本禮曰：“見仙靈示異，禎祥畢現(xiàn)，故泉皆變而成醴也?！?sup>蔚蔚，茂也。

⑦“芝為車”句：陳本禮曰：“水來陸去，遨游倏忽，言之所以駭人動(dòng)聽?！?sup>莊述祖曰：“《漢輿服志》曰：耕車有三，蓋一曰芝車。”王先謙云：“芝，《說文》：神草也。芝為瑞草，服之神仙，故芝車非神仙不能有也。漢帝象焉，故《甘泉賦》曰：于是乘輿乃登乎鳳凰兮而翳華芝。謂華芝為車蓋也。蔡邕《獨(dú)斷》曰：三蓋車名金根車，一名芝車，親耕藉田乘之。仙人騎龍，龍亦馬也，故曰龍為馬。”

⑧“甘露初二年，芝生銅池中”：陳本禮曰：“《漢書·宣帝紀(jì)》神爵元年詔曰：“嘉谷元稷，降于郡國，神爵集，金芝九莖，產(chǎn)于函德殿銅池中?！薄案事抖暝t曰：乃者鳳凰、甘露降集京師，黃龍登興，醴泉旁流，枯槁榮茂，神光并見，咸受禎祥。”王先謙云：“銅池，《漢書》師古注曰：承霤也。以銅為之。”

⑨“仙人”句：陳本禮曰：“恐人言不信，故又引初二年事以實(shí)之，正以見其言之不虛也?！?sup>王先謙云：“（王）先恭曰：是曲以‘滄?！寰?、‘甘露’二句作骨，以證仙人之至，前后一來一去，寫得光景迷離，不可方物。意謂仙人之至雖不可見，而雀、醴、露、芝諸瑞則其彰明較著者矣?！?sup>

【評(píng)析】

朱乾曰：“神仙祥瑞，其受欺罔一也。終宣帝之世，鳳凰六見矣……詩中所問之客，即此托為神仙者也；所乘之舟，儼然仙舟；所見神雀、赤鴻、白雁、醴泉、芝車、龍馬等，皆客所言者也。則其虛無恍惚，不足取證，明矣。而人主好為美談，人臣藉以邀寵。末以銅池產(chǎn)芝，仙人下飲，致祝君壽，其名為頌，其實(shí)諷也。甘露，漢宣年號(hào)?！?sup>

陳本禮曰：“按《漢書·宣帝紀(jì)》，書鳳凰見者六，神爵集者四，五色鳥者一，其言群鳥從而飛者皆萬數(shù)，或數(shù)萬，有集于各郡山林者，有集于長樂、未央、甘泉、泰畤諸宮殿及上林苑中者，故此詩云‘隨山林乍開乍合，曾不知日月明’，蓋指此也?！?sup>

陳沆箋曰：“《漢書·禮儀志》：宣帝即位，繇武帝正統(tǒng)興，故立三年，尊孝武廟為世宗，行所巡狩郡國皆立廟，告祠日，有白鶴集后庭，有雁五色，集孝昭寢殿前，西河筑世宗廟，神光興于殿旁。十三年正月，上始幸甘泉，郊見泰畤，數(shù)有美祥，修武帝故事，盛車服，敬齋祠之禮，頗作詩歌。后間歲，鳳凰、神爵、甘露降集京師，輒改元，赦天下?！庇帧缎o(jì)》神爵元年詔曰：“乃者金芝九莖，產(chǎn)于含德殿銅池中?！备事抖暝t曰：“乃者鳳凰、甘露，降集京師，黃龍登興，醴泉滂流，枯槁榮茂，神光并見，咸受禎祥?！闭嗽娝佌咭?。

王先謙曰：“《后漢·禮儀志》有上陵之禮，謂帝常以正月上丁八月飲酎上陵。上，往也。陵，謂先帝陵寢。又稱西都舊有上陵，蓋此禮不始于東漢也。上陵之后，樂奏食舉曲?！端螘匪d章帝時(shí)《重來》《上陵》《鹿鳴》《承元?dú)狻贰端箭R皇姚》《六麒麟》《竭肅雍》《陟叱根》八曲，皆是此上陵篇之所由名也。西都既有上陵，即有食舉樂所奏之曲，久不可考，不知何時(shí)鐃歌復(fù)取以名篇，而其詞亦亡矣。此曲侈陳瑞應(yīng)神仙之事，既不能登于食舉，復(fù)不能列于鐃歌，此又造新詞而仍其舊名者，其宣帝甘露二年作乎？考《漢書·宣帝紀(jì)》：本始元年鳳凰集膠東千乘，三年告祠世宗廟日，有白鶴集后庭；告祠孝昭寢，有雁五色集殿前。四年，鳳凰集北海安邱；地節(jié)二年，鳳凰集魯郡，群鳥從之；元康元年，鳳凰集泰山；三年，神爵數(shù)集泰山。六月，詔曰：前年夏，神爵集雍，今春，五色鳥以萬數(shù)飛過屬縣，翱翔而舞，欲集未下。四年，神爵五彩以萬數(shù)，集長樂未央北宮、高寢、甘泉泰畤殿中及上林苑。神爵元年，金芝九莖，產(chǎn)于函德殿銅池中。幸萬歲宮，神爵翔集，二年五月，鳳凰、甘露降集京師，嘉瑞并見?！?sup>

《將進(jìn)酒曲》第九

【題解】

《樂府詩集·鼓吹曲辭一》：“古詞曰：‘將進(jìn)酒，乘大白。’大略以飲酒放歌為言。宋何承天《將進(jìn)酒篇》曰：‘將進(jìn)酒，慶三朝。備繁禮，薦嘉肴?！瘎t言朝會(huì)進(jìn)酒，且以濡首荒志為戒。若梁昭明太子云‘洛陽輕薄子’，但敘游樂飲酒而已。”

朱嘉征曰：“序曰：《將進(jìn)酒》，戒湎飲也。食舉而飲，所以成禮。飲酒而歌，所以導(dǎo)和禮樂，備示有節(jié)焉。按：‘心所作’以上，明先王之法；‘同陰氣’以下，刺后王之失也?！?sup>

朱乾曰：“刺荒耽飲酒也?！?sup>

陳本禮將此詩放在郊祀歌中：“按：此詩亦祀舜帝樂也?！端螘氛`入鐃歌。讀武帝望祀舜于九嶷之說，因細(xì)繹‘使禹良工觀者苦’句，乃知后人不解所謂，遂改‘禹’為‘萬’字之訛，真夢(mèng)說也。附記于此，明眼辨之。”

陳沆箋曰：“此燕飲之詩也。賦詩贈(zèng)答，以禮勸酬，無沉湎之失焉。疑亦武帝柏梁賦詩時(shí)事。凡九句。”

將進(jìn)酒①，乘大白②。辨加哉③，詩審搏④。放故歌，心所作⑤。同陰氣，詩悉索⑥。使禹良工，觀者苦⑦。

【集釋】

①將進(jìn)酒：陳本禮曰：“神已降也?！?sup>陳本禮以此詩為“祀舜”樂歌，所以以此為迎神樂章，故云然。將，請(qǐng)也。

②乘大白：朱乾曰：“乘，浮也?！?sup>陳本禮曰：“乘，獻(xiàn)也。太白，酒星，好飲，故古人制以為爵?！?sup>《詩比興箋》引莊述祖云：“《漢書敘傳》：‘引滿舉白’，注曰：‘飲汔舉杯告白，驗(yàn)酒盡否也’；一曰：白者，罰爵之名，不盡者浮以大白也。乘者，送也?！?sup>“大白”即大杯。逯欽立云：“即引滿舉白之意，上言進(jìn)酒，故下言舉白。”

③辨加哉：陳本禮曰：“《楚辭》：啟九辨與九歌兮，九辨、九歌皆虞舜樂章，又辨，變也?！洞笏緲贰罚簶妨兌焐窠担俗兊氐o出，九變?nèi)斯矶Y。佳哉，美之也?！?sup>陳本禮以“加”為“佳”，故有是說。陳沆曰：“辨、遍通，言遍加爵也?！?sup>逯欽立《先秦漢魏南北朝詩》謂“辨加”即“駕辨”，《楚辭·大招》：“伏羲駕辨，楚勞商只。二八接武，投詩賦只。”此上言“辨”而下言“詩”，正與之合。趙敏俐謂“辨加”即“遍加”，“給所有的大杯斟滿酒”，趙說比較合理。辨，并紐元部，遍，幫紐真部，并、幫唇音，真、元通轉(zhuǎn)。

④詩審搏：朱乾曰：“審者，審其音；博者，博其義?！?sup>陳本禮曰：“《書》：出納五言。胡致堂曰：五言，五聲，有清濁高下之節(jié)，所謂詩也。審，詳慎也。搏，《書》：‘曳擊鳴球，搏拊，琴瑟以詠’，以合歌詠之聲也。”陳沆曰：“歌詩見志，必審合乎搏拊之聲?！?sup>逯欽立認(rèn)為，審，讀“蟠”，“審搏”，繁盛之事。見《周禮·羽人》注。上言“詩審搏”，下言“詩悉索”，正示歌舞由盛及衰。趙敏俐謂古籍中無“審搏”之語，“疑是‘審博’之誤寫”，《魏書·儒林列傳》：“自后經(jīng)義審博，皆由于蘭?！薄疤m”為北魏大儒劉蘭。“審博”應(yīng)是精審博雅之意。

⑤“放故歌心所作”：陳本禮曰：“放，仿也。仿帝所歌《卿云》《賡載》等歌而歌之。所謂‘故歌’也、作舞也。帝有九韶舞，侏離舞……皆帝心所作，以格于祖廟之舞，今我亦仿而舞之，以祀帝?！?sup>陳沆曰：“雖放故歌而無殊自作矣?！?sup>逯欽立案：“心”當(dāng)為“新”之借字，與上文“故”對(duì)文。

⑥“同陰氣”句：陳本禮曰：“《書·大傳》曰：‘于予論樂，祀天之靈’，同陰氣也。又曰：遷于賢圣，莫不咸聽。故曰‘詩悉索’也?！?sup>陳沆《詩比興箋》“陰氣”作“飲汔”，而解之曰：“汔，盡也。悉索，亦盡也。酒盡而詩成，使良工觀之，乃知作者用心之苦耳。”逯欽立案：“陰氣”，或謂為“飲泣”，借字，義亦可通。趙敏俐同意陳沆之說，“陰氣”即“飲汔”，“結(jié)合上文舉杯加酒，此處則寫把酒飲完，上下文意貫通。”“悉索”一詞，趙敏俐認(rèn)為：“《左傳·襄公八年》有‘悉索敝賦’之語，《廣雅·釋詁》：‘悉索，蓋言盡取以行也?！娤に鳌赡苁侵赴言娙既硪髡b或歌唱。”徐仁甫《古詩別解》解釋“同陰氣，詩悉索”云：“《禮記·郊特牲》：凡飲，養(yǎng)陽氣也；凡食，養(yǎng)陰氣也。上言‘將進(jìn)酒’即同養(yǎng)陽氣；此云‘同陰氣’，即同養(yǎng)陰氣。養(yǎng)陽氣即同飲酒，‘同陰氣’則指同吃飯，言飲食時(shí)皆摸索為辭賦詩，故飲時(shí)曰‘詩審搏’，食時(shí)曰‘詩悉索’，如此則事理切合，詞義明確也。”

⑦“使禹”句：朱乾曰：“良工，良臣也，監(jiān)史之屬。獨(dú)稱禹者，禹惜寸陰，惡旨酒而好善言，不以及是時(shí)明政刑，而甘酒嗜音，非國家之務(wù)，所以苦之。”陳本禮曰：“良工，良臣也。大禹躬承舜禪，二千余祀迄我大漢，遠(yuǎn)臨望祀，歌舜之歌，舞舜之舞，使大禹觀之，迥思當(dāng)日盈庭諸臣，賡歌喜起，濟(jì)濟(jì)一堂，今何如哉？能不愴然心苦耶？末以單句感慨作收。”陳沆《詩比興箋》：“仁和龔自珍曰：苦當(dāng)作若，與白、搏、作、索為韻。若，順也，言觀者心皆愜適也?！?sup>逯欽立曰：“‘使禹’二字義不明，苦，快也，見揚(yáng)子《方言》?！?sup>“揚(yáng)子”即揚(yáng)雄。陳直《漢鐃歌十八曲新解》認(rèn)為“禹當(dāng)為當(dāng)時(shí)銅工之名”，這當(dāng)然是猜測(cè)，根據(jù)也不足。

【評(píng)析】

陳旸《樂書》卷一百五十三《樂圖論》云：“《春秋傳》曰：水、火、金、木、土、谷，謂之六府；正德、利用、厚生，謂之三事。六府三事謂之九歌。蓋王者治定制禮，功成作樂，然則禹之‘九歌惟敘，九敘惟歌’，豈非以禹功之成不可不作樂以形容之邪？”

陳沆《詩比興箋》：“以上七章（指《巫山高》《戰(zhàn)城南》《雉子斑》《艾如張》《君馬黃》《臨高臺(tái)》《將進(jìn)酒》），惟《巫山高》似武帝以前詩，其余六篇皆似與武帝時(shí)事有關(guān)，故類聚之，次于宣帝正曲之后，又時(shí)事不可知者，附其末?！?sup>

《君馬黃歌》第十

【題解】

朱嘉征曰：“《君馬黃》，刺時(shí)政之失?！?sup>朱乾曰：“武帝自得天馬之后，意將逝萬里，效周穆王之所為。忠臣為之寒心也。言君馬雖千里，然履危蹈險(xiǎn)，不如臣馬之安適為良。況犬馬非土性不畜，易自有，蔡自有赭，何必烏孫大宛。以南以北，經(jīng)歷險(xiǎn)遠(yuǎn)，勞民毒眾，所為傷我心，安終極也。美人、佳人，俱指君言?！?sup>

陳本禮曰：“董若雨曰：此傷良臣不得于君也?！R同逐臣馬良’，言臣所乘者善也，易與蔡紀(jì)出良馬之地，與赭紀(jì)馬毛色之美，馳南馳北，蓋傷其不相遇合而各背馳耳。美人指君，佳人指良臣也。禮案：此喻君不能用賢，惟以色取人，而賢士又不肯枉道以詭遇，故兩相睽背?！兑住吩唬夯饎?dòng)于上，澤動(dòng)于下，二女同居，其志不同行也?！?sup>

陳沆曰：“刺上下不一心也。言人君當(dāng)與臣下共濟(jì)，使各竭其忠焉。疑亦刺武帝予智自雄，不能下賢納諫之詩。莊說謂君臣縱欲，車馬不得休息，于義為滯。凡十句。”此詩于《詩比興箋》排第九。

君馬黃①，臣馬蒼②，三馬同逐臣馬良③。易之有蔡有赭④，美人歸以南，駕車馳馬，美人傷我心⑤！佳人歸以北，駕車馳馬⑥，佳人安終極⑦！

【集釋】

①君馬黃：陳本禮曰：“《魯頌》有驪有黃，言其色之美也?！?sup>

②臣馬蒼：陳本禮曰：“色駁雜而不純?nèi)黄涞路Q?！?sup>

③“二馬同逐”句：陳本禮曰：“君取色，臣取德，不同逐不足以見臣馬之良也?！?sup>

④“易之有”句：陳本禮曰：“色淺黑，產(chǎn)于易。赭色赤，產(chǎn)于蔡，皆良馬也。若不論德，止取其色，則代北無空群之目矣。”

⑤“美人”句：陳本禮曰：“美人歸南，乘所騎之黃馬，德既不稱，又無王良之御，終必泛駕，此美人所以傷我心也?！?sup>

⑥“佳人”句：陳本禮曰：“佳人往北，乘同逐之蒼馬，奈世無伯樂之顧，亦惟有獨(dú)抱孤標(biāo)，自鳴自悲于鹽澤之間耳?！?sup>

⑦佳人安終極：陳本禮曰：“如是，則君臣各行其志，終無遇合之期矣。言念及此，此情何所極哉？”

【評(píng)析】

陳沆箋曰：“君馬黃，臣馬蒼，雖上下名分之別如此，至于出謀發(fā)慮，則君或當(dāng)舍己而從臣，猶馬之蒼而驅(qū)逐或良也。豈特蒼黃無定，即易水之、上蔡之赭，其中亦各有良駿，豈可以驪黃別貴賤哉？乃君臣各心，南轅北轍，上驕下嘿，國事其安極哉？美人，君也。佳人，臣也。”

《芳樹曲》第十一

【題解】

《樂府解題》曰：“古詞中有云：‘妒人之子愁殺人，君有他心，樂不可禁。’若齊王融‘相思早春日’，謝朓‘早玩華池陰’，但言時(shí)暮、眾芳歇絕而已。”

朱嘉征曰：“《芳樹》，疾讒也?；笞詢?nèi)蔽，讒繇外興，故首刺‘君亂如于風(fēng)’者。誠令主鑒清明，豈宜有此？如孝元帝之于恭、顯焉?！?sup>

朱乾曰：“刺讒也。入宮見妒，入朝見嫉。其事一也。此詩以芳樹自比，以風(fēng)比君，以鵠比他人，日月霾曀，芳樹寒心，鵠伴乘風(fēng)，臨池得所，姬姜憔悴之感，慘焉在目，所以使我懷之而悵然也。……狐媚迷心，不可匡矣，妖容奪目，不可顧矣，失寵懷愁，全無聊賴，而君方燕昵，樂不可支，圖一時(shí)之歡愛，忘衽席之長憂，所以悲也。”

陳本禮《漢詩統(tǒng)箋》曰：“董若雨曰：芳樹，憂君國也。日月猶今茲也。‘心中懷’者，欲匡正則勢(shì)不從心，欲隨流而目不忍見，讒夫以妒人為事，君心難恃，復(fù)耽于逸樂，王將誰似？如孫聲非孫，而如孫字也。如魚聲非魚，而如魚字也。如孫如魚乎。篇中三轉(zhuǎn)，聲之準(zhǔn)也?！?sup>

陳沆《詩比興箋》：“莊述祖曰：‘刺時(shí)也。衰世好惡拂其性，以妾為妻，上無以化下，君子疾其無心焉?！磳徣环瘛７彩呔??！?sup>

下面依《宋書·樂志》點(diǎn)斷。

芳樹，日月君亂，如于風(fēng)。芳樹不上無心，溫而鵠（此處《樂府詩集》點(diǎn)校本作：芳樹日月，君亂如于風(fēng)。芳樹不上無心溫而鵠），三而為行。臨蘭池，心中懷我悵。心不可匡，目不可顧，妒人之子愁殺人。君有他心，樂不可禁。王將何似，如孫如魚乎？悲矣！

逯欽立云：“心中懷我悵”，“我”為聲辭，末句作“如絲如魚乎？”“芳樹日月”，“月”當(dāng)作“夕”，費(fèi)昶《芳樹篇》：“幸被夕風(fēng)吹”云云，是梁時(shí)尚作“夕”。

陳本禮點(diǎn)校本作：

芳樹日月①，君亂如于風(fēng)②。芳樹不③，上無心④，溫而鵠，三而為行⑤。臨蘭池，心中懷⑥，我悵⑦。心不可匡，目不可顧，妒人之子愁殺人⑧。君有他心，樂不可禁⑨。王將何似，如孫如魚乎？悲矣⑩。

【集釋】

諸侯之臣勸諸侯國君。

①芳樹日月：陳本禮曰：“日居月諸，胡迭而微，此莊姜見棄，呼天之詞也?！?sup>見《詩經(jīng)·邶風(fēng)·柏舟》。

②君亂如于風(fēng)：陳本禮曰：“終風(fēng)之怨也?！?sup>

③芳樹不：陳本禮曰：“不，芳無切，花萼跗也?！?sup>

④上無心：陳本禮曰：“無心，言奸忠不辨也。因其無心，故復(fù)呼芳樹以警之也?！?sup>

⑤“溫而鵠，三而為行”：陳本禮曰：“指群小在位者，聽其言而溫，視其貌則足而恭，此種小人，一之已甚，況三而成行乎？”

⑥心中懷：陳本禮曰：“思香草也。”

⑦我悵：陳本禮曰：“悵，君子遠(yuǎn)引，君亂如風(fēng)也?！?sup>

⑧“心不可匡”句：陳本禮曰：“指溫而鵠者，不禁大聲疾呼矣?！?sup>

⑨“君有”句：陳本禮曰：“聽讒而不加察，反以為樂，蓋為他心所愚也?！?sup>

⑩“王將”句：陳本禮曰：“孫，狀其憨蠢無知。魚，狀其游泳無定。悲矣，不曰可恨而曰可悲，正以悲其愚矣?！?sup>

【評(píng)析】

陳本禮曰：古今來似此種人不少，匡之不能，教之不可，亦唯有聽之天而已耳。

陳沆《詩比興箋》本為：

芳樹日月①，亂如風(fēng)②。下上無心，芳樹溫央，三而為行③。鵠臨蘭池④，中懷我悵。心不可匡，目不可顧⑤。心妒⑥，妒人，之子愁殺人⑦。君有他心，樂不可禁⑨。君將何以，如魚如絲，孑乎悲矣⑩。（舊本“”作“於”，“下”作“不”，“央”作“而”，芳樹字、心字、君字皆倒亂。字誤作“王”，亦倒亂?！叭玺~如絲”作“如孫如魚”，又脫“子”字，又無“妒”重文，并從莊校本。）

【集釋】

①“芳樹日月”：陳沆曰：“莊述祖云：芳樹，嘉蔭也。日月，比國君與夫人也?！?sup>

②“亂如風(fēng)”：《詩比興箋》“於”作“”，通“偃”?！皹溆鲲L(fēng)則偃仆而亂也?！薄墩f文·部》：“，旌旗飛揚(yáng)貌。”

③“芳樹溫央”句：陳沆曰：“溫央者，鴛央之聲近，假借字。今‘三而為行’則亂其群矣?！?sup>

④“鵠臨蘭池”句：陳沆曰：“鵠，喻夫人不見禮于君，懷貞潔之性而獨(dú)處也?！?sup>《續(xù)漢書·郡國志》：“長安有蘭池?！弊ⅲ骸啊妒酚洝吩唬呵厥蓟饰⑿幸钩觯瓯I蘭池。”《雍錄》云：“《元和志》：咸陽縣東二十五里蘭池陂，即秦之蘭池也。”

⑤“心不可匡”句：匡，正也，言彼心既不可救正，則我耳目之一顧一視，皆足招尤而不敢矣。

⑥心妒：，《說文》：“草木妄生也?！辨势?，故曰妒。

⑦“之子”：陳沆曰：謂怙寵者，《詩》曰：“其釣惟何？惟絲伊緡。”夫婦以禮相成，如釣之得魚，今君有他心，將何以相求乎？是以孑然悲矣。

《有所思曲》第十二

【題解】

《樂府解題》曰：“古詞言‘有所思，乃在大海南。何用問遺君？雙珠玳瑁簪。聞君有他心，燒之當(dāng)風(fēng)揚(yáng)其灰。從今已往，勿復(fù)相思而與君絕’也。按《古今樂錄》，漢太樂食舉第七曲亦用之，不知與此同否。若齊王融‘如何有所思’，梁劉繪‘別離安可再’，但言離思而已。宋何承天《有所思篇》曰：‘有所思，思昔人，曾、閔二子善養(yǎng)親?！瘎t言生罹荼苦，哀慈親之不得見也?！?sup>

朱乾曰：“《隋·樂志》：漢有殿中御飯食舉七曲，太樂食舉十三曲，皆取周詩《鹿鳴》十三曲：一曰《鹿鳴》，二曰《重來》，三曰《初造》，四曰《俠安》，五曰《來歸》，六曰《遠(yuǎn)期》，七曰《有所思》，八曰《明星》，九曰《清涼》，十曰《涉大?！?，十一曰《大置（酒）》，十二曰《承元?dú)狻?，十三曰《海淡淡》?！?sup>

陳本禮《漢詩統(tǒng)箋》：“董若雨曰：此《離騷》之遺怨也。妃呼豨，篇中三轉(zhuǎn)，聲之準(zhǔn)也。陳本禮曰：此逐臣見棄于其君之作?！冻o》：‘情抑郁而不達(dá)兮，又蔽而莫之白’也。一片孤忠，無可告語，故中間拉拉雜雜，發(fā)出許多決絕語。然正為下文‘秋風(fēng)肅蘇’四字作意外綢繆想。蓋馬不勒于懸崖則縱送無力，箭不發(fā)于弓滿則射鵠不透，作此詩者神乎技矣。李子德（因篤）以為刺淫奔，誤矣?！?sup>

陳沆《詩比興箋》曰：“此疑藩國之臣，不遇而去，自抒憂憤之詞也。隱語假托，有難言之隱焉。莊氏謂男女之詞，恐鐃歌雅樂，非雜曲歌辭之比，不然，魏、吳、晉鐃歌稱述功德，何以皆擬其詞乎？凡十七句?！?sup>莊述祖《漢鐃歌句解》：“《上邪》與《有所思》當(dāng)為一篇，自‘何用問遺君’以下，皆謂男女相謂以諫俗，采詩時(shí)分為兩篇?！?sup>

有所思，乃在大海南①。何用問遺君②？雙珠玳瑁簪，用玉紹繚之③。聞君有它心④，拉雜摧燒之。摧燒之，當(dāng)風(fēng)揚(yáng)其灰⑤。從今以往，勿復(fù)相思！相思與君絕⑥。雞鳴狗吠，兄嫂當(dāng)知之⑦。妃呼豨⑧！秋風(fēng)肅肅晨風(fēng)飔⑨，東方須臾高知之⑩。

【集釋】

①“大海南”句：陳本禮曰：“起首便似滑稽語?！?sup>陳沆箋曰：“非邇近之思也，其殆吳、楚之國歟？”

②何用問：陳本禮曰：“自說自答。”

③“雙珠”句：陳本禮曰：“鍾情所在，珍重倍加?！标愩旃{曰：“珠玉奉貽，喻獻(xiàn)主之忠告；拉雜摧燒，喻不納而見棄。君臣之義已絕，在我亦不足道，但恐過失日彰，情事日露，將使中朝聞之，則大可憂矣。”

④“聞君”句：陳本禮曰：“聞?wù)?，虛?shí)未定之詞，況遠(yuǎn)在海南，何所據(jù)而遽信之乎？”

⑤“摧燒”句：陳本禮曰：“不如此描寫，不足以見兒女子一時(shí)憨恨之態(tài)。”

⑥“從今”句：陳本禮曰：“足此三語，正為下文作轉(zhuǎn)計(jì)也?！?sup>

⑦“雞鳴狗吠”句：陳本禮曰：“此追述前夕與君定情，外人不知。雞鳴犬吠，我兄嫂固知之矣。今一旦決絕，如是又竊恐兄嫂之笑也。”陳沆箋曰：“雞鳴狗吠，喻風(fēng)聲布聞。兄嫂，喻中朝也。此必宗室兄弟之國，所謀不軌，故寄廋詞也。夫我心則之死無靡他，有天日照知之而已，作詩本旨見于首末，知非男女之詩也?！?sup>

⑧“妃呼豨”：陳本禮曰：“俚語諢詞，猶言莫須有也。無可置辨，故摭飾其詞，聊以解嘲耳?！?sup>陳沆箋曰：“妃呼豨，曲聲也。”

⑨“秋風(fēng)肅肅晨風(fēng)飔”：陳本禮曰：“當(dāng)此秋風(fēng)肅肅，冷露凄凄，空床輾轉(zhuǎn)，不能不又動(dòng)所懷。董若雨曰：悵望海南，中宵獨(dú)語，聲情欲絕?！?sup>

⑩東方須臾高知之：陳本禮曰：“言我不忍與君決絕之心，固有如皎日也，倘謂予不信，幸少待須臾，俟東方高則知之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