粘春

前年的那個春天，腫瘤醫(yī)院的病房外已是春意融融、草茂花開。只是我們這些躺在病床上的人嗅不到春的氣息。

一天上午，當(dāng)一個女孩被父母用輪椅推進(jìn)病房時，凝重的讓人透不過氣來的病房，突然刮進(jìn)了一縷清新的風(fēng)。女孩不過二十出頭的年齡，一頭俏皮的短發(fā)，白凈的臉龐上盛開著兩片花瓣般的紅暈，一條淡綠色的碎花長裙蓋在腿上，到底是花骨朵兒的年紀(jì)，坐在輪椅上，依然擋不住青春的朝氣。

從女孩進(jìn)來的那刻起，病房開始熱鬧起來，她像一只春天的小燕子，嘰嘰喳喳地和父母說笑著，好像來醫(yī)院是治一次普通的感冒。等女孩脫下長裙坐到床上時，我才發(fā)現(xiàn)她的一條腿從大腿根部被截走。后來我悄悄地問護(hù)士，女孩生了什么病？護(hù)士小聲說是骨肉瘤，才做了截肢手術(shù)不久，這次是來化療的，我的心猛地抽縮了一下。

在女孩接受化療的那幾天，做的最多的也是她最愛做的是粘花。每天她嚷著讓父母去院子里撿拾各種花瓣來，有櫻花的、月季的、海棠的、玉蘭的……每次父母捧回各色花葉來，女孩都如獲至寶般的歡躍，馬上開始忙碌起來。

她坐在床上，在被面上鋪好一張卡紙，簡單地畫好樹枝和樹干，然后小心翼翼地拈起一片片花瓣和花葉，用膠水一個個粘在枝干上，當(dāng)女孩把粘好的畫揚(yáng)起來給我們看時，“好美呀！”大家都一致地發(fā)出由衷的贊嘆。每一朵姹紫嫣紅的花兒都栩栩如生，仿佛風(fēng)一吹，隨時都會掉下來。

女孩每聽到我們的贊美，都會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那一刻，她一定忘記了臂膀上正滴著化療藥水，一定忘記了不能下咽的痛苦，還有內(nèi)心不為人知的擔(dān)憂和驚懼。她親手粘上的每朵花、每片葉都有生命的色彩，明亮著晦暗的病房。那滿樹繽紛的櫻花，嬌艷欲滴的玫瑰，風(fēng)情萬種的海棠，哪一種花沒有女孩的生命在里面？

做化療的那幾天，女孩不斷地嘔吐，幾乎沒進(jìn)一粒米粒，原本嬌艷的面孔漸漸變得有點晦暗，但只要女孩一拿起畫紙，優(yōu)雅地把散發(fā)著香味的一片片花瓣粘上去時，臉上總會浮上一抹笑意，眼睛也如星星般發(fā)亮。她那埋首一件事的認(rèn)真樣，讓正在病痛中的我常常跟著她也沉醉其中，忘了身在何處。

那些凋零的花瓣，被女孩永遠(yuǎn)留在了春天里。她把春天粘在了病人的心底。

在冬天做春天的事

陰沉沉的天空，像被誰拉上了灰色的窗簾，太陽和我一樣，似乎也病著，躲在了窗簾后面。起風(fēng)了，風(fēng)猛勁兒地吹著那灰色布簾，也無法吹開一條縫隙，讓陽光露出一個笑臉來。要下雪了吧？

氣溫越降越低了，管媽媽要了小火盆，火盆里的炭火很旺，可我還是不住地打著冷顫。

“越是閑著，越是怕冷?！蹦赣H說。

小院里，母親正忙著給花木御寒，花白的頭發(fā)在冷風(fēng)中飄揚(yáng)。母親把剪好的舊衣服一層一層纏繞在花干上，給根部的泥土覆蓋上稻草和樹枝。體積小的容易搬動的花苗早被母親挪進(jìn)了屋內(nèi)，米蘭、白蘭、紅掌這些嬌柔的花，母親給予了更多的愛護(hù)，在屋內(nèi)仍蓋上了一層塑料薄膜。茶花、含笑、映山紅、海棠、月季，留在院子里的，母親在這個寒冷的冬日也溫柔地給她們披上了外衣。

待冰雪消融、草長鶯飛時，這小小的庭院該開出怎樣的歡喜呀，那深紅的、淺粉的、淡黃的、月白的各色花兒將趕著趟兒奔向春天。而此時，我似乎已聞到了那淡淡的花香。

我也做點兒春天的事兒吧。

找出一本舊書，一頁一頁翻過。翻到朱自清的《春》，驟然停住。第一次讀它是在哪一年呢？大概十二、三歲的時候在課文里吧，當(dāng)時沒有特別的異樣感覺，如今讀起來，卻讓我如此震撼?；蛟S置身于冬天的緣故吧，格外地惦念春天。

“盼望著，盼望著，東風(fēng)來了，春天的腳步近了……桃樹、杏樹、梨樹，你不讓我，我不讓你，都開滿了花趕趟兒……”一口氣讀完，再讀一遍，一遍又一遍。那桃樹、杏樹、梨樹仿佛就在眼前，開滿了粉紅的、雪白的花，一朵，兩朵，千萬朵，在枝頭搖晃著。有一大片一大片，嫩嫩的綠綠的小草在心尖冒出芽兒來。我懷想著無數(shù)個春天里的自己，懷想著那個奔跑在草地上，逐著春風(fēng)追趕風(fēng)箏的女孩兒。

不知不覺中，我已忘記了寒冷。

母親教了我一個道理，想要遺忘寒冷，就在冬天去做春天的事。

母親以前是不喜歡養(yǎng)花種草的，可是自從去年九月開始，買了許許多多的花回來，開始像個園藝師一樣侍弄起自己的花園來。

我還開玩笑，“媽，咋一下子變得這么有情調(diào)了呢？不嫌累啊，下大雨天還得往屋里搬，冬天也得都弄進(jìn)屋子。”

母親只是笑笑，說，“這院子灰塵大，種點兒花草可以改善改善空氣。”

但我心里清楚得很，母親是為了我這樣做的。去年九月，我生了一場大病，為了安心養(yǎng)病，做完手術(shù)后，我就住到了母親這里。而母親，為了我，把這里變成了一座花園，是希望每一朵花開，都能帶給我好心情。

這個冬日的午后，母親做著春天的事兒。狂風(fēng)沒有吹開的巨大的簾幕，卻被母親輕盈的手指輕輕撥開，溫暖一寸寸地攤開，陽光照進(jìn)了我的內(nèi)心。

向上的靈魂熱氣騰騰

她是我在生活中，見過的最美的女人。那抹淺淡的笑，像天邊落日的余暉，在唇邊燦爛地燃燒。

也許是自幼喜愛跳舞的原因，讓她的身姿裊裊亭亭，走起路來，一襲長發(fā)在身后飄飄灑灑。她喜歡穿長及腳踝的衣裙，每回向我走來，總讓我感覺有一朵蓮在萬千碧綠中隨風(fēng)輕擺。

我和她同住在一個病房。遇見她時，已過了她最美的年華，那年，她快五十歲了，但你絕對相信她還沒過四十。所有的病人都穿著寬大的睡衣睡裙，神色憂戚，只有她時而變換著緊身衣裙，淡妝的臉上泛著桃花色的春光。在病房的走廊，她走到哪里，哪里便成了一道風(fēng)景。病人的目光，喜歡追隨著她的身影，她也笑意盈盈地和他們打著招呼。

這個美麗的女子，卻是個宮頸癌晚期患者。三年前，在身體出現(xiàn)異樣時，及時地做了手術(shù)。當(dāng)時，還是早期，出于對女性器官的珍愛，只切除了部分子宮，誰知一年后，病情復(fù)發(fā)，隨后做了全切手術(shù)?？墒牵坏絻赡?，癌細(xì)胞又出現(xiàn)了轉(zhuǎn)移，不得不再次住院做放療。如果這些話不是從她的嘴里親口說出，我怎么也想不到這個意氣風(fēng)發(fā)的女子，已與死神搏斗了幾個回合。

為了掩蓋病痛后憔悴的臉色，每天她都會對著鏡子，仔細(xì)地在臉上撲上一層薄粉，涂點唇膏。為此，好幾個護(hù)士批評她，生病了，就不要化妝了，那些化妝品對身體不好。她只是笑笑，第二天照舊化著淡妝，光彩照人地出現(xiàn)在大家面前。一次她對我說，自小就愛美，這一點從來沒有改變過，不能允許讓別人看到自己不美的時刻。我想，對美的熱愛和追求，是支撐她生命的力量。

后來，她告訴我，她的名字叫海燕。我眼前立馬閃現(xiàn)出一只在烏云與大海之間，像黑色的閃電在高傲地飛翔的海燕。

海燕的一生，是博擊的一生。

美麗的海燕，年輕時自然不乏追求者，但她偏偏都不要，最后嫁給了一個自己主動追求的男子。海燕說她喜歡帶點痞氣的男人，和這樣的男人在一起，生活才有激情。成家后靠著丈夫的一份工資，在小縣城里生活也是能過得去的。同單位的女子，大部分都是這樣過的，空閑時打打麻將，嘮嘮家常，日子雖不紅火，卻也現(xiàn)世安穩(wěn)。但海燕偏不要這樣的安穩(wěn)，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即便是家庭，也囚禁不了她那顆想要翱翔的心。

她把孩子托給了母親，獨自一人去開拓生活的疆域。在當(dāng)?shù)亻_過加油站，去浙江開過飯店，去三亞經(jīng)營過花店。也賺過一些錢，也慘淡收場過。但每次之后，海燕都會熱情滿懷地投向下一個目標(biāo)。用海燕的話說：活著就該天南地北地闖一闖，否則你就不知道，你可以活得多么精彩。

三年前雖遇到了癌魔，這個堅強(qiáng)的女人，在做完手術(shù)不到一個月后，就獨自前往廣西，在那里開了間服裝店，直到這次病發(fā)，才不得不把服裝店關(guān)閉。我曾質(zhì)疑過海燕：這么用力地活著，值得嗎？海燕略為思忖了一下，回答說：也許一個人的一生，不能簡單地用成功與失敗來定論，這些年來，我只想要過更好的生活，這一點是沒錯的，不管最后的結(jié)果如何，但我一直在向高處行走，這一點，就值得我驕傲……

海燕出院后，回到了老家，后來，我常常在微信里和她聊天。前段時間，她告訴我，最近參加了一個舞蹈培訓(xùn)班。舞蹈是她兒時的夢想，這么多年來，一直沒機(jī)會好好學(xué)習(xí)，現(xiàn)在生病了，正好閑了下來，既然還活著，總要做些什么，所以她要重新跳起來。

手機(jī)里保存著，海燕發(fā)來的幾張她跳舞的照片，照片里的她笑靨如花，裙袂翩然，踮起腳尖努力向上飛揚(yáng)的舞姿，像一只海燕正展開翅膀，在狂風(fēng)雷電中凌空而上。我常常久久地凝視著這些照片，總似嗅到了一縷縷熱氣騰騰的香氣，那是發(fā)自向上的靈魂的氣息。

微笑的白蝴蝶

五月的空氣里，飄蕩著花草的芳馨，道路的兩旁綠蔭郁郁蔥蔥。行走在道路中間，像魚兒游動在碧海。

又到了去醫(yī)院復(fù)查的時間，每次復(fù)查都感覺像被推上了審判臺，忐忑地等待宣判的結(jié)果。

今天給我看病的是位老年女醫(yī)生，微胖的身材，慈眉善目，態(tài)度和藹可親，迅速地為我開好了驗血單。

我拿著化驗單回來時，腳步明顯沉重了許多，我看出其中有一項腫瘤指標(biāo)的指數(shù)有所升高。

老人接過化驗單，看了我一眼，讀出了我眼的不安。微笑著說：“只是升高了一點，不礙事的，可以接著觀察，我給你開點藥吃吧?！?/p>

“吃藥有用嗎？”其實我知道這問題基本無解，可還是忍不住問出了口，期待得到一個肯定的回答。

“別太擔(dān)心了，先吃著看看?！崩先艘贿呴_藥單，一邊和我聊了起來：“看到外面那名護(hù)士了嗎？五年前得了淋巴癌，有幾次病情十分兇險，現(xiàn)在你看她不也好好的嗎？”

捉著藥單準(zhǔn)備下樓拿藥，在走廊上我仔細(xì)看了看那位護(hù)士，她正在給病人做導(dǎo)醫(yī)，不敢相信她是位淋巴癌患者。只見她身穿白色的護(hù)士服，步履輕盈地來回穿梭在走廊，不停地指導(dǎo)患者走哪道門，找哪位醫(yī)生，去哪里交費(fèi)……恬靜的臉上始終掛著淺淺的微笑。

等我拿好藥再次返回時，已接近下班的時間，醫(yī)生的辦公室里只剩下我一個病人。老醫(yī)生索性打開了話匣子，和我聊起女護(hù)士的故事來。

“這小護(hù)士還是個不孕癥患者，結(jié)婚6年了，沒生下孩子。婆家向她提出離婚，她哭呀鬧呀死活不同意，可人家只有她丈夫一個兒子，也難怪別人接受不了。沒想到五年前她又查出淋巴癌，丈夫雖然沒敢落井下石逼她離婚，其實婆家背地里偷偷巴望她治不好呢?？梢财婀?，她的生命就是頑強(qiáng)，前后經(jīng)過了二十多次的化療都熬了下來，今年都過去了五年多，基本上算治愈了。去年，她主動提出了離婚，你看她現(xiàn)在一個人，不也過得挺好的嗎？沒有挨不過的事兒！”

我吃驚地望著門外那個白蝴蝶般翩然的身影，想不到這個文弱的女子，經(jīng)受過兩次致命的打擊。一個女人不能生育，已是人生之大不幸，更不幸的是又患上了癌癥，在這雙重的打擊下，她該流過多少淚，吃過多少苦呀！我緊緊地盯著那白色的身影，眼神里凝聚起越來越多的敬重。

在我起身告別時，那個白色身影飄了進(jìn)來，見到我，她沖我盈盈一笑，那笑容像一束白月光照進(jìn)了幽深的靈魂?！按髦魅?，下班了，還沒走嗎？”她一邊和醫(yī)生打著招呼，一邊幫忙收拾桌上的材料。

走出醫(yī)院，我深嗅一口空氣中不知名的花香，眼前飄動著一個白色的身影，輕逸如蝴蝶。那淺淺的一笑，卸卻了多少生命的沉重。我想，是她最終懂得了放手，懂得了不該死抓著、不再屬于自己的東西不放，空出手來生命才可以如此輕盈，同時空出手來才能重新捕撈幸福。

不怕厄運(yùn)如山般強(qiáng)大，就怕心靈已被苦難充滿。生命只有經(jīng)歷過裂骨的破碎，才能破繭成美麗的蝴蝶?；厝サ穆飞希恢话缀傇谀X海里翻飛，我的腳步也像蝴蝶般輕盈起來。

被尊重的對手

老張是個棋迷，我在醫(yī)院的走廊上，常?？吹剿诤蛣e人下棋。有時一只手上吊著點滴，另一只手執(zhí)著棋子，凝神聚氣地和對手較量著。

他下棋時的認(rèn)真勁，讓人忘記了他是個腫瘤患者，我想那一刻，他自己一定也忘記了。投入是一種最好的遺忘。

老張走起路來一陣風(fēng)似的快，并沒讓人看出他有什么異常，但頸部一塊暗黑的疤痕，看上去觸目驚心，那是為他的食道做放療留下的印痕。

聽別人說老張剛住院時，是個體重達(dá)到180斤的壯漢。因為食道的腫瘤影響了飲食，再加上放療化療對身體的消耗，如今只剩下不到130斤的體重。不過精神倒還不錯，常常在各個病房里，喲喝著找人陪他下棋。

一天下午，剛打完點滴，我到走廊上透口氣兒，木木地看著窗外，廣玉蘭開出潔白的花朵，一朵朵乍開在碧綠之間。

身后傳來喧鬧聲，只見老張正端著棋盤，追著一個小伙子：“來，下一盤嘛！”不停地央求著。小伙子左躲右閃，叫道：“不下了，不下了，三天了沒贏過你一回?！?/p>

老張在后面緊追不放，追得小伙子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最后被老張逼在了墻角：“你知道，我下了這么多年的棋，最佩服什么樣的對手嗎？”老張緊盯著小伙子，一字一頓道：“不是戰(zhàn)勝我的對手，是那些明知道贏不了我，卻依然來向我挑戰(zhàn)的對手！”

小伙子聽愣了，我也聽愣了。

“好吧，走，去房間殺他幾回。”小伙子欣然答應(yīng)，老張心滿意足地屁顛屁顛地跟著小伙子進(jìn)了病房。

我站在那里，突然地就掉下淚來。從走廊的一頭渡到另一頭，我在每個病房門前都停留片刻，向里面投去充滿敬意的一瞥。在這場和癌魔的博奕里，明知道對手強(qiáng)大，能贏的機(jī)會渺小，可這些人沒有輕易認(rèn)輸，依然一次次向病魔發(fā)出了挑戰(zhàn)，這不就是讓人佩服的對手嗎？

在命運(yùn)擺設(shè)的這盤棋局里，有多少人舉起了高貴的手，勇敢地向?qū)κ终f一聲：好，殺上一局吧。即便是輸，也要輸?shù)南駛€英雄。

聽，小雨滴在唱歌

6月的一個傍晚，烏云一拔拔滾積在上空。要下雨了吧？多日不見一滴雨，大地正焦渴地張開了干裂的雙唇。

病房里沉悶得透不過氣來，我頭重腳輕地走出病房，來到醫(yī)院的一處綠化區(qū)。每天黃昏，會有三三兩兩的病人來這里散步，有月季花正不知憂愁地開著，開出了艷艷的紅來。

我在木頭長椅上坐下，不一會女兒打來了電話，甜甜的嗓音一再追問，我什么時候才可以回家？照例我讓她耐心等待著，叫她學(xué)會照顧好自己。掛斷電話后，想到已經(jīng)快三個月沒有見到女兒的面了，才7歲的孩子，沒有媽媽在身邊，不知過得好不好，我的眼淚撲簌簌地往下掉。

“阿姨，你哭了？你痛了嗎？”

我一扭頭，一個瘦瘦的，光著腦袋的小女孩站在我身邊。我忙伸手抹掉臉上的淚水。

“小雨滴呀，怎么一個人出來了呀？”是9樓一個患了白血病的女孩，大家喜歡叫她小雨滴。

“媽媽在那邊呢?！迸⒅噶酥覆贿h(yuǎn)處的長椅上，她的媽媽和別的家長正在交談。

“阿姨，你不哭，我給你唱支歌吧。”

“好呀，阿姨不哭了?！?/p>

“青青的草地，藍(lán)藍(lán)的天，多美麗的世界，大手拉小手帶我走，我是媽媽的寶貝……”

純凈的童音如清清的溪流，在青草地上流過。歌聲里世界如此干凈，沉靜，遼闊，叫人忘了所有的憂患。我在歌聲里，慢慢展開了笑顏。

“阿姨，你不痛了吧？”小雨滴唱完，關(guān)切地問我。

“不痛了，小雨滴唱的歌真好聽！”

小雨滴興奮地?fù)溟W著晶亮的大眼晴：“宋奶奶說，只要聽到我唱歌，身上就不痛了，所以病房里，誰要是痛了，我就唱歌給她聽?！?/p>

我愛憐地摸了摸她因化療而掉光了頭發(fā)的光頭，心疼地問：“那小雨滴痛的時候怎么辦呢？”

“不怕的，我痛的時候，就看老師和同學(xué)們發(fā)來的視頻，他們每個人都在給我加油呢。雖然還是痛，但看到有這么多人等著我出院呢，我就拼命地忍住了。”

眼淚再次濕了眼睛，忍不住伸手摟住了這個骨瘦如柴的孩子：“你一定會好起來的，一定會重新回到學(xué)校的！”

“嗯，你也要加油呀！拉個勾吧！”

“好，加油！”

大手和小手勾在了一起，完成了一個生命的約定。

一陣清風(fēng)吹來，幾點雨滴砸了下來。

下雨了，我拉著小雨滴小步地跑起來，小雨滴一路咯咯地笑著，碎花的連衣裙在風(fēng)中飄飛，像一只花蝴蝶在追趕著我們。

我和小雨滴躲進(jìn)了走廊下，雨點瞬間拋灑下來，轉(zhuǎn)眼被大地吸沒。焦干的大地已等得太久，迫不及待地將一滴滴雨點攬入懷里。

雨越下越大，空氣里彌漫著雨水和草木的氣息。雨點在地面上砸出一小朵、一小朵水花來，我焦慮的心緒隨著這場雨也沖散開來。

“滴答，滴答，……”聽，小雨滴在唱歌。

我們每個人都可以是一點雨滴，去滋潤別人焦灼的心靈，哪怕是一支舞，一首歌，一句關(guān)切的話語，或一個溫暖的眼神，都是給枯干的靈魂送來了清涼的雨滴。

續(xù)結(jié)夢想的翅膀

在生病的那年春天，一次偶然，見到一份地方報的副刊上登著幾篇小文，突然勾起了我寫作的欲望，如同酒徒聞到了酒香。

回到家我按報紙上的電話打過去詢問如何投稿，編輯告訴我，可以用郵件投稿，哈，現(xiàn)在投稿真是太方便了。

試著寫了一篇短文，郵件發(fā)過去沒幾天，在網(wǎng)上搜索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發(fā)表了，去報刊亭買回來報紙，看到自己的文字變成了鉛字，滿滿的是收獲的喜悅！

接著又在這家報紙上發(fā)表了一篇散文，可惜這筆稿費(fèi)還沒拿到手，就查出病來，一下子擊碎了我所有的夢。寫作，是我兒時的夢想，待我重新拾起，剛要起飛，就被折斷了翅膀。我還能在夢想的天空里振翅高飛嗎？

我是個性格冷僻的人，沒有什么過人之處，唯一讓我感到驕傲的是，自小我的文章就寫的不錯。小學(xué)五年級的時候，還寫過一篇小說，當(dāng)時給最好的一個同學(xué)看過，她被完全折服了，不敢相信是我寫出來的呢。

一直想安安靜靜地寫點文字，但生活總不允許。從學(xué)校畢業(yè)后，忙于在生計里摔打滾爬，荒廢了二十年的時光，現(xiàn)在想來，是多么痛心呀！二十年呀，相當(dāng)于一生中的三分之一的光陰，我卻追逐著世俗里的安穩(wěn)，遺失了兒時的夢想。那時認(rèn)為文字于現(xiàn)實是無用的東西，如今成了最痛的追悔。如果這么多年來，一直堅持讀書寫字，相信今天我的文字一定會站在另外一個高度上。

沒有寫作的二十年，我并不快樂，生活里疲倦不堪，常常茫然失措。如同一只在荒漠上負(fù)重而行的駱駝，一直在尋找一方綠洲。最后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又回到了寫作上，原來寫作就是我人生中的綠洲，給我饑渴的靈命以甘泉。

這兩年，我又重新拿起筆來，像失散多年的浪子終于回到了母親的懷抱，原來母親的懷抱才是自己想要的歸宿。在母親的懷里才可以從容地微笑與落淚，才可以安心地坐看日落水漲，花落燕回。是的，文字是我的歸宿。

每天坐在朝南的玻璃窗前，在書桌上敲打文字，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冬日太陽暖暖地照在身上，夏天打開窗，絲絲涼風(fēng)吹進(jìn)小屋。書桌上擺幾本喜愛的書籍，零散的稿紙，一臺電腦，幾支鉛字筆，我坐在書桌前寫稿、改稿，每完成一篇讓自己滿意的文章，都幸福得仿佛擁有了全世界。

書桌上會擺一盆茉莉或米蘭，我喜歡甜而不膩的花香，似有若無地在空氣中飄蕩。每天幾個小時的寫作時間，是一項工作，也是活著的價值所在。我需要在文字里尋找與釋放。文字為我插上隱形的翅膀，帶我飛，飛過甜蜜而憂傷的過往，飛過我未能涉足的叢林山崗，也飛過一重重的絕望。

丁香一樣的姑娘

五月的一個午后，陽光流金般潑灑在大地上。打完點滴，我來到醫(yī)院的后院，這里樹木蔥郁，草茂花濃，是病人們喜歡散步的地方。

拖著虛弱的身體，漫步在鋪著青石的小路上，偶爾有幾只彩蝶從身邊翩翩飛過。多希望在蝴蝶的翅膀上，放飛我心頭沉甸甸的思緒。

浮想間，不經(jīng)意一抬頭，眼前立著一個年輕姑娘的身影：一襲淡紫色的綴著碎花的連衣裙，流云般的長發(fā)垂在腦后，她佇立在一棵丁香樹下，左手托著畫架，右手握著畫筆，正凝神靜氣地在描畫著什么。我靠近一看，畫紙上是一樹淺紫的丁香花，層層疊疊，俏麗清艷，似乎正浸出淡淡的幽香?！爱嫷谜婧?！”我輕輕嘆道。姑娘回過頭來，沖我綻放出一個丁香般羞澀的微笑。

我抬頭見樹上一簇簇綴滿枝頭的丁香花，一朵朵小小的花兒，精巧玲瓏，清新淡雅。風(fēng)一吹，頭頂上像片片彩云在浮動，美得如詩如畫。

“你聞一聞，丁香花可香啦。”女孩和我說話的同時，做了個深深陶醉的表情。

我嗅了嗅，空氣里飄散著丁香花醉人的芬芳。奇怪的是，前幾天陰雨綿綿，我散步時經(jīng)過這里，卻沒在意到這花香。今天陽光充足，花香竟如此的濃烈。

“丁香花，只有在陽光下才聞得到香呢?！蔽业男募馐幤鹨粚訉訙厝岬牟ɡ耍⑿χ团⒔徽勂饋?。

女孩是美院的一名大學(xué)生，去年剛考上我省一家知名的美院，卻不幸在今年春天，被診斷出患上了直腸癌。前段時間剛做完手術(shù)，這次住院是來化療的。

得知女孩的病房和我在同一幢樓，我常常上樓去看她。每次見到她，她白凈的臉上總是掛著一抹溫暖的淺笑，好像疾病并不在她身上。每當(dāng)看到她的笑臉，我就仿佛看到了一樹繽紛的丁香花，開在了春天里，我總是忍不住想要靠近。

但有一天我卻見到了、她唯一的一次眼淚。那天去病房看她時，她正在輸血，我悄悄走進(jìn)，看見她正盯著輸血袋，兩眼噙滿了淚水，我忙問她是不是不舒服呀，正準(zhǔn)備去喊醫(yī)生，女孩卻說不是的。

她告訴我，因為貧血嚴(yán)重，醫(yī)生已給她輸了三次血，否則就沒辦法繼續(xù)化療。她說，每當(dāng)看到一滴滴鮮紅的血液流進(jìn)自己的身體，就感到很愧疚。自己從來沒有為他人做過什么，卻白白地得著、一個個陌生的人莫大的恩慧。如果自己再不好好地活著，真是愧對他人呀。

女孩在每天治療結(jié)束后，最愛做的事就是畫畫。畫玫瑰，畫月季，畫玉蘭，畫海棠……一朵朵百態(tài)千姿的鮮花，在她的畫紙上綻放。我很奇怪，為什么她只畫各種花呢？起初，我問她，她笑而不答。

在女孩出院的前一天，我去看她時，她正在畫一朵亭亭于碧葉間的蓮花。我再次問她這個問題，她笑著說，要把這些畫保存下來，放到網(wǎng)上，給更多的人看到。如果自己不在了，還能留點美給這個世界，因為每個人都喜歡鮮花，都喜歡美好的事物，希望大家看到自己的畫，就能暫時忘記痛苦，忘記黑暗。

我突而心頭一熱：“送我一副畫吧，我也需要呢?！迸⑦f給我一疊畫紙，說，你隨便挑吧。我挑了一張初次見到女孩時，她在樹下畫的那張丁香花。

丁香花只有在陽光下才花香馥郁，人的靈魂也如丁香花呀，只有心中充滿陽光，才能芳香四溢。

后來，我再也沒有見過女孩。只是在難熬的時候，常常會對著那副畫出神，滿樹繽紛絢爛的丁香花，像女孩那張溫暖的笑臉，正散發(fā)出縷縷暗香，香盈了一寸寸光陰。

與其盯著腳下，不如抬頭望天

窗外的北風(fēng)呼嘯，落葉在風(fēng)中翻飛。又是一年冬季。那天窩在陽臺的躺椅上，掖了掖身上的毛毯，把自己埋得更深。

燕子在微信上發(fā)來一條短信：你還好嗎？我苦笑了一下，暗暗地嘆了一聲。

去年的秋天，在病房外的走廊上第一次碰見燕子，用“驚艷”這兩個字來形容一點也不為過，一襲直發(fā)垂至腰際，長及腳踝的黑色長裙把她高挑的身材勾勒得裊裊婷婷，淺淡的妝容讓她明艷如春花。你無法把眼前的這個女子和癌癥這兩字連在一起。

剛住院的那段時間，我每天都會悄悄落淚，脆弱讓我感到羞恥，但我卻無法假裝堅強(qiáng)。有一天眼淚又在我的臉上肆意流淌，燕子走到我身邊，遞給我一塊紙巾，輕聲說：“哭，有用嗎？如果有用，我就天天陪著你哭……”在那段絕望的日子里，燕子給了我許多安慰和快樂。燕子有一副好嗓子，常常唱歌給我聽，在她的歌聲里我常常忘記了身在何處。通常局外人的安慰如隔靴搔癢，而同病相憐的人才能真正走進(jìn)內(nèi)心里。

半年后，燕子再次住進(jìn)了醫(yī)院，我特意從老家趕去看她。她一見我，掙扎著想坐起身來，但最終只能支起半個身子靠在棉被上。病痛讓她憔悴了許多，但依然是清姿花容，我從來沒看到過她潦草的樣子。她說看到你真好，等我好了，我們一起去草原牧馬放羊，做一個真正遠(yuǎn)離紅塵的人。在那里，讓我們忘了所有的痛。

燕子出院后一直和我在微信上保持著聯(lián)系。她的微信里到處曬著她的美照，依然是如花的笑魘，颯爽的風(fēng)姿。如果不是她的朋友，你絕對想不到她已與死神斗過了幾回合。

燕子常常在微信里告訴我又做了什么好吃的，教我如何在飲食上調(diào)理自己，跟我說今天去田里看到稻子都黃了，路邊的野菊花也開了，河邊的夕陽真美呀，美得沒有一個畫家可以畫下來。最近又認(rèn)識了一個新的朋友，學(xué)會了一首新歌。她說她看到的世界是童年時看到的世界，一切都還那么新鮮。

最近我的腫瘤指標(biāo)又在上升，心情沉入了谷底。每天夜里，凝視著小女兒那張熟睡的小臉，淚總是禁不住無聲地滑落，不敢想沒有了媽媽在她身邊，她的生活會變成什么樣。

點亮手機(jī)給燕子回復(fù)道：我每天都在擔(dān)心丟下可憐的孩子，我不知道如何面對，感覺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隨時有掉下茫茫大海的危險。

十分鐘后收到燕子的幾行字：我理解你的心情，你總說我堅強(qiáng)，其實我不是堅強(qiáng)，只是常常不讓自己去想不敢想的事情。

可是你叫我如何不去想？

的確不太可能不去想，但你可以用分散精力的辦法去忘記，比如我每天都給自己找點事做，剪剪花修修草唱唱歌，和朋友們多聊聊天，再花時間把自己打扮得光彩照人，別人看不出我是個病人，自己也忘了自己是個病人。不知不覺一天的時間就過去了。

燕子，你知道我不是個好動的人。

我知道你喜歡看書，那么你就把時間花在看書上，當(dāng)你沉浸在別人的痛苦時，就沖淡了自己的痛苦。你說每天都像走在薄冰上隨時有掉下去的危險，那你就不要看腳下。既然我們已經(jīng)走在了鋪著薄冰的水面上，不能停留，也不能后退，就只能向前走。如果你只顧低著頭看著腳下，就越看越害怕，越看越不敢邁步，與其盯著腳下，不如抬頭望天。也許走著走著就走過去了呢。

不如抬頭望天？放個手機(jī)，我抬頭望向天空，那湛藍(lán)的天空下飄著幾縷白云，那么純凈的藍(lán)呀，像走不出的夢境。陰郁的心靈竟然投進(jìn)了一縷陽光。我對藍(lán)天報以一個久違了的微笑，突然覺得，此刻不再那么寒冷。

后來的每一天，燕子都會發(fā)一首她唱的歌給我。《草原之夜》，《美麗的草原我的家》，《回到拉薩》，《紅山果》，《怒放的生命》……一首首歌像一只只蝴蝶在我的時光里飛舞，如同春天就在眼前。我最喜歡聽她唱得那首《祈禱》：“讓我們敲希望的鐘啊，多少祈禱在心中，讓歡喜代替了哀愁啊，微笑不會再害羞。讓貧窮開始去逃亡啊，快樂健康留四方，讓世界找不到黑暗，幸福像花開放……”

每次聽到燕子的歌聲，我都會習(xí)慣性地把頭望向天空，看白云悠悠，藍(lán)天無語。即使偶爾陰云密布，細(xì)雨綿綿，我知道明天的天空會更藍(lán)，陽光會更艷。

誰說我們沒有明天

四月的天氣，清朗怡人，如一位濃妝淡抹總相宜的佳人。強(qiáng)健的年輕人急急地?fù)Q上了薄裝，如同卸卻了身體里的一份沉重。

走在故鄉(xiāng)的馬路上，不遠(yuǎn)處看到一個裝扮奇特的身影，果然是她。走近了，看清這人正是患了乳腺癌的一位老鄉(xiāng)。

從遠(yuǎn)看，她神態(tài)正常，動作麻利，精神狀態(tài)與常人無異，雖然穿著羽絨衣，戴著毛線帽，但依然一幅氣定神閑的模樣。體虛的人多是怕冷的，我當(dāng)然明白她比常人多穿了一件棉衣的原因。

去年冬天經(jīng)人介紹與她認(rèn)識，知道她5年前得了乳腺癌，做了切除手術(shù)后，去年年底病情復(fù)發(fā)，癌細(xì)胞轉(zhuǎn)移到了肺，現(xiàn)在仍在做化療治療。

見到我，她停下來，與我聊了一會。她告訴我，這段時間的化療，吃了不少苦，第一個月化療后腹瀉不停，第二個月又腹部疼痛難忍。每次化療都要躺在床上，半個月爬不起來。幾乎每天都要嘔吐，吃不下東西。

因為藥物反應(yīng)，她的臉色暗黑無光，新冒出的頭發(fā)根根豎在頭頂上。據(jù)說她年輕時，可是個遠(yuǎn)近聞名的大美人，如今早已失去了舊時的模樣。從她的語氣和神態(tài)表情上，我沒看出悲傷，對現(xiàn)在這般形象也不顧及，依舊坦然地走在大街上，絲毫沒有一點不自在。

據(jù)她的明友介紹，那年做手術(shù)，因為她不服麻醉，幾乎是在清醒的狀態(tài)下做完手術(shù)的，幾次揪下了自己的頭發(fā)，巨烈的痛讓人幾近昏厥，可她硬是撐了下來。

我說真的佩服她的好心態(tài)。她回答說，不堅強(qiáng)又能怎樣呢？難道去整天哭嗎？又哭給誰看呢？又能把病哭好嗎？

匆匆和我聊了幾句，她急著和我告別，說新房正在裝修，要趕著去看看。我吃驚地問：難道你這身體，還能去忙裝修？她沖我嫣然一笑：是呀，說不定還能進(jìn)去住幾天呢！

望著她的背影，不由得出了神。她告訴我，也告訴自己，告訴整個世界，誰說我們不會有明天。相信有，一定就會有。

就算時日真的不多了，她也不愿躺在床上哀嚎，還是要為明天打算，還要設(shè)想著未來。因為她相信，好日子還在后頭呢！這樣的幸福，即便真的不能等到，但已看到了，已想到了。

在我寫這篇文章時，正好在網(wǎng)上看到一則不幸的消息。在這個萬物萌蘇的春天，黑龍江省一位17歲的高中生跳樓自盡了。照片里躺臥在水泥地上年輕的身影，讓我瞬間淚奔。那一大片殷紅的血跡觸目驚心。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讓燦若朝霞的生命在瞬間泯滅了光亮。

孩子呀，你這么年輕，有多少美麗的日子在等著你呀！即使背后的書包再沉重，你也不能用生命作代價去拋卻呀！生命實在是太珍貴，太珍貴了。只要活著，你總會有可以笑、可以跳、可以叫的明天呀！

如果真的不喜歡現(xiàn)在的生活，你可以逃學(xué)，也可以棄學(xué)，甚至可以離家出走，與死亡相比，這些又有什么不可以做的？為什么要對自己如此殘忍？為什么要用死來作無謂的抗?fàn)?？你可知道，活著有多好呀！你的明天有那么多的未知，有花香草綠，有人流車喧，有你可以揮霍的每分每秒，有多少人為了看到明天的日出，在今夜流盡了血淚。而親愛的孩子，你的明天還未到來，怎么甘心離去？

與那些在和死神苦苦爭斗的病人相比，活得太容易的人反而不懂得生命的可貴，不懂得珍惜這僅有一次的生命。有人說當(dāng)你覺得活不下去時，去重癥病房看看吧，這絕對是個很好的建議?？纯茨切┰诿糠置棵胫锌嗫鄴暝纳?，你才會了悟，原來自己已經(jīng)活得這么好。

即便今天浮云遮日，要相信，終會有陽光燦爛的明天，在前方等著你。

像蝴蝶那樣去生活

初次見到柳丹，正是陌上花開蝴蝶飛的時節(jié)。她穿著白體恤，背帶牛仔褲，身材瘦高挺拔，給人潔凈豪爽之感。

那天午后，在醫(yī)院的后院散步，休息時坐在一張長長的木頭椅上，我正呆呆地看著眼前的草綠花紅，不知何時柳丹悄無聲息地坐在了我旁邊，她主動開口和我聊起天來。這是個面容燦爛的女子，如果不是白襯衣沒有遮住的地方，有一塊醒目的紅蝴蝶棲在她白皙的肌膚上，我是不會把她當(dāng)成病人的。

閑談時，她告訴我，2011年暑假，她跟女兒去武當(dāng)山游玩回來，身上出現(xiàn)大片紅斑，她沒在意，以為是天熱暴曬導(dǎo)致的皮膚過敏。自己在診所打消炎抗過敏的點滴，反復(fù)治療一個月左右，后發(fā)燒，帶血尿，在安徽省立醫(yī)院確診為系統(tǒng)性紅斑狼瘡。這個病之所以叫狼瘡，聽名字也可以想象到它的厲害，它早期發(fā)現(xiàn)時，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它是一種自身免疫缺陷，最后會侵犯到心臟腎臟。

柳丹和我說這些話時，面帶微笑，語調(diào)輕松，像是在說別人的事。我聽說過這種疾病，但并不是很了解。

“這病容易治嗎？”忍不住開口問柳丹。我真希望這種疾病的治療比癌癥的治療輕松容易點。這么熱情的生命，誰忍心把過多的生命沉重加在她身上。

“免疫缺陷的疾病，一般是不容易治療的，治療過程需長期依賴激素，并且容易反復(fù)發(fā)作。一開始治療時用了三個多月的激素和免疫劑的治療，我的臉成了滿月形，體重增長了二十多斤，再加上精神上的打擊，感覺自己像秋后被霜打的茄子，整個人都蔫了?！?/p>

柳丹頓了頓接著說：“以前我是個好動的人，喜歡呼朋喚友，熱熱鬧鬧地過日子，可生病后的兩年，我變得不愛說話，也不愿見朋友，六月的夏天，必須出門時，套一件寬大的襯衫，見到熟人忙低下頭，不想讓人認(rèn)出。因為怕傳染給女兒，雖然醫(yī)生說紅斑狼瘡不是傳染病，可我還是自覺離女兒遠(yuǎn)遠(yuǎn)的，不敢抱她，甚至不敢碰到女兒的身體。你知道，生病對人精神和身體是一種怎樣的折磨呀。那段時間里，我每天面對身上的紅斑，都如同見到惡魔猙獰的面孔。我想，大概這蝴蝶般的紅斑開遍全身，我就會死了?！?/p>

聽到這里，我忙安慰：不會的，這是種慢性疾病，你離死遠(yuǎn)著呢。而且這病不傳染，只要你愛人和孩子不嫌棄你，你完全可以和正常人一樣生活。

“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完全接受了，并且做好了長期戰(zhàn)斗的準(zhǔn)備?！绷さ淖旖窃俅问㈤_一朵笑容。

“生病，從來不是一個人的事，尤其是大病和慢性病。孩子的爸爸在國稅局給局長開車，我在家?guī)Ш⒆樱⒆由闲W(xué)后，我到朋友開的服裝店上班，老公說搞服務(wù)是個賠笑臉的活兒，你回來安心帶好孩子吧，我能養(yǎng)活你們?！绷さ难劬锪魈手腋?。

“因為給局長開車，總會有些外快，有好東西他自己舍不得吃和用，都帶回家來。雖然這些東西并不值多少錢，但讓我感到我是個有人愛的人。日子雖不富有，但我卻很滿足。2013年，我病了兩年后，有一天，無意中在一個很隱蔽的巷子口，看到老公的車停在那。等了一會兒，我看見自己的老公和一個年輕的女人，挽著胳膊從巷子里走了出來。”

我的心猛地一沉，但柳丹的語氣平靜得如同說著別人的故事?！昂髞淼氖虑П橐宦?，我離了婚，帶著孩子過。現(xiàn)在在女兒小學(xué)對面租了個門面房賣女裝，也方便接送女兒。許多人都勸我不要離婚，因為我是個病人，需要一個男人，離婚后日子可怎么過。其實我可以當(dāng)作什么也沒看到，把婚姻維持下去，至少吃藥和生活的費(fèi)用有了保障，但我不能整天噎著一只蒼蠅生活，這樣的日子我一天也過不下去?！?/p>

“我每天堅持吃藥，晚上去跳廣場舞，現(xiàn)在的生活，比以前只會在家等老公回來更充實。而且我也不怕見人了，既然有些事不能改變，就勇敢地去面對。當(dāng)我對疾病，對離婚放下后，整個人都輕盈起來，感覺生活從來沒有這么輕松過?！?/p>

和柳丹道別時，忍不住上前擁抱了這個依然有著青春氣息的女子，她身上的那塊紅斑，像一只蝴蝶在撲閃著翅膀翩翩欲飛。破繭成蝶，是一個痛苦的過程，穿過重重的束縛后，終將能享受生命的樂趣。即便生命真的是一片狼藉，也不要像一只蒼蠅，只會盯著血腥與污濁。如果只埋首于追腥逐臭，怎么能聞到花香？

像蝴蝶那樣去生活，只要你用心尋找美好，廢墟里也會開出清麗的花。像蝴蝶那樣去生活，尋找花香，追逐陽光，才會看到生活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美的，亮的，可供留戀的。

用微笑縫補(bǔ)傷口

生病后，我把剛上一年級的女兒帶回了老家上學(xué)，兩年過去了，我的身體慢慢有所恢復(fù)，重回蕪湖后，女兒又轉(zhuǎn)回了原來的小學(xué)上學(xué)。

第一天上學(xué)回來，女兒告訴我，我的語文老師真奇怪，別的老師上課都是站著的，她卻坐在椅子上。

后來通過別的家長，了解到這位女教師的情況，如我所料，她是位病人。

老師有個美麗的名字叫楊柳，人如其名，楊柳生的白凈纖瘦，嬌柔可人，如風(fēng)動一簾柳，嫻靜溫雅。尤其是笑的時候最好看，眼睛瞇成了一彎月。我見過她幾次，她和每個孩子說話，都掛著笑容，聲音輕柔的如同風(fēng)拂柳絲。

十八年前，楊柳只有十五歲，被醫(yī)生確診為骨髓結(jié)核，吃了兩年多的抗結(jié)核病，影響了身高，好在沒有影響到清麗的容貌。因為治病花去了不少錢，為了減輕家里負(fù)擔(dān)，楊柳沒有選擇讀高中，從初中考去讀幼師，這樣可以提前就業(yè)。畢業(yè)后，在鄉(xiāng)下的小學(xué)教了三年書，后來因為業(yè)務(wù)能力過硬，考進(jìn)了市一小。

她結(jié)婚那年，二十五歲，腿一天比一天疼痛起來，在講臺上講課，因為站立不穩(wěn)而摔倒。在醫(yī)院ct檢查為股骨頭壞死。這也是目前不容易攻克的毛病，會漸漸出現(xiàn)跛行，最嚴(yán)重的會下肢癱瘓。

老師是個比較特殊的職業(yè)，一節(jié)課四十五分鐘，得站著講課。學(xué)校同意她坐著講課，學(xué)生和家長并沒有意見，反而對她格外尊重。這些年來，病痛讓楊柳不能負(fù)重，不能走長路，不能穿高跟鞋，不能跳舞，不能突然轉(zhuǎn)身……時而要經(jīng)受疼痛的折磨，但她依舊每天開心的笑，帶著一批又一批的孩子。在她懷孕的最后三個月，回家待產(chǎn)時，還在自修英語考級。

有一天去接女兒放學(xué)回家，遇見了楊柳老師，她拉起我的手，詳細(xì)地詢問了我的病情，說了一些溫暖和鼓勵的話，最后她感嘆道：我還是很幸運(yùn)的。她蕩起的笑容，讓我看見幸福在她臉上綻放。

一個星期天，女兒對著作文薄沉思了良久，久久沒有動筆，最后女兒央求道：“媽媽，我想寫一寫楊老師，求你幫我想個標(biāo)題吧?！?/p>

“那你最喜歡楊老師什么呢？”我問女兒。

“我最喜歡楊老師的笑臉，像鮮花一樣美?！?/p>

“你看楊老師是個有病的人，但笑得卻比別人多，比別人燦爛，這就是你值得寫的地方呀?！迸畠亨嵵氐攸c了點頭。

最后，我給女兒的作文擬的標(biāo)題是：用微笑縫傷口。如果用眼淚浸泡傷口，份口只會發(fā)炎潰爛，而微笑，說不定是最好的縫合線呢。

苦難給靈魂降了一場雨

第一次見到紫云，她高貴的氣場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高挑的身材，瑩白的肌膚，50歲的女人，臉上一絲皺紋也尋不到，一看就知道這是個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女子。

她和我一樣，宮頸癌放療后傷及了腸道，出現(xiàn)了出血、肚疼的后遺癥，我們住進(jìn)了同一個科室，常常會彼此探訪。最后一次見到她時，她躺在床上，稀稀落落的幾根頭發(fā)豎起，浮腫蒼黃的臉，人也瘦的脫了形，虛弱地靠在枕頭上，讓人無法把眼前的這個女人和一年前的那個她想像成一個人。不過是一年的病痛折磨，卻已是滄海桑田的轉(zhuǎn)變。

紫云的家境殷實，丈夫在上海辦了個廠，平時紫云在家和一幫姐妹逛街、喝酒、打麻將，過著闊太太般的生活，因為不甘落人后，穿著也講究高檔。常常在酒桌杯宴上熏陶，她的酒量也驚人地好，常常能將一桌子人喝趴下。用她的話說，有段時間玩瘋了，走到哪里，都是個被熱捧的人物，酒席上姐妹們常常拿她的話來逗笑：“小棉襖一脫，能喝倒一桌”，這是個曾經(jīng)風(fēng)光一時的女人。

紫云不僅在外面吆五喝六，在家也趾高氣揚(yáng)，兩個兒子見到她，總是畢恭畢敬的，丈夫更是讓她三分。她告訴我，那時丈夫在外面，只要打他電話沒接，回到家里，不管他怎么解釋，抓起他的手機(jī)就摜在地上，不管是不是新買的。然后問老公，老婆的電話都不接，你要手機(jī)干嘛？她就是這樣一個任性而霸道的女人。

最后上帝的愛臨到了她，一場大病讓她有所改變。她說現(xiàn)在不再和女友們交往，兩也不參加任何社交場合。她住院的那段時間，我見過她愛人幾次面，一個挺俊秀的男子。如果沒有生病，紫云無疑是個幸福得讓人嫉妒的女子，同樣如果沒有生病，她依然會是個不知道遷讓憐恤人的女子，繼續(xù)過她醉生夢死的生活。

最后一次看她時，她說現(xiàn)在的自己已無力再去在意丈夫的任何舉動，更不會去爭吵，這病弱的身體吃不消，最后不得不學(xué)會了忍讓，也不再去想他在外干了什么，只要他不嫌棄自己，愿意拿錢出來給我治病就好，其余的不去想了。兩個孩子也沒心思和他們生氣了，一切都當(dāng)沒看到吧。一個低到塵埃里的人，才能真正的放下，活著已是最大的奢望，哪有力氣再去計較其他？

在這場將她徹底打翻在地的苦難里，讓她開始重新認(rèn)識自己，省察自己。也明白了人都有軟弱需要幫助的時候，再強(qiáng)勢的人在厄運(yùn)面前也不得不低下頭來?？嚯y，讓人警醒，讓人謙卑，也讓人學(xué)會了去理解和憐憫別人，最終苦難讓我們學(xué)會了愛。

苦難給靈魂降了一場雨，讓我們面對傷害時，不再任意地放大，而是自動地縮小，最終能心平氣和地面對一切紛擾，坦然接受生命里的不公與不平。在生命面前，有什么不能放下的？風(fēng)風(fēng)雨雨走過，才更懂珍惜尋尋常常，平平淡淡的每一天。

幸福是只花蝴蝶

在住院的一年里，有幾位同學(xué)時常來看望我。一天，有位同學(xué)推著一位女士來到病房，讓我猜猜她是誰。

坐在輪椅上的中年女子，一進(jìn)門就直直地盯著我，我只覺面熟，一時卻想不起來是誰。同來的同學(xué)說出她的名字：程欣，我才恍然，是呀，這張臉還有當(dāng)年的影子，只是這雙腿……

那天程欣在我的床前，陪我說了一下午的話，我靜靜地傾聽著她這些年的遭遇，像在腦海里播放了一部小電影。

程欣從學(xué)校畢業(yè)后，參加了工作，但沒過多久就遭到下崗。下崗后她在一家私人小廠做會計，丈夫是名公交司機(jī)，小日子也還過得去。

十年前的一天，因為下著大雨，騎自行車上班十分不便，早上她起了個早，做好早飯，孩子上學(xué)后，她打著傘步行去上班。中午下班時，她在路邊等出租車，但久久不見一輛車，她心里急著回家給兒子做中飯，就一邊走，一邊等著車。沒走幾步，身邊停下一輛摩托車，騎車的女同事說我?guī)阋怀贪?，她正急著趕時間，心頭一喜就跳了上去。

天下著雨，又起著風(fēng)，她坐在女同事后面，看到女同事身上淋了雨，她把撐起的傘向前伸了伸，想給同事?lián)觞c雨。傘被風(fēng)吹得東倒西歪，為了不被風(fēng)吹翻，她把傘壓低了些。一陣風(fēng)來，向前傾的傘一下子擋住了同事的視線，還沒來得及反應(yīng)，她已被重重地摔了出去，接著，劇烈的疼痛讓她昏了過去。

醒來時，她躺在白色的病房里，雙腿已經(jīng)被截肢。原來那天突然被遮住視線的女同事，為了躲避迎面駛來的大貨車，慌忙踩急剎，下雨路滑，車子一下翻倒了，她甩出車時，大貨車剎車不及，從她雙腿軋了過去。

接下來幾年，她過著暗無天日的日子，始終不能接受這個事實。沒有了工作，治療又化去了一大筆錢，生活一下子變得一團(tuán)漆黑，愛笑的丈夫也變得寡言。本來一個溫馨的家庭陷入了死灰般的冷寂。

程欣本來是個要強(qiáng)的獨立女性，轉(zhuǎn)眼成了一個廢人，她接受不了這樣的轉(zhuǎn)變。好幾次想到了死，但看看常常背她上下的兒子，她又淚流滿面。那幾年，她像個死人般茍且偷生，常常一天里一句話也不說，要不就粗聲惡語地發(fā)泄著無名的怒火。她常常后悔，如果那一天沒有搭那個便車，一切都不會發(fā)生，那么，生活還是原來的樣子，該有多好呀。可現(xiàn)在，一切都?xì)Я恕?/p>

由于她陷在這樣的懊惱里無力自拔，對孩子也疏于看管，兒子升初中后，漸漸染上了一些惡習(xí)：逃課，上網(wǎng)，抽煙。她越發(fā)絕望，常常痛哭流涕地咆哮道：為什么我這么命苦，生了你這么個不爭氣的孩子。甚至在心里想，如果孩子繼續(xù)這樣下去，不如買瓶藥跟他一起吃了算了，活著還有什么盼頭。

有一天，兒子的班主任來家訪，程欣滿臉羞愧等著對老師說抱歉。誰知老師說孩子的成績還算中等，就是上課愛走神，但孩子的本性善良，自己餓著沒吃早餐，省下的錢捐給了學(xué)校組織的白血病捐贈活動。有一次上課暈倒，同學(xué)們灌了糖水，醒過來后懇求老師不要通知家長，因為他不想讓媽媽為他擔(dān)心。老師的一番話，讓程欣非常震驚。

老師走后，程欣坐在輪椅上流了一下午的淚，她要把過去所有的淚流干，從此再也不流淚了。想想自己只會抱怨孩子、指責(zé)孩子，可她這個母親又給孩子做了什么樣的榜樣呢？每天心灰意冷，卻埋怨孩子不夠積極。明明是自己忽視了孩子，卻怪孩子離自己越來越遠(yuǎn)。

那次家訪后，她決定振作起來。她跟兒子約定，孩子把成績搞上去，自己再鉆研會計業(yè)務(wù)，一起讓這個家活躍起來。她拿起電話，一家家單位打過去，詢問要不要會計。

現(xiàn)在她在家為好幾個私人企業(yè)做會計，空閑時還迷上了拉小提琴。兒子也在南京上了大學(xué)，家里又常常蕩起了笑聲，生活重又風(fēng)起水生起來。

程欣臨走的時候，對我說：你看同樣的遭遇，同樣的處境，換一種心情，換一種態(tài)度去面對，得到的結(jié)果就會完全不同。

程欣走后，我對著窗外一片紅艷艷的月季出了神。一只蝴蝶停在一朵花蕊上，快樂地扇動著翅膀。啊，幸福是只花蝴蝶，喜歡停在溢滿花香的心靈上。是的，我也要收起我的眼淚，因為上帝眷顧愛笑的人。

不一樣的天空

午后，坐在住院部樓下的長椅上發(fā)呆，對著天空思量著無盡的心事。

天空的藍(lán)像要流淌下來一樣，深遠(yuǎn)的讓人望不到底。藍(lán)，是一種憂郁的顏色。是我無法把握的流年，是漸行漸遠(yuǎn)的情人的身影。

幾縷白云在天空中蕩呀蕩，像碧藍(lán)的錦緞上繡上了幾朵白色的素花。云，是流浪的浪子吧，或是一段無法擱淺的心事，像一葉扁舟飄在浩渺的海面上，哪里可以靠岸，又有誰把你系在命運(yùn)的堤岸上。

“阿姨，你在看什么呢？”

我的思緒被一聲童音打斷，一個光頭小女孩正昂著純凈的小臉望著我。她是住院部年齡最小的，5歲的白血病患兒。

“阿姨在看天空呀，你看，這天空像什么呢？”我愛憐的問這個瘦成了一只燕的小女孩。

她抬起光光的腦袋，望著天空露出了甜甜的笑容。

“阿姨，你看，天空是藍(lán)色的，像一大盆飲料，喝一口一定又甜又涼。這白白的云朵，像大團(tuán)大團(tuán)的棉花糖，我真想舔上一口?！?/p>

我笑了，突然來了興趣，忍不住追問：“那太陽像什么？還有星星月亮呢？”

“太陽又圓又大，像一個甜甜的大西瓜，晚上的月亮是彎彎的，和香蕉一樣好吃。一閃一閃的星星，亮晶晶的像好多好多的水果糖。”

“你這個小吃貨。”我忍俊不禁。忽而一陣心酸，眼角沁出淚來?？蓱z的小姑娘，因為連續(xù)化療，大概已經(jīng)有很久不能香香的吃東西了。

當(dāng)小女孩隨她媽媽回病房后，我再次陷入了沉思。在孩子的眼里，天空是她的美食店，有各種誘人的美味。可在我的眼里，怎么看出了那么多的惆悵和寂寥？

原來擁有一顆純真的童心，就能把簡簡單單的事物看出可飲可啜。這一份香甜，來自一顆未經(jīng)世俗沾染的心。

不一樣的心靈，會看到不一樣的天空。盡管我和小女孩身處同樣的困境里，看待事物卻有不同的角度。終究是自己入世太深了吧，怎么就沒看出原來天空是個五顏六色的美食鋪，能飽足我們困頓的精神呢？

記得看過法國畫家奧古斯特·雷諾阿的畫，色彩明快濃艷，一生所畫的都是漂亮的兒童、女人、花朵和美麗的景色。他曾說過：為什么藝術(shù)不能是美的呢？世界上丑惡的事已經(jīng)夠多的了。

在雷諾阿眼中，這世界有太多美妙的事物。即使晚年罹患類風(fēng)濕關(guān)節(jié)炎，關(guān)節(jié)嚴(yán)重變形，不得不坐在輪椅上，病痛中創(chuàng)作的作品沒有滲進(jìn)一絲痛苦的痕跡，依然保持畫面的溫暖和明媚。

我想雷諾阿和小女孩一樣，看到的世界是香甜的，因為他的心和孩子一樣純凈，無論身陷怎樣的處境，心底的顏色依然沒有改變。而我們的快樂越來越少，是因為我們已丟失了最初的純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