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鱗半爪(六則)
達尼婭
9月21日我們從滿洲里過境,火車走了一夜,在凜冽的黎明進入赤塔,放下行囊漱洗完畢,我走到前廳等候其他游客。這是用居民樓底層改建的簡易賓館,像中國很普通的那種招待所,只是干凈一些。旁邊一個漂亮淳樸的俄羅斯女孩,用漢語跟我搭話,問我在中國是做什么的,我說在一家文學雜志社,她說,噢,我最喜歡葉賽寧的詩歌。
她就是達尼婭。后貝加爾師范學院五年級大學生。暑假里才剛剛客串做起導游。
葉賽寧!我腦海里不由得浮起他波斯抒情《莎甘奈啊,我的莎甘奈……》中的句子:你的卷發(fā)像月光下翻滾的麥浪。這是我中學時代最喜歡的一首抒情詩,詩人寫給的也是旅途中一面之交的姑娘,我想詩里那舒卷的長發(fā)一定也像達尼婭的頭發(fā)一樣是栗色的。那回環(huán)往復的一詠三嘆,曾被我很認真抄寫在筆記本里。人與人之間有些奇怪,有的朝夕相見,還是隔閡。有的只是第一次見面,彼此從眼睛和微笑里,就已是值得信任的親近的人。這時同行的小說家和批評家過來了,我給他們作了介紹,批評家說:嘿,你怎么不說你也是寫詩的呀?
前幾天沿著額爾古納河漫游,眺望對岸遼闊的俄羅斯大地,我頓悟為什么那個國度產生過如此眾多的大師。一旦走進他們的日常生活,哪怕只是浮光掠影,便對這個民族的精神有進一步了解。赤塔相當于中國的省會,可無論市政建設還是食品日用品,都遠遜于中國經濟不發(fā)達地區(qū)內蒙古的一個縣級市,可見今日俄羅斯的窘迫。然而,從迎面走來的任何一個人的神態(tài)上,你都能看到一種自信,隨便走進一家餐館,也都能領悟到環(huán)境的典雅高貴。當食客把餐桌上的殘渣收拾得干干凈凈才離開,當你走過臥鋪車廂過道地毯上再鋪一層的干凈布匹,這些時刻都提醒著你一個人要有基本的教養(yǎng)和良好的習慣。當然也不能否認夜幕下有許多手抓著空瓶的酒鬼。
而最讓我心儀的,是一個文明社會對藝術的尊重,因為再沒有比在俄羅斯當一個詩人更讓人驕傲的了,達尼婭領我們參觀軍事博物館,賣紀念章的柜臺上,同行拿起第一枚徽章,就是詩人萊蒙托夫的肖像。各種紀念錢幣上,建筑物的外墻上,看見最多的也是普希金。70后之前的中國作家,莫過于對俄羅斯文學熟悉而又心靈相通了,所以當達尼婭講解時,我總是迅速說出一個個藝術家及他們作品慣用的漢語譯名,成了她半個翻譯幫手。而最讓人震撼,深感俄羅斯民族偉大的,是全部用一根根大原木搭建的十二月黨人紀念教堂。百多年前這批貴族知識分子被沙皇流放到此,他們的妻子也都追隨而來,在礦場服罷苦役,他們自動為窮人建起了一間間醫(yī)院、學校,身體力行實踐自己的理想!
突發(fā)奇想,我們臨時要求達尼婭帶到尋常百姓家里看看,她把我們領到七十六歲老人芭芭蓮娜的屋子,老人的老伴和一個兒子已過世,另兩個兒子分開住,在門口,遇到其中一個兒子看望母親剛出來。老人生活很簡樸,除了一臺舊電視機,沒有多少值錢的家當,但屋子收拾得很清爽,窗明幾凈。連菜園子里的茅坑也很利落。她家的廊檐下掛著兩幅陳舊的普通木版畫,一問,其中的一個人物竟然是葉賽寧,一位同去的作家即表示愿高價索買。老人不賣,她說這是她家里最珍貴的。
在車里,達尼婭給我們唱過鄧麗君的歌,在白樺林里,背誦過葉賽寧的詩。跟我通過漢語翻譯理解的舒緩寧靜的葉賽寧不太一樣,她的語氣顯得有些急促,她告訴我那是情詩,我沒弄明白具體是那幾首。臨別時,達尼婭不收小費,我送了一只水晶燭臺給她作禮物,那是她祖國國徽上鷹的形狀。達尼婭,在這個廣大世界的茫茫人海里,有一個不同種族不同性別的遠方朋友,和你一樣熱愛生活和詩歌,這是多么美好的感覺。
紙上得來終覺淺
就說那次江西之行吧。一到南昌,直奔滕王閣。雖早知木質結構難敵千年風雨,這樓應是現(xiàn)代工業(yè)的產物,但一路仍不由地默誦落霞孤鶩,秋水長天。果不其然,在鋼筋混凝土的牢固支撐上,紅墻綠瓦光鮮亮凈。登樓游人們——包括我——全都肅穆靜思,心潮澎湃,夢回千年前一個二十七歲的才子如何運筆成風,大醉賦辭。我站在滕王閣頂層俯瞰贛江,鶴汀鳧渚,白水千里。此時的高度,不是樓,而是對文學經典的仰望。記得早些年從重慶坐船到九江登廬山,在武漢轉船只停留幾小時,仍趕去一睹那一建再建,仿佛永不破舊,永不倒塌的黃鶴樓。也是一樣的心情,也是因為崔顥題詩在上頭的緣故。
魯迅說:“一首詩嚇不走孫傳芳,一炮就把他轟走了?!庇纱丝矗坪醢贌o一用是書生。但不僅前邊提到的那兩座建筑,還有岳陽樓,歷經戰(zhàn)亂火燒而不斷得以重生,并不是因為它們在建筑工藝上如何了得,非要保存下來,而是因為名詩千古傳頌。前幾年三峽大壩截流前,急忙把白帝城搶救搬遷到更高處。那城郭我很多年前曾在江中遠眺,并不起眼,成為如此重要的人文景觀,也是李白的詩歌造化。
可若是以為詩歌精彩,它所觀照的對象就必然精彩,未免也太書生氣了,文學畢竟是想象的產物,如水中望月,霧里看花,伯樂的《相馬經》實操性極強,其子執(zhí)經求馬,歸得一大蛤蟆。何況詩歌?大詩人陸游便深諳個中奧妙,他告誡道: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須躬行。
游人覺得最“貨不對版”的要數(shù)“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的廬山瀑布了,詩中的景象那是怎樣叫人心馳神往的壯美。然而云霧茫茫,勁松蒼蒼,如出入仙境,一路不停奮力攀爬,腰酸腿痛間,導游突然說聲到了。凝神屏息,順著他的手指方向,終于瞄見一條約莫十來米的小水溝。導游見狀,趕緊十分職業(yè)化地申明:“游客觀賞,請到這兒使用望遠鏡——只需兩元。”使人哭笑不得。
我前年去蘇州,最想看的不是虎丘,是寒山寺,那天游人如織,光日本旅行團就有好幾個。在我源自詩歌的想象里,這是個依山傍水而建的巍峨大廟。想不到它小小的地盤,就建在平坦的小河邊,楓橋要不是立塊碑,跟別的普通石拱橋沒有二致。徜徉半晌,我還是交費,到鐘樓撞了幾下鐘。盡管不是夜半,也沒有客船。
這種“按圖索驥”導致的偏差在北京香山,在吐魯番的葡萄溝都曾發(fā)生。紅葉錦簇,并非漫山紅遍,層林盡染;咕嚕串串,藤蔓竟爬在水泥柱支架上,詩意殆失。1999年去臺灣,又慘遭文字引誘,想入非非于“阿里山的姑娘美如水,阿里山的少年壯如山”歌中。在山頭跑上跑下,幾近半夜?!皦讶缟健钡臎]見著一個,山里少年大多為閩南人后代,身材并不高大威猛。賣茶葉的姑娘聽說我們是大陸來的,非常熱情好客,其間卻也難得一見花容月貌。轉念一想,水這個意象,不一定闡釋為漂亮啊?看見的是山澗,便純潔;看見的是河灣,便柔情;呵呵,也可以理解成“水性揚花”。再深入去想,民風不正淳樸如山溪清澈,敦厚如山峰巍峨?那賣茶葉姑娘的聲音不就似山泉般叮咚作響,擔茶少年的胳膊不就如阿里山般雄壯?在藝術王國里,夸張實在是常見的修辭手段。古代有自以為是的批評家,點評杜甫《古柏行》里的詩句“雙皮溜雨四十圍,黛色參天二千尺”,譏諷說,這樹不太細長乎?今人讀詩,不能再鬧這樣的笑話。
陌生女朋友
很久很久以前,故事總是這樣開頭的。其實“很久”也不過就十幾年吧,但似乎那時世界是另一個背景。我時任詩歌編輯僅一個月,選發(fā)了北大學生劉軍用西川作筆名的處女作《鴿子》,覺得很棒,便動了到貴陽、成都等地的大學跑一圈組稿的念頭。十多天下來,記憶猶新的唯有在川大旁邊的黑屋子里聽趙野他們籌劃要搞“第三代”詩歌運動。次日清晨,來到重慶朝天門碼頭上船,那是我平生頭一回乘長江輪,進了船艙的小房間里,見到一個女的睡在里面,嚇了一大跳,還以為自己跟誤進女廁所一樣犯錯了。一問才知道船票的鋪位不分男女,很多人都是前一晚就上船睡覺,省下住旅店的錢。
那是個小婦人,用今天的眼光應叫作“女孩子”,因為也就二十三四歲模樣,但她有身孕了。坐船很枯燥,我們閑聊起來,得知她是來重慶參加產品推銷會的,也不好意思問人家名字。她對我倒很清楚,因為最新一期《青年文學》我的一組詩標題赫然印在封面上,雜志發(fā)行六十多萬。我給她看了刊物,在全民熱愛文學的年月,這有那么一點兒炫耀的意思。船在萬縣停一夜,以便白天過三峽,燈下逛街數(shù)小時,我覺得她行動不太方便,就幫她提她買的整簍橘子、竹器等東西。等到再上船,她聽說我還要去廬山,認為我光帶外衣,山上太冷,好說歹說,非要我到武漢后去她家拿她丈夫的毛衣。也是巧了,我們到達碼頭,竟錯過了她接船的先生,拎著一堆東西,只好送她回家,也就帶上了兩件幾乎全新的毛衣。
接著趕去排隊買船票,一位戴眼鏡的中年女士過來問我,這是去九江的嗎?我對前邊長長的隊伍努努嘴,點頭應諾。想不到幾分鐘后她竟然又折回來了,說她托了排在最前面的人買票,順便也給我搞了一張。還有五個小時才開船,于是便一道去游黃鶴樓。她是“文革”前大學畢業(yè)分配到四川“三線”研究兵器的,從廣州開科研會議回程,女兒半個月前大學畢業(yè)分到九江水泥船廠,也就拐道去看看。
九江下船,沒看見她女兒,那時沒有電話的,我不好意思獨自走人,便陪同她一直找到她女兒的單位。女孩見到母親高興壞了,張羅著吃午飯,不讓我就這樣一個人餓著上廬山。單位領導和同事聽說新來大學生的媽媽來了,不斷前來看望,都以為我是她們家未來的女婿。才大學畢業(yè)兩年的我應該說長得很精神,所以女孩并不跟人分辨這種“誤會”,倒是我不斷解釋我跟她媽媽只是路上相識,顯得很傻氣。
上山住進酒店,遇見的同室小青年竟是柳州來的采購員,老鄉(xiāng)見老鄉(xiāng),自然結伴同游。沒乘旅游車,我們從一個景點走到另一個景點,步行走遍全山,連李白當年沒看見過的三疊泉,都一步步挪下去,那才真叫“飛流直下三千尺”。從清早走到下午4點,有三個女孩走的線路似乎剛好跟我們相同,前前后后碰到十幾次,最后在五老峰的山巔上,彼此都好像是認識許久的熟人了,一個女孩過來,叫我用她相機幫她們合影。之后五人同行,才得知她們是株洲紡織廠的女工,假期有限,次日就要下山,我倆只好放棄第二天再玩的計劃,陪她們游覽。那天真是累極了,早沒了紳士風度,不斷跟幾個女孩子玩“石頭剪刀布”,輸者負責背包半小時。一直走到晚上11點,腿沉甸甸的根本移不動了。翌日,按頭晚的約定,乘同一輛車下山,候船時,兩男的跑去看電影,把行李扔給她們保管。回到武漢,我頭一件事,是趕緊登門還衣服。
我從不知道她們姓甚名誰。但迄今我一直把她們看作值得交往的朋友。在我的觀念里,朋友就是那種彼此真誠相待并相互信任的人,那種不為了回報時時為對方著想的人。在網絡時代,人們可能有了更多的陌生朋友,但“情義”這種美好的品質真的依然存在,真的還沒有被消費社會腐蝕殆盡嗎?
那異國他鄉(xiāng)的紳士
曾聽人說起,在茫茫戈壁灘騎自行車旅行,烈日炎炎,口渴難當,這時一輛拉西瓜的汽車從身邊風馳電掣駛過,素昧平生的送貨人從車上扔下一個大西瓜,在馬路上碎成幾瓣,抱起??校顨忸D消。在無人區(qū),隨便碰上誰,哪怕是個強盜,都很親切。
這我也有過類似體會,有一年我跟朋友徒步穿越桂林龍勝的花坪自然保護區(qū),三天里,只要對面走來一個人,都會停下來搭話。這時人跟人之間身份、學問、地位、貧富等差別都不存在了,在這個只有樹木和飛禽走獸居住的地方,任何能直立行走的動物,就是同類。
但我想人最孤獨的時刻恐怕并非獨處。陜北一個放羊漢跟羊群在一起很溫暖,可假若他只身來到大城市熙熙攘攘的火車站廣場,在人群里看著一張張陌生的臉,聽各種方言洋話,他內心一定會感到前所未有的孤單和惶惑。這時候給他些微幫助的就是個好人。因為一個真正的紳士絕不只是衣冠楚楚,談吐得當,他應當具有一顆高貴正直的心,不畏艱難,樂于助人,特別是向一個弱女子伸出援手而心無邪念。
1997年,我應邀到澳大利亞進行文學交流,被安排住進悉尼市中心離“中國城”(唐人街)兩條街道的一家自助酒店。負責接待的朋友也住該市,可從酒店到他家,乘輕軌火車要一個多小時,我這才了解悉尼市里還有許多小市區(qū)。幾天下來,除了開過一個講座,見了幾批詩人,多是游玩。朋友陪著來來往往看了好些地方,也去過他家一兩次,我覺得對悉尼也算熟悉了。周末他再約到家里小聚,我在電話里說不要他過來接,我自己去好了。
到了中央車站,我進到曾來過的三站臺等車。悉尼的輕軌地鐵行駛很科學。比方說,你去的地方距離八個站,那就要坐一趟每站都??康牧熊???杉偃裟闳サ牡胤骄嚯x二十一個站,就要乘坐另一趟直抵第十五個站之后才開始每站都停的車。這跟國內高層電梯有些相似,所以去不同地點在哪一道候車頗有講究。我等了二十分鐘左右,還沒見到本該每隔四分鐘就有一趟的列車。其間,一旁不斷有經過的人朝我咕噥一句,我英語臭,不明白他們說什么,以為是隨意跟我打招呼而已。后來又有一個路人過來,停在我面前,他西裝革履,看上去四十多歲的樣子,很和藹,用英語連比帶畫,跟我說了一通,我終于聽明白了——原來周末前方修路,我乘的車子改在第九道上車。我道了謝,他并未馬上走人,一直領我走下站臺,從地道穿行到九站臺才離去。
后來去日本參加“東京·2000·世界詩人節(jié)”,住在英國大使館邊上的“鉆石”酒店。跟日本的朋友聯(lián)系都是用房間電話,偶爾打國際長途,被指點到大堂打插卡電話。我發(fā)現(xiàn)旁邊另一部電話機顏色相異,并未深究有何不同,以為色彩變化只是為了美觀。
吃了,喝了,朗誦了,發(fā)言了,參觀了,看完演出了,詩會也就結束了。于是乘新干線火車去大阪。本來約定在那兒留學的中國詩人田原接站,可出站口有好幾個,彼此走岔了。急忙找了一個電話,顏色跟酒店里用過的相同,插卡后撥打,忙音,嘰里咕嚕一串日語錄音。再打,依然如故。一個瘦小的日本老人見狀忙過來跟我解釋,我這才明白原來日本打國際和國內電話分別是不同顏色的機子。趕緊換了一臺,忙亂中電話卡老是插不進去,老人掏出他的卡給我插上,通話后才發(fā)現(xiàn),因為焦急我錯拿出中國的電話卡了,日本買的卡還在錢包里。
這兩個異國他鄉(xiāng)的紳士給我?guī)椭?,于他們是非常自然而然的,并沒有像中國人那樣動不動就把一件日常小事虛張到某種精神高度。就像假如發(fā)生災害和險情,市政負責人親臨指揮搶險,在他們看來是應盡的本職,而不是我們所慣常宣稱的“百忙中的奉獻”。我感激他們,也由衷認同這種生活的態(tài)度。
女人花
不久前一個朋友的母親因病住院,老人家已是七十高齡了,一生務農,沒享過幾天清福,如今兒子做生意發(fā)了財,自然想好好孝順娘親,便千方百計尋找省里最好的醫(yī)院和病房,把老人從鄉(xiāng)下接來。在做小手術前,我前去探視,老太太牙不好,吃不了水果,又有高血壓,不宜喝補品。左想右想,還是買了一只大花籃送上。第二天一個熟人又邀我領他去,他也買了花籃。
這件事再普通不過,卻不由得讓我生出許多聯(lián)想來。老人先前貧困,早年跟絕大多數(shù)中國平民百姓一樣,為溫飽奔波勞碌,盡管這十幾年來家境殷實,過上了好日子,逢年過節(jié)收到禮物想必不少,但恐怕這一生沒有人給她送過鮮花,對她,住院也是人生的一種補償。
“這花不是浪漫,只是一種很禮貌很合適的別致禮物?!币粋€在歐洲讀生物化學工程的網友,九月就要念博士,前天剛通過碩士學位論文,教授送了她一大束花,她這樣說及令她十分開心的饋贈。我想這跟我給老太太送花相似,寓意祝福??梢娝突ㄟ@種禮節(jié)本是舶來品,跟當今惟有玫瑰象征愛情,而不再是月季或者牡丹一個原理。近年西風東漸,愈刮愈烈,城里的人們也就覺得這一束束花卉天經地義是日常生活的一個部分,特別是男人給女人送花似乎是與生俱來的習性了。其實以前在“民以食為天”的中國,送花應該是很稀罕的。二十世紀八十年代,有人住院,一般都是送“麥乳精”“魚肝油乳液”一類能下肚的東西,假若有人送罐裝奶粉,已是非常貴重的了。1993年我去上海,一個門第儒雅的女孩來酒店看我,進門的第一句話就說:“我一路上猶豫要不要送你一束花。”說明那時人們對送花還不是很習慣。八十年代天津作家吳若增有篇小說很有影響,寫一個老頭臨終前最遺憾的,就是他盡管有實在的婚姻,一輩子卻沒接過吻。一個留學(或是華僑回國探親我記不太清楚了)歸來的遠親小姑娘,曾在他臉頰親了一下,令他回味無窮。坊間笑話,也有不少這類段子。應該說如今這位鄉(xiāng)下的老大娘趕上了好時候,有人送過花,人生也就圓滿了。
為寫這篇短文,曾分別向幾位熟人和朋友做過“女意”調查,發(fā)現(xiàn)她們都中意有人送花,現(xiàn)在不僅大學,據(jù)說連中學也時興男生給女生獻花。我說我總覺得送人禮物要實際一些的才實用,一個女作家說:“哈,你這人不浪漫!”想來形容女人為花再恰當不過,哪怕第一個這樣打比方的被看成天才,第二個是庸才,第三個被譏為蠢材。所以新奇一點的,也只能想出“女人是一朵會走的花”這樣的句子。前不久,在電視臺一個制片人開的讀書吧里,采訪一位在廣州當歌手的老鄉(xiāng),那天太巧了,一只進口瓷杯的花色竟跟她衣服上的印花一模一樣,當即送她這只杯子,完美實踐了我送花的實用主義理念。
冥冥中某個女人有某種花對應,不同星座的女孩生日花不同,心理測驗試題判定那些喜歡在花瓶里插一束花的女性較花心,插一枝花的感情較專一,不無道理。選我《現(xiàn)代詩寫作與鑒賞》課程的一個學生,人長得出眾,詩也寫得很狂放,容易給人一種無拘無束的感覺,可她在日常生活里卻是很內斂的人。她說她最喜歡的花是茉莉,那種淡淡的高雅的清香。女人的花,最能體現(xiàn)一個人的心性。
但一個時髦女孩真的必須要有人送花嗎?就像涂指甲一定要用指甲油,不能古人那樣再用指甲花和蔻丹了嗎?幾年前一個北京的朋友過生日,因為熟悉,我問她要不要送花,她說你不如送些巧克力和果凍實在,給我印象很深刻,我覺得僅就這點而言,她是個很地道的中國女孩。
今天的大學還有沒有夢想
看臺灣一個綜藝節(jié)目,其中有“你猜我猜”環(huán)節(jié),要嘉賓猜一個滿臉稚氣的中學生考了十七種證書是不是真有其事,它們幾乎囊括了管道工、電工等種種日常生活里“有用”的技能,甚至包括爬樹的技術,結果那中學生真的身懷十七技,確實了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