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論什么年紀，迎向愛情時我們都是新手

看似在跟對方傾訴，更多的是自己與自己對話。

你是我生命中的精靈

你知道我所有的心情

是你將我從夢中叫醒

再一次 再一次給我開放的心靈

關于愛情的路啊 我們都曾經(jīng)走過

關于愛情的歌啊 我們已聽得太多

關于我們的事啊 他們統(tǒng)統(tǒng)都猜錯

關于心中的話 心中的話

只對你 一個人說

說到李宗盛，所有喜歡華語流行音樂的人都很熟悉。在音樂圈里大家稱他“大哥”，之所以有這個稱號，除了因為他的音樂制作能力優(yōu)秀，還因為他既可以為他人做嫁衣裳，也可以回到自己生命本身的角色，去表達去創(chuàng)作。這很不容易。

在發(fā)行自己創(chuàng)作并演唱的首張專輯《生命中的精靈》之前，李宗盛連續(xù)替別人制作過幾張獲得了市場認可的音樂專輯。1986年專輯《生命中的精靈》發(fā)行，第一次，他回到了一個創(chuàng)作歌手的角色。那一年，也是華語流行音樂重要的一年，是一個很重要的轉折點。越來越多的年輕音樂人加入了創(chuàng)作華語流行音樂的行列，而《生命中的精靈》是這一時期繽紛、多樣的華語流行樂專輯中特別突出的一張。

這是一張當時難得一見的個人色彩尤為強烈的專輯。沒有很刻意地站在流行、討好的角度，而是回到男性第一人稱視角。整張專輯非常統(tǒng)一，很貼切地描述著那個時代年輕文藝愛好者的生活與思考。特別是專輯的第一首歌《開場白》，完全打破了過往所有華語流行音樂的習慣，這首短短的歌也讓當年剛剛加入流行音樂圈的我，嘆為觀止！這張專輯的風格之所以獨特，除了作品的自傳色彩外，編曲、包裝也都與過往的專輯很不一樣。

在我看來，這張專輯最優(yōu)秀的是歌詞創(chuàng)作，八首歌詞都異常精彩。

流行音樂的創(chuàng)作方法，常見的有三種：先有曲后有詞，先有詞后有曲，或者詞曲同步創(chuàng)作。李宗盛《生命中的精靈》這首歌應該是詞曲創(chuàng)作同步進行的。許多兼具詞曲創(chuàng)作能力的音樂人通常這么創(chuàng)作歌曲：先設立主題，再拿起樂器想句子，詞曲互相銜接、互相支撐，完成一首歌。更常見的情況，可能是先有了和弦的結構，再進行歌詞文字的捕捉與思索，然后修整旋律。我甚至判斷《生命中的精靈》是一首拿著吉他創(chuàng)作的歌。整首歌的結構非常簡單，只有主歌和副歌——兩段不同的主歌和唯一一段副歌。歌詞站在年輕男性的立場，有著主觀的獨白色彩，看似在跟對方傾訴，更多的是自己與自己對話。

你是我生命中的精靈

你知道我所有的心情

是你將我從夢中叫醒

再一次 再一次給我開放的心靈

第一遍主歌中，“你是我生命中的精靈”已經(jīng)破題。這是年輕男性對心儀女性很討好的表白，很巧妙，用了一個小小的技巧來表達他的愛。“你是我生命中的精靈，你知道我所有的心情，是你將我從夢中叫醒，再一次，再一次給我開放的心靈。”第一遍主歌的歌詞直接、簡約，卻很清晰地表明年輕男子，已經(jīng)將自己生命的鑰匙交給了對方。

關于愛情的路啊 我們都曾經(jīng)走過

關于愛情的歌啊 我們已聽得太多

關于我們的事啊 他們統(tǒng)統(tǒng)都猜錯

關于心中的話 心中的話

只對你 一個人說

進入副歌，李宗盛卻用了一種略為成熟的、與大眾一致的說法。在告白之后，歌詞立刻拉回到共同經(jīng)驗，讓聆聽者進入自己有過的經(jīng)驗里。

我所有目光的交點

在你額頭的兩道弧線

它隱隱約約 它若隱若現(xiàn)

襯托你 襯托你靦腆的容顏

第二遍主歌，想要更重一點兒，更具侵略性地表達自己的情感。這一段主歌，敘事者帶著一點兒主動性，與第一遍主歌中略帶一點兒謙卑的被動性，形成強烈的對照。這是歌詞情感漸漸加重的一次優(yōu)秀示范。兩遍主歌，從抽象的心情來到了具象的畫面里。越來越靠近，越來越聚焦。這也表達出了第一人稱敘述者對于對方的期待和信任，甚至是依賴。聽者都會被這誠懇、隱約卻強烈的情感所吸引，雖然歌詞從頭到尾都沒有說“愛”。

整首歌先從第一人稱“我”開始，接著進入副歌，到了“我們”的語境。在第二段主歌，再回到更濃重的第一人稱的情感里，強調專注面對對方時的心情。非常聰明！先取得共識，再深一度、進一步表達自己的情感，這樣的情感甚至是帶有秘密性的：“你是我目光的焦點。”甚至很寫實、具體地說：你額頭的兩道弧線，我的眼睛就盯在那兒了，它若隱若現(xiàn)，它隱隱約約，在我的眼里，是你靦腆的容顏。從個人的內心獨白，到交代自己的視線所在，進入真實的情境。接著，重復的副歌又轉到了與大眾相同的立場：“關于愛情的路啊，我們都曾經(jīng)走過。關于愛情的歌啊，我們已聽得太多。關于我們的事啊，他們統(tǒng)統(tǒng)都猜錯?！?/p>

這是一種非常高明的示愛方法，也是非常高明的歌詞創(chuàng)作方法，短短幾句話，已經(jīng)把整個愛情的輪廓描述好了。在歌詞創(chuàng)作里常常需要一些點睛之筆，“你是我生命中的精靈”就是其中之一。而“你額頭的兩道弧線”，并沒有明說那是眉毛與眼睛之間，但變成唱詞時，人們隱約可以聽明白，不過一旦聽懂，就會深受感動，覺得有出人意表之驚喜。

《生命中的精靈》是帶有一點兒自傳性質的專輯，那時候的李宗盛正值“青春后期”，如何跟一個心儀的女子表達情感？這首歌能夠寫到這個份兒上，肯定因為當事人有過深刻的體會和經(jīng)驗，并很誠實地表達在了他的創(chuàng)作里。這也是當時的情歌里，少數(shù)站在年輕男性立場的歌。它有著年輕男子該有的生澀，也有著閱人無數(shù)、聽過無數(shù)情歌之后的不知所措——當事情真正發(fā)生在自己身上時的茫然與不知所措。

在那個年紀，年輕男性有許多心事，要面對一些與自己、與理想、與現(xiàn)實之間的考量，那是特別容易感到孤獨和寂寞的年紀，而《生命中的精靈》整首歌中并沒有直接說到這些。但是在歌詞里，在情歌的表達訴說里，最動人的常常就是讓對方感覺到你對他的需要、在意和期待，讓對方理解。這也是一種高明地表達自己孤獨、寂寞與脆弱的方法。

推薦一首可以和《生命中的精靈》做“人生對照”的作品——《山丘》?！渡械木`》是李宗盛二十八歲的作品，而創(chuàng)作《山丘》時他已經(jīng)五十開外了。這是男性青年和中年創(chuàng)作的對照，我們也可以看到隨著創(chuàng)作者年紀的變化，自傳體歌詞中關注點和包容性的變化?！渡角稹防镉懈柙~：“遺憾我們從未成熟，還沒能曉得，就已經(jīng)老了?！薄氨M管心里活著的，還是那個年輕人?！边@與《生命中的精靈》中“關于愛情的路啊，我們都曾經(jīng)走過，關于愛情的歌啊，我們已聽得太多”形成了一個很有趣的對照。年輕時寫著自己早已閱人無數(shù)的感慨，到了中年卻發(fā)現(xiàn)自己可能還未成熟，心中依然住著那個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