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問題

我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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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亞洲游牧人的夜歌》

親愛的賈科莫：

當今這個時代，議論青少年的很多，但與青少年交談的太少。與青少年交談不是羅列一堆“你應該”。要贏得孩子們的信任，不能靠模仿他們的青春期，而要參與他們的生活，要逐一選擇正確的距離。只有體驗他們的心醉神迷才能產(chǎn)生心醉神迷，激發(fā)命運。只有我知道我要為世界做什么，我才能將青少年置于正面的危機中。青少年要的不是向他們解釋生活，而是生活在他們的內心展開。他們希望身邊有可靠的人陪伴他們航行。如果一個成年人回過頭去做青少年，那是欺騙孩子們。他們會想，長大成人就是期望回到過去，或感受對過去某種東西的惋惜。青少年希望有自信，我們應該幫助他們建立自信，接受他們的現(xiàn)狀，不讓他們背負各種想象的和難以達到的“我”。為此，他們應該在我們身上找到有自信的人，也應該看到我們的脆弱、力不從心、失敗，總之，我們的局限。賈科莫，你也曾經(jīng)為不放棄你的自信和你的志向而奮斗。

這一代青少年比上一代青少年更敏捷，他們在更少的時間內接觸到更多的世界。他們知道的事情比我這一代人多，但他們有一個弱點：他們解碼信息的標準少，不知道從哪里下手抓取世界，他們常常誤解現(xiàn)實，就像穿一件T恤不分正反和里外。他們要經(jīng)過反復嘗試，不氣餒，才能找到解決方案。我們給了他們一切，讓他們享受生活，但我們沒有給他們一個體驗生活的理由。我們混淆了幸福與福利，混淆了夢想與消費。

結果就是，一代人迷失在厭倦的沙漠中，追逐感官的綠洲。他們感到自己被一切拋棄，陷入補償深度孤獨所必需的情感幻景中。他們的孤獨不是詩人的豐富孤獨，詩人遠離世界是為了充實自己，增加對世界的愛。不少僅僅通過我的作品而認識我的孩子向我吐露心聲，我因此見證了他們的孤獨。于是我自問，難道他們身邊就沒有人關注他們嗎？我注意到在那個適合于英雄主義的年齡里有一種投降的傾向。事實上，那些仍未放棄奮斗的人感受到強烈的痛苦，他們失去了本來屬于他們的東西，又不知道怎么辦：一種迷失的感覺。然而這種痛苦，如果他們決定置之不理或任其生長，就是他們的希望，因為痛苦磨礪渴望，磨礪需求。一次，一位同事批評我說：“學校教育必須播種懷疑而不是確定?！蔽艺J為學校教育不應在懷疑與確定之間選擇，而應該在自由與奴役之間選擇。這不是播種確定，而是鼓勵沿著真美善的方向運用自由，以擴大真美善的活動半徑。這三樣東西讓一個生命被感動，讓一個生命感動人。如果我們沒有最起碼的確定，我們?yōu)槭裁匆v授莎士比亞、荷馬、但丁呢？為什么要講授物理學規(guī)律呢？為什么要講授星星和細胞的生活呢？我們講授這些知識就是因為我們認為這樣做有助于在世界里辨別方向，有助于居住在這個世界，包括在它不那么好客的時候。

我從孩子們那里收到成百上千的“難以回答”的問題，那些問題也是我的問題，我也在尋找答案的旅行中。只有讓問題保持鮮活，答案才能到來。生活從不吝嗇解答，只要向它敞開，提出確切的問題。

“為什么會發(fā)生這一切？”這是一位女孩子的問題，她的母親身患腫瘤。

“如何發(fā)現(xiàn)生活的夢想？”一位深受厭倦折磨的男孩問道。

“我怎樣才能不荒廢我的青春？”這是一個沉溺于消費主義的男孩問的。

“我如何才能再去愛？我就是愛不起來了。”一位女孩悄悄地問我。她因遭受強暴而痛苦，這件事沒向任何人吐露過，連她的父母都不知道。

“在奸猾無恥的人當?shù)赖氖澜缋锶绾芜\用自己的最佳資源？”一個心灰意冷的男孩問。

“如何面對自己不漂亮的事實？”這是一個缺乏自信的女孩。

“愛永遠只是幻想嗎？”這個女孩的父母相互仇視。

“我為什么要停止割傷自己？那是避免伴隨著我的更大痛苦的唯一方式。”一位自傷的女孩問我。

“如果連老師都不相信，我們如何做到喜歡學校的課程呢？”我認為這是問得最多的問題之一。孩子們尋找的是美的見證人，而不是根本不信任美的老師。

“如何才能相信上帝？”許許多多的人當著成百的同齡人問我這個問題，沒有任何難為情。

家長們常常處于尷尬境地，因為他們同我一樣對許多問題也沒有答案。他們會因此而躲到事務、責任、工作、物品中去。然而結果已經(jīng)就是問題。秘密在于，孩子們知道不必獨自背負這個負擔，大家可以一起開始通向答案的旅行。

青春期就是未定型尋找定型的階段，混亂尋找秩序的階段，希望尋找體驗的階段，不可能尋找可能的階段。賈科莫，是你最先意識到這個階段的，你通過你詩歌中的人物以問題的形式表達了未定型的希望和害怕，你雖然沒有提供答案，但你不熄滅問題，而是感受問題：薩福和游牧人的問題，奈里娜和西爾維婭的問題，藍磯鶇和朝圣者的問題……正因為你的詩歌喊出了沉默的心聲，所以成為工具，幫助人們面對日常生活，接受日常生活的光明與黑暗。你在生活的迷宮中展開了阿里阿德涅線團。迷宮的構造有多復雜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條引導線有多結實、有多長。一名作家的神奇任務就是既講述迷宮，也講述那條線。

告訴我，你是如何做到在生活中前行的？你如何忠實于你的心醉神迷？如何不斷地希望而不迷失自己，不讓自己被生活強加給你的限制壓倒？你如何讓你詩歌中的所有問號保持鮮活？

1. 　薩福、游牧人、奈里娜、西爾維婭、藍磯鶇、朝圣者都是萊奧帕爾迪詩歌中的人物或動物。

1. 　阿里阿德涅線團（Ariadne's thread），出自希臘神話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