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cene 1
覺察之時
2012年世界錦標賽

2012年4月的采訪——

2012年3月，羽生結弦在氣候溫暖的療養(yǎng)地—法國尼斯，首次登上了世界錦標賽的舞臺。

他滿心歡喜地期盼著登上花樣滑冰賽季的收官戰(zhàn)舞臺，也是整個賽季最大的舞臺，卻不料在短節(jié)目比賽前一天的公開練習中扭傷右腳，腳腫得穿不上冰鞋了。

3月30日，短節(jié)目比賽。伴隨著斯克里亞賓的音樂《悲愴》，羽生完成了四周跳加二周跳，又完成了三周半跳。雖然因為勾手三周跳跳成了一周跳，羽生一瞬露出了糟糕的表情，但就像是決心要挽回跳躍的失誤一般，隨后他展現(xiàn)出了充滿魄力的接續(xù)步，最終以77.07分位列短節(jié)目第七名。

“我覺得四周跳做得特別好。雖然四周跳之后沒能接上三周跳，這一點需要反省。不過，冷靜地分析一下，短節(jié)目好歹跳出了聯(lián)跳，考慮下個賽季的話，倒也算是一種收獲。在這之前，我沒怎么跳過四周跳加二周跳的這種配置，可能因此有點兒焦慮了。我想，今后即使遇上我沒跳過的配置，我也得學會慢慢冷靜地一一完成才行?！?/p>

短節(jié)目比賽之后，羽生結弦也未曾提過關于負傷的只言片語。但在那樣的狀況下仍保持了穩(wěn)定的發(fā)揮，這讓他的心情也發(fā)生了微妙的變化。

“短節(jié)目比賽前一天受了傷，在這樣的情況下發(fā)揮還算穩(wěn)定，讓我有一種‘自己跳出了四周跳，干得真棒’的想法。我覺得這是我一個人努力的結果。但短節(jié)目結束后，媽媽跟我說‘不是這樣的’。說到底，受傷是我的問題，而且那么多人在幫助我，那么多人支持著我。正因為有他們的幫助和支持，我才能走到這一步。晚上9點多的時候，我們一邊吃飯一邊談及這些。最后我也意識到了自己的想法是錯誤的?！?/p>

從全日本錦標賽到世界錦標賽，羽生逐漸意識到了支持著他的人們的心意，也察覺到了自己在短節(jié)目順利結束后，不知不覺滋生出的驕傲自滿的情緒。

17歲的羽生結弦，帶著與別人截然不同的志氣，迎來了自由滑。

“（第二天的自由滑的）心情完全不同了。從正式比賽的意象訓練開始，我就強烈地感受到了這一點。被叫到名字上場時，可能電視上沒給特寫，我那時一直閉著眼睛。伸展完身體后走向冰場中央時，我一直閉著眼睛。那時是這么想的：作為一名運動員，或許這是我自己的戰(zhàn)斗，但單憑我現(xiàn)在的力量，是無法獲勝的。雖然我很想獲得好名次、拿到好成績，但僅憑我一個人是做不到的。還有，我想向一直以來支持我的大家道歉。接受大家的支持，為此奮起努力，這當然很重要，但從和母親的對話中，我才意識到，不是因為接受了支持而努力，而是應該真正理解這份支持，認認真真地體會它、理解它，完完整整地把它轉化成自己的力量。我想把這份支持的力量內(nèi)化為自己的力量?！?/p>

接著，他迎來了自由滑《羅密歐與朱麗葉》。

四周跳和三周半跳等跳躍動作都漂亮地落冰，順利接上了滑行。但在節(jié)目中段步法快結束時，在冰場中央轉體的一瞬間，羽生重重地摔倒了。

“雙腿太累了，腳下好像卡住了。不過樂觀地想，跌倒了反而得到了休息，這么想的話，跌倒了也挺好的。因為如果沒有跌倒，體力上實在是堅持不住的了（笑）。說真的，太累了。不過事后去看錄像，摔倒的那一下倒沒耽誤很多時間，我一下子就站起來了。

“相比之下，我自己倒感覺摔了很久似的。倒下去的時候，感覺像飛到空中一樣。像這樣（用慢動作重現(xiàn)了摔倒的場景），‘啊，我，摔倒了——’的感覺（笑）。摔倒之后，我腦子想的是‘唉，接下來怎么辦呢’。總之思緒紛亂之下，想著得站起來，我就站了起來。在跳下一個三周半跳前的十幾秒里，想著要趕不上下一個三周半跳了，于是便縮短了起跳路線。接近直線般地進入了跳躍動作后，想著進入的弧線改也就改了，使勁兒加速吧，就加速進入了跳躍動作。我連跳兩個三周半跳都做得到，這點有什么問題呢（笑）？自由滑那天早上的訓練中，三周半跳跳空過一次，但之后我又試著跳成功過一次，還好當時那么做了。

“大家都跟我說‘跳得真好啊’，阿部奈奈美老師也說‘我就知道哪怕是為了爭這口氣，你也會跳出來的’。我自己起跳前也有種‘我能行’的感覺。進入起跳弧線的瞬間，我是抱著絕對不會摔倒的心情去跳的。全靠那股勁兒呢。事后回看錄像，發(fā)現(xiàn)那個后外點冰三周跳還挺輕松的嘛。我覺得要是當時在那后面再接一個跳躍動作就好了（笑）?！?/p>

進入節(jié)目最后的編排步法之前，在做最后一個姿勢時，羽生結弦“??！”地吼了出來，展現(xiàn)出了極強的氣魄。

“我吼了出來，以前從來不這樣的。只有全日本錦標賽和這次喊出來了。喊出了聲！因為快沒法呼吸了，所以不管如何先把這口氣吐了出來（笑）。還有就是因為那股子勁兒了。觀眾們都‘哇——’地喊了出來，所以我也‘哇——’地喊了出來。

“關于最后的后內(nèi)結環(huán)三周跳（賽季中5場比賽有3場都出現(xiàn)了失誤），我?guī)缀跏窃谝庾R模糊的狀態(tài)下跳的。那可是被很多人否定了的跳躍動作。一直有人跟我說，‘后內(nèi)結環(huán)三周跳啊——’（苦笑）。所以這次能完成這個動作，真是太好了?！?/p>

自由滑的得分是173.99分。獲得了當前賽季最高分的羽生結弦，在等分區(qū)露出了驚訝的表情。最終，憑借自由滑第二、總分251.06分，羽生結弦獲得了第三名。17歲零3個月的羽生結弦，在世錦賽首戰(zhàn)上便獲得了銅牌。

奪冠的是陳偉群，銀牌獲得者是高橋大輔。這一天，日本男單歷史上第一次在世錦賽的頒獎儀式上同時升起了兩面日本國旗。

“這次比賽結束后，我觀看了各國播放的、各種版本的我的自由滑的錄像。帶著‘馬上就摔了馬上就摔了……’的心情去看的（笑）。還有結束后熱淚盈眶，在奈奈美老師面前眼淚吧嗒吧嗒掉的畫面。那時最感動的，還是來自觀眾們的歡呼聲。我摔倒的時候，從世界各地飛來觀賽的人們不是為我鼓掌了嗎？還讓我加油。比四周跳時呼聲更盛（笑）。真的多虧了那些為我鼓掌和歡呼的觀眾，我才得以堅持到最后。

“最終得分很高，我自己也很高興。在這么大的舞臺上完成了近乎零失誤的表演，這也讓我信心倍增。

“我還從奪冠的陳偉群那兒得到了‘這次比賽最閃耀的是結弦’的評價，這對我觸動很大。但這不是我一個人的努力，是靠大家的力量才得以完成的。正因為如此，盡管我只有17歲，但這是我人生17年來最沉甸甸的、最有分量的一場比賽，也是我人生中非常重要的一場比賽。雖然不太想以受傷為理由，但這次卻是多虧了受傷，才讓我有了這些思考。這世上沒有偶然的事，我想這一定是神明給我的指引?！?/p>

羽生知道，他一直被粉絲、被很多人支持著。他也深切地體會到，沒有粉絲的力量和東日本大地震，就沒有這個賽季的羽生結弦。

“我發(fā)現(xiàn)地震發(fā)生之后，自己身上發(fā)生了點兒變化。媒體報道也是如此，大家都覺得我是給予周圍人支持的一方，會覺得我在通過自己的表演鼓舞受災人民。但我反而覺得自己是被支持的一方。而讓我意識到這一點的，無疑是那場地震。地震隨時會發(fā)生，而遭遇地震的那一代人對地震必須有自己的思考。而讓我這樣思考的前提是有很多支持我的人。這是其根本。

“世錦賽時，我的狀態(tài)是呈上升趨勢的，但可能短節(jié)目比賽前一天的練習時這個上升的勢頭突然斷掉了。注意力不集中，然后右腳就扭傷了。雖然突然沒有了狀態(tài)，但是在關鍵時刻得到了很多人的支持，這讓我的狀態(tài)又恢復過來了。

“當時狀態(tài)確實不太好。所以自由滑結束后，我首先感謝了扭傷的右腳：‘多謝你撐到現(xiàn)在！’不對！演出結束后，我立刻抬起右手，想著高呼‘我做到啦！’的時候，（當我把手舉到頭頂時）又想到‘嗯？這不止是我一個人的力量’。聽著場下的歡呼聲，看著館內(nèi)觀眾為我起身喝彩，我慢慢放下了手。如果摔倒后大家沒有為我拍手鼓勁兒，我是沒法滑成那樣的。我甚至想著就這么回去好了（笑）。不過，表演結束后，在聽到觀眾們的歡呼聲時，我總算完全懂得了那份力量的意義?！?/p>

在能如此明確表明自己的想法之前，羽生也有過迷惘的時候。

“自己到底是受災者，還是滑冰運動員？對此我一度十分迷惘。我覺得這二者都不是。雖然得不出明確的答案，但我覺得，作為一名滑冰運動員，我被很多人支持著?！?/p>

回首地震后的這一年，羽生想到的是，他得到了太多人的聲援和支持。讀了粉絲的溫暖來信后，他逐漸堅定了一個信念，那就是，盡管受到了地震的影響，他還是想努力成為，也必須成為大家期待的那個自己。

因為這樣的想法日益強烈，這個時期的羽生結弦開始獨自煩惱起來。他想要回應在仙臺，甚至在日本支持著他的人的期待。同時，他也想成為更強的滑冰運動員。為此，他該怎么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