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流愛情　下流愛情

司馬相如自從丟官歸家，到擺闊臨邛、彈琴卓府，終抱美人歸，獲得如意愛情止，其間的浪漫，仍然彌漫在兩千年之后今天的空氣中。對于這一段美滿浪漫的愛情，歷朝歷代多有人羨慕之、欣賞之，但也有人質(zhì)疑之。質(zhì)疑影響最大的當數(shù)河南大學(xué)王立群先生，他在央視百家講壇欄目面對全國觀眾，顛覆了這一美麗的愛情故事，并且先后發(fā)表幾篇專文，將司馬相如對卓文君的愛情定性為：欺騙世人兩千多年的愛情神話。所論言之鑿鑿，立論如山，氣勢如虹，不可更改。

看來，司馬相如將永遠被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并且萬世不得翻身。

司馬相如的愛情真的是下流嗎？真的是一無是處嗎？真的是沒有一點還嘴之詞嗎？筆者認為，實際情況絕不盡然，司馬相如很有隱情可憐。在申辯之前，我們先來看看王立群的“判決書”：

但是，據(jù)我看來，這個美麗的愛情故事里還有一些問題需要探討：

第一，司馬相如為什么想不到與卓文君回臨邛開酒吧宰“卓總”的計劃呢？

……

一是丟人啊。一個男人要靠女人吃飯……

二是萬一卓文君拒絕了怎么辦？……

因此，司馬相如自己絕對不能說出來要回臨邛、開酒吧、宰“卓總”這個計劃；最好的辦法只有一個：苦熬！熬到卓文君自己受不了，她主動提出來，自己再來個順水推舟。

……

第二，司馬相如“琴挑”卓文君究竟為的是什么？

……

卓文君非常漂亮，只能說明“琴挑”文君的目的之一是抱得美人歸；但是，并不能排除司馬相如“琴挑”文君意在劫色之后還有其他目的。如果先劫色后劫財，比起只劫色而言是人財兩得的雙豐收啊，當然，就人品而言，也更為人不齒。

第三，司馬相如回臨邛是否為了劫“卓總”的財呢？

《史記》《漢書》的司馬相如傳都沒有言之，但是，《西京雜記》寫了非常值得玩味的四個字：“以恥王孫?！比绻覀兿嘈拧段骶╇s記》記載屬實，就得承認司馬相如在臨邛開酒吧是為了宰“卓總”。此為其一。

其二，酒吧開在哪兒不行啊，非開在臨邛。你說為了什么，不就是為了讓“卓總”丟人嗎？讓“卓總”丟人干什么？目的還不是為了“卓總”的錢嘛。

其三，《史記》《漢書》都記載司馬相如拿到一百萬錢和一百個奴仆后，立即關(guān)閉酒吧，帶著“太太”回成都了。

根據(jù)以上三條看，司馬相如回臨邛開酒吧，目的就是為了宰“卓總”。

第四，司馬相如宰“卓總”的計劃是在“琴挑”之前還是在“琴挑”之后？

我們先看看下面五個問題我們能否承認：

(1)司馬相如深知“卓總”是“全國首富”；

(2)司馬相如深信自己可以用一個周密的計謀“琴挑”文君歸己；

(3)司馬相如深知自己這個“家徒四壁”的家根本不可能養(yǎng)得住萬金小姐卓文君；

(4)司馬相如深信卓文君受不了窮，一定會主動提出回臨邛逼其父“出血”；

(5)司馬相如深信“卓總”受不了丟人，一定會極不情愿地“出血”。

如果上述五個問題我們都承認，那我們就不得不承認一個鐵的事實：司馬相如“琴挑”卓文君之前已經(jīng)有了劫財?shù)臏蕚洹Ｒ虼?，這個美麗的愛情故事竟是一個先劫色后劫財?shù)尿_局。

我非常希望“琴挑文君”是一個美麗的愛情故事，可是，我愛美麗，但我更愛真實。史實讓人相信，這個美麗的愛情故事只不過是一個騙了人們兩千年的大騙局。

王立群先生的另外一篇文章《司馬相如是“情圣”嗎？》，觀點基本如上，只是更加鮮明。觀點有四：

(1)司馬相如在什么情況下去臨邛？是在沒辦法謀生的非常時期前往臨邛的。

(2)司馬相如去臨邛想干什么？司馬相如大肆作秀的目標是卓文君當無疑義了。

(3)司馬相如如此費力地“琴挑”文君為了什么？司馬相如“琴挑”文君的目的只有一個：劫財！

(4)司馬相如意在劫財嗎？答案只有一個：司馬相如想通過卓文君劫卓王孫之財。

面對王立群先生的強大質(zhì)疑，學(xué)界的反應(yīng)強烈，尤其是四川師范大學(xué)和司馬相如研究會。在撰文商榷的學(xué)者中，以四川省科協(xié)七十多歲的錢玉趾先生為最長。其《司馬相如與卓文君的情愛原型與現(xiàn)代判定——兼與王立群先生商榷》一文對司馬相如個人強勢方面的分析，申之合禮，聽之合情，值得采信。然而，王立群先生則完全把司馬相如定性為通過劫色而達到劫財之目的，筆者認為，有些強行武斷，并且有多次把卓氏父女當成傻子之嫌。

要解開司馬相如身上的諸多疑團，需要從漢代婦女的地位、漢代的婚姻風俗、司馬相如是不是空手套白狼、司馬相如是不是始亂終棄等方面考察。

一、漢代尊重女性，以妻為齊

漢代是中國歷史上的重要時期。這一時期，高度集權(quán)的“大一統(tǒng)”的政治體制基本形成，并且經(jīng)歷了多次社會動蕩的歷史考驗而更為完備。秦文化、楚文化和齊魯文化等有深厚歷史基礎(chǔ)的地域文化在這時實現(xiàn)了歷史性的融合，形成了以統(tǒng)一的漢文化為標志的文化共同體。這時期漢民族對于世界文明進步的貢獻，有著光榮的歷史記錄。

這是個漢文化融合多種文化因素初步形成的時代，儒學(xué)禮制尚未能規(guī)范所有的社會層面，“夫為妻綱”的性別統(tǒng)治格局也還沒有定型，于是存在“婦人尊貴”的現(xiàn)象。因此在漢代，婦女的地位、婦女的作用、婦女的權(quán)利保障，與其他若干歷史時期相比，在某些方面有著明顯的不同。

班固《白虎通·嫁娶》中曾強調(diào)：“妻妾者，何謂也。妻，齊也，與夫齊體?！?sup>陳登原先生《國史舊聞》卷二八指出：“漢人雖曰已輕婦女，如曰夫為妻綱(《白虎通·三綱六紀》)，如曰二女為奻(《說文解字》卷十二下)，如曰不敢仰視(《后漢書·梁鴻傳》舉案齊眉故事)，然尚有不諱再嫁之事(《后漢書·宋弘傳》湖陽公主論宋弘事)，尚有以妻為齊之說?！?sup>如果借用“妻，齊也”來概括漢代婦女在若干方面享有與男子大體相當?shù)臋?quán)利這一事實，最恰當不過了。

比如關(guān)于離婚的規(guī)定，漢律仍以“七去”“三不去”為離婚的基本原則。“七去”是指妻子“不順父母、無子、淫、妒、惡疾、多言、盜竊”可以休妻?！叭蝗ァ笔侵冈谶@三種情況下不能休妻：一是“有所娶無所歸”不能休，指妻子的家族散亡，假如妻子被休則無家可歸；二是“與更三年喪”不能休，指妻子曾替丈夫的父母服喪三年；三是“前貧賤后富貴”不能休，指丈夫娶妻的時候貧賤，但后來發(fā)達富貴了。

關(guān)于離婚后的財產(chǎn)問題，漢律規(guī)定，由丈夫提出離婚的，允許女方將陪嫁財物帶走。在離異時，女方也可以采取主動，這也是漢代婦女的權(quán)利，著名的朱買臣故事可以作為例證?！稘h書·朱買臣傳》說，朱買臣家貧，賣柴為生，常擔柴道中，誦書歌謳?！捌扌咧笕ァ?，“買臣不能留，即聽去”。后來前妻與其夫家一同上墳，見朱買臣依然饑寒，還曾經(jīng)“呼飯炊之”。

朱買臣的老婆嫌他窮不說，還嫌他沒有個窮樣，砍柴賣柴，日復(fù)一日，干著那么重的體力活，還整天樂呵呵地唱著，真是稀泥巴糊不上墻！于是，她要求老公把自己休了，也就是老婆主動提出離婚。朱買臣“不能留，即聽去”。前者要求同意，后者未能挽回，于是應(yīng)允。這種婦方主動提出協(xié)議離婚的情形，在漢代以后的中國正統(tǒng)社會中，是不多見的。由此可見漢代婦女的地位是多么的顯貴。

《漢書·張敞傳》說，漢宣帝時地位相當于京畿地區(qū)最高行政長官的京兆尹張敞，據(jù)說“為婦畫眉，長安中傳張京兆眉嫵”。張敞這樣的高級官員親自為老婆畫眉，眉樣媚好，一時傳聞于京中。于是所謂“京兆畫眉”“京兆眉嫵”，成為形容夫妻和美的典范。張敞的這一行為被有關(guān)部門舉報，皇帝曾經(jīng)親自詢問，張敞答對巧妙，又因皇帝愛其才能，所以未受責備?？磥?，“為婦畫眉”，作為高官，似乎是不尋常的舉動，然而在一般平民中，則可能未必令人驚異。東漢名士樊英患病，妻子派婢女探問，樊英竟起身下床答拜。有人不免詫異，樊英解釋說：“妻，齊也。共奉祭祀，禮無不答。”一個“齊”字，一個“共”字，在某種意義上傳達出漢代家庭關(guān)系中的男女平等意識。

二、漢代婚姻觀閎達開放

西漢是禮教形成的重要時期。這一時期，儒家所提倡的道德、禮法標準也就愈益發(fā)揮出自己的影響力，逐漸成為社會主流的道德規(guī)范和行為規(guī)范。但由于還沒有定型，是初級階段，于是出現(xiàn)了一個非常有趣的局面。一方面是對女人和婚姻有重要約束的書籍、文章不斷問世。如：

漢《禮記·郊特牲》規(guī)定：“男帥女，女從男，夫婦之義，由此始也。婦人，從人者也。幼從父兄，嫁從夫，夫死從子?！庇州d：“信，婦德也。壹之與齊，終身不改，故夫死不嫁?！?/p>

《漢書》作者班固之妹班昭，也是寡婦，她的《女戒》規(guī)定：“夫有再娶之義，婦無二適之義?！蓖翮懔帷吨袊橐鍪贰氛f：“班昭自己的寡婦身份……如此安分，著書立說，與卓文君的私奔相如迥然不同，一切均按照統(tǒng)治階級的意愿行事，自然備受皇家重視，推為女圣?！?sup>

頗具諷刺意味的是，最高統(tǒng)治者統(tǒng)統(tǒng)不表態(tài)，來了個既不肯定，也不否定。如西漢時期，漢成帝之皇后趙飛燕失寵后招徠一批壯碩美男鬼混無度。光祿大夫劉向看到趙皇后如此穢亂，實在忍無可忍，但又不便明白指出，只好費了許多工夫，引經(jīng)據(jù)典，搜羅昔時賢后貞婦，興國保家之事，寫成了一冊《列女傳》。劉向呈獻漢成帝作為諷勸，力斥孽嬖為亂亡之征兆，以盼望朝廷有所警悟。漢成帝看了之后，嗟嘆至三，頻頻予以嘉勉：寫得好，寫得好！但就是不講實質(zhì)性的話，最終也沒有做出實際的行動，但是劉向的《列女傳》卻因此流傳下來。

另一方面就是，你盡管出你的書、制定你的規(guī)章制度，但在生活中，仍然是我行我素。大家都是嘴上一套，行動上又是一套。也有老實巴交的傻帽按著婦女守則真的去做了，如班昭就是，但多數(shù)人不以為然。

為什么如此呢？

這與西漢婚姻的價值取向有關(guān)。漢律的規(guī)定雖多，但是婚姻仍以孝道中的“無后為大”為核心，因為如果沒有繼嗣，人道親親，尊祖敬宗，一切都無從談起。正是基于種族繁衍發(fā)展的需要和多子多福的價值認同，西漢社會崇尚早婚。如漢昭帝八歲即位，十一歲立上官氏為皇后，時皇后年僅六歲。至于民間男十五而娶，女十三而嫁相當普遍。

女子凡能生育，皆是搶手的寶貝，其他條件基本不予考慮。以西漢皇族婚姻為例，皇家娶女，不論出身，不論婚否，只要能生兒育女，都被認為吉祥。如此一來，皇族婚姻極是亂套。近親結(jié)婚不必再談，單是不論行輩的亂倫，就讓后人咋舌。下輩娶上輩者，如宣帝之娶霍后，即以叔祖母之姨母為婦；哀帝之娶傅后，則以祖母傅太后之侄女為婦。有上輩娶下輩者，如惠帝之娶張后，是以外甥女為婦。近親結(jié)婚雖屬血親亂倫，但因是政治聯(lián)姻，時俗習(xí)以為常。

漢代貴族婦女在婚姻關(guān)系和家庭生活中占據(jù)較高地位，也留下了比較顯著的社會歷史印痕。《漢書·王吉傳》記載，漢宣帝時，王吉曾經(jīng)上疏評論政治得失。談到“漢家列侯尚公主，諸侯國則國人承翁主”的情形時，他認為：“使男事女，夫詘于婦，逆陰陽之位，故多女亂?！睂⑺^“女亂”即政治生活中女子專權(quán)現(xiàn)象的原因，歸結(jié)為社會生活中女子尊貴現(xiàn)象的影響?！笆鼓惺屡蛟x于婦”的情形在民間也有表現(xiàn)。婦女有較高的社會地位，在有些地區(qū)甚至成為一種民俗特征?！稘h書·地理志下》關(guān)于陳國(今河南淮陽附近)的地方風習(xí)，就有“婦人尊貴”的記述。

漢代還多有婦女封侯，得以擁有爵位和封邑的情形。例如，漢高祖劉邦封兄伯妻為陰安侯。呂后當政，封蕭何夫人為酂侯，樊噲妻呂媭為臨光侯。漢武帝也曾經(jīng)尊王皇后母臧兒為平原君，王皇后與前夫所生的金姓女子為脩成君，賜以湯沐邑。漢宣帝賜外祖母號為博平君，以博平、蠡吾兩縣作為她的封邑，包括一萬一千戶人家。賜王莽母為功顯君。東漢時期，東海王劉彊臨終上疏曾經(jīng)說道：“天恩愍哀，以臣無男之故，處臣三女小國侯，此臣宿昔常計?！?sup>漢光武帝劉秀的兒子劉彊因為無子，三個女兒都被封為“小國侯”，劉彊以致終生感激。兩漢史籍記載女子封侯、封君事件多至三十余例。

漢代婦女對于個人情感生活的體驗形式，與后世比較，可能也有人注目的差異。漢武帝的姑母館陶公主率先搞起了母子戀。她的老公陳午死后一直寡居，五十多歲后，開始寵幸二十多歲的董偃，一時“名稱城中，號曰‘董君’”。她建議館陶公主以長門園獻漢武帝。漢武帝大悅，在探望館陶公主時尊稱董偃為“主人翁”，相見歡飲，一時“董君貴寵，天下莫不聞”于是，這種“敗男女之化，而亂婚姻之禮，傷王制”的不合禮法的關(guān)系經(jīng)皇帝的承認而得以合法化。據(jù)說“是后公主貴人多逾禮制，自董偃始”。漢昭帝的姐姐鄂邑蓋公主“內(nèi)行不修，近幸河間丁外人”。據(jù)《漢書·霍光傳》，驃騎將軍上官桀等甚至依照國家以往“以列侯尚公主”的制度，“欲為外人求封”，遭到拒絕之后，“又為外人求光祿大夫”，絲毫不以為這是一種不光彩的關(guān)系?！稘h書·胡建傳》則稱丁外人為“帝姊蓋主私夫”，用今天的話來說就是，那個丁外人先生，是皇帝姐姐蓋公主蓋女士私下的丈夫，時下的詞叫“情人”。當時上層社會對于這種關(guān)系，似乎也沒有形成輿論壓力。

漢家公主不諱私夫，天子安之若素，朝野亦司空見慣，貴族重臣甚至上書乞封?；首鍕D女的這種行為能夠堂而皇之地面對社會，是有一定的歷史文化背景的。

在當時的社會，寡婦再嫁，是自然而合理的事。史書記載的社會上層婦女比較著名的實例，就有薄姬初嫁魏豹，再嫁劉邦；平陽公主初嫁曹時，再嫁衛(wèi)青；敬武公主初嫁張臨，再嫁薛宣；王媼初嫁王更得，再嫁王乃始；許孊初嫁龍頟思侯，再嫁淳于長；漢元帝馮昭儀母初嫁馮昭儀父，再嫁鄭翁；臧兒初嫁王仲，再嫁長陵田氏；漢桓帝鄧后母初嫁鄧香，再嫁梁紀等。

漢光武帝時，帝姊湖陽公主新寡，劉秀與共論群臣，有心微察其意向。公主說“宋公威容德器，群臣莫及”，表示對大司空宋弘德才與儀表的愛慕。劉秀愿意謀求撮合。據(jù)《后漢書·宋弘傳》，劉秀后來專意接見宋弘，讓公主坐在屏風后面；又對宋弘說，都說人尊貴了就會換朋友，富有了就會換妻子，這也是人之常情吧？宋弘則說：“臣聞貧賤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宋弘拒絕了劉秀的暗示。劉秀于是對公主說：“事不諧矣?！备嬖V她事情沒有辦成。

看看人家光武帝，多么關(guān)心姐姐！姐姐剛一守寡，馬上親自去跟姐姐商量，你看看我的手下，有沒有你相中的？他姐姐說，你的部下宋弘很好。于是他就親自出面，挖人墻腳。無奈有婦之夫宋弘不愿意休妻，還一不小心說出了振聾發(fā)聵的名言“貧賤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皇帝也沒轍。但是湖陽公主敢于主動追求有婦之夫的行為，給人們留下了深刻印象，也可看作是當時社會風尚的重要信息。相比之下，文君的夜奔，又算得了什么？

平陽公主之再嫁擇夫，比蓋公主更公開更民主?！妒酚洝ね馄菔兰摇否疑賹O補述：“是時平陽主寡居，當用列侯尚主。主與左右議長安中列侯可為夫者，皆言大將軍可。”公主笑道，此人出自我家，以前常常作為侍衛(wèi)從我出入的，今天怎么能做我丈夫呢？“左右侍御者曰：‘今大將軍姊為皇后，三子為侯，富貴振動天下，主何以易之乎？’于是主乃許之。言之皇后，令白之武帝，乃詔衛(wèi)將軍尚平陽公主焉?！笨梢钥吹?，平陽公主擇定再醮(古時再嫁稱為再醮)的對象時，非常大方地與“左右侍御者”公開討論。“主笑曰”云云，也反映了其態(tài)度的坦然自若。從公主一方同意，事實上已經(jīng)使婚姻成為定局，可知貴族婦女在這種婚姻再構(gòu)過程中往往居主動地位。且先“言之皇后”，后“令白之武帝”的程序，也說明女子在這種過程中的重要作用。

漢代寡婦再嫁不受約束、不失體面的風習(xí)，至漢末仍然多有史證。正如有的學(xué)者所指出的，“揭開《三國志》的妃后列傳，最令人注目的便是魏、蜀、吳的第一個皇帝，都曾娶過再嫁的寡婦”。

以此看來，錢玉趾先生在《司馬相如與卓文君的情愛原型與現(xiàn)代判定》一文中，關(guān)于漢代婚制與婚俗嚴格的論述有些片面。實際上從一而終的婦女畢竟少之又少，對于從一而終漢代沒有強行要求，漢律沒有強行規(guī)定，只是少數(shù)婦女的自覺行為。因此，錢先生關(guān)于“卓文君再嫁只有一條路——私奔”的觀點，也是比較勉強的：“名門望族的強勢男子，不會選娶卓文君；貧寒百姓，卓文君也不會屈就。因此，在等待再嫁的環(huán)境中，卓文君應(yīng)處于絕對的劣勢。”漢代婦女再嫁，是自然而然的事，社會上沒有絲毫的歧視，卓文君怎么會“處于絕對的劣勢”呢？

我們再看一例。漢初丞相陳平，公元前178年去世；司馬相如，約前179年出生，陳平比司馬相如要早許多年。陳平的妻子，據(jù)說在嫁給陳平之前已曾五次守寡?！妒酚洝り愗┫嗍兰摇氛f：“戶牖富人有張負，張負女孫五嫁而夫輒死，人莫敢娶。(陳)平欲得之?！背侵杏腥宿k喪事，陳平“侍喪”，盡心竭力。張負于是對其產(chǎn)生良好印象；又隨陳平至其家，看到家雖窮敝，然而“門外多有長者車轍”。張負對其子張仲曰，我愿意把孫女嫁給陳平。張仲以陳平貧不事事，一縣中盡笑其所為，表示疑慮。張負堅持道，像陳平這樣出色的人怎么能長久貧賤呢？決意成就這一婚姻。吳景超先生在分析漢代女子再嫁情形時曾經(jīng)寫道：“其中嫁人次數(shù)最多的，要算陳平娶到的妻子。他的妻子姓張?！彼址治隽恕斑@位張女士的歷史以及嫁給陳平的經(jīng)過”，指出：“這個故事，有好幾點值得注意。第一，嫁過五次的女子，不厭再嫁。第二，寡婦的尊長，不但不勸寡婦守節(jié)，還時時刻刻在那兒替她物色佳婿。第三，嫁過幾次的女子，也有男子喜歡她，要娶她。第四，寡婦的父親，并不以女兒為寡婦而降低其擇婚的標準，此點從張仲的態(tài)度中可以看得出來。張負肯把孫女嫁給陳平，并非降低標準，乃是他有知人之明，看清陳平雖然貧困，將來終有發(fā)達的一日?！?sup>錢鐘書先生在《管錐編》中于“張負女孫五嫁而夫輒死，人莫敢娶”語后寫道：“按即《左傳》成公二年巫臣論夏姬所謂‘是不祥人也！’”“人莫敢娶”，是因為有“尅夫”的嫌疑，并非嫌棄她是“嫁過幾次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