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老媽進村
我媽和秋即將啟程。
她們一上飛機,和我通了一次電話。
我媽說:“林兒,我們就要飛上天了。好大一架飛機!”
我說:“媽,你別怕。飛機越大越穩(wěn),你閉上眼睛睡覺,睡一覺就到了。我們在休斯敦會師,你女婿要開大卡車接你?!?/p>
我媽奇怪地問:“大卡車?黃沙車?”
我笑著說:“差不多!”
我媽說:“黃沙車就黃沙車。拼命拼到休斯敦,坐什么都行!”
老媽用了“拼命”兩個字。我知道,她心里其實很怕,怕半路上生病。我心里也很怕,媽媽八十歲了,突然血壓不好、心臟不好,或哪里不好,那可怎么辦,飛機不是說停就停的。
這個電話一打完,老媽一行人從浦東起飛了。
我媽和秋上飛機后一切順利,飛機飛行平平穩(wěn)穩(wěn),空中小姐熱情周到。她們唯一的困難是睡覺困難。同機的人一個個歪著脖子呼呼大睡,鼾聲大作。她們呢,一會兒數(shù)羊,一會兒數(shù)牛,一會兒打坐。飛機飛過太平洋了,她們還沒睡著。我們家,除了我爸,其他五個都不擅睡覺,碰到有事更睡不著。
十四個小時后,第一目的地洛杉磯到了。
一下飛機,老媽一行就開始沖鋒。為什么?因為他們的轉(zhuǎn)機時間只有一小時,不沖不行。但越想快,越快不起來。過海關(guān)時,警官慢吞吞問話,每個人都要問。輪到盛秋時,警官問:“秋!你這次來美國打算住多久?”
秋答:“三個月!”
警官再問:“這么長時間,你不擔(dān)心你老公在中國找女朋友?”
秋一聽就傻了,這叫什么問題?警官又問:“你老公就不怕你在美國找男朋友?”
秋一聽很生氣,大聲說:“這怎么可能!我們老夫老妻!”
警官笑了,說別介意,我是開玩笑,“啪”地敲下了放行印章。我媽和秋又好笑又好氣,美國警察怎么這樣,在海關(guān)開玩笑!其實美國警察就是這樣的,有一次我過關(guān)時,菲里普站在一邊,警官笑著說:“他真是你的老公?親一下證明給我看!”我沒親,菲里普“叭”地親了我一口。
過了海關(guān)拿行李。拿行李更慢,等得花兒都謝了,行李才慢騰騰轉(zhuǎn)出來。拿了行李后要出關(guān),出關(guān)的場面很嚇人,站著很多警察,警察帶著狼狗。出關(guān)的人排成隊,推著行李慢慢過。這時,警察和狗的鼻子過一個聞一個,聞出異味,馬上喊到一邊,開包檢查。查出違禁品,當(dāng)場沒收,還開罰單。
我媽一看這陣勢,擔(dān)心了。有一年,添兒從中國回美國,我媽往他包里塞了一包鴨舌頭,是給菲里普吃的,真空包裝的。添兒出關(guān)時,鴨舌頭被揪了出來,當(dāng)場沒收,警察還罰了他300美元。警官說,初犯300,再犯3000!菲里普為這事罵了三天海關(guān),他最愛吃鴨舌頭!
這事老媽記憶猶新?,F(xiàn)在,她包里有幾粒冬瓜籽,是我姨媽讓她帶給我的。海關(guān)規(guī)定不能帶肉和植物,菜籽算不算植物?老媽這個問題一提出來,三人小組馬上開會,最后決定,把冬瓜籽扔掉。如果因為幾粒冬瓜籽又罰款又留案底,就太冤了。
冬瓜籽剛?cè)拥?,輪到他們這組了,警官的鼻子聞來聞去,竟在我媽這兒聞出了異味,開她的包檢查。翻來翻去,沒翻出什么。這時又過來一個警官幫著翻。我媽扔了冬瓜籽,心里不怕了,看他們能翻出什么。兩個警官瞪著眼睛,終于翻出一包雞蛋,拿在手里看。我媽說:“熟的!”抓過蛋剝開皮給他們看。這時又過來一個警官,也瞪著眼睛左看右看,終于點了點頭,放行。
放行后,老媽出了一身冷汗,幸虧把冬瓜籽扔了!
接下來要托運行李。托運行李的地方在另一個航站樓,得下樓坐電車再上樓。他們跑得暈頭轉(zhuǎn)向,汗流浹背,才把行李給托運了。
最后還要再入關(guān)。入關(guān)時要脫外套、脫鞋子,男人還要脫皮帶。我媽他們動作很快很麻利,但越急越有事,又有人被叫住了。誰?還是我媽,警官又要翻她的包!這回,我媽有經(jīng)驗了,“嘩”地一下子把包倒了個底朝天,讓他們看個夠。警官們湊在一起看了半天,看到了錢包,錢包鼓鼓囊囊。
這里我補充一句,中國人到美國帶多少美元都合法,但5000以上必須申報,還要有銀行證明。如果拿不出證明,錢沒收,還要審訊。我媽的錢包看上去藏著好幾萬。
我媽打開錢包,先取出一疊毛紙,擦鼻涕的;再取出一疊錢,大部分是人民幣。她向警官晃晃,字正腔圓地說:“人民幣!人民幣!”他們聽不懂,但看懂了,是中國錢,揮揮手,放行。
這時,早過了轉(zhuǎn)機時間,老媽和秋急得渾身冒汗。添兒比較有經(jīng)驗,說:“這是最后一班去休斯敦的飛機,很可能還在等我們,我們快跑吧?!闭f完領(lǐng)頭向登機口跑。老媽緊跟,拖著行李,跑得比秋還快。秋邊跑邊想:“我的媽呀,我老媽好厲害!”秋在飛機上一眼沒合,下了飛機沖來沖去,還驚驚乍乍的,感覺要瘋掉了。
跑到登機口,飛機果然在等他們。坐上飛機后,我媽才松了一口氣。想想海關(guān)的經(jīng)歷,嘆了一句:“美國怎么這樣!海關(guān)像瘋?cè)嗽?。下次再也不來了!?/p>
真是糟糕,我媽剛到美國,就發(fā)誓再也不來了!
話說回來,那邊,老媽他們在洛杉磯折騰;這邊,我和菲里普開著皮卡奔到休斯敦布什機場。
深夜兩點,我們兩軍會師,大家熱淚盈眶,熱血沸騰,熱烈擁抱。熱夠后一起上卡車,行李坐拖斗,人坐車廂。車廂很寬敞,能坐六個人,也很舒服,開著暖氣。我媽驚訝地說:“這就是黃沙車?我以為我們要和黃沙坐在一起呢!”
回家的路上,我拿出準(zhǔn)備好的三明治、雞蛋、香蕉。我說:“親們,趕緊把肚子填飽,在車上睡一覺!”但吃了東西,我媽和秋沒睡覺,不是不肯睡,是亢奮得睡不著,一直在講“囧途”故事,她們講,我們笑。講到警察兩次翻包,我媽生氣地說:“我們這一組人,怎么光查我呀!難道我最像壞蛋?”
秋說:“媽,你穿得最漂亮,像大富婆!”
添兒說:“外婆,你東西最多,像大老板!”
我說:“媽,你像大富婆、大老板,不查你查誰!”
這時她女婿插了一句,說的是中文:“媽媽,你好看!”丈母娘一聽,哈哈笑了。
兩小時后,我們到了沃頓鎮(zhèn),鎮(zhèn)上還有點燈光,但一出鎮(zhèn),黑乎乎一片。這樣黑乎乎跑了十幾分鐘,到了我家住宅區(qū),叫熊窩。熊窩一到,狼道就到了。我們住在熊窩的狼道。
這時已經(jīng)是四點。天上有一輪明月,月輝如水,灑在院子里,到處是重重疊疊的樹影,四周靜悄悄。我媽和秋下車后,吸了口清新空氣,抬頭看月亮,同時說:“哈,美國的月亮!”
我說:“美國的月亮不比中國的圓吧?”
我媽說:“一樣圓。不過,白人的月亮好像比中國的白點。”
秋說:“這個地方可真安靜!”
話音剛落,我家兩只老鵝“剛”地狂叫起來,它們一叫,鴨子也叫,孔雀也叫,昏頭昏腦的大公雞也“喔喔喔”一陣亂叫。這時,竄過來一只小狗,我家的茉莉,圍著老媽和秋撒歡。
就這樣,我親愛的老媽、老姐,在月光下走進了鄉(xiāng)村,走進了她們的美國家。
進屋后,我馬上逼她們睡覺,她們兩三天沒好好睡了。
我一覺醒來,下樓時,看到老媽和秋正站在露臺上很起勁地拍照片。我媽在拍藍(lán)天,秋在拍露臺。她們看到我,一起沖著我說洋文:“Hi!Good morning!”
我說:“你們怎么不多睡會兒呀!”
秋說:“睡不著,吃了藥也睡不著?!?/p>
我說:“好吧,我?guī)銈兯南驴纯??!?/p>
我先帶她們看房間,二樓左邊是電視機房,右邊是我和菲里普的臥室,兩房之間是洗衣房,一臺洗衣機,一臺烘干機??吹胶娓蓹C,我媽和秋很有興趣,她們沒用過烘干機。我教她們怎么用,她們馬上就學(xué)會了。但我媽說:“烘干機還是少用好,太陽曬曬更消毒!”秋說:“媽,這里哪來的毒呀,灰都沒有!”后來的日子,我媽洗了衣服,還是喜歡放太陽下曬。她說,不管怎么樣,陽光比烘干機香。
一樓的格局,左邊是客房,右邊是添兒的臥室。添兒的房間是橙色系的,很陽光,我稱它為UT房,因為添兒就讀的得克薩斯大學(xué)簡稱UT,UT的吉祥色就是橙色。UT房邊上是我的工作室,里面放著我的畫、電腦、樂器。我的樂器有口琴、二胡、月琴、古箏。
看到古箏,我媽很喜歡,她最愛聽古箏,便說:“林,表演一個!”我哭笑不得地說:“媽,這架古箏我才拿到半個月,是菲里普送我的圣誕禮物!我哪會彈呀,手都不知道往哪兒放!”
秋奇怪地問:“你不會彈,他為什么送你古箏呀?”
我說:“他認(rèn)為他老婆是神仙呀,拿到就會彈!”
我媽笑了:“我女婿沒說錯!你學(xué)什么都快,自學(xué)吧!”聽聽,我媽和她女婿一樣,也把我當(dāng)神仙。我是神仙,是吃飯的飯桶仙。
看廚房、餐廳、客廳時,她們看到了一架鋼琴,我媽的表情又很驚喜,她說她沒彈過鋼琴,但六十年前彈過風(fēng)琴。
我說:“老媽,為平,這就是你們在美國的家?!睘槠绞乔锏男∶?/p>
秋東張西望,說:“老貓斯道呢?我怎么沒看見!”
我說:“她呀,膽小,躲起來了?!?/p>
我媽笑容滿面,發(fā)表評論:“林,你們的房子是老房子,但整齊干凈,不錯、不錯、不錯!”老媽連說三個“不錯”,我心里笑,這就是“宜居工程”的效果!
然后我?guī)齻內(nèi)タ丛鹤印N覀兗乙还灿?0多畝地,大部分是林子。林子中有兩幢房子,一幢是我們住的小木屋,一幢是菲里普的shop。shop是他的工作間,也是儲藏間,放滿了古董。我們還有一個雞鴨鵝院,一塊菜地,一個蜂房。我們的蜂房有5000只蜜蜂,每年釀40磅蜜,全是野花蜜。
我媽聽了,贊嘆道:“這才是田園生活?!?/p>
秋說:“怎么沒看到菲里普?”
我說:“他肯定在shop修他的破車!”
秋說:“走,我們?nèi)タ此捃?,順便參觀古董!”
我們?nèi)hop要過草坪?,F(xiàn)在是早春,草已經(jīng)泛綠,開出了星星點點的野蔥花。一大群雞和鴨在上面奔跑,有只孔雀站在老樹根上,長長的尾巴一直拖到地上,偏著腦袋看我們。秋拍著手叫:“孔雀!孔雀!快開屏!”孔雀沒開,“呼”地一下飛到樹頂。我媽開心地說:“雞鴨草上跑,孔雀樹上飛,田園如畫美!”我說:“媽,好詩,好詩!賀姥姥田園詩!”
我話音剛落,聽見“剛”一聲吼,沖來兩員“大將”,正是我家的兩只老鵝。我說:“剛剛來了,快跑!”拉上老媽和秋跑,邊跑邊說:“那男剛剛很兇,連我都咬!”秋邊跑邊說:“那還不殺了吃!”我說:“殺不得,菲里普會哭死!”
我們一口氣跑進菲里普的shop,關(guān)上門,門上“咚”一聲響,男剛剛撞的。
菲里普果真躺在破車下,看到我們便喊:“早上好!甜心們!”他爬出來,身上臟兮兮,卻依然撲過來挨個兒抱我們,然后說:“林,快告訴媽媽和秋,這輛老福特是1928年的,比媽媽年紀(jì)還大!”
我媽和秋沒等我說,先認(rèn)出來了,一起說:“菲里普,這車我們知道,林書上寫過!”
菲里普一聽,咧開嘴笑,帶她們看老福特。老福特的尊容是這樣的:車頭上的發(fā)動機其實是一堆爛鐵,車燈全瞎了;后面的后備廂應(yīng)該叫蜘蛛箱,蜘蛛把網(wǎng)結(jié)得四通八達(dá)。下面的輪胎呢?根本沒有輪胎,只有瘦骨伶仃的轱轆,而且只有三只!車窗玻璃、擋風(fēng)玻璃、前視鏡、后視鏡,統(tǒng)統(tǒng)失蹤,連地板也失蹤,露出一個嚇人的大洞,也結(jié)著工藝精美的蛛網(wǎng)。這還不算夸張,最夸張的是,方向盤也失蹤!沒方向盤,這車怎么開?!車?yán)镒詈玫臇|西,是被老鼠咬得破破爛爛的海綿椅。老鼠不但愛大米,還愛海綿!
菲里普見我們張著嘴不說話,懂了,轉(zhuǎn)身從一堆破銅爛鐵中摸出一只轱轆,往車?yán)镆淮?,變成了方向盤;還順手摸了一塊木板,往洞上一擱,地板就有了。他很紳士地向老媽和秋做了一個“請”的動作,請她們上車。我拉住她們,對菲里普說:“親愛的,別急別急,等你修好車,我們一起坐!”我生怕她們真的上去,木板不牢,一腳踩空就糟了。
菲里普很認(rèn)真地說:“媽媽,秋,我要把車裝配好,帶你們?nèi)ザ碉L(fēng)!”
我媽和秋說:“哇,那太酷了!”
其實他的丈母娘和丈姐姐早讓破車嚇呆了,她們認(rèn)為這女婿在說夢話。這是車嗎?明明是一堆爛鐵。它能跑起來?還兜風(fēng)?
看完老福特,菲里普帶我們看老古董。古董們在shop另一間。光線很暗,沒走幾步,老媽就被絆了一下,絆她的是一只很破的抽水馬桶。我媽驚訝地說:“這兒怎么有馬桶!”
女婿連忙說:“這馬桶,五十歲!”
我馬上解釋:“在美國,二十五年以上的東西都是古董!要保護!”
老媽和老姐聽了,美麗的眼睛無限迷茫。繼馬桶后,她們看到了更多的古董:破剃頭椅子、破沙灘椅子、破紅綠燈、破唱片機、破收音機、破電腦、破鳥籠……還有我們“舊包新”時,我扔掉,菲里普撿回來的東西。我媽和我姐的表情越來越迷茫。我知道,她們和我剛到美國時一樣,認(rèn)為這些都是垃圾,應(yīng)該扔到垃圾中轉(zhuǎn)站去。
于是,我又替古董解釋:“別小看這些東西,古董店里都擺著賣呢!三十年的可樂瓶65塊一只!”
秋瞪大眼睛:“美元?”
我說:“美元!”
秋大吃一驚:“???換算成人民幣就是400塊。一只瓶子400塊!那只馬桶呢?”
我說:“那只馬桶古董店賣250美元!”
丈母娘馬上對女婿說:“這些東西呢,在中國都不算古董,到了美國呢就是古董,以后你和林回家,我?guī)闳ダ霞?,那兒有很多老古董?!?/p>
秋說:“比如說糞桶!”
我一聽哈哈大笑,對菲里普說:“糞桶是木頭做的,中國的早期馬桶!”菲里普聽了,居然很激動:“我知道,我知道,我在一家古董店看到過,200一只,300一對!”
我媽吃驚地說:“誰會買糞桶呢?買來做啥?”
女婿說:“當(dāng)裝飾品呀,或者當(dāng)花箱,插花、插孔雀毛;也能放糧食!那木頭,都是好木頭!”
聽了菲里普的話,我們的胃一陣難受。
不過,仔細(xì)想起來,我們下輩的下輩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糞桶。一只糞桶傳承著廁所文化,說不定真的會變成古董,價值連城呢。明天的事誰知道!
看過了菲里普的古董,從shop出來就是菜園,菜園圍著高高的鐵網(wǎng),像監(jiān)獄,當(dāng)然,這個監(jiān)獄不是防菜“逃”出來,是防鹿跳進去。菜園里種著西紅柿、黃瓜、西藍(lán)花、芥菜、青菜、生菜,紅的紅,綠的綠,生機勃勃。我媽一看就高興了:“這個好!我就是喜歡吃菜!”我媽是“食草動物”,不喜歡吃肉。
我進去摘了一把西藍(lán)花給她們吃,她們吃了一朵,再吃一朵,邊吃邊說:沒想到現(xiàn)摘的菜這么好吃!就在這時,“剛”一聲,男剛剛又到了面前,一口咬住老媽的褲子,老媽起腳踢,踢不跑,我操起一根棒子要打,菲里普撲過來,一把抱住剛剛,說:“咬我咬我!”剛剛果然不客氣,咬住他的胳膊,用力一擰,擰出了青紫色。
我媽說:“?。》评锲者@樣寵剛剛?難怪它見人就咬!”
秋說:“殺了吃!吃鵝肝!吃鵝掌!”話剛說完,女剛剛沖來了。女剛剛平時很溫柔的,今天看見生人“人來瘋”。
我拉上老媽和秋離開后院,往狼道上跑。
狼道上空陽光燦爛,藍(lán)天無邊,藍(lán)得晶瑩,藍(lán)得剔透。我媽和秋站住,又開始拍藍(lán)天。我媽拍完藍(lán)天,快樂地說:“你看看,你看看,這天藍(lán)成這樣,哪像是天!我要傳給你爸看看,傳給你姨看看,傳給為民和力看看。這么藍(lán)的天,讓大家都看看!”
我媽在美國三個月,天天拍照片,拍得最多的就是藍(lán)天。
就在這時,“嗵嗵嗵”跑來一個女人,向我們招手。我馬上介紹:“她是我們左邊的鄰居,叫麗莎?!?/p>
秋說:“我知道,你書里寫過?!幌?,跑步不止’的麗莎!”
說話間麗莎到了眼前。麗莎遠(yuǎn)看嬌小玲瓏,近看又干又瘦,臉上全是曬斑和皺紋。我說:“麗莎,這是我媽媽、我姐姐,今天剛到?!?/p>
麗莎一邊原地跳,一邊說:“你們好,歡迎歡迎!”
我媽和秋一起說:“哈羅!”
麗莎說:“真想聽你們說說中國!我喜歡中國!”
我說:“好呀,明天過來坐坐!”
她說:“明天我老公在家,過幾天來吧。再見,祝你們有美好的一天!”說完揮揮手,跑開了。
她一跑開,秋就說:“啊呀,她的臉被太陽曬得跟樹皮一樣,還不戴帽子!”我媽說:“她跑得太多了,跑得精精瘦。鍛煉太過分不好,不鍛煉也不好。為平,等我們時差倒過來,有力氣了,我們每天散步!”
秋說:“林林,我記得你書上寫過對面的鄰居叫黛比。怎么沒看到她?”
我說:“黛比搬走了,留下十來只孔雀,都送給我們了。她的房子和200畝地正在出售,掛牌15萬?!?/p>
“200畝地加一幢房子?15萬?太便宜了!”我媽和秋像兩個大富婆,財大氣粗地叫起來。她們從杭州來,杭州一幢房子多少錢?200畝地多少錢?我們窮人扳手指再扳腳趾也數(shù)不過來。
在狼道上看足了藍(lán)天,我們就回屋了。我媽和秋困了,這會兒應(yīng)該是中國的午夜時間。
今天的午飯我昨天就準(zhǔn)備好了,一大鍋本雞湯,還有從菜園摘的菜。雞湯很香,菜很鮮。吃完飯,秋的眼睛都睜不開了。我媽說:“為平,不能睡,不然時差永遠(yuǎn)倒不過來!”秋應(yīng)了聲,卻歪在沙發(fā)上不肯起來。
我媽問:“我女婿呢?怎么不來吃飯?”
我說:“他還在破車底下呢!他不是說了,修好了帶你兜風(fēng)!”
我媽說:“啊呀我的傻女婿,這車沒十年時間修得好嗎?”
我媽其實也很累,但她沒躺下。她走到鋼琴前,翻開蓋子,開始彈琴,彈彈停停想想。她說,六十年沒彈了,曲子忘記了,手指不靈了。雖然這樣,她還是彈出了一支曲子,旋律歡快活潑。
我說:“媽,很好聽。你彈的是什么?”
我媽說:“是支圓舞曲,曲名叫‘春天’。”
秋問:“歌詞是什么?”
我媽想了想說:“啊呀,不知道有沒有歌詞,想不起來了?!?/p>
我媽繼續(xù)彈《春天》,我和秋手拉手,在媽背后跳舞。這么一跳,秋不瞌睡了。她身材好,會跳舞,跳得很好看。之后,這首《春天》我媽每天彈,彈得多了,我們都會唱了。是這樣唱的:“索哆哆哆西拉索,索來來來咪來哆,索哆哆哆西拉索,索索拉西哆……”沒歌詞,只好這樣唱,邊唱邊跳。
我媽和秋忍住不睡,終于忍到了晚上。睡覺前,我媽打電話回家報平安,我哥盛為民接的電話,他說:“放心吧,老爸很好,家里一切都好,怎么樣,美國家好不好?”我媽說:“美國家太好了,有很藍(lán)很藍(lán)的天,很大很大的草地,到處綠油油,和春天沒兩樣;家里有菜園,有孔雀,有雞,有鴨,有鵝,就是鵝太兇了,讓我女婿寵壞了!”我哥說:“聽上去完全是農(nóng)村呀!”我媽說:“農(nóng)村好呀,我就喜歡農(nóng)村,田園生活,干凈,安靜!”接著,我媽說到對面鄰居黛比,說她正在出售的200畝地。我媽說:“為民啊,美國到處是地,大片大片空著,很便宜,200畝地加一幢房子,才15萬美元!”
我哥一聽,在電話里喊:“媽,等著我,等太平洋一結(jié)冰,我就從杭州沖過來,搶地!當(dāng)?shù)刂骼县敚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