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視覺清單

無限的清單 作者:【意大利】翁貝托·艾柯


荷馬對我們談一個形式的時候,他選用一件視覺藝術(shù)品為例子,雖然他還是運用文字,以通稱“逼真生動描寫”的修辭技巧來呈現(xiàn)此作;而且他訴諸清單的時候,還是運用文字,而不是用口語來解說一份視覺清單。

這是個不小的難題,尤其是當我們想到,我們——就像這本書——是在談以語文呈現(xiàn)的清單,而用圖像來為這些清單加注。事實是,一件以雕塑呈現(xiàn)之像,是被界定于空間之中的(你很難想象一座雕像傳達“不及備載”,也就是暗示它可能往它的實體極限以外延伸)。就繪畫來說,則此像被界限于畫框之中。

上文說過,蒙娜麗莎畫像,背景是一片風景,那片風景明顯可能延伸到畫框之外,但誰也不會納悶她背后那片森林延伸多遠,也沒有誰認為達·芬奇有意暗示那片森林無限延伸。不過,另外有些具象作品使我們認為,我們所見于框內(nèi)的事物并非全部,只是一個全體性的示例,那全體性的數(shù)目很難計算,至少像荷馬所說的戰(zhàn)士那樣難以計數(shù)。

舉例來說,帕尼尼(Pannini)的《畫廊》:此作用意并非僅僅再現(xiàn)我們在畫面上的所見,而是也要呈現(xiàn)(無限大的)畫集的其余部分,我們在畫面所見只是這個無限大集的一個示例??纯床┧梗˙osch)的《塵世樂園》:畫下之意說,它所暗示的樂事應(yīng)該延伸到圖框的局限以外??ò蛦蹋–arpaccio)的《耶穌受難以及阿拉若山的一萬名殉道者》(The Crucifixion and the Glorification of the Ten Thousand Martyrs on Mount Ararat),以及蓬托爾莫(Pontormo)的《一萬一千名殉道者》,也是如此。很明顯,畫中呈現(xiàn)的十字架受難者不是一萬,對他們行此酷刑者人數(shù)也遠多于畫面所呈現(xiàn),這些作品的用意明顯是要描繪一連串延伸到畫外的尸體,這些畫作仿佛有意坦承自己沒有能力將那些尸體全部點名(換句話說,一一呈現(xiàn))。

許多再現(xiàn)交戰(zhàn)場面,或依照荷馬模式展開大軍陣容的圖畫,以及引述無法計量的人群的作品,都是這個道理。

許多荷蘭靜物畫呈現(xiàn)水果、肉、魚,其中明顯有其形式,不只因為它們被一個框子限制,也因為所畫之物通常堆聚于中央位置。但是,作品明明白白有意達到豐盈的效果,明明白白有意暗示說畫中內(nèi)容包羅無限,因此我們可以將這類作品歸類為視覺清單。取名《虛榮》(Vanitas)的那些荷蘭靜物畫,雖然結(jié)構(gòu)井然,卻也有清單的暗示,畫中的物件看起來彼此沒有任何關(guān)系,但那些物件代表所有會殞滅的東西,要我們想到世間財物不久長。

大群人物角色往畫布或壁畫外面擠出去的例子,還有西斯廷教堂那幅《最后的審判》,以及庫辛(Cousin)的《最后的審判》。

原則上,其他藝術(shù)形式里也可以看到清單:拉威爾(Ravel)名曲《波萊羅》(Bolero),以反復不斷的節(jié)奏暗示這首作品可以無限繼續(xù)。

藝術(shù)家瑞比克金斯基(Rybczynski)由此作獲得靈感,他拍了一部電影,片子里,幾個角色往上走一摞潛在沒有盡頭的樓梯(這些角色選自俄國大革命的領(lǐng)袖人物,不過,從形式觀點而論,即使他們是從七重天降臨的天使,一切也不會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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