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漸地,納什把他說服了,最后他們出來時,手里拎著的是價值五百塊的帶有資產階級的冷靜和克制的行頭,一套慣常裝備,可以使穿著者泯然眾人:深藍色西服外套,淺灰色休閑褲,平底皮鞋,白色棉襯衫。因為天還暖和,納什說,領帶就免了,波齊同意這項省略,說夠了夠了。“我已經覺得自己像個討厭鬼了,”他說,“就不要再勒死我了。”
將近五點他們返回廣場飯店。先把東西放在七層,接著來到樓下的生蠔吧。一瓶啤酒下肚,波齊突然累垮了似的,兩個眼皮開始打架。納什想到他身上還有傷,就不再強迫他留下來,結了賬單。
“你快撐不下去了,”他說,“上去休息一下吧。”
“見鬼,”波齊說,沒有提出抗議,“這是紐約的禮拜六晚上,看來我是沒辦法享受了。”
“你該去睡覺了,朋友。如果你及時醒來,可以吃個夜宵,但最好一覺睡到天亮。那樣你絕對整個人都神清氣爽。”
“大賽之前要有好的狀態(tài)。不要圍著女人轉。讓你的老二乖乖待著,不要吃油膩的東西。五點鐘的長跑訓練,十點鐘的拳擊。要清心寡欲。”
“我很高興你理解得這么快。”
“我們正在談論冠軍賽,伙計,選手需要休息。如果你要備戰(zhàn)訓練,你就得準備好犧牲一切。”
于是他們再次上樓,波齊爬上他的床。關燈前,納什讓他吞下三粒阿司匹林,留了一杯水和藥瓶在床頭柜上。“你要是醒來,”他說,“可以再吃幾粒。會讓你感覺不到疼。”
“謝謝,媽媽,”波齊說,“我希望你不會介意,如果我今晚忘了祈禱。跟上帝說一聲,我太困了,好嗎?”
納什穿過浴室,關了兩頭的門,坐回自己床上。他突然不知所措,不知道接下來的夜晚該做什么。他想出去,在外面吃個晚飯,但最后還是沒動身。他不想離波齊太遠。什么也不會發(fā)生(他多多少少明了這點),但同時他覺得任何事都不能想當然。
七點鐘,他從客房服務部叫了一份三明治和一瓶啤酒,打開電視。那天晚上是大都市隊和辛辛那提紅襪隊[美國職業(yè)棒球聯賽的兩支球隊]比賽,他一直看到第九局,同時在床上一遍一遍地玩單人撲克,一遍一遍地洗牌。十點半,他關掉電視機,拿著平裝本的盧梭《懺悔錄》爬上床,這本書是他在薩拉托加時開始讀的。睡意來臨之前,他恰好讀到作者在森林里朝樹扔石頭這一段。如果我用石頭打中了這棵樹,盧梭對自己說,那么從現在開始我的生活就一切順利。他抓起石頭投過去,沒中。這個不作數,他說,接著撿起另一塊石頭,往前走近幾碼。還是沒中。這個也不作數,他說,接著他走到離樹更近一點的地方,又找到一塊石頭。又一次沒中。這是最后一次試投了,他說,這之后就得來真的了。但為了把握大些,他這次徑直朝這棵樹走了幾步,讓自己直面目標。這回他離樹不到一尺,近到用手就可以摸到樹。然后他朝樹干的中央扔了石頭。成功了,他對自己說,我辦到了。從這刻起,生活將會變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好。
納什覺得這段讓人忍俊不禁,不過卻笑不出來。如此坦白,太糟糕了,他想知道盧梭哪來的勇氣自陳往事,承認自己毫不掩飾的自我欺騙。納什關了燈,閉上眼,耳邊傳來空調的嗡嗡聲,慢慢地,這個聲音漸漸遠去。在午夜的某個時刻,他夢見一片森林,風吹過樹葉,發(fā)出洗牌的刷刷聲。